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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烁静吞了药片，按着额头没睁眼。
　　安彤的声音也弱了下来：“我承认错误了啊，我就是想出去洗脸……你干嘛不让我走呀……”
　　不然也不会吵架了。
　　如果这算是吵架的话。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
　　安彤叭叭说了半天，自认为还挺诚恳的，但是范烁静一直没反应。安彤也不说了，吸鼻子，又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出去了。”
　　也没办法。
　　梦归梦，现实也逃避不了。
　　地上的文件要捡起来整理好，人生也是，不可能停下梦醒前一刻，假装这些变故都不存在。
　　就是要走下去的。再痛苦也要走下去。
　　还等着爸爸回来呢。
　　秒针走过数字，转了很多圈，再次到这个位置。
　　半个小时整。
　　安彤推门进来，一只脚踏进办公室，想了想又退出去。她回到外边，敲门，装模作样地请示：“范总，我可以进去吗？”
　　没动静。
　　那就当是默认了。
　　安彤这才进去，在范烁静跟前站定，认真诚恳地自我剖析：“我反思过了。”
　　一副认错的姿态。
　　范烁静正在发呆。
　　从安彤出去开始，半个小时之内，她什么都没做。刚开始是头疼，后边缓过来提不起劲，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些文件报告上。
　　非要承认的话，满脑子都是安彤这个人，发生过的细节开始在眼前转。
　　从认识开始，说过的话，曾经那些小表情，触碰时的姿态……很多本来早就应该忘记的画面，莫名其妙都浮现，换了另一种视角去观看。
　　果真是不妙。
　　安彤跟着问：“你头疼吗？”
　　范烁静抬头，对上安彤那双眼，居然从其中看出来一些关切。
　　也很小心，是在试探，说什么话做什么举动都拿捏着。
　　太不妙了，正在脱离掌控。
　　范烁静低下头看文件：“你闭上嘴，我就会好很多。”
　　“哦。”安彤应了下来，转念又跟范烁静建议，“那我以后一个小时只说一句……十句话吧，这样不会吵到你了吧！”
　　范烁静佯作淡定，盯着一个字看了很久，毫不在意的样子：“随你的便。”
　　接下来安彤真地不说话了。
　　范烁静让她看的是所有部门的规章制度，除了统括的大框架，还有很多专业上的东西。
　　比如财务部门，光是职位划分就把安彤绕懵了，一个报销流程要来回转好几圈，经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手。
　　安彤一边翻一边嘟囔：“这么麻烦啊……”
　　范烁静抬眼看过去。
　　安彤没意识到自己碎碎念出了声，还在感慨：“这得多长时间，放支付宝都能生利息了。”
　　范烁静：“你说什么？”
　　安彤茫然，跟范烁静对视三秒，旋即反应过来，先捂嘴：“啊……两句了——现在三句了！”
　　范烁静：“……说正经事不算。”
　　安彤才放心：“财务的这个，很不合理啊。报销的话，是人家先垫付了钱，你们应该给的，对吧？”
　　“是。”简略应了一声，范烁静想了想，又详细解释，“诸如部门团建、聚餐、加班之后打车等等，是拿□□到财务报销。”
　　“这个流程好长，先写申请，然后财务审批，再拿回来给部门领导签字，然后再回财务，还要找出纳……就是说好久才能拿到自己的钱。”
　　“不然呢？”
　　安彤：“好麻烦啊！等钱的时候一定很着急。”
　　讲了半天也没讲到关键点。
　　范烁静无奈，跟安彤强调：“不管着急不着急，这是必须的流程。或者说，你有什么好的简化模式？”
　　安彤垂头丧气：“没有。”
　　“所以就只能这样。”
　　一阵静默。范烁静看安彤一眼，还是想着刚才的事情，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应该说点什么……
　　范烁静：“职场没有完完全全顺心意的。相比较起来，报销流程繁琐是最不值得提的，最后钱一定会回到手里，这就是好的。”
　　安彤叹气：“社畜好惨。”
　　“社什么？”
　　安彤看老古董一样看范烁静，立马转话题：“那你是老板，就没有想过替员工解决这些问题吗？”
　　范烁静：“你希望有还是没有？”
　　安彤耸肩：“我说了算吗？”
　　感慨完，安彤拿笔尖在那些条条款款下划线，瞥一眼范烁静：“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怎么说，别人不听你的话？”
