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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林嘉彦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受不了这熊一样杵在自己面前的傻大个，猛然抽出了手。钱赢仓促抬头，林嘉彦吃惊地发现这货的眼睛里居然盛满了委屈和悲伤，他窒息片刻，到底还是爆发了。
　　他咬字清晰语速极快地怒斥了一长串出去。
　　“那么什么？那么赶紧去跟别人风流快活是吗？你想的不就是这样吗？五年前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站起来也有这么高，躺下也有那么大。遇到事儿了就只知道往自己那污糟世界里一缩，当大哥有瘾，一个人把事儿都扛了还自觉挺伟大是吗？！”
　　林嘉彦死死盯着钱赢，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一句。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能承担，你凭什么一个人就把什么事都决定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林嘉彦，也是个男人！”
　　他没控制音量，林小少爷原本就不是懂得收敛和看人眼色的人，午夜时分的酒店大堂安静得要命，在这一长段怒吼之后，值夜班的门童和前台都悄悄地转过了脸去，以最佳职业操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毕竟这种级别的酒店，对住客之间发生任何事都不允许露出大惊小怪的神色。不过……这两位之间，还是教见多识广的酒店从业者们有些看不懂。
　　明显那位个子大的先生更加气势逼人，但是此刻却像是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而另一位气势汹汹的漂亮人物，这一通发泄中像是整个人都被点着了，熊熊怒火中那张脸蛋炫目耀眼而不可逼视。
　　完全猜不透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林嘉彦当然不会注意到围观者的微妙琢磨，他眯着眼看钱赢，深呼吸之后才能尽量找回平稳语调，他试图还回到一开始时的平静冷漠，但酣畅淋漓的本性一旦释放就很难再戴上客气疏离的面具。
　　于是他就只有猛然推开了面前的小茶桌，站起身从另一面绕了出去。
　　“你说江湖险恶，叫我别这么天真。我做到了，你开心吗？”
　　说完这句之后他抬腿就走了，没顾忌身后的钱赢是不是更伤心，还是说有可能会追上来。在那些糟心往事全部都翻出来再说了个清楚之后，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无所谓了，钱赢让他伤心了整整五年，如今找上门来，那么大家就都别好过。
　　他大步向着电梯走去，头也不回。
　　钱赢转头在那片暗淡的厅堂一角看他背影，整个人都落在了昏沉光线里。
　　林嘉彦气势汹汹地上了楼，刷卡进房，他甚至顾及不到季昀是不是休息了，就着满腔不能平静的暴躁和愤怒，他进了洗手间转了一圈，想不起来要干嘛，之后走了出去，看到季昀正懵然不解地在另一张床上探起身来，似乎是被他吵醒了。
　　他生硬地说了句Sorry，然后拎了套自己的衣服，丢下一句。
　　“我换个房间，……一个人。”
　　说完他就出去了。
　　季昀莫名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躺下去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睡。
　　林嘉彦走去电梯口，拿起楼层电话接通前台，第一句话就是：“大堂吧那个傻逼走了吗？”
　　对方显然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您好，那边似乎确实还有位客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给我再开一间，房卡送上来，我在16楼等。”
　　啪的一声电话撂了。
　　酒店办事效率很高，不过几分钟，电梯门打开，一个服务生客客气气送来了一张新房卡。林嘉彦终于有了独处空间，他进门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地摔上了门。
　　假如能摔到另一个人脸上就更好了。
　　他把自己重重地扔进了宽宽大大一张干净床铺上去，脸埋在厚实Q弹的被褥里头，发狠地又捶又踹了一阵子，奈何星级酒店的床品质量太好，任由他发泄撕扯了半天，也不过是揉搓得满床凌乱，林嘉彦最终气喘吁吁地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了好一阵子的神。
