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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洛念着口诀，眼睛尽量看向远处，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你抹歪了吧……”青衫轻轻说道。

“啊……对、对不起……”

……

敷完药，藤洛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走开。“回去？”

“我这样，怎么回去啊？”青衫的肩头涂满了药糊糊，没法包扎，也没法穿上鹑衣。虽然天已经黑了，但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能露着肩膀在外面走？

“这可怎么办？”藤洛也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悔应该采了草药，回庙里再涂抹。

“这里不错，就在这歇一晚好了。”青衫说道。

乞儿们四处为家，小溪边潺潺流水，微风徐徐，蛙虫鸣唱，倒是个不错的休息所在。

“回去，也没地方睡了，你把我的铺都拆了。”青衫撅着嘴道。

藤洛挠挠太阳穴。

“没埋怨你啊，知道你那样做，是怕牵连我们。”青衫在大石头边的小石头上坐下，向后靠到大石头上。

大石头多棱角，一靠上，青衫便觉硌得难受。

“你等等啊。”藤洛拢了大把的青草，想要塞到青衫后背处，却又想起了什么。

“怎么？”

“嘿嘿，小七说过，没晒过的草，要是躺靠在上面，明早起来，你怕是浑身染成绿色，变成青蛙了。”

“嘻嘻……”青衫笑了起来，又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青蛙，也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的……”

见藤洛不答话，在背后不知道忙什么，青衫忍不住要回头看。

“别转头！”藤洛喝道。

“你、你要干嘛？”青衫有些许紧张。

“等等就好了，不许转头啊！”藤洛蹲到大石头后面，脱下上身的鹑衣，仔细地将青草塞进自己的鹑衣里，做成一个厚厚的软垫子。

“千万不许回头！把眼睛闭上！”藤洛命令道，小心地从后面将垫子塞到青衫背后。“靠上吧。”

等青衫靠住了垫子，藤洛才小心地退回到青石后面，将地上的石子清理一下，舒舒服服躺在土地上。

“神仙大哥，我能不能睁开眼睛了？”

“哦，哈哈，我都忘记了，睁开吧。”藤洛躺在地上，从石头后面探出半个头，对青衫说道。

青衫拽过垫子的一角，看到藤洛的鹑衣，便明白了一切，抿嘴笑了。“神仙大哥，这里不舒服，我去你那边坐好不好？”

“啊？！不行！”藤洛惊叫道。

青衫已笑得燕语莺声……

……

青衫当然不会去偷窥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虽然她很好奇，真的很想看看光膀子的神仙小伙子是什么样子，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坐稳当些啊，瞌睡了，别跌倒啊。”藤洛嘱咐道。自从那晚小树林里谈话之后，青衫和藤洛交流时，言语间渐渐没了那种冷漠的语气，藤洛开始愿意和她说话了，尤其两人之间隔着一块大石头，见不到青衫的样子，藤洛觉得和她交流起来更轻松，不会有面对面说话时的那种紧张。

青衫“噗嗤”笑出声来。“你可真唠叨，像我妈。”

“我、我像你妈？”藤洛差点被青衫这个比喻惊得蹦起来，随即坏笑起来：“哈哈，好吧，乖女儿啊……”

“你敢占我便宜！”青衫随手从地上摸起块小石子，向后面抛去。

“哎呦，打中我头了……”藤洛玩心大起。既有玩笑的关系，也因他好久没这么亲密地接触泥土了。他喜欢泥土的味道，他喜欢在泥地里打滚玩耍。

“别装了，又没打中你。”青衫有着和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敏锐。说完，青衫又陷入了对家、对亲人的思念。

藤洛还陶醉在和泥土的亲密接触中，随口说道：“说说你的家呗，也说说你的妈妈……啊，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藤洛说完，便意识到这可能触及到青衫内心的隐痛，赶紧解释。

半晌，青衫才幽幽道：“没事，我妈妈若是活着，已经很老了。”

“我相信你的妈妈一定很美。”

“是啊……”青衫又沉默了半天，“关于我的事，以后会告诉你。再和我说说天上的事吧。”

“天上啊，真的没什么好。”躺在土地上的藤洛有回家的感觉，“天上没好吃的，没有小溪，没有青蛙，没有泥土，也没有这么多兄弟……”

“还没有露姑娘。”青衫替藤洛补充道。

“更没有你这么刻薄的丫头！”藤洛反击。

青衫不语。

藤洛见青衫不再回应，有些后悔说出那样的话。“肩膀好些了没？”