　　没想到安彤突然这样问，范烁静皱眉，反问：“什么？”
　　安彤怂巴巴地指范烁静，往后躲：“你看你看，一不高兴就皱眉……就不许别人说点什么。我其实都不明白，你刚刚生什么气。”
　　范烁静：“那你刚刚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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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马木木和晋江书虫　的地雷。
　　比心


第46章　
　　范烁静：“你刚刚哭什么？”
　　安彤在纸上画圈；　线条无意识地连成小花朵；　稀疏地开满了空白边角。
　　范烁静瞥见千奇百怪的花瓣；　抿嘴唇，之后先解释：“我没有要求所有人都听我的。”
　　安彤这才抬头；　鼻头微皱：“那你为什么要求我听你的？”
　　“因为……”
　　范烁静卡住；　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最开始是安彤亲口讲的，她把自己的归属定在了范烁静的名下，这给了范烁静某种错觉。
　　让范烁静以为抓住了一些东西，能够自主支配，可以随心所欲；　可以放肆。
　　成年人；　还要依赖别人给的些许慰藉；　当成稻草来用。
　　太可笑了。
　　范烁静敷衍：“你是我花钱赎回来的，我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安彤嘟囔：“就会拿这个来压我……”
　　“你说什么？”
　　安彤改口：“没有！”
　　范烁静不满意：“好好说话；　别含糊不清的，不像话。”
　　教导主任吗？
　　不；　教导主任都没这么龟毛的，也不会管别人怎么讲话。
　　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死板的人。
　　安彤突然跑题，上下打量范烁静，来回看了两遍：“范总；　你是四十岁吗？”
　　范烁静：“……”
　　安彤：“四十岁的人才会说走路抬起头；　女生要仪态大方……之类的。”
　　小范总备受打击，不想跟安彤聊下去了。
　　范烁静又追加了几摞文件，要求安彤全部看完；　也得看明白。
　　没头没尾的生了一场气，又莫名其妙地揭了过去，跟没发生过一样。
　　仔细想的话，也是因为安彤这个人的神经太粗，一贯没心没肺，凡事都不记挂。过去就是过去了，对后来的她没什么影响。
　　倒是这个人，对范烁静的影响不小。
　　第一个上午熬过去，到午饭时间。
　　安彤余光捕捉范烁静的动作，看见范烁静放下签字笔，她也撂了厚重的文件，在转椅里伸了个大懒腰。
　　范烁静被舒展的四肢吸引住目光，刚要开口，又被安彤给打断了。
　　“下班了对不对？下班不可以活动一下身体吗？”
　　差不多摸透范烁静的路子了，范烁静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范烁静要说什么。
　　范烁静的话被堵了回来，只好改口：“上班也可以。”
　　“算了吧！不得体，不合适，不像是淑女。”
　　又回到了“四十岁的范总”这个梗上。
　　小范总再次心塞。
　　范烁静懒得再看安彤，内线电话叫了秘书处的一个人过来，让对方领安彤去员工餐厅。
　　安彤的门牌和餐卡已经办好了，不过从早上到锐德大厦开始，她就呆在范烁静身边看文件，听范烁静跟人谈工作，没来得及去熟悉这栋大楼。
　　安彤拿着餐卡很是兴奋，问范烁静里边有多少钱。
　　办卡的秘书尴尬，克制着吐槽的欲望，认认真真回道：“裸卡是没有钱的。”
　　范烁静从钱夹里掏了五百块递过去，让秘书告诉安彤充卡的地方。
　　安彤也不推脱，爽快地接了钱，胡乱卷起来塞给秘书小哥。
　　小哥看得有点懵，心说内部论坛上的传闻搞不好是真的，安彤可不像是寻常助理的样子。
　　秘书处那么多人，谁来的第一天不是借饭卡吃饭？要不然就是出去吃简餐，小范总哪里管过这种琐碎的事情。
　　给钱倒是其次的，有时候碰上秘书处的谁周转不开，小范总也掏过钱，也不要还。
　　关键问题是态度。
　　怎么说呢，小范总给安彤钱的时候，太熟练了。仿佛以前做过不少次，两个人在给钱和拿钱这个流程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跟林慧在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
　　秘书小哥还在腹诽。
　　安彤问范烁静：“你吃什么？”
　　范烁静大概是没想过让安彤给她买饭，完全没准备，慢了半拍才道：“随便。”
