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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次，藤洛真的病了，他在草铺上躺了整整三天。

人，始终处在一种迷迷瞪瞪，恍恍惚惚的状态。每次感觉稍微清醒一些，挣扎着要站起，都会感到眩晕。

青衫和黄小鱼始终在旁照料。

这几天，藤洛食不甘味，虽有青衫亲手熬制的各种粥，藤洛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而菜，藤洛同样没有胃口下咽，但他只要看一眼那些菜，便知道是白露送来的。

白露来送菜，却不看他一眼，这让藤洛心里更加难受。

他想白露，可越想，头越晕……

青衫让墨乞儿去城里药房抓了药，但藤洛坚决不吃。

青衫急了，藤洛只得说出实情他不能随便吃药。

修炼自愈术，禁忌之一便是乱服药物。是药三分毒，若错服了药物，严重时，可能危及生命，虽然藤洛有自愈术，但服错了药，自愈术不仅不能让身体复原，甚至会成为加剧药物毒性的帮凶。

好在藤洛的身体够好，躺了三天，感觉头不再像以前那样晕了，攥攥拳头，也感觉有了力气。

青衫终于同意让藤洛起床，但不许他出门，只能在院子里慢慢溜达……

第126章怎么总有麻烦

藤洛病倒这几天，攒上的事有江九天等人张罗，丐儿们早出丐财，晚归睡觉，倒也规规矩矩，没出什么乱子。看来，家法行规还是起了作用。

青衫像个严厉的家长一样，看着藤洛，不许他乱走乱动。

最烦人的就是黄小鱼了。

被青衫收留后，不用出去乞讨，像个尾巴似地缀在藤洛屁股后面，藤洛一旦动了出门的念头，这小家伙就颠颠去向青衫告密！

藤洛身体复原了，青衫终于同意他出门了，正在这时，有个小孩子跑了来，告诉藤洛，是白露让自己来的，说：酒坊的酒叔走了。

中秋夜，四婆赠了酒，藤洛答应过，待酒叔走了，会让攒上的兄弟们充当孝子，为酒叔守灵送葬。

死人为大，答应了人家，就要守信，藤洛赶紧带着一班兄弟，赶奔四婆家。

酒叔重病已久，今日故去，四婆虽老来失伴，毕竟心理上早有准备。

人死不可避免，尽力把丧事办得风光一些吧。

四婆没亲属，丧事全仗着邻里帮忙操办。

四婆家，只有白露陪着四婆，还有一个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早已批好了殃榜，也就是通知亲友邻里的讣告，只等着雇的孝子到来，向邻里报丧，也要把殃榜报送县衙，有了殃榜，县衙才能开具同意埋葬的文书。

终于见到白露。

白露瘦了，眼睛哭红了，眼窝陷了，眼圈黑了，憔悴的样子，让藤洛心酸。

藤洛也瘦了，憔悴了，白露看到藤洛的样子，怎么能不心疼？

两人都有千言万语要对对方说，但现在不是时候，赶紧搭起灵堂，张罗丧事才是正事。

酒叔重病已久，家里早备好了装殓所用之物。

藤洛不懂丧葬礼仪，环顾带来的兄弟们，孙二主动站了出来。

孙二年纪大，经历的事多，以前就给人家做过孝子，主动张罗着，让几个年轻的丐儿披麻戴孝，充当孝子。

在阴阳先生和孙二的张罗下，灵堂搭好，招魂灯点起，殃榜派孝子送去县衙，另有丐儿孝子跑去邻里各家，磕头报丧。

酒叔四婆视白露如亲闺女，白露的腰间也扎着白布，为酒叔戴孝。

藤洛见白露戴着孝，便低声询问白露，自己是不是也该扎上孝带。

白露拿过一条孝带，藤洛要接过来，白露却没给他，而是示意藤洛抬起双手，白露亲自为藤洛扎在腰间。

当着许多外人，白露如此举动，自是向别人昭示着两人亲密的关系，让藤洛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你这几天辛苦了，要好好休息。”当着许多外人，藤洛只能这样说上两句。

白露会意，抬头看了一眼藤洛，虽无声，却已把对藤洛的关切传递了过去。

藤洛的心踏实了。

……

有丐儿们跑前跑后忙活，又有几个披麻戴孝的孝子，酒叔的丧事简单却不冷清。

第二天小殓，也就是为死者擦拭身体开光穿衣；第三天大殓，就是收尸入棺，民间也称“归大屋”。

接下来，便是选择出丧之日。避开各种禁忌日子，阴阳先生算查一番，定下明天下葬，一切都很顺利，四婆悲伤之余，也算得到些许安慰。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几天来，藤洛带来群丐一直守在四婆家。

