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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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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龄真是一个时而隐形、时而坚固的门槛,江倚槐哽住了,说不出话。
  在路口时,陆月浓与江倚槐分道扬镳。江倚槐笑着,挥手远去,于是陆月浓的耳朵得到解脱,那几分聒噪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月浓就站在被红灯拦截的人群里,默默看亮黄色的书包隐没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暗,窗外路灯亮起,照出尘灰漫飞。陆月浓搁下钥匙,站在一如往常安静的室内,竟久违地感到清冷。
  他回到房间,把书包和外套脱下来,丢进布面有些脱了线的矮沙发,连同手里的袋子一起。
  袋子是光面的,滑到了地上,连带着衣服也从中掉出了半截。陆月浓蹲下来,把乱了的衣服摊开,重新折,折到正面的时候,指尖在图案上有了短暂的停留,他眼神闪烁片刻,把这片图案折在里面,叠好以后,就看不见了。
  陆月浓把衣服塞进袋子,找到不会再掉下来的位置放好在沙发上,起身时却眼前一黑,晕头转向,要不是及时扶住了,大概能磕到地上。
  想来是有点低血糖。习以为常,不打紧。
  陆月浓剥了块牛奶糖吃下去,仰躺在床上,试图缓解这一阵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晕眩感。
  房间的窗没关,留了条缝通风,路灯的光流进来。楼下有人打开了收音机,响声开得很大,也悠悠地扬上来。
  “のびた人陰を舗道にならべ
  夕闇のなかを君と歩いてる
  手をつないでいつまでもずっと
  そばにいれたなら
  泣けちゃうくらい
  風が冷たくなって
  冬の匂いがした
  そろそろこの街に
  君と近付ける季節がくる
  今年、最初の雪の華を
  ふたり寄り添って
  眺めているこの瞬間に
  幸せがあふれだす
  ……”
  春日蒸蒸,电台里居然放起了《雪之华》。明明是不符合节气的,但他闭着眼,在这样过于纯澈的歌曲和动情的女声里,脑海中,仿佛真有片片雪花降落人间,沁凉的风吹起它们,把街头巷尾染作无瑕的白。
  在幻想出的冰天雪地里,陆月浓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出离了现实。


第39章 盼雪
  那是去年年末的事情了,于今而言,也不过隔了三个多月。
  每年的最后一天,是学校例行的元旦汇演日。这天上午,老师们大约心情好,不再上课,说节日里开心一点,给大家放电影。
  同学们大声叫好,嚷着“老师万岁”,兴高采烈地关门关灯。陆月浓坐在窗边写题,被最前排的葛韧喊了声,原来是让他拉旁边的窗帘。
  电影放的是《悲惨世界》,虽然听着凄凄惨惨戚戚,与节日氛围格格不入,但其实很适合这样的冬日。
  陆月浓早就看过多次,在电视上,在网吧里,还包括了书,在已经了解深甚的情况下,说不上感不感兴趣。
  但他已经把假期作业刷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很暗,也做不了别的,于是就干脆随大流地看起来。
  陆月浓离大屏幕又斜又远,几乎是整个教室的对角线。边上的位置空着,陆月浓想起早间郁冬说过的话。
  “江倚槐同学最近很忙,可能没办法来学校,不过他的妈妈打来电话,说他很想念大家,祝大家新年快乐,他不久之后会回来参加期末考试。”
  陆月浓坐到了江倚槐的座位上。
  前面的刘莉转过头来,小声说:“学委你是想看得清楚一点吗?可以去讲台上,反正没有老师,看班的不是班长就是你。”
  陆月浓摇了摇头:“不用,这样就好。”
  电影看了一上午,铃声响时,两边的同学把窗帘拨开,才发觉光亮得刺眼。
  “下雪了!”
  “啊?真的假的?”
  “我看看我看看!”
  的确是下起了雪,绒毛似的,接连不断地向人间落下来。房舍上攒了薄薄一层,像冷饮从冰箱取出时,表面所结的白霜,哈一口气就能化掉。
  “我好几年没见过雪了……”
  “我也是。”
  “希望这次可以下得大一点!”
  “我们吃饭去吧,吃完看够不够玩雪!”