　　安彤点头，跟着秘书小哥走了。
　　十分钟之后，安彤又回来了，托着餐盘走得战战兢兢。
　　范烁静就听见她在外边嚷嚷：“范总！帮帮忙！给我开门。”
　　范烁静无奈起身，开门之后额角开始抽搐，咬牙切齿地问：“这是什么？”
　　“乌冬面和酸汤水饺，你吃哪一个？”
　　“我是问，盛饭的这是什么？”
　　餐厅的托盘，餐厅的大面碗，带上餐厅的筷子和汤匙。安彤就这么端了上来。
　　安彤把托盘放到茶几上，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碗……或者说盆？好大一碗啊！端上来还挺沉的。”
　　范烁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记得，餐厅有规定，碗筷禁止外带。”
　　安彤嗅嗅酸汤饺子，一脸满足，眯着眼看范烁静：“对。我说是给你的，他们就让我端上来了。”
　　范烁静无话可说。
　　安彤又补了一句：“你的名号真好使，都不用排队。还多得了两个茶叶蛋。”
　　认真来讲，范烁静在锐德十年，还没开过这种特例。
　　她很少去餐厅吃饭，偶尔过去，也尽量避开员工的用餐时间，跟着吃那些普通的员工餐。
　　其他方面同样，尽量不在员工面前摆架子搞特殊。
　　结果十年坚持，安彤来的第一天就给她破了。
　　范烁静心情复杂，把蹲在茶几旁边的安彤给拎起来，认认真真教育：“别急着吃，过来，我跟你顺顺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
　　“你凭什么插队？”
　　安彤眨眼：“我没有插队。别人不同意才叫插队，他们都同意的，打饭的阿姨也愿意先给我。”
　　范烁静不同意：“他们心里真地情愿吗？”
　　“那我管不着。他们可以不让，我不能大闹餐厅强行插队。要是心里不愿意，还要装作高兴，那是他们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关我的事。”
　　歪理邪说。
　　但是歪得还挺有道理的？
　　范烁静差点被安彤给绕进去，硬着头皮提醒：“你也说了，你搬出了我的头衔，他们才肯让你。这是变相欺压，你明不明白？”
　　“是吗？”
　　安彤想了想，点头：“好像是的。但我也没骗人啊，这个饭就是给你的。你的总裁头衔也是真的。”
　　好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范烁静有心教安彤，但总觉得安彤的逻辑思维方式有点奇怪，非常……自我。
　　甚至是有点自私的。
　　除了在范烁静面前装乖巧讨好的时候，她都把自己立为中心，所处的世界都要围着她转。
　　很典型是被宠坏的孩子，任性，爱撒娇，也很会撒娇。
　　安彤不服气地辩解：“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奇怪诶……”
　　居然还敢说？
　　到底是谁比较怪异？
　　安彤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太死板了吧！你是锐德的老板，这个地方你最大，这栋楼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不行？你就是在走廊上遛马都可以，吃个饭怎么了？”
　　“锐德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安彤上课开小差，翻开课本一片空白，对公司的认知都来源于安长胜。
　　安长胜是老板，公司大小事情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要做什么也不用跟人商量，一拍脑袋就决定了。
　　都是公司老大，范烁静应该也是这样的。
　　结果锐德居然不是范烁静的？
　　范烁静张了张嘴，解释的话没说出来，最后成了一句感慨：“上午的资料白看了。”
　　“啊？没有！我很认真地记下来了！”
　　范烁静懒得再说，直白简洁地交代：“反正记住，以后不能再这样。”
　　“哦……”
　　“只看不行了，下午开始抄书吧。”
　　魔鬼！
　　吃饭的时候，安彤还是没琢磨明白，问范烁静：“你说锐德不是你的，那你干嘛这么卖力地干活？”
　　范烁静吃了几口乌冬面，搁下筷子：“公司也不是下边那些职员的，他们也在上班。”
　　“但他们下班就走了。你下班还要忙，有加班费吗？”
　　“……没有。”
　　安彤诧异：“那你图什么呢！”
　　图什么？
　　什么都不图。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这才是最好的。