下葬日子定了，接下来才是“丐儿孝子”们的重头戏哭丧。

哭丧是贯穿丧事始终的仪式，但定下下葬日期后的哭丧，是最重要的。

哭丧，不是什么人都会哭的，而丐儿们尤其擅长。

酒叔还没故去时，白露和四婆聊起雇孝子，之所以想到雇攒上丐儿，便是因为丐儿们大多通晓哭丧之道。

哭丧，不是随随便便嚎啕大哭就行，而是要哭出内容、边哭边唱，如果哭丧哭得不好，会要被街坊四邻十里八村笑话的。

四婆为酒叔雇丐儿们做孝子，最重视的便是这哭丧的过程。

孙二善于此道，带着几个扮成孝子的丐儿们边哭边唱了起来：

“爹啊你辛苦开酒坊

酒没喝够去了阴房

撇下不孝儿和不孝女

还有俺那苦命的老娘……”

孙二等人这是“散哭”，没有锣没有鼓，只凭着肉嗓子干唱，唱的叫做“随心翻”，也就是想起什么唱什么，抓着什么哭什么。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乞丐们整天在街上乞食丐财，却擅长此道，只要大概知道死者生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顺着这条线，现抓词来唱就是了。

孙二等人哭得悲切，唱的浅白，谁都听得明白，无非是唱故去的酒叔如何勤劳、如何节俭，挣下了家业却无福享受，让他们这帮“不肖子孙”情何以堪……

四婆听了，不禁勾起对老伴儿的思念，哭天抢地，也跟着嚎哭起来……

白露一边流泪，还要一边劝慰四婆，藤洛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心酸。

来吊唁的邻里，也被丐儿们的“随心翻”翻得心里阵阵酸楚，陪着四婆不住抹泪。邻里虽知道这群“孝子贤孙”是花钱雇来的，但只要能把哭丧气氛带动起来，丐儿们也算尽职尽责了……

民间讲究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远甚于本质内容，邻里们悲切之余，也不忘对孙二等“孝子贤孙”夸上几句。

得了夸奖，孙二一伙更来劲了，嗓门更大，哭得更悲……

四婆家灵堂里悲悲切切，远远地，却突然传来一阵吹打声。仔细一听，竟然是欢快的迎亲唢呐。一定是谁家迎亲娶媳妇，路过附近。

灵堂里悲切的气氛瞬间被破坏了。

唢呐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

孙二一伙的肉嗓子怎么能是人家锣鼓唢呐的对手，被扰了节奏，孙二等丐儿唱不下去了。

孙二等人收了声，四婆却收不住，愈发痛哭起来。

藤洛皱皱眉。

丧事喜事撞到一起，倒也不能怪谁，但所谓死者为大，丧家心焦，藤洛招呼丐三过来，让他出去和路过的迎亲队伍打声招呼，或先歇了锣鼓家伙，或绕个道，免得把这里的哭丧搅了。

丐三去了，外面的吹打声却一直没停歇，甚至声音越发大了。

不一会，丐三哭着跑了回来，竟然满头满脸都是血污！

第127章谁这么嚣张

丐三竟然被外面迎亲的人给打了！

藤洛眼睛一眯，拉着丐三冲出四婆家院门。

不远处，一伙迎亲的队伍正慢慢走着，鼓号吹打得热热闹闹。

丐三一手捂着仍在流血的脑袋，另一只手一指。“洛哥，就是哪个人！”

迎亲队伍前面，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材足足高出藤洛一头，袖子挽着，衣襟敞着，胳膊上胸前，露出浓密的胸毛，脸上乱七八糟的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那大个正扯着嗓门吆喝，让鼓号吹得更响亮、更热闹些。

迎亲队里，有人看到藤洛和丐三走了过来，冲大个子喊了一声。

那大个扭头看到，腾腾几步便蹿了过来，嘴里骂道：“臭乞丐，我艹你奶奶！俺家办喜事，你们敢穿丧袍子！”

藤洛刚想质问他为何打人，大个子砂锅样的拳头已带着风声轮了过来。

藤洛眼睛一瞪，微微一侧身，避过拳头，一掌切在大个子手腕内侧。

“啊！”

