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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万户侯(高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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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小心拾起条幅,将它吹干,细细再嚼读一遍,方才笑道:“我们学堂就用这个做贺礼,我去找人裱上,等会儿你替我放孩子们下学。”

严先生走后,李清暗叫一声惭愧,还好没有厚颜说是自己写的,否则再让他写一幅,可就丢到家了,他洗净手,坐回桌边,开始按严先生留下的名册,在礼帖上一一誉写起来。

不觉天近黄昏,几声鸦叫从窗外传来,时节已入初夏,但巴蜀大地却依然春红盎然,林花未谢,李清刚写完最后一张,却突然发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人影,李清抬头,只觉得来人身材高大,漆黑的身体挡住了余晖,但刺眼的阳光还是从两边缝隙绕来,将他的眼睛照射得睁不开,不过他能肯定来人不是严先生。

“严先生可在?”来人也突然惊觉房内不是严先生,急停住脚步歉然问道。

“严先生出去了,恐怕今天不会回来,先生若有急事,我可带你去他家。”李清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线,眼前出现一个清攫的长须男子,身着普通白袍,腰间佩有一玉,玉质温润高古,他笑容间带有一种淡淡的清雅,两人目光相碰,却见他眼里闪过一道奢豪的悦芒,李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似乎已经被此人看穿。

“呵呵!不用,我只随便看看,公子是新来的先生?”

“不是,我也是严先生的学生,姓李”

“原来是李公子”那人笑笑,慢慢走近桌案,随手拾起一张写好的帖,眼中突然射出异彩,“好字!”他脱口赞道:“字体圆浑丰润而且严谨端庄,但细看处又见笔力遒劲峻拔,此字独树一帜,当真少见,不错!不错!”他放下请贴,眼中已是炽热一片。

“公子尊名?”

“先生过誉,小子姓李名清,字阳明,来此读书只有四月。”

那人上下打量他,又拾帖细细品了一番笑道:“字如其人,从这字我便可推断公子外相亲切和善,秉性随和,但骨子里却又桀骜不逊,恩怨分明,可对?”

李清不语,也铺开一纸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先生留下墨宝。”

那人一怔,趣味盎然道:“你的意思是也想度我的性子吗?也好!便让你猜上一猜。”

他随手抓笔,在白纸上写下两句王摩诘的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一丢笔,抚掌笑道:“如何?你可看得出?”

李清只微微一瞥,便淡淡道:“这并非你本来之字,让我如何猜?”

那人惊讶之极:“你怎么看得出?”

“所谓诗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烂漫是吾师,这‘天真烂漫’便可解释为自然,字当随心而写,随性而写方叫自然,而先生之字,从明月松间照起,都写得奇纵高古,笔力苍劲,唯独写到‘上流’二字时,却一气呵成,忍不住流露出你原本闲来清润的笔意,如独钓寒江雪的孤寞,所以取锋避润,显然非你本来之字。”

李清说到诗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烂漫是吾师时,那人眼里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待说到他最后二字露出马脚时,那人“哦”了一声,眼神里的惊意已渐转为敬意。

“说得好!也猜得准,那你可能从最后二字,猜到我的身份?”那人抚髯,微微笑问道。

“笔意大器,可看出书写者居高临下的心境,但行文间却又带有一丝市侩”

李清缓缓道:“能写得这样的官场气势,却又脱不开商贾之俗的,鲜于大人,我说得可对?”

“公子奇才!”那人慨然叹服:“不错!我便是鲜于仲通”

“奇才谈不上,就算我看不出,但我也知道你是鲜于大人”李清一指他腰间玉佩道:“那玉上不就清楚地写了你的名字吗?”

鲜于仲通大愕,身后却传来一阵鼓掌大笑:“委实有趣,大公子,这少年出言每每出人意料,却又字字珠玑,让人回味悠长,感触颇深,你觉得如何?”

二人回头急看,却是长竹篙似的严先生站在门口,眼睛尽露欢愉之色。

“我回头是来取它!”严先生一指案上,李清才发现那里躺着个青白布囊,原来他把钱袋给忘了,一转眼,却发现门口探进几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他一拍脑门,“是了,自己只顾说话,却忘了隔壁的学童还等着放学呢!”