青衫又沉默了一会，才幽幽问道：“我真的很刻薄吗？”

“我觉得，你这样是对的。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闯荡，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谢谢你啊……”

藤洛的话，无意间又触碰到青衫的心事，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

“月亮好亮。”藤洛仰躺在地，晴朗的夜空仿佛触手可及。

“你们在天上看月亮是什么样的？”青衫问道。

每个凡人的心中，都对天庭有一种向往。藤洛没得道前，也经常问老树公公类似的问题。而老树公公的回答，几乎前篇一律：天上啊，好着咧，等你修行得道了，就知道喽……

“天上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藤洛的回答让青衫很意外。

“是啊，天庭没有黑夜。”

“没有黑夜？”这让青衫很感兴趣，“那你们神仙什么时候睡觉啊？”

“人间睡觉，我们就睡觉呗。”其实，神仙完全可以不睡觉，只不过，大多数神仙，都是经过各种修行而得道，因此都保留了睡眠的习惯。

“可是，没有黑夜，天总大亮着，能睡着吗？”

“能啊，拽一块云彩过来，蒙住眼睛就行了。”藤洛编了个瞎话逗青衫，其实，在天上睡觉，不过是两眼一闭而已。以前，藤洛也曾逗过墨乞儿，说神仙睡觉时，随便拽块云彩当被子盖。

“呀！这么好玩！”女孩子心底都有五彩的梦，而梦中都少不了云彩。藤洛的瞎话，勾起了青衫心底的梦。“我也想用云彩蒙住眼睛……”

第77章你会爱我吗

“神仙大哥，什么时候带我去天上转转吧。”青衫充满期待。

“别瞎说话。”

凡人上天庭，只有两个途径：得道或死亡。青衫没有修行，如果想升天，只能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青衫不明白这个道理。藤洛的回答，将青衫美好的憧憬击碎了。“哼！小气神仙！我知道，你一定想着带露姑娘上天上去玩。”

藤洛心里咯噔一下。

青衫无意间的话，揭开藤洛心中的隐忧。自己和白露相恋，到底会是什么结果呢？神仙和凡人，可以相爱、相恋，这样的事情并不少，但都没有完美的结局。

织女和牛郎的故事，在人间被颂为佳话，可是谁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呢？

神仙和人，分属天地。想要永远在一起，只能是神仙下界，但不是像藤洛这样，而是要放弃千万年的修行，下界做凡人才行。而这样，就要面对凡人的生、老、病、死。

神仙有好有坏，但每个神仙都是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修练过程，为了凡人、为了人间几十年的享乐欢愉，哪个神仙能真正放弃得之不易的修行？藤洛也不过是落入俗套的神仙，他也舍不得！

和白露相爱，藤洛发自真心，他真的喜欢白露、爱白露。

藤洛知道神仙和人相爱的结果，但，爱情是个奇妙的东西，能让人失去理智。藤洛没有失去理智，但他的理智，被爱情彻底压制了。

至于他和白露相爱的结局，藤洛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始终不敢去触碰这个问题。他用各种美好但不切实际的幻想，将这个问题深深地掩藏在心底。他不敢揭开上面的伪装，因为他不敢面对真实带来的残酷！

青衫的话，把藤洛从虚幻里揪了出来。

藤洛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窃贼，被人发现了的窃贼！

他想起小蒲说过的话。“……为什么那么多神仙争着下界？还不是想凭借着修行，到人间去风流快活一番。随便使点小手段，就能赚个盆满钵满，捎带着，还能泡上几个人间的美女……”

自己也是这样吗？

自己也如同那帮市侩的神仙一样卑鄙吗？

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是“捎带脚”吗？

“问你话呢，你说嘛，神仙大哥，你爱露姑娘吗？”青衫像一个缠人的小姑娘般追问。

青衫的话，仿佛如一块巨石撞击着藤洛的胸口，这撞击的力量，让藤洛难以承受！

但藤洛还是挣扎着，吐出一个字爱！

说出这个字，藤洛感觉巨石的撞击减轻了很多，但，他心头的沉重并没有减轻。

“哦……”青衫哦了一声，沉默了。

藤洛觉得月亮、星星和摇曳的树枝搅得自己心烦，他闭上了眼睛。

“嘻嘻……”青衫突然轻笑起来，“神仙大哥，如果我也喜欢你，你会爱我吗？”

