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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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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接近的。

  林慧珍突然说了一声:“给我换个听诊器。”声音干脆利落,像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

  王芃泽站起,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听诊器。然而林慧珍的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房间里一个年轻大夫立即用托盘端了一个听诊器走到了王芃泽的身后,被王芃泽的大块头挡住了路。王芃泽急忙侧身避让,不小心胳膊肘撞到了桌子上的一个托盘,托盘又撞到了另一个竖着的器械,倒下去,砸得一排镊子剪子和钳子蹦跳起来,纷纷掉落到地上。

  王芃泽正要弯腰去捡,林慧珍命令道:“你坐着别动,让小张捡吧。”

  王芃泽尴尬地站着。

  柱子担心地望着王芃泽,一种心酸的感觉就这样越来越浓地涌了过来。

  检查完之后,林慧珍并没有谈柱子的病情,对王芃泽说:“我要带柱子去拍个片子,你要一起去呢,还是在这里等?”

  王芃泽提起放在椅子上的装了自己和柱子生活用品的包,背在背上,和林慧珍一起走到走廊里。

  林慧珍把双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与王芃泽并肩走着,走路的姿势快而优雅。柱子跟在后边看到了,觉得王芃泽背个背包很不相配,就上前去把行李从他肩上拿下来,挎在自己肩上。说:“叔,我来拿行李吧。”

  王芃泽一听,愣是又把行李夺了回来。

  “你现在是病人,好好配合大夫检查就行了。”

  林慧珍笑道:“你们还没有找旅馆吧?”

  王芃泽回答:“下了火车就直接奔这里来了,看完病再去找。”

  林慧珍停下来,一脸笑意地望着王芃泽。

  “我可不让你们去住旅馆,你们必须到我家去住。能省就省点儿吧,这可是北京。”

  “住你家?”王芃泽觉得惊讶,想起了什么,问:“你……”欲言又止。

  林慧珍知道王芃泽要问什么,笑容一下子变得勉强了。

  “我只能一个人回北京,后来就离婚了。”

  似乎触到了伤心事,林慧珍快步走在王芃泽的前面,继续说道:

  “我女儿现在上初中,我没有时间管她,就让她住校了。你和柱子可以住她的房间。”

  王芃泽回头望了一眼柱子,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柱子很少看到王芃泽如此犹豫不决,但是自己什么也不懂,给不出任何答案。

  柱子等检查结果等了很长的时间,几乎用去了整个下午。开始时王芃泽陪他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等,那时候林慧珍和高教授正在办公室里讨论柱子的病情,两人默默无语地等了半个小时,王芃泽好几次扭头看柱子,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后来林慧珍打开门出来,喊王芃泽进去。王芃泽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过来俯身拍拍柱子的头,轻声说:

  “柱子,坐在这里看好行李,不要乱跑啊。”

  王芃泽进去已经很久了,柱子数着时间,看着它们一分一秒地流走。此刻王芃泽不在身边,他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们,带着城市特有的冷漠面无表情地走过,突然间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身在异乡,这让他感到凄凉。

  似乎有争执的声音从高教授的办公室里传出来,柱子侧耳听,什么都听不清,他心中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站起来,忘了拿行李,径自走到走廊上最近的窗口,隔着窗玻璃望着外面落雨的城市。他看得到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警察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自行车铃声闹哄哄地响着。

  柱子低头看自己软弱无力的左臂,用右手扳直了,一松手,又成了翘翘的样子。他开始害怕,这种感觉越积越重,这是左臂出事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遇到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16岁,他就因为一次冲动而让自己成了残疾人,或许他还要活60年,或许70年,不管多少年,在以后茫茫未知的人生中,不管身边有没有王芃泽的照顾,他都将不得不每天面对着自己残疾的左臂,这是个不会改变的事实。

  就在上午,他还对未来充满憧憬,他幻想着有一天融入城市,像王芃泽一样地生活,然而现在左臂的残疾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梦想是多么的遥不可及。他突然对这里感到厌烦,北京,他从小就反复听说过的地方,能够来一次已经是从不敢渴望的惊喜了,此刻他宁愿回到自己的山村里去,在那里生,在那里死。

  他沿着走廊换了一个又一个窗口,痛苦地张望着外面的一切。最后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外面世界潇潇的雨,一直站到下午将近。

  直到他听到王芃泽的声音,在走廊的另一端大声喊:“柱子。”

  王芃泽提着行李,高大的身影小跑着来到柱子跟前:“不是说了让你别乱跑嘛,这些地方你不熟悉。”

  但是王芃泽注意到了柱子红红的眼眶,愣了一下,扶着柱子倚着窗口站定,望了望外面阴沉的雨帘,轻声问:

  “怎么了柱子?”