　　他没有去想钱赢，五年前的、五年后的，他要把这人全部驱出脑外。让这小王八蛋爱死哪死哪，只要别再往自己跟前戳。
　　林嘉彦想着想着忽然笑了下，然后翻了个身，拖了个枕头来抱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又揉了阵子，最后居然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林嘉彦在极度疲倦的梦境里浮浮沉沉了一阵，他像是什么都没有梦到，又好像在一团乱麻里缠裹了很久。他的眉尖在昏沉睡眠中蹙了起来，然后一翻身。
　　咕咚一声，整个人滚到地上去了。
　　他含糊痛呼了一声，晕头转向还没清醒，想是要继续睡下去，但是脑袋撞疼了，微微钝痛固执地敲打意识，逼着他清醒。他到底懵懂地睁开了眼，愣了半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地上，然后坐起来认真地想。想着想着，胸口一缕尖锐的疼痛，让他呼吸一紧。
　　之后他就把视线投向了床头柜上的电话，白色电话机安静蛰伏，勾引着他伸出手去。
　　林嘉彦瞪了那东西半天，最后蔫了吧唧地爬过去，就这么靠着床边坐在地毯上，勾了听筒下来，按下了酒店前台的电话。
　　他的声音还带着惺忪的微哑，听着便仿佛格外软弱和善，他问接电话的甜美女声。
　　“大堂吧里还有人吗？”
　　对方让他稍等，片刻之后回答他：“没有人，先生。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
　　林嘉彦愣了一下，一句反问轻而易举地就漏出了喉口：“没人？？？”
　　“是的先生。”
　　林嘉彦呆了几秒，之后嘴角微微撇了一下，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静静地坐在地毯上想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
　　在铺天盖地落下来的温暖水流里，他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一遍一遍，仿佛怎么都洗不干净。
　　真奇怪，怎么一直都是湿的呢。
　　收拾干净自己之后，林嘉彦强迫自己又睡了两个小时，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合眼用意念从小脚趾开始描绘身体曲线，一支无形的笔缓慢从肢体末端开始温柔上行，沿着脚踝往上走，穿膝盖，过大腿，走过身体中段，再划过另一条腿。过往许多失眠的日子里，林嘉彦就是靠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全身放松，最终与长夜漫漫相和解，今天也是如此，一开始他很怕会想到些不该想的，结果这法子百无一失，只不过多花了一点时间画到心脏部位，他就渐渐睡着了。
　　早晨七点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他，季昀在微信上问，休息得好么？他给季昀直接打了个房间电话过去，说睡得还行，今天什么安排？
　　季昀说，文化部那边的关系一大早给了个好消息，托各路神仙的洪福，批文已经拿到手，只等他们到场跟领导再见一面，就能敲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章。
　　林嘉彦立马正经起来，他问约定的具体时间。
　　季昀说：“九点。”
　　林嘉彦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忙中来不及跟季昀解释，只冲着听筒来了一句：“我马上到你那边。”之后就挂断了电话立即去洗漱穿衣服。
　　等他穿戴停当，站到季昀房间门口叩门的时候，腕上手表已经到了七点半。他敲了两声，门开了，季昀正在打领带，单手灵活地牵着领带一角从绳结里穿过去，一边问他：“怎么了，这么急？”
　　林嘉彦面无表情地进房间，拿了厚重文件袋就往门口走。
　　“你太小看北京的早高峰了。”
　　季昀不是很明白地跟着林嘉彦出了电梯，伦敦也是大城市，他大致能估算到这种超级大都市的每周一工作日是何等盛况。但是他们距离目的地不过十来公里而已，正常情况下打个车十五分钟以内，他实在不明白林嘉彦为什么这么着急。不过既然对方如临大敌，他也无所谓地跟着，反正都要出门。
　　在这些小琢磨中，季昀没注意前头匆匆奔往酒店门口的林嘉彦忽然停步，故而他径直撞上了前头这位，并在一个踉跄之后，及时伸手去撑住了林嘉彦的腰。一抬眼，哦，见着熟人了。