　　安彤咂嘴：“范总啊，你该思考一下人生了。”
　　“你为了一个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又是劳心劳力拼命工作，又要忍耐克制压抑自己，连点提前吃饭的特权都没有，你的人生好——无——趣——啊”
　　无趣吗？
　　范烁静静默片刻，反问：“那什么是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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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范总：我不会在走廊遛马，谢谢。
　　安彤：如果是我的话，我要在走廊遛马，在茶水间养鸟，在健身房撸猫！
　　突然发现封面变了，还挺好看的。
　　以及，皮皮彤这个称号太适合了23333333


第47章　
　　“那什么是有趣的？”
　　安彤不假思索；　指着面前的餐盘：“吃饭。食物带给人的愉快是最大的；　不管是哪种口味；　吃东西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顿了下，安彤强行辩解：“幸福的事情应该就算有趣吧。”
　　范烁静：“行；　吃吧。”
　　午饭时间；　人是松弛的，精神也会放松。安彤也就随意起来，犯老毛病，跟范烁静闲聊。
　　“你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范烁静提醒：“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安彤吸溜酸汤，闻言故意发出更大的声音。
　　范烁静皱眉；　甚至想要躲远一些；　保持跟安彤的距离。
　　“你家人没教过你餐桌礼仪吗？”
　　安彤放下大海碗：“教过呀。上位是尊；　鱼头要对准上位，长辈先动筷子；　夹菜要夹跟前的，不能在菜盘子里乱翻。”
　　范烁静奇怪了：“那你怎么还这样？”
　　“我怎么样了？”
　　范烁静很嫌弃：“刚刚那种声音。”
　　“那是表示对你的不满。”
　　范烁静哑口无言。
　　安彤立马恢复斯文；　捏着汤匙盛饺子，一口只咬一半，抿着嘴嚼。动作很小，只能看到她的下颌微动；　不仔细会以为她只是嚼几粒米。
　　同样用这种淑女的方法吃掉剩下的半个饺子；　安彤放下汤匙，抽纸巾擦嘴。
　　一举一动都轻柔，非常好看。
　　安彤抬眼看范烁静：“这样有问题吗？”
　　范烁静说不出话。
　　安彤的肩背垮下来；　又变成塌腰垂肩仪态邋遢的模样，懒洋洋的。
　　“用餐礼仪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为了应付人的？自己吃饭的时候，怎么舒服怎么来嘛，又没人看着！”
　　有道理……
　　安彤砸吧嘴：“吃饭吧唧嘴很惹人烦，但是没有其他人在，我就算发出点声音又怎么样。我自己吃得开心，演给谁看？摄像头吗？”
　　范烁静试图辩论：“这是种自律的行为。”
　　“为什么要律自己啊？人活着已经很艰难了，还不及时享乐，等到埋进土里去地底下再释放自我吗？”
　　这话说的，像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讲着粗糙封建的迷信传统，神神鬼鬼魂归奈何。
　　不像是小仙女的言论风格。
　　范烁静问：“从你爸爸那里听来的？”
　　安彤惊喜：“你怎么知道！”
　　听得出来。
　　安彤的话题就跑偏了，跟范烁静讲安长胜的人生原则：“我爸爸说，学生念书很辛苦的，要被困在教室里那么长时间，坐到屁股都要生尖。所以放了学就不要学习了，好好玩，好好休息。”
　　范烁静：“……我能问你的成绩吗？”
　　“你是过年走亲戚的七大姑八大姨吗！”
　　范烁静：“……”
　　这又是什么梗？
　　安彤：“不过爸爸说，考不上学校也没关系，找个学校捐栋楼就能去上了。所以不用太辛苦，做喜欢的事情比较重要，去享受，万一什么时候人没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范烁静忍了又忍，还是没控制住，感慨道：“这是什么教育理念？”
　　话音刚落，不等范烁静再开口，安彤自己先叹气。
　　“事实证明，这个问题上我爸爸是错了。现在不光没有楼，连他人都没了。还是应该好好读书才对。”
　　话题变得沉重，气氛也凝固。
　　安彤这个话唠不说话，办公室就能安静很久，只有暖风送进来的机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