大个子吃痛，一声惨叫，早已忘记什么套路招式，轮起另一只手，向藤洛脸上搂来。

藤洛不闪不避，抬手一把抓住大个子四根手指，反向用力，向后掰去。

大个子手指被拿住，想要挣脱，却怎么可能，手指疼痛欲折，忍受不住，手和胳膊已被反向掰到极限，为避免指骨断裂，只得不停向下蹲挫着身子，终于噗通跪倒在藤洛脚下，手指依然被藤洛掰着。

“给我兄弟磕头赔罪，能保住你的手指！”藤洛一字一句道。

“啊呀……”大个子不停惨叫。

“洛哥洛哥，快放手！”江九天边喊边跑了过来。

藤洛扭头疑惑地看了江九天一眼，手上的劲不觉稍微放松了一些。

江九天并不理会藤洛，而是冲着大个子点头哈腰，脸上也是极尽谦卑之色。“五爷啊对不住啊对不住，误会啊误会……”

“老色鬼，我艹你姥姥！快把我放开！”这个被江九天称为五爷的家伙，虽然被藤洛制住，嘴上却依旧脏话连连。看样子，他和江九天很熟悉。

大个子骂江九天，甚至问候了江九天的女眷长辈，江九天却没有气恼，依旧陪着尴尬的笑脸，哀求藤洛：“洛哥，误会误会，快放手……”

被如此侮辱，江九天还替人家求情，如此没有骨气，甚至可以说没有尊严，藤洛恨不得一掌拍飞了他。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自己的丐儿兄弟在场，藤洛不能不照顾江九天的面子。

“滚！”藤洛手一扬。

那大个子五爷“哎呦”着，向个硕大的皮球般滚了出去……

“洛哥，这人不能惹啊，他是……”

江九天话没说完，那大个子已经回到迎亲队伍里，抢过一根嫁妆箱子上的抬杆，嗷嗷吼着，十余个壮汉都举起抬杆，向藤洛等人扑来……

“五爷，别动手啊，误会……”江九天上前一步，企图阻止对方。

“我他妈劈了你！”那大个子五爷那里肯听江九天的劝阻，手里粗大的抬杆竟然奔着江九天的脑袋砸了下来！

“嘭！”

众人眼睛一花，却见藤洛已闪身冲到江九天身前，抬起一脚，将大个子五爷连人带抬杆踹飞出两丈开外。

十余个壮汉已蜂拥上来……

“嘭嘭嘭……”

瞬间，十余壮汉都已扑跌在地，捧着肚子哀嚎不已。

这群家伙一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走狗，如此嚣张，藤洛本想重重教训一番。

管他走狗跑狗，这样的败类，就该打成死狗！

但听江九天的意思，好像和他们很熟悉。而且，人家毕竟是迎亲的人，今儿一边婚事一边丧事撞到一起，人家有些气恼也可以理解。因此上，藤洛手下留了情，十余个壮汉虽被撂翻在地，却都没受伤。

壮汉们连滚带爬，跑回迎亲队伍。

藤洛上前一步，一脚踏住条抬杆，脚下稍一用力，胳膊粗细的抬杆竟然被藤洛碾成了一堆木屑！

迎亲的人都被吓傻了。

半晌，一个穿着长袍、秀才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冲藤洛和江九天拱拱手道：“这位就是城里新晋的乞丐杆儿头洛哥吧？误会误会……”

藤洛吃不得硬，却受不了软话。人家客气，藤洛也不好发怒，也拱拱手。

“咱家老爷和江大举人都是熟人，误会，我们这就悄悄过去，您别搅了咱家喜事，咱家也不搅您的白事，可好？”

人家说得在理，藤洛怎么能不同意，当下点点头。

“敢问是府上哪家娶亲啊？”江九天本是个举人，却对着这个秀才点头哈腰，套着近乎。

“劳烦您惦记，是咱家礼数不周，忘了给洛哥和江举人送喜帖，是聚宝德郑掌柜家公子的喜事。”那秀才嘴角挂着笑，一双眼睛却透着阴险，扫视一遍藤洛及藤洛身后众人。拱拱手，不再说话，挥手招呼迎亲队伍，歇了鼓号，匆匆走了。