　　早晨七点半以后的阳光从东南方向照进来，像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钱赢的高大身形整个儿勾勒了一圈。他面色看上去有倦意，但是眼睛非常亮，连带着那个笑容，看起来也格外明媚。
　　他从酒店旋转往复的玻璃门之内走出来，站在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冲着林嘉彦笑，阳光掩饰了他的憔悴和紧张，只留下了写满诚意的热切和温柔。他尽量若无其事地向着林嘉彦和季昀这边挥了下手，笑道：“……好巧，你们出门？需要车送吗？”
　　昨天夜班还没换岗的门童以一副忽然明白了什么的眼神轻轻瞟了钱赢一眼。
　　想不到这么器宇轩昂的人物，居然是个开黑车拉活的？
　　林嘉彦在几秒钟的强烈震惊里很快清醒过来，他强行按捺住自己胡乱跳跃的心脏，一言不发地抬腿就走，目不斜视，腰背笔直，径直从钱赢面前走了过去。
　　季昀摸了下鼻子，垂下视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尽量降低存在感，跟着气势汹汹的林嘉彦也走了出去。
　　然后他们在门口站了十分钟，没看到一辆空车。酒店代客召车的侍应已经往路边走了七八趟，然而每一辆从门前路过的出租都挂着红色灯牌。
　　林嘉彦开始焦急，频频举腕看表，时间已经快走向了八点，而身边的季昀，已经在这生平未见的早高峰里吃惊得忘了去关注时间。
　　钱赢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这时瓮声瓮气来了一句。
　　“需要车送吗？”
　　林嘉彦猛然回头，看到钱赢伸手指向了停在恢弘门廊外侧的一辆……玛莎拉蒂。


第19章　
　　季昀拍了把林嘉彦的肩膀，然后就往那辆车走过去。钱赢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默默地又把那种被骂了的大狗眼神拉回到林嘉彦这里。
　　林嘉彦板着脸，因为他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季昀已经走了过去，他不得不在焦灼中朝着车流缓慢的大街投去绝望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也往那边踱了几步。
　　钱赢立马喜形于色，兜里摸出电子钥匙，那辆纯白色的漂亮跑车廓形灯忽然大亮，纵然是白天也一瞬炫花了这几人的眼睛，林嘉彦非常头疼地一手拍在额上，轻声嘟囔了一句。
　　钱赢就在他旁边，没听清他说什么，这时非常小心翼翼而又讨人嫌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快点！！！”林嘉彦瞬间变脸，冲身侧这小王八蛋大吼了一声。
　　被吼了的这位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救了，只要林嘉彦不用那种令人心慌心碎的淡然微笑来吓唬他，无论这心肝宝贝是怎么发脾气怎么横眉瞪眼，他都觉得浑身舒坦。
　　就在这飘飘然的全然愉悦中，他拉车门上车，流畅打火，方向盘一转拐进了帝都早高峰这浩浩荡荡的缓慢车流中去。
　　车里气氛很奇怪，林嘉彦一直扭过头只看窗外，而开车的那位看一眼路况，又会从后视镜里再看一眼后座。缓慢车流中这辆车一直处在起步、缓停、又起步、又缓停的匀速节奏中。于是季昀不得不开口略略调节下气氛。
　　他笑道：“钱老板大手笔。”
　　钱赢咳嗽了一声，没想到季昀会主动跟他说话。一句大实话没过脑子就顺嘴溜了出来：“一大早去租的，这个车最贵。”
　　说完这句以后忽然觉得好像不大对，赶紧又补上一句：“绿色出行，响应你们那环保公益的口号。”
　　林嘉彦嘴角隐隐抽搐，不是很想认识这脑回路清奇的哥们，他低头又看了下手机，在电子地图上估算着当前路况和车速。
　　然后那边两位已经借着这辆车开始聊上天了。
　　钱赢一直偏好英国牌子，在Z市的座驾是相对低调的路虎，当年在意大利嚣张快活时，非常高调地来了辆AstonMartin。“买了以后才发现烧油跟喝水似的，一天跑三趟加油站，恨不得挂着油枪跑。”
　　季昀大笑，轻轻揶揄一句，钱老板年少霸气，正适合那车。钱赢在后视镜里冲他狞笑着呲了下牙：“得啦，直说是土豪暴发户，不会有损你的君子风度。”
　　季昀倒笑着冲他眨了下眼：“好吧，土豪君，你推测下我这种老年人适合什么车？”
　　“德系？四平八稳一看就是安全驾驶五十年那种。”
　　“再猜。”
　　“难道法系？闷骚优雅小情调什么的……”
　　“为什么不是英国车呢？”
　　“那也猜得太容易了吧！莫非是送分题？”
　　……