  陆月浓往窗外看了会儿,没说什么,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走出了教室。
  这天午后,同学们撑着伞,来到张灯结彩的大礼堂,观看文艺节目。
  文艺汇演的节目或由学生策划,或由老师贡献,早在十月份就已开始申报筛选,经历排演修改,最终取15个左右登台,每年倒也不乏亮点。
  舞台顶端挂着一道横幅——顺城中学2006…2007元旦文艺汇演。红底白字,鲜明醒目。学校节俭异常,这个“6”和“7”的看着崭新些,显然是贴上去的补丁。
  陆月浓坐在大厅靠左的第三排,离舞台不近不远,他斜看着那道横幅,不知能从中看出什么花来。
  左列3…4排,刚好是高二文英班的位置。待郁冬把人头点齐,确认一整个班坐齐了,除流动人员外,并没有出现失踪人口,大家才解放似的放松下来,天南海北地讨论开。
  陆月浓左手边的座位是空的。想来奇怪,他其实没有特地给谁留,不知怎么,就坐成了这个样子,但他不是会大声说“老师我这怎么没人坐”的性子,也就由得它去。
  这确实是班里人的“默契”,虽然不晓得是哪门子的约定俗成,但在董力帆和王治宇看来,倒是颇为羡慕的。
  虽然郁冬人格魅力出众,很多人都想继续留在他班里,但分班考试残酷,留不留得住还是要靠真本领的。自从削尖了脑袋挤进文英班,班里的同学大换血,熟悉的总共留下了七八个,这还是郁冬buff加成的结果。
  新班级新同学,自然重新编排位置,结果,王治宇和董力帆被隔了两排,在喜庆的新学期伊始,生生上演一出兄弟分爨。自此,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课间讨论游戏都得多跑点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反观江倚槐和陆月浓,就好像被神眷顾了般,照旧坐在一起。这位神十有**名叫郁冬。
  礼堂仅开了半扇门,此时显得有些逼仄,人群少不了推推搡搡,缓慢地拥入。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块块拼凑起来的彩点子,正极为艰难地挪动,仅能从方位和校服的颜色,大致推出是哪个班级。
  陆月浓视线转至门口,又漫无目的地看着。进来的由整班整班的大部队,到三三两两的后来者,直到最后没人了,门又被值班老师阖上。陆月浓看了很久,像是看倦了,把目光收回来,开始闭目养神。
  董力帆起初还纳闷陆月浓为何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等校长把开幕词的稿纸往手里一摊,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全明白了。
  不愧是陆月浓,一切行为都带有超前性。
  董力帆暗自在心中握拳:学习陆哥好榜样。
  校长那点融合了乡土与时代的口音,把一份热情洋溢的开幕词念得如同基层工作号召会议,仅听几句,就让人感到索然无味,困意顿生,估摸着听够五分钟,失眠症患者都想梦会周公。
  王治宇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眼泪差点流下来,他百无聊赖,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便小声模仿着校长的口音,捏着嗓子说了一段开场白。
  董力帆敬佩他的模仿能力,但仔细一琢磨,又发现了问题:“这词有点熟悉……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王治宇想了想,精准定位到一年之前的记忆:“我们去年汇演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段话?”
  “好像是的。”董力帆豁然开朗,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他惊讶完“回锅稿”的万能,又在无聊之余对节目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眼神一拐,打起陆月浓的主意,“陆哥,你知道今天汇演的节目单子吗?”
  陆月浓平日里时和学生会有来往,很容易就能看到节目单子,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知道。”
  董力帆眼前一亮:“有什么亮点嘛!”
  陆月浓脑海里闪过三两记忆,从中择出高三6班师生安塞腰鼓表演、校长出演的小品《秃鹫》一类的品目,按照经验,这些都算是学生眼中的爆点。不过就他个人而言,倒是更期待高一2班的话剧新编。
  理清想法,陆月浓刚欲开口,王治宇却立刻扑过来,拦道:“不不不,别剧透,陆哥你别说,我们自己看!”