  柱子问王芃泽:“叔,我的胳膊是不是治不好了?”

  “你别乱猜。”王芃泽笑着安慰他,“后天上午,你林阿姨给你做手术。”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王芃泽又问:

  “柱子,你是不是后悔了?或者害怕了?”

  柱子回答:“没有。”

  王芃泽认真地望着柱子,似乎能看出他内心深处的胆怯。

  “如果有,说出来不丢人。你要记住我以前给你讲过的话,我说到的,一定会做到。”

  林慧珍的家里整洁得似乎一尘不染,王芃泽站在门口恍然道:

  “糟了,我忘了买两双拖鞋了,你家里一定没有我和柱子能穿的大拖鞋吧。”

  林慧珍笑着打开自己的大挎包。

  “你们是大男人嘛,当然不会记得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还好我是个小女人,贪了些小便宜,顺手从医院拿了一些回来。”

  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两双拖鞋,还有牙刷和毛巾。

  林慧珍带王芃泽和柱子参观她女儿的房间,抱歉地解释道:

  “我女儿的床太小,只好委屈你们晚上在地板上打地铺了。”

  林慧珍要去厨房做晚饭,对王芃泽说你们可以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林慧珍的客厅里有一台小小的红梅牌黑白电视机,这让柱子惊喜万分,他们整个湾子村还没有一台电视机,他只在乡政府和镇上看见过,信号还不好,呲呲呲地净是雪花。而林慧珍的电视机被王芃泽插上电摁了开关后,图像清晰无比。

  柱子问王芃泽为什么这台电视机这么清晰。王芃泽还没回答,林慧珍正从厨房走出来,随口笑道:“因为这是北京嘛,什么都是好的。”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又说,“柱子你好好读书吧,以后你也到城市里生活。”

  柱子说:“我来不了城市。”

  “怎么来不了,你只要把书读好,再有你王叔叔帮你,就有希望呀。”说话时,林慧珍已经走到沙发这边来,站在王芃泽背后,继续说道:

  “柱子,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远比一只胳膊有力量。”

  柱子觉得这番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疑惑地转头望向王芃泽。王芃泽不说话,只是望着柱子笑。

  林慧珍拍了拍王芃泽的肩膀,悄声道:

  “芃泽,你来帮我一下,我一个人太慢了。”

  王芃泽立即起身,到厨房去。林慧珍笑着命令他举起手站好,王芃泽便听话地站定了,投降似的举着双手。林慧珍帮他系上围裙,又帮他挽起袖子。王芃泽拿起菜刀切菜,厨房里顿时欢声笑语。

  柱子侧过头就能看到厨房里王芃泽和林慧珍的背影,一大一小地并排站着。等笑声低了之后他转过头来看电视,顿觉索然无味,怔怔地什么也没看进去。

  晚饭吃得比较沉闷,当着柱子的面,林慧珍似乎有些顾虑,只询问了王芃泽工作上的事情。王芃泽几句就说完了,似乎担心柱子不好意思多吃,不停地动手把菜夹到柱子的碗里。中间林慧珍试探着问道:

  “伯父伯母还好么?”

  王芃泽如被雷击一般,顿时愣住了,慌乱地摇摇头,低声道:

  “我爸爸没能幸运地活下来,我妈妈……”

  林慧珍一下子红了眼圈,转过身去用毛巾擦掉眼泪,擦了一次又一次。

  王芃泽突然很急切地想支开柱子,看到他把最后一口饭拨进嘴里,便立即说道:

  “柱子你早点儿睡觉去吧。我和你林阿姨好多年没见了,要聊一会儿再去睡。”

  其实柱子听到王芃泽的那句话时,心里也难受得不行,一听王芃泽这样安排,赶紧站起来向房间走去。林慧珍跟了上来,要去房间帮柱子铺被褥。

  林慧珍在地板上铺了一张床单,又铺了一床褥子,仔细地抻平了,再铺上一张凉席,正要站起去拿毛巾被,看到柱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柱子你在想什么?”

