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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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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本来是想去看看你。”江倚槐头一回觉得说话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他支支吾吾地,一句话都说不完全,“没想到……”
  陆月浓却看着他,极敞亮地说:“你都知道了吗?”
  “嗯,节哀。”江倚槐没从陆月浓的眼神中看出任何情绪的蛛丝马迹,只好低下头。
  这话像是某种古怪的轮回,他们各自向对方说了一次,但处境却是截然不同的。他在心中不由地发愣:在今天之前,我真的了解过这个人吗?
  “我没事,”陆月浓摊了摊手,开始往外走,“别在这待着了,回去吧。”
  陆月浓走得很快,几步就绕过了江倚槐,留给对方一道背影。他今天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衫,下摆束在裤腰里,将腰身衬得淡薄。脚步明明是稳的,但不知为何,江倚槐觉得他那样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陆月浓!”江倚槐盯着他孑然的背影,冲动逾过思考地喊了一声。
  陆月浓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江倚槐才意识到刚刚只是血气上头,想叫住对方,却没有往后的对策。
  正在这时,身后一座屋子里,走出一个身穿灰背心的中年男人:“吵什么吵?还有,刚刚是谁叫了‘陆月浓’?”说罢扬了扬眉毛,这男人左眉边有一道疤,因这一表情更显狰狞。
  “我叫的。”江倚槐只在戏里碰到过“黑社会”之流的人,现实中还是头一次碰上,他心里有点打突,但面上还是坚定着,“有什么事吗?
  “那就是说——”男人的目光从江倚槐身上扫过,落到陆月浓身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就是陆春城的儿子?”
  陆月浓无所谓地承认:“嗯。”
  “喏,你老爹就在那儿没了。”那男人反手指了指那堆草,语气仿佛在指一团垃圾,又啐了一口道,“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趁我出去,在我地头动了手,惹老子一身腥。你爹欠我钱没还,他之前给我留了个电话,说照着它联系。结果呢?我发短信警告最后时限,他放我鸽子没来。”
  陆月浓竟抿出一个笑,不怎么友好,他一步步走回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一长串信息记录,问:“你是哪一位?”
  纵然见过的乌龟王八蛋能开一个展馆,这男人大概也没见过这么坑自己儿子的,他有些无语了:“他给我们留你的电话?”
  “差不多。”虽然这的确已是他的,但连手机带新卡,都曾是陆春城送的。
  落到男人耳中,就变成了阴阳怪气,他怒意已生:“我不管你们整得哪一出,反正,父债子偿。你爹三天两头说你争气,怎么着,你要不要再争点气,帮你那阴曹地府的爹把钱还了?”
  陆月浓现在离这男人很近,在江倚槐眼中就是“危险地带”。
  “我帮你还一点……”江倚槐想着先缓和矛盾才是,即刻从书包里拿出一点钱,他出门是为了上学,故而带的现金不算很多,浑身上下也凑不出几百块。
  陆月浓看见了,先前没什么情绪的语气立刻激动起来,他几乎就是在喝止:“收回去!”
  “有人帮你还钱还不好?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江倚槐没来得及收回去,那男人已骂骂咧咧地一把夺过,攥住钱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二……穷小子,总共就四百?”
  陆月浓趁着这个空档,拽起江倚槐就走,那男人反应却很快,左手把钱插进兜,右手抄了家伙赶上来:“你别走!那天我喝多了,也是犯抽,没让他给我打条,今天说什么你都得给老子留个字据!”
  没凭没据的,人又死无对证。这男人说真说假都没什么顾忌,但无论真假,陆月浓都不可能留在这儿陪他折腾,他满心想的,是先带着江倚槐逃出去。
  但男人手里的铁棍已追了过来,一棒落下,恰好打在江倚槐的背上,很钝的一声,江倚槐没忍住闷哼一声,只觉得整个背被当成了沙袋,疼得不行,要不是有个书包挡着,骨头肯定就遭难了。
  情急之下,陆月浓取了竖在一旁的别户人家用来晾衣服的竹竿,隔着距离往那男人身上一捅,又攥紧拳头,在要害处狠命踹了两脚,继续拽起一旁看着有点歇菜的江倚槐不停跑。
  风在耳边路过,隆隆留下声息,陆月浓就在这时轻轻地问:“疼么?”