　　到最后钱赢也没猜中季昀开的是什么车，他其实对这个压根没兴趣，在跟季昀胡说八道卖蠢卖萌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分神关注林嘉彦的脸色。但凡哪一句能教那个眉头稍稍舒展，便是在他心头轻轻一跳。不过林嘉彦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因为他们的前方彻底堵死了。
　　方才聊天里提到他们座下的这辆玛莎拉蒂GT，双门四座跑车。最高车速为285　km/h，0…100　km/h加速仅需5。2秒。
　　但是在中国、北京、星期一的早高峰中，它还不如一辆只有三个轮子的三蹦子。
　　在钱赢的前方堵了两三辆大公交，左边一辆大众右边一辆比亚迪，身后是无穷无尽闪着灯鸣着喇叭的各种车。歪歪扭扭的车流间隙里，偶尔钻过一两辆挂着“残疾人专用”“接送孩子”字样的三轮电动车，宛如灵活的泥鳅，钻进各种缝隙里，将这条道彻底壅塞成了一个死局。钱赢焦躁不已地捶了一记方向盘，把身后已经频频看表的林嘉彦吓了一跳。
　　林嘉彦是真急了，他伸头出去看了又看这遍地响喇叭的拥堵状况，最后下定决心拉了一把季昀。“下车，跟我去换地铁。”
　　钱赢霍然回头，林嘉彦冲他勉强笑了一下：“赶时间，你……谢谢你。”
　　说完就打开车门，拉着季昀匆匆奔向了某个地铁站的方向。
　　钱赢脸色难看，但无话可说，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爆出了一个脏字，把脑袋埋在双臂之间，重重压到了方向盘上去。
　　惊天动地又嘶哑长鸣的喇叭，混进了这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一大早。
　　赶在九点整，林嘉彦和季昀赶到了约定地点，匆忙登记和安检之后，有人带他们踏进了那栋明显有年头然而肃穆庄严不改的俄式建筑。约见的大领导鬓发微斑，态度矜持冷淡，不过见了林嘉彦之后忽然大为缓和。季昀的身份拿到这儿来不好使，但是林嘉彦不一样。
　　大领导和善地跟林嘉彦聊闲篇，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关心了他的身体和生活，最后表示常来常往，“有空来家玩。”
　　林嘉彦满脸微笑地把这些全盘接收，再以无懈可击的客气和礼貌传达了晚辈应有的问候，当然，最后还是要说一句：“知道要来拜访，爸爸说一定要给您带个好，忙过这阵了得空约您。”
　　对方一张老脸立马笑成了菊花，忙不迭说不敢当不敢当，再看眼时间，愧疚表示后面还有些杂事，叫手下人陪同他们去办具体的事。“中午一定要留这儿吃个饭，我们这机关食堂肯定是比不上外头，不过叔叔没法亲自陪，实在是不好意思，要是嫌弃的话，我也就不勉强了。”
　　林嘉彦立即就应了，不就是吃个饭么。接手办事的小伙儿极有眼色，手脚麻利地带他们走完了一套繁琐流程，最终坐下时，差不多也已经过了十一点。
　　这所谓机关食堂，装修低调，然而绝不简单。刷的是电子卡，一人9块钱餐标，端上来的东西抵得上外间再加两个零的。林嘉彦原本还挺客气地和那妙语如珠的小伙儿闲聊，忽然被墙壁上液晶电视里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本地新闻台播的是今早在东二三环间的交通状况，一大早这条交通要道上就发生了一起闹剧似的自杀直播。那个被分手的小伙子为了挽回恋人，在自己拥有不少粉丝的直播平台上宣称要自杀，并且专门挑了早高峰时段爬上了天桥，无论如何劝解也不下来。交警、派出所、消防部队、电视台、医院等等多方机构全部被惊动，加上看热闹的、剐蹭的、着急上班的。各路人马凑齐了陪同演了一场影响巨大的闹剧。
　　好死不死的，这一天又逢上某国元首来访，另一条主干道实行交通管制。本年度以来波及范围最广的一次大堵车由此诞生。直到两个多小时以后，这前后几公里还有不少车辆尚未疏散。
　　电视上播放着航拍画面，林嘉彦眯起眼睛，他似乎在一闪而过的镜头里，看见了那辆非常有特点的……玛莎拉蒂？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连方才说到哪里都忘了，下意识拿出手机来按了一串数字。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你还堵着？
　　其实林嘉彦还想问些别的，比如，你昨晚在哪休息的，吃早餐了么，扛了那些累赘东西要不要紧……
　　但是他按完那11位数字以及这几个字以后突然就后悔了，有点赌气似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陡然醒悟这会儿还有外人在。立马把手机又抓回来，欲盖弥彰解释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临时想起点儿事……操。”
　　他手一滑把那条信息发出去了。
　　季昀低头喝汤，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