“……”藤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青衫如此美丽，哪个男人能不爱？但在藤洛心中，青衫和白露是不同的。藤洛确认，自己爱白露，而对青衫，也许过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欣赏吧……

“唉……”青衫轻叹一声。

“青衫姑娘，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哪个男人都会喜欢你的。”

藤洛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得体，但他却不懂，对女孩子而言，全世界的赞美虽动听，却只能满足虚荣心，真正能让一个女孩子欢喜至极的，是听到自己喜欢的男孩说出的那个“爱”字。

“谢谢……”青衫的语气又透出那股冰冷，“不早了，我困了，睡一会吧……”

……

青衫不再说话了。

藤洛享受了大地的滋养，没有睡意。悄悄站了起来，绕过一片灌木丛，来到小溪边。吐纳站桩，运气练功。

上一次，藤洛打通足少阴肾经后，自觉对经脉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现在，他要尝试疏通另一条经脉足太阳膀胱经。

足太阳和足少阴俩组经脉互为表里，如果都能打通，便可达到乾坤功第二层大成境界。

足太阳膀胱经自内眼角睛明穴起，经攒竹、眉冲诸穴，直至小脚趾外侧至阴穴，与足少阴肾经相交，共六十七处穴位。

藤洛缓缓将内力驱动至足太阳膀胱经的起始穴睛明，内力如涓涓溪流，延绵不绝，一路沿攒足、眉冲向上，至头顶，沿枕骨、颈项向下，沿脊柱经腰部向下，直到腿足。

内力沿足太阳膀胱经运行，经六十七处穴位，虽稍感紧闭，运转缓慢，却没有阻滞之感，更没出现修炼足少阴时，在商曲穴遇到的那种不适感觉。

藤洛心中窃喜。如此，则打通足太阳膀胱经要容易得多。只需多加修习即可。

连续尝试两次，内力运转都十分顺畅。

藤洛轻轻活动一下身子，调整好呼吸，再次注内力于睛明穴。前三次运功未遇阻碍和风险，这一次，藤洛加强了内力的灌注……

冲穴练经，忌急躁冒进，藤洛懂得这个道理。

更为浑厚的内力注入足太阳膀胱经，藤洛不敢太快催动内力，慢慢引导其沿经脉运行……

每经过一处穴位，由于内力更为饱满，藤洛能感觉到经脉上各处穴位温热、饱胀，但仍没有任何不适。

藤洛十分开心，又接连运功两次，内力在足太阳膀胱经中游走愈发顺畅。

只是，连续运功催动内力，藤洛也渐感疲劳。

今晚，能有如此进境，藤洛已很满足。练功扎实最重要，不可太多，藤洛缓慢收功，轻轻活动一番，跏趺而坐，入定休息……

……

藤洛随着早起鸟儿的鸣唱，缓缓睁开双眼。

打坐休息，令藤洛精神倍增。

伸展开四肢，藤洛贪婪地吞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柔暖的晨光……

“呲……”

身后一声轻笑，回头看，青衫捧着藤洛衣服做的靠垫，看着自己发笑。

“睡得好吗？”

“不错，肩膀好多了。”

藤洛这才注意到，青衫已经将褪下肩头的鹑衣穿好了。

“你也太脏了吧？”青衫掩着小嘴笑道。

藤洛因在地上打滚，赤裸的上身满是泥垢。“嘿嘿”藤洛挠挠太阳穴，尴尬地咧咧嘴。“我这就下去洗洗。”

“早晨水凉啊！”青衫瞪大眼睛叫道。

“我喜欢啊！衣服给我。”

青衫将藤洛鹑衣里包裹的青草倒出，衣服团成一团，扔向藤洛。

衣服团得不够结实，在半空中散开了，飘向小溪。

藤洛一个箭步，飞身跃起，抓住鹑衣，人向小溪中飞去……

“啊！”青衫惊呼。

“噗通！”

藤洛已跳入溪水中。“我洗个澡，再洗洗衣服，你回避下吧……”

第78章神仙也单纯

藤洛洗过了澡，两人拢了大捆青草。

殿里的草铺被藤洛“拆”了，几个人原来用的蒲草混在了一起，青衫是不会再用的，只能重新晾晒新草。

捆好了青草，藤洛想再摘些马齿笕，回去后，让青衫换药。

青衫活动下肩膀，敷过药，休息了一夜，肩膀好多了，只是感觉还有些酸胀，已经没大碍了。青衫虽是女孩子，但过惯了乞儿们风餐露宿的日子，这点苦不算什么。

藤洛坚持要再用药巩固一下。

青衫幽幽道：“算了吧，怪麻烦的。”