  “不疼,嘶,我……”江倚槐忍着疼疾步狂奔,他盯着陆月浓的身后,因打斗,那衬衫的边角已松了出来,他还是头一次见陆月浓这么狼狈,“我拍戏也有一点点工资,还有攒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可能不是很多,但我明天全部带来给你,先把能还的还了吧。”
  “不需要。”那点关心的语气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冷冷的回绝。
  江倚槐忙说:“你别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帮你,人生的路还很长……”
  陆月浓体力不怎么好,领着江倚槐跑了这么一段,已有些接不上气,但还是支了一点气息,威胁道:“要么闭嘴,要么以后就别跟我说话。”
  江倚槐果然噤口不提了。
  跑了许久,到巷口的时候,他们才惊觉,在那儿立了另一个壮汉,三角眼,虎背熊腰,更加凶悍。想来是方才那人搬了附近的兄弟。
  江倚槐终于有些意识到,有些人是不可以讲道理的。
  “别,”江倚槐拉了拉陆月浓的手,在他身边小声说,“我们找机会逃吧。”
  但说得轻巧,实行起来难上加难。身后的男人也举着铁棍逼近了,身上的衣服卷了起来,被竹竿戳过的地方见了血,他满不在乎地磨磨牙:“好小子,果然是流氓爹养出来,一路货色。”
  让陆月浓去承认那无凭无据的欠款是不可能的,江倚槐只好退一步,对陆月浓说:“我没钱了,他们也不给机会,我们报警吧。”
  “报警?”一听这话,两个壮汉立刻冲上来,脚步声在巷子里重重地回荡,“也不看看谁的地盘,还想报警?”
  陆月浓挽起袖子,冷冰冰地说:“逃不掉的,不反击的话,要任人把我们揍死?”
  说着,两个男人已经打了过来,在窄仄的巷道内前后夹击。陆月浓率先仰头,躲去挥来的铁棍,那铁棍贴着他鼻尖扫过去,留下一道痕厉的风。下一刻,那人又一拳打过来,陆月浓横过手臂,把这招拆解。
  江倚槐拉不住陆月浓,且也在遭受围击,自然不可能拖后腿,也配合着对方,一边自卫,一边试着用合适的打斗来开路。
  但腹背受敌,他们又携着武器,实在很占优势。江倚槐本想意思意思,但此刻见他们毫无放过的意思,不得已放开了拳脚。
  哪怕在《河海》只有过一次打斗镜头,江倚槐还是在剧组苦练了半个月打戏。曾经的经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只可惜此处并非片场,而是生活。
  没多久,附近的道路上传来了警车的鸣笛,一声盖过一声。
  背心男人条件反射般眉头一皱,而看到陆月浓的眼神时,忽然明白过来:“你小子,报警了?”
  陆月浓用手背蹭掉脸上刮出的血痕,依旧是那冷淡的目光,一言不发。
  背心男人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了:本想挑个软柿子捏,没想到捏到了铁石。
  随即,他恶狠狠地招呼弟兄道:“走!”
  “你什么时候报警了?”江倚槐有些惊讶。他好端端站着,比起陆月浓,倒不显狼狈,除了贴墙弄脏一点衣服外,没有别的挂彩处。
  陆月浓平复着呼吸,说:“他重复了我的名字那会儿。”
  江倚槐佩服他的高瞻远瞩,笑着说“厉害”,但陆月浓显然没有和他嬉皮笑脸的意思,语气反而更不和善了:“你还不走?”
  江倚槐担心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陆月浓又把衣服整饬好:“我报的警,当然是去一趟警局,配合警方做笔录了,你没必要陪我。”
  江倚槐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你万一需要我帮忙呢?”
  “不需要。”陆月浓走开了一点,拉开他们的距离,江倚槐看得出来,他是彻底生气了,“我就说这最后一次,滚。”
  江倚槐头一次被陆月浓这么骂,有些委屈了,他好心一片,怎么这家伙就油盐不进:“你别这么强硬啊。”
  陆月浓不再说话了,眼神里的怒气熄灭下来,褪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他咫尺远近地站着,不再向后回避,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江倚槐。
  江倚槐被盯得有点怕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最好还是听他的话吧。
  最终江倚槐还是妥协了,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看回来,陆月浓站在深不见底的巷口,像黑色里的一抹白。
  江倚槐单手扶着车把,用力挥了挥手,大声说:“我明天还不走!放学我再去找你!”