  柱子问:“林阿姨,你说你和我叔以前也遇到过狼?”

  “那是以前我们下乡劳动改造的时候,我干农活儿太慢,你王叔叔就帮我一直到天黑,结果回村的路上遇到了狼。你王叔叔一直护着我,护了一路。”

  林慧珍拿出毛巾被,丢在地铺上,坐下来撩着乱了的头发,若有所思地道:

  “你王叔叔那时候年轻气盛,不管多么危险的事都敢挺身而出。可是鲁莽归鲁莽,这辈子肯为我舍身而出的人,就这么一个了。”

  林慧珍随手带上门出去了。柱子哪里能睡得着,耐着性子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后,爬起来,耳朵贴向房门,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

  声音太小,含糊不清,柱子猜测王芃泽和林慧珍一定在聊年轻时候的事情,聊了很久。最后柱子困了,正想走回来睡觉,突然清晰地听到林慧珍问了一句:“就是说你没有把情况给柱子说清楚?”

  柱子很惊讶,紧紧贴近房门仔细听。但是后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王芃泽在警告林慧珍要小声。

  很晚了,王芃泽才进来睡觉,熄了灯,挨着柱子躺下后,把柱子的毛巾被重新盖了盖,然后侧躺着,头枕在手臂上,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柱子的脸,似乎并不想立刻就睡。

  柱子睁开眼睛,看到王芃泽的双眼有些浮肿。

  王芃泽惊讶道:“你没睡?”

  柱子本来想问王芃泽有什么事没有给自己说清楚,可是转念一想,王芃泽一定有不便说的原因,再说自己偷听别人谈话也不光彩。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

  “叔,你以前护着林阿姨的时候,有没有被狼咬伤呀?”

  “没有。”

  “那搏斗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柱子强行拉着王芃泽的胳膊要看有没有伤疤,王芃泽笑道:“那只狼根本就没扑过来,我和谁搏斗去。”

  柱子又问:“你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护着林阿姨,你们关系很好么?”

  王芃泽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在房间的微光中,他脸上浅浅的笑意仿佛陷入了回忆。

  “你林阿姨,当年是我的淑·布里迪赫德。”

  柱子身子一震,匆忙把手从王芃泽的胳膊上缩了回来。他如陷冰窟,瞬间从王芃泽的身边落向一个无底的深渊,而那张原本熟悉的脸越发遥远起来,陌生得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看清过。

  这一晚三个人都没有睡好,林慧珍在床上翻来覆去,被纷繁的往事纠缠得彻夜难眠;另一个房间里,柱子和王芃泽安静地躺着,各自想着心事,听着外面无休无止的城市的声音。凌晨的时候,柱子才觉得困了,那时听到王芃泽悄悄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回来。柱子紧闭双眼假装睡着。王芃泽凑近柱子的脸,确认已经睡着了,就帮他掖好毛巾被,这才侧过身去。听到王芃泽轻微的鼾声时,柱子的眼泪流了下来。

  林慧珍按时起床去上班,困倦地经过王芃泽和柱子的房间时,看到门没有关好,半开着。她忍不住悄悄地望向里面的两个大男人,王芃泽和柱子的睡姿一模一样,像两个毫无察觉的孩子。她的目光在王芃泽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那么抱着双臂观察着,脸上渐渐有了一种安详的笑意。

  一直睡到上午11点,王芃泽才醒过来,摸到手表看了看,惊讶地赶紧坐起来。怕吵醒柱子,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刷牙洗脸。他回到客厅,看到桌子上林慧珍早上买来的豆浆油条已经凉了,他坐下来注视着,独自笑了笑。又走到窗口,看到天已经放晴了,小区的门口有人推着小车卖菜卖肉,便在林慧珍的厨房里找到一个菜篮子,换了鞋下楼去。