向二人说一声抱歉,急忙赶到隔壁去,却见门口早挤满了一堆孩童,个个脸色焦急,目光埋怨,见他来了,皆一哄跑回座位。

“对不住大家,来迟了!现在布置今晚的功课,早晨教的,回去后每个字写十遍,还有明日先生要教《论语·述而》篇,大家晚上可要先读熟了,今天就到此,可以放学了。”

他话音刚落,早有几个性急的孩童夺门而出,一溜眼就不见了踪影,李清见西天已是血红如殷,自己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想去打扰二人的谈话,拖着长长的身影,信步朝住处走去。

就在李清走后,鲜于仲通目睹他背影消失,急向严先生问道:“此子何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严先生笑笑道:“他便是大公子外甥的伴读,本是陪那张仇读书,不料倒反客为主,此人底子虽薄,但天赋极高,且气质不同于常人,老夫也是幸运,暮年得此佳徒,他日若此子发达,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先生说得不错!此子确有奇才,但字里行间略嫌稚嫩,可见他涉世不深,好好磨练几年,当真是一块美玉。”鲜于仲通低下头去,记起李清刚才所言,‘诗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烂漫是吾师。’

“说得好啊!我当拭目以待,看看他到底能走多远!”

第十四章 祸起

李清回到住处,小雨笑颜如花迎来,与这满院的姹紫嫣红之花相映生辉,但李清却是粗俗,不理会良辰美景,直嚷嚷:“饭好了吗?我饿得可吞下一头牛!”

“牛没有,今天我特地炖了罐子鸡,公子若不想吃,那我就拿走!”小雨嫣然一笑,返身进了屋,李清急随她进屋,只见桌上菜有五六样之多,一大一小两碗白饭正腾腾冒着热气,只需举箸便可饱腹,李清大喜,端起碗脱口赞道:“好一个能干的媳妇儿!”言罢又懊悔不已,恨自己怎的如此孟浪,也不敢看小雨,只埋头啃鸡猛刨饭。

小雨却不说话,只一口口吃着白饭,但脸却慢慢的红了起来,到后来,连脖子也变得通红,两人都埋头吃饭,谁也不说话,气氛异常尴尬,突然李清呛了一下,险些把饭喷出。

小雨急递上鸡汤,替他捶背道:“别急!别急!先喝口汤,别噎着了。”

李清连喝了两口,这才喘了口气笑道:“我这吃饭快的毛病可真得改改了,哪天请客吃饭,在客人面前失礼,那才丢人呢!”

突然,外面脚步声传来,急慌慌跑来一仆人,站在院子里连声道:“李公子、李公子,太老爷有请!”

“难道严先生已经拿给老太爷看了?不会,他去裱糊,最少也要三天。”李清不知发生了何事,急急跟那仆人来到大堂,进门,却见一人垂头丧气跪在屏风边,身形卑琐,再一看,却吃了一惊,他竟然是张仇。

还未进堂,便听见有人在堂中吼骂道:“畜生!不肯学也罢了,竟然想去弄虚作假,我鲜于家世代清白,竟出了这个劣子,玷污我家的名声。”

李清的心顿时沉入深渊,“难道是童生事发了吗?不可能!今年考帖经,张仇虽交了白卷,但事后那县丞是替他补满的,不是童生,哪又是什么事?”

“少爷,可是童生的事发了?”李清急低声向张仇问道。

张仇抬起头,两眼浮肿,他茫然地望了一眼李清,摇了摇头,又无力地垂下去。

“是谁在屏风后穸穸嗦嗦的,站出来!”那吼骂嘎然停止,突又厉声喝道。

既然不是童生之事,李清就放下了心,从屏风后转出,只见堂厅里坐有三人,上首正位是颤微微的鲜于老太爷,左首便是下午所见的鲜于仲通,他已换了件天青色的大袖宽身禅衣,正冲他点头微笑,而右首之人年纪和鲜于仲通相仿,眉眼间也有几分神似,但却是紫色脸膛,怒容满面,刚才的吼骂之声,就是此人。

“这想必就是鲜于仲通之弟鲜于叔明了,严先生说他们兄弟一个内恶,一个外怒,果然是这样。”李清不敢多想,急走两步上前给鲜于士简大礼参拜:“李清叩见鲜于爷爷!”又起身给两位主人各施一楫道:“李清见过二位老爷。”

鲜于士简见他,眼睛早笑成一条缝,他指着李清对两个儿子笑道:“这就是仇儿的西席,知书懂礼的后生,我很是喜欢。”又向李清招招手:“你过来!”