  当天晚上,江倚槐坐在餐厅,食之无味地吃饭,心不在焉地担心着陆月浓。
  电视开着,女主播播报着今日新闻。
  “在今天‘聚焦顺城’的最后,插播一条最新新闻,今天傍晚,江东路发生一起打架斗殴事件,事件双方都已带回警局,警方正在着手调查事情起因。这是近期江东路发生的第二起严重事件,警方表示……”
  江倚槐猛然抬头,镜头里,那两个壮汉被警方羁押着,身后还跟着陆月浓。
  镜头很快又闪过了。
  坐在一旁扒饭的江舟看得很准,正义感爆棚地搁下筷子:“这什么打架斗殴,一看就知道是杀人未遂了!哥,你看这俩大块头,对付这么一个学生,太……”
  这孩子虽已上了初中,合该是叛逆的时候,但江萧峰从前不训他,朱岚把他养得过分阳光了。因而江舟骂人的词汇量不大,甚至还不如江倚槐,憋了半天,才说:“太欺负人了!最近电视上怎么都是这种坏事……”
  江倚槐很欣慰地在他弟头上轻轻薅了一把:“是啊。欺负人的事情,原来这么多。你以后要做好事。”
  江舟对江倚槐碰乱自己的发型有一点点不满,别别扭扭地执起筷子,往米饭里一下下戳:“我当然做好事,你也不能做坏事。”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江倚槐未及在放学后去找陆月浓,便因平城那边的突然通知,提前了航班。
  落地后,天色已然擦黑,江倚槐慌里慌张地找到电话亭,给陆月浓打电话,却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再拨。


第42章 言明
  周一,陆月浓结束清早的课,回到办公室。室内空空荡荡,唯有婆娑的树影摇摇晃晃,叶子已掉得干净,冬天就要来了。
  孙兼风还没来。
  不过孙兼风住得远,又是下午才有排课,所以不必着急。有闲情逸致就像上周那样,来学校吃个早饭,没有也不碍事,到午饭的点来依旧时间充裕。
  从前的一二课时,陆月浓总习惯空着腹给学生上课,所以往往这个点才开始吃早饭,但江倚槐“不务正业”,大有要远影视而近庖厨的趋势,每天早上都能在桌上看见各色的点心。陆月浓过上了多年以前被逼着吃东西的日子,一边有些怀念,一边又有些不适应,但用江倚槐的话来说,就是要“慢慢适应”的。
  陆月浓漫不经心地想着,无意间划开了微博,非常凑巧地刷出一条新动态,头像是一张熟悉又帅气的侧脸照,右下角红底黄V,正是江倚槐。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江倚槐啥也没说,就发了一个熊猫的表情,不知道的可能以为他一改旧日画风,终于学会了在微博卖萌。点进评论才发现他补了一张图,是分享了一个早饭的日常,四只熊猫的包子,边上还有两杯现榨豆浆,并说:抱歉忘记贴图了……按时吃饭。
  评论要么是“好好好我一顿不止四个!”“我哥说得对,我哥说的都对”,要么是“哈哈哈哈哈江老师太真实了,微博可以编辑的啊”,还有极少数的,仍停留在前段时间的节奏里“这真的是我哥吗?居然又营业了”。
  这段时间,江倚槐的发博频率不止是高了,甚至在一些狂热粉的嘴中,变成了“井喷式增长”的地步,也有眼尖人士,怀疑江倚槐是不是谈恋爱了,但很快被堵回去:有女朋友的话,大概早就把江倚槐使用微博的技巧教会了吧。如果不是每次都认真地配图,且带着蜗牛般“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摸索速度,影迷粉丝大概能笃定江倚槐的号捐给了公家。
  陆月浓发了一个“知道了”的评论,单方面完成了互动。
  江倚槐还不知道他的微博,其实也没别的人知道。长久以来,陆月浓在微博上单机,而对于自己唯一的“特别关注”,他还是有些苦恼的。毕竟孙兼风这位具有网瘾倾向的人民教师,一度想和陆月浓互关,但陆月浓把追江倚槐这事藏得密不透风,根本不可能交ID,所以年复一年地拒绝。
  世事难料,没想到掩了这么久,粉籍直接掉在了正主面前。
  真不知是该哭该笑。
  但他和江倚槐的关系也因此,有了微妙的转变。陆月浓重新点进评论,把那张包子图收了,而心中,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日午后的场景。
  江倚槐很有耐心地泡了一壶茶,把两只杯子都倒满,又将其中一只轻轻推到陆月浓面前。