青衫低头垂眉，小脸上闪过一丝羞红。

藤洛懂了，是啊，昨晚，肩上难忍，又是夜深人静，自己给青衫敷药尚且感觉不妥，现在天光大亮，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再裸露出肩头，让血气方刚的男子涂药呢？

想到这一层，藤洛不禁感觉尴尬。

太祖成贤创立天保王朝，推崇上古之风。更注重天、人之间的关系，而对之前宗法社会遗留的男尊女卑之类的陋俗，尽力排斥。经过几百年沿袭，天保一朝，女子的社会地位显著提升，男女之间的交往也更加自由、开放。

尽管如此，避讳、回避总还是有的。藤洛和青衫想起昨晚敷药一事，都有些尴尬。抱着青草往破庙走，虽是并排，却不自觉离得远远的，倒好像是陌路一般。

藤洛身高腿长，不得不放慢脚步，以免青衫跟不上自己的步子，刻意放慢脚步。如此，藤洛更觉不适，便想说点什么，以免更加尴尬。

“青衫姑娘，那件事，还要您费费心啊。”

“什么事？”

藤洛听出青衫明知故问的意味，只得主动认错。“就是三尺砗磲的事，我以为挺简单的，就没听姑娘的话，和江举人跑去了海边。”

“你以为本姑娘是信口胡说的人吗？”青衫语气中明显不满。

“我错了。”藤洛诚恳地道歉。

“我既然同你合作，就会信守承诺。三尺砗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江九天？”青衫不屑地呲了一声，“告诉过你，他办事，不牢靠的，书呆子一个！”

“懂了，青衫姑娘，您放心，我藤洛既然答应跟你合作，也会信守承诺。您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就是了。”

“嘻嘻”青衫笑道：“即使我不能帮你找到三尺砗磲，你也会帮我？”

“大丈夫一言！我知道，三尺砗磲找寻不易，只要姑娘尽心了，藤洛不敢奢求。”藤洛道。

“唉！”青衫叹了口气，“你这样单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

被一个年轻姑娘说单纯，藤洛感觉有些窝囊，不过他又能怎样呢？青衫伶牙俐齿，说话冰冷刻薄，辩解只能招来更多的唇枪舌剑，藤洛只能默默地听着。

“找寻三尺砗磲绝不容易，如果真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本姑娘以此为条件和你合作，你还会珍惜吗？”青衫言语间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也有着很强的自信。

藤洛思维何等敏锐，从青衫的话中，察觉到了希望。“姑娘这样说，我就有希望了！”

“算你聪明！”青衫傲气地撇撇嘴，“既然有约，本姑娘自会尽力，但却不敢保证能找到。”

“我懂我懂，藤洛也不敢强求。”藤洛觉得自己点头哈腰的样子一定很有些无耻，不过小伙子在女孩子面前“无耻”一些，不也是挺正常的事吗？

“我一会去东平府，过些天回来。”青衫说道。

藤洛本想劝她养好肩伤再走，但知道这个神秘丫头决定的事，不容别人质疑。便没多说，是说了声“路上小心。”

“再郑重地提醒你一句，找三尺砗磲，如果本姑娘没有办法，那别人更是没有任何可能！记住没？”青衫几乎是以长辈的口吻教训着藤洛。

“记住了记住了，青衫大小姐……”藤洛拉着长声应付着。

“呲……哎呀……”青衫教训藤洛有些得意忘形，不小心又抻到伤肩。

藤洛赶紧接过青衫抱着的青草，青衫便也不再客气，任由藤洛夹抱着两大捆青草，像个苦力样跟在自己身后。

……

青衫回到破庙，简单收拾一下，就走了。

藤洛将新打来的青草摊开、晒上，便匆匆赶往城的另一端。将军丐和阔爷一伙吃了亏，藤洛担心他们去寻白露的麻烦。

离白露家还有段距离，藤洛见那边人来人往，一切如初，应该没出什么问题，便稍稍放下心。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瞧，突然看见一个弯腰驼背，头上扎着比抹布还脏的头巾的丐儿从一棵树后闪了出来。

藤洛一惊，会不会是将军丐一伙的？赶紧四处查看。

那丐儿开口了，嗓音极其嘶哑难听：“大官人，赏点吧……”

藤洛一愣。自己是一身乞儿打扮，这个家伙怎么能称呼自己为“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