他拉着李清的手,温和替他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儿子,仲通和叔明,都在外为官,以后你有什么麻烦事,就去找他们,就说是我说的,看他们敢不答应?”

鲜于士简脸上挂出顽童般的笑容,颊边法令纹深镌浮露,却让李清心下感动,只见一面,就如此关爱,也不管自己将来会有何麻烦,就当面许下承诺。

但他的两个儿子表现却迥异,一个微笑点头,目光赞赏,另一个却紧盯着他,眼中情绪不满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你既为张仇的西席,为何不教他求正上进,偏要去干那些丢人现眼,有辱门风之事。”鲜于叔明显然怒气未消,又把不满发泄到李清的身上。

李清眼中闪过一丝微怒,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鲜于叔明,冷笑道:“二老爷,能否先请你明言,我一头雾水,如何辨别是非?”

“哼!告诉你也无妨。”鲜于叔明指着张仇骂道:“这小畜生在青楼里出钱买捉刀人,替他参加乡试,闹得沸沸扬扬,我一个朋友听到此事,便告诉了我,可恨这小畜生还嘴硬不承认。”

这请捉刀人是他们当日的即定策略,张仇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会知道,不用说,一定是他酒后乱言,也亏得他没有将童生之事捅出去,片刻时间,李清的脑海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弯,既然没有直接证据,也只能否认倒底了。

李清暗叹,他急替张仇辩护道:“外间流言,十之八九要失真,两位老爷都是久历世事,三人成虎,这点怎么会想不到,我想张仇也并非不承认,极可能是他原话本不是这个意思,被人误讹所致。”

鲜于叔明听李清说得有些道理,怒气也消了几分,他本来也不是很信,外甥虽荒唐,但也并非这般蠢笨,这种话怎会乱说,再者现在离乡试还是大半年,找捉刀人似乎早了点。只是鲜于叔明恨外甥不求上进,早就心存不满,突听此话,也就把平时的怨气都借故发了出来。

“无风不起浪!若不是他平时不检点,这流言怎会满天飞,再者,他如果不曾说过,那这流言怎么不说别人?”

李清慢慢走到张仇身边,向他使个眼色道:“少爷,你想想,关于乡试你都说了哪些话?”

张仇并不是蠢到家,自然明白李清的意思,他酒后乱言,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但李清已经给了他一个梯子,他只须顺着上爬便是。

“我、我想起来了!好象在和朋友喝酒时,戏言有谁知道今年乡试的题目,我愿出高价购买,这明明只是玩笑之语,怎么会传成这样!”

“哼!不刻苦攻读,却想投机取巧,凭你这副德行,若中了乡试,真是老天无眼了。”鲜于叔明口气虽然还严厉,但话已经缓和了许多,毕竟是家丑,能掩则掩吧!

“也是我不好,硬要他考个什么举人。”一旁的鲜于仲通终于发话,他道:“我本想保仇儿一个前程,又怕人说我任人唯亲,才让他去考举人,早知会有这等麻烦,我就不提此言了。”

按唐制,他确实可以荫一子为官,但以荫获得的官将来都做不大,所以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愿受荫,只想自己考上功名,博个科班出身,鲜于仲通便想把这个名额给他外甥。

鲜于叔明冷笑一声道:“算了吧!他那种人若做了官,下面的百姓不知会遭多大的罪,此事我反对。”

“二老爷错了!”李清挺直身子,走到他面前,淡淡一笑道:“张公子是有些荒唐,但他却无大恶,你们可听说过他有欺男霸女、强占土地的恶行?也没有虐待下人、敲诈勒索的劣迹,他虽好青楼,但也是公平买卖,并无薄幸之名,只能说他不守小节,不惜名声,这和沉溺于酒中之人其实也并无区别,再者他为人仗义,不求回报,不少黄童白叟都受过他的恩惠,这等上上品质二老爷怎么就视而不见?我想他若为吏,有了正事,被官律约束,自然会收心,不会再象这样整日无所事事,浪荡于外。相反,若听之任之,他只会愈加颓废,早晚会走上邪路,鲜于爷爷,你来评评我说得可有道理?”