  走出楼梯时,王芃泽突然想回头望一眼林慧珍的这个家,于是转身,仰起头,看到柱子正在三楼的玻璃窗里望着自己。王芃泽微笑着向柱子调皮地挥手,却看到柱子愣愣地站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待柱子想起来挥手时,王芃泽已经转过身向小区门口走去了。一个原本天天忙着科学研究工作的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此刻提了一个菜篮子,突然间变得家长里短起来,这让柱子觉得很有趣,嘿一声笑出声来。可是突然又觉得心酸,只笑了一下,嘴角便僵住了。

  柱子一直望着王芃泽,拣菜,付钱,提着一篮子菜走回来,一边走一边向这里张望,渐渐走到楼下看不见的地方,楼梯上传来上楼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王芃泽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柱子:

  “刚刚我向你打招呼,你怎么理都不理?”

  两人一起整理地上的被褥,王芃泽教柱子如何把褥子叠成豆腐块,三下两下叠好了,放进柜子里。王芃泽到客厅去把电视打开,对柱子说:

  “你看电视吧,我做饭。你要是现在饿,就先吃桌子上的油条,那是你林阿姨早上买给我们的。”

  柱子不想看电视,走到厨房门口,探头进去,看到王芃泽系着围裙的样子。

  柱子说:“叔,你教我做饭吧?”

  王芃泽帮柱子系上另一个围裙,帮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上,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两人便成了同样的装扮。柱子择菜洗菜剥蒜,王芃泽切菜切肉。王芃泽烧菜时,柱子帮忙递酱油瓶,在林慧珍的一排花花绿绿的调料中仔细寻找王芃泽要的那一包,把空盘子放到王芃泽手里,又接过烧好的菜送到客厅里。这是柱子梦想过的一种情景,昨天晚上看到厨房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时,他多么希望那个小的身影是自己,虽然他知道这永远都不可能。

  中午林慧珍回家时顺路买了许多菜,可是推开门后看到午饭已经做好了,王芃泽和柱子正坐在桌边乖乖地等待。林慧珍惊喜不已,感慨说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这顿午饭是林慧珍许多年来胃口最好的一次,她拿出一瓶五粮液,给三个人每人倒了一杯。柱子看到王芃泽毫不推辞地接过了,喊起来:“叔,赵师傅不是说你肝脏不好不能喝酒么?”

  王芃泽辩解道:“偶尔喝一杯没关系。再说这么好的酒,当然要尝尝了。”

  可是林慧珍夺过了酒杯,把三杯酒都倒进一个茶杯里,说:“还是都不要喝了,我们喝饮料。”

  林慧珍把茶杯里的酒拿到厨房倒进水槽里,又走回来坐下。王芃泽心疼酒,责怪柱子道:“瞧瞧,都是你一句话,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不可惜。”林慧珍道,“来路不光明,是患者家属硬要送给我的东西。”

  林慧珍夹了一些菜到碗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皱着眉头问王芃泽:

  “芃泽,你有没有觉得我越来越市侩了?”

  王芃泽回答:“我只是看到你活得不容易。”

  林慧珍释然地笑,叹了口气又说:

  “你一定也不容易吧?肝脏不好,那都是你自己愁出来的。”

  王芃泽没有否认,面无表情地夹菜,看到柱子又在紧盯着自己,无奈地用筷子敲敲他的碗,道:“吃饭,别老看着我。”

  柱子不得不佩服林慧珍的聪明,她果然是最了解王芃泽的人。

  过了一会儿,林慧珍又说:

  “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值得发愁的,那些生不如死的年代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的柴米油盐算得了什么。”

  午饭后,林慧珍要去银行,问王芃泽要不要出去走动走动,王芃泽不去,说要留在家里洗碗。林慧珍又问柱子,柱子本来想陪王芃泽在家里洗碗,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跟着林慧珍出去了。

  一路上林慧珍指着路两旁的建筑物不停地给柱子介绍。在银行排队取了钱,回来的路上,林慧珍问柱子:“柱子,你一直都不爱说话么?”

  柱子点点头,突然问道:

  “林阿姨,做过手术后,我的手能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么?”

  林慧珍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柱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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