  陆月浓便不再开口,任由董力帆泪眼婆娑地和王治宇大战三百回合去了。
  但这天的节目实在没什么意思,陆月浓断断续续地睡到了尾声,才在歌剧声中悠悠转醒,节目没多久也结束了。演员们并作一排,鞠躬谢幕。
  陆月浓想:好像睡过头了。于是跟着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鼓掌。
  红色的帘幕从两端向中间闭合,主持人回到台前。
  男主持是理英班的班长李嘉栋,未分班时,陆月浓常与他在办公室碰面,是个说话自带共鸣效果的小正经,倒是颇有领导风范。女主持则是隔壁班的班花禹雨,她美丽开朗,成绩优异,但让陆月浓印象深刻的一点,却是据说她与江倚槐关系不错。
  为什么说是“据说”呢?因为陆月浓曾有幸从别的学生口中,听过一段“风流韵事”,可在同样在一旁偷听的江倚槐本人,却憋红了脸连连摇头。
  待李嘉栋说完过渡词,禹雨接力:“夜幕下的絮语,我有一段儿时的幻想,存在梦里,揉进成年后的乐章,想一同唱给你听。”
  李嘉栋:“下面,有请高二1班江倚槐同学带来改编乐章《小星星》。”
  蒋丽:“?”
  刘莉:“??”
  蒋复竞:“???”
  王治宇:“我没听错吧帆儿?”
  董力帆:“大头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台词?”
  郁冬从最前面转过头来:“原来我们班的节目是江同学的,你们怎么都没提起?”
  同学们面面相觑,因为压根没听见风声,谁都不知道啊!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纷纷把目光投向陆月浓。
  陆月浓接受了一众目光的扫视,他在不同的眼瞳里读出了相同的质问,可实际上,他和大家其实没什么差别,同样是非常无辜地被蒙在鼓里。
  但好像,大家都不太信啊。
  ————
  江倚槐来到班级座位上时,引发附近一片骚动,连锁反应式地激起了小规模的喧哗。
  “槐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居然还会弹吉他啊!还有钢琴!”
  “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你打算表演节目,不够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
  大伙七嘴八舌,没多久,校长又开始读“回锅稿”了,大伙儿也便做回安分守己的哑巴,一时鸦雀无声。
  江倚槐不时偷偷瞟一眼边上的陆月浓,好几个回合后,终于没忍住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别说是说话了,回来这么久,招呼都没打一个。
  “没,”陆月浓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惊讶。”
  江倚槐绷住内心的“你快说是不是弹得很好”,故作矜持道:“惊讶什么?”
  陆月浓笑了笑,根据江倚槐的经验,还是不怎么友好的那种:“没想到你还会耍滑头了。”
  江倚槐没想到,非但收获不了表扬,还可能面临挨批的困境,他矜持的面具立刻碎了一地:“啊?”
  “你半个月前怎么对我说的?”陆月浓掏出手机,翻出某个通话记录。
  江倚槐想起来,那会儿刚从山里爬出来,以为还会很忙,没办法回来过节了,便找了个电话亭拨号给陆月浓,提前祝他新年快乐。
  所以陆月浓这句话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你连我也开始骗了。
  “那不是……”江倚槐委屈得不行,怎么平时陆月浓就能唬他,他就不能事出有变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嘛陆哥。”
  陆月浓抬眼,正好看见江倚槐一张脸凑过来,顾不上说他了:“你脸怎么这样了?”
  江倚槐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道:糟糕,跑太快忘记了卸妆。但面子上还要强撑一下:“当然是化妆了,不然舞台上灯光一打,惨白惨白,我就不弹《小星星》了,直接表演百鬼夜行好了。”
  没想到陆月浓摇了摇头:“不是,红得挺厉害。”
  “哦,”江倚槐有点犹豫,“那……那可能是腮红打多了,或者是学姐那个腮红,色号太狂野……”
  陆月浓:“学姐?”
  江倚槐比划着:“就高三文英班的简弗,高高瘦瘦的,之前学生会的,你们认识吧?”
  陆月浓像是认真在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倚槐又急急忙忙道:“而且她男朋友你肯定也认识,隔壁班大枫。”
  陆月浓疑惑:“我为什么要认识她男朋友?”