他刚才听鲜于叔明话说得太满,恐怕就算被自己说动心,也拉不下面子,于是他话锋一转,把球轻轻踢到老爷子的脚下,当前只能用老爷子才能压下鲜于叔明。

鲜于仲通暗暗点头称赞,此人身份低微,在仪容威严的兄弟面前,还能如此心机敏捷,娓娓道来,学识、见识、胆略样样不差,不用他倒真的可惜了。

老爷子听了李清的话,又看了看远远跪着的张仇,模样儿也委实可怜,他不由心疼起自己的女儿,嫁给张家真是委屈了,这张仇是女儿唯一的儿子,就算冲女儿的面也得帮他一把。

“叔明,李小哥说得有理,这事你就别反对了,让你大哥来安排吧!”他又对鲜于仲通道:“仇儿既考过了童生,也就可以了,别再为难他了,先帮他安个役职,待尉官有空缺时再补上,找点事给他做,也省得他整日游手好闲。”

第十五章 辞职

“公子,你真的要走了吗?”小雨的眼睛通红,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自昨晚公子回来告诉他要走的消息,小雨哭了一夜,四个月时间不长,但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可是,刚刚品到的幸福滋味,却又化作泡影,既然是镜中花,那它为何又要出现?

李清放下行李,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按住她肩膀道:“昨晚我就给你说过,你再安心在这里呆几年,等我小有成就,一定回来还你自由之身,这是一个承诺,明白吗?”

“可是!”小雨仰着泪脸,分手在即,她再也压抑不住离别的哀伤。

李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好好保重!”他一咬牙,推开小雨,拎起行李大步走出院门,两个小厮急上前接过。

小雨冲出房间,倚在院门上死命地盯着李清的背影,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李公子!”她唇边哀哀地喊出了声。

昨夜,鲜于家既定下张仇的前程,那他李清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本来是一年的合同,却不到半年便结束了。

张仇要返回仪陇,李清自然也要跟去,东西都放上马车,张仇早钻进车厢躲避烈日,李清只最后再留恋地望了望这个无比庞大的鲜于府。

突然,所有的仆人都低下了头,退到一边,大老爷鲜于仲通缓步走下台阶,对李清笑道:“我听张仇说,你回张府就要辞去西席之职,可是真的?”

李清点点头。

“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李清又摇摇头。

鲜于仲通沉吟片刻道:“我在成都的生意颇大,我请你来替我做执事,每月四十贯钱,年末双料,你可愿干?”

每月四十贯,一年就五百多贯,这相当于今天五十万的年薪,是何其诱人,但李清还是微微一笑道:“大老爷心意,李清感激,只是我想自己做点事,这久为人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大老爷可理解?”

他实在渴望自由,渴望能放开拳脚踢打自己的天空,再多的钱也是为别人打工,他不干!

鲜于仲通遗憾地笑了笑道:“我还给严先生说,你需要出去磨练几年,也好,你非凡品,早晚会有大成。”他从袖中取出一简道:“这是严先生送你的,你既不及向他告辞,那以后就常来看看他。”

李清打开,一张素白的纸简,淡淡一行字:“鸿鹄高飞,一举千里”,墨香犹存,他突然体会到了这个严厉先生背后的温情,李清眼中发酸,微微合上,半晌,他才把书简放进怀中道:“请转告严先生,我将来若有所成,皆种因于他。”

“还有这个”鲜于仲通又递过来一只银戒道:“以此为凭,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鲜于先生爱护,李清也铭记于心!”

马车缓缓开动,李清一一挥手道别,就在马车转弯的瞬间,他突然看见,在一道墙边现出了一条长长的身影,枯瘦如竹篙,形单影孤,正凝视着他的马车消失在远方。

“先生!”李清扑到窗前,向他挥手道别,眼鼻发酸,泪水涌进了他的眼眶。

……

“你要辞职?”张员外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按约定若李清做不满一年,可是要向他赔十贯钱。

“两位舅老爷都答应少爷可以不用再考乡试,即如此,我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所以我决定辞职。”

“可是—”张员外刚想提十贯钱之事,却感觉自己的大腿一阵巨痛,竟是张夫人在他腿上狠狠揪了一把。

“这个老杀才,人家有大恩于儿子,他却念念不忘那个狗屁契约。”张夫人眼睛有些黯然,舍不得李清走,但她也明白,她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下李清了。

“张才!”

张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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