迎亲队伍已走远，江九天依旧在谦卑地点头哈腰，一付毕恭毕敬的样子。

藤洛狠狠地盯着江九天。

江九天转过身见到藤洛凶狠的眼神，身子抖了一下，扯扯藤洛的袖子，示意到一旁说话。

“没事吧？”藤洛摔开江九天的拉扯，问丐三。

丐三只是头皮破了几处，对丐儿来说，在街上挨顿打，流点血不算什么。

藤洛吩咐手下兄弟，回去继续哭丧，自己走到江九天跟前。

“洛哥，您别气，这家咱不能惹……”江九天一付十分为难的样子。

藤洛阴沉着脸。突然，他想了起来。聚宝德？那不正是中秋节将自己拒之门外的首饰店的字号吗？

一问江九天，果然，正是那家，掌柜的姓郑。

“洛哥，这郑掌柜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那大个子徐五也不是个好玩意……”

“那你他妈还那么下贱！”藤洛头一次气得大骂脏话，而且竟然是骂江九天！

江九天并没在意，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实在丢人。

“洛哥，郑掌柜和徐五不是东西，只是……只是，他们身后的人，咱得给面子，咱惹不起……”

什么人如此厉害？江九天这个老倔种，连通天县令都敢骂，什么人会让他如此敬畏？

藤洛眉头一皱，他已经猜出这背后的人是谁了！

第128章谢谢你尊重我

“是不是借钱给你的那个钱员外？”藤洛盯着江九天问道。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62％69％71％69％2E％6D％65

江九天一愣，他没料到藤洛的判断竟然如此敏锐和准确。“正是正是，钱员外是通天县、东平府，甚至江宁行省有名的大善人，又于我老江有恩，洛哥，您就给我点面子吧。”江九天哀求道。

藤洛厌烦透了江九天这幅嘴脸，但他又能说什么？

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算了，快去帮四婆家忙活吧。”

藤洛在院子外站了一会，扭头看到院子里，白露远远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有埋怨，但更多的是担心。

藤洛的心软了……

……

白露这几天一直在这里陪着四婆，人熬瘦了一圈。

明天下葬要起早，众人都劝白露早点回去休息。白露自然不肯，最后还是四婆说话，白露才答应回家。

……

白露家离四婆家很近。

但天已经黑了，藤洛不放心白露一人回去，他也想趁这个机会，和白露说几句话。

“进来坐会儿吧。”天虽黑，但外面还是有邻居走动，在外面说话不方便。

进了屋，白露先去二老处，和二老说了说四婆家那边的情况，又服侍着两位老人睡下，才领着藤洛来到厨房说话。

没有点灯，两人就抹黑站着。

几天前，也是在这小厨房，两个人热情相拥，贪婪地亲吻，可今晚，两人竟有陌生人的感觉。

“露露……”藤洛近前一步，想要拥住白露。

“别，阿洛，我心情不好……”

白露推阻着，藤洛不敢用强。

“我知道，我病的几天，你一直给我送菜，你做的菜，我一看就知道。”

白露默然。

“露露，你知道我想你，你知道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去送菜，为什么不能去看我一眼。”藤洛诉说着心里的委屈。

“我不想打搅你，我想让你好好想想，而且，我也要好好想想……”

厨房里虽黑，但藤洛能看到白露脸上滴落的晶莹。

“我懂……”藤洛回应着，但是，他的心里真的懂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希望白露能不再伤心，能甜甜地笑起来。

“你不懂！”白露脸上的晶莹成串滴落，“你懂我明知道你会离开，回到遥远的天上，却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的心情吗？你懂数着算着你还能在我身边几天的煎熬吗？你懂吗？你不懂！你不会懂……”白露扑了过来，无力地用小拳头捶打着藤洛，泪水在脸上纵横。

藤洛的确不懂。

“露露，很多事情，我不懂，但我会学着爱你，用整个心来爱你……”

“那有什么用？你早晚还是会离开我，呜……”不敢惊动老人，不敢大声哭泣，白露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哭声，而这样，白露显得愈发可怜……

藤洛几乎脱口而出不会回到天上，不会离开白露，但这个承诺太重，意味着他要舍弃千年的修行，意味着他将成为一个凡人，面对生老病死……

“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你为什么要爱上我？啊，你说啊……”白露无助地哀求着藤洛。

“露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缘、赐我的福、赐给我的宝贝……”

“呜……”白露哭着扑进藤洛的怀里，把藤洛的身子和胳膊死死箍住，仿佛怕稍一松手，藤洛就会飞走一样……

……

白露渐渐止住哭声，喃喃倾诉起来。

“你知道吗，我为了爱你，每天都要面对邻里们怪异的目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

“露露，对不起。”藤洛乞丐的身份，他明白，白露和自己交往，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你知道我多爱你吗？”

“我知道……”

“你不知道！”白露使劲摇晃着藤洛的身子，“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