  江倚槐觉得自己好像通往了越描越黑的深渊,差点语无伦次:“呃……顺便?总之朋友不嫌多,用时方恨少。”
  汇演结束之后,江倚槐又拽着陆月浓去了二楼化妆间,问简弗要了东西,把那花里胡哨的妆卸了。
  期间正巧遇上石前枫来给简弗送奶茶,江倚槐不知道燃起了哪门子的攀比心,对陆月浓说:“等会放假了,我请你去喝谢桥那边的一家店。”
  陆月浓不直接打击他积极性,只是委婉地提醒:“外面还在下雪。”
  江倚槐深思熟虑后说:“也对,那就要冒雪去了,记得带伞。”
  不过,走到礼堂门口时,才发觉雪已停了,路上几乎看不到雪,灰白色砖石铺成的路边,湿漉漉的水潭随处可见。
  身上暖融融的,一抬眼,竟看到太阳出来了。这天气的诡异程度,或许只能用变戏法来形容了。
  江倚槐目瞪口呆:“最近天气也太多变了……”
  这不是方便他去买奶茶了么,怎么还不高兴。
  陆月浓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不好吗?”
  “好是挺好的,”江倚槐抿了抿嘴,“但还有那么一点想看看大雪。”
  阳光温温和和地洒落下来,常青的树叶上,最后一点积雪消融,从叶梢滑落了。
  陆月浓看见了,若有所思:“大雪?”
  “嗯,想看它们一点点堆积起来,多到怎么晒也晒不化。”江倚槐指了指天,就好像真的会有大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
  陆月浓想象之后,理性评价:“有点难。”
  江倚槐也对此表示遗憾:“嗯,南方的雪总是下不大,玩不起来。”
  “不过……说不定呢,”陆月浓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说,“以后会有机会的。”
  江倚槐一愣,很快用力点了点头,笑着说:“嗯,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要一起看。”


第40章 如月
  江倚槐吃完了一支西瓜冰棒,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觉得我这边是不是不太自然?”
  陆月浓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来网吧不是为了上网,而是选择坐在网管边上津津有味地吃零食,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人居然开着服务台上的电脑,看自己演的戏。
  去年,江倚槐接到邀请,利用大半个学期的时间参与了《河海》剧组的拍摄。
  《河海》是部以抗战为背景的短剧,由以精益求精著称的金山前导演拍摄,全剧仅13集,在冗长的国产电视剧中可谓少见。但它诠释了什么叫做“浓缩才是精华”,制作水平精良,演员班底雄厚,一经播出,收视率十分可观。
  江倚槐扮演了一个被主角在日军刀下救起的年轻人——向未来,他的亲人或死于饥馑流亡,或死于狼烟烽火,向未来走投无路,为追随恩人、剿灭敌寇而加入军队,他看似一个精力过剩的小跟班,却要在结尾处象征代代相承的永不熄灭的精魂。戏份的确不多,但绝非可有可无。
  正如电视剧中的一句话——“你无法阻止他们为了心中的热忱舍生忘死,正如我们阻止不了河流向大海的捐躯。”要用力发挥的点,是舍生忘死,是赤诚热切。
  “还好,符合角色,”陆月浓偶尔瞥一眼江倚槐的屏幕,犀利点评道,“不过你这戏……除了扛枪、端枪和卸枪以外,还有别的动作吗?”
  这么说起来,江倚槐有点不好意思:“还有递枪。”
  说着,屏幕中,向未来从破败的屋子里冲出来,受伤尚未痊愈的腿脚有点踉跄,他扶在已经空空荡荡仅剩下茅草的鸡棚上,用满是疮疤的手递出一杆裹着布的枪。
  陆月浓递给他一个“还真是”的小表情。
  没有配音,剧中传来的,完全是陆月浓所熟悉的江倚槐的声音,但此刻的嗓音里带了些力竭声嘶的味道。向未来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也不管泪水与泥点混在一块,反而更脏了,他拼尽全力喊道:“哥——”
  但话语出口的那一瞬,向未来竟有几分胆怯了,好像是忘了要说什么,又好像不敢说出口,他犹犹豫豫地,支支吾吾地,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他本就是个孩子。
  那声“哥”太嘹亮了,久久回荡在山林间,好像坚定地不愿消散,惊起了四周栖息的鸟雀。
  军人宽厚的手掌抚摸上他的额发,粗糙的茧子抵在上面,有前所未有的温暖,甚至有些滚烫。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我……我,”向未来嗫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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