  他还拿来了一本书,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看起来。如此老神在在的样子,就好像在说:你慢慢思考,我不差时间。
  陆月浓比在楼上房间时,已好转了很多,至少心脏能跳得平稳了。他在心里做着思想准备,手不经意间扶向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时候,江倚槐忽然飘来一句“当心烫”。
  杯缘的手指一顿,陆月浓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现今他们各自打破了一道墙壁,有些情感就毫无遮掩地流了出来。这句突如其来的关心,如果和从前一样,用朋友之间的视角来看也未尝不可,但仔细一想,就不太对了,明显带着更深情的意味——江倚槐并非全神贯注地在看书,而是一直在注意着他。
  这么一想,便觉有些紧张,但江倚槐已这么提醒了,陆月浓还是捧起来喝了一口。这应是某种极好的绿茶,入口不涩,清醇回甘。但他不懂门道,实在是品不出更细致的东西了。
  反正心不在焉也暴露了,江倚槐索性就抬起头,有些期待地问:“好喝吗?”
  陆月浓放下杯子:“很好。”
  “差点以为你不爱喝这个。”江倚槐才放心,用手指贴着杯底,来回划了半圈又收手,“我看你之前冰箱里,买了很多可乐,你又不爱运动,年纪轻轻就骨质疏松了怎么办?”
  “……”原以为会进行的长篇大论的谈心,竟在一开始就极速漂移地拐了弯,变作养生教育大会,这倒是陆月浓始料未及的。
  “哦对了,我好像记得搬家那会儿,你是不是打着我爱喝的幌子,忽悠小杜买。”借此,江倚槐想起了旧账,翻得兴致勃勃,一不留神,却在更深远的记忆中翻出了一粒沙子,刚好卡了壳,他有些踌躇了,“等等,你不会是真的记着我以前……”
  陆月浓已被江倚槐揭了那层皮,没什么好顾虑的,无须遮掩地承认了:“嗯。”
  这一个字稍纵即逝,江倚槐依稀从语气中捕捉到一点遗憾的意味,没法确定。
  江倚槐记得自己爱喝可乐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过去谢幕已久,陆月浓居然还能将他的兴趣爱好记得牢固。而且,这应该并非个例,不然冰箱里的酱菜又如何解释呢。
  一桩桩一件件,陆月浓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关注自己,江倚槐这样想着,又觉得陆月浓当真深藏不露,同窗这样久,他压根没察觉到一丝半毫。现在回望,竟觉得遗憾又甜蜜。
  想着想着,江倚槐有点飘飘然了,耳根抑不住泛红,试探着问:“你记得多少……我的事啊?”
  “不多。”陆月浓在心里保存着一切有关于江倚槐的事情,于他而言太少了,翻来覆去地回忆一遍都花不掉多久,他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高一到高二,说是两年,其实压缩到最后,说不定一年都欠奉。
  “也对……”江倚槐当然也明白,年少无知觉时才会觉得时光漫长,分开后才发觉,年岁猝然,一切都像狂风掠过,把日历噼里啪啦往后吹,“不过很多事情,我也记得的,比如你不爱吃香菜。”
  被江倚槐逼着吃东吃西的那段日子因这一句话被吹回到脑海里,陆月浓点了点头,眼神一瞬温柔:“以前特别讨厌,现在其实也不大喜欢,但不至于不能吃了。”
  “怪不得上次聚餐时你吃了。”江倚槐弯了弯眼睛,庆幸着自己那时给陆月浓添了饮料,“我还挺怕你忍不住吐出来的。”
  “那么多人,吐出来真的要闹笑话了。”陆月浓也忍俊不禁,但语气中的遗憾,终于有些分明了,“每个人都在变,我们记住的东西,有一些已经过期了,没有用了。”
  他们曾经的好恶,都有了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转变。但攥在心底的,仍是定格在十年前的过去式,一成不变。物是如此,人又怎样呢?
  江倚槐神色一凛,他知道陆月浓意有所指:“怎么没有用?你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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