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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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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周新轻叹一声道:“如果你能在这之前,把那人找出来,这场杀戮或可不会发生。”

“臬台大人和钦差大人似乎,对此并未报什么希望。”王贤冷声道。

“事关社稷安稳,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哪个人身上。”周新淡淡道。“就算杀光一县之人,能让其余一千四百个县的百姓免于刀兵,也是值得的。”顿一下道:“如果你想救这一县百姓,就想方设法把那人找出来吧。”

“其实是大人……想救浦江百姓吧?”王贤轻声道:“这才是大人要见我的原因吧!”

“……”周新一直挂在脸上的自嘲,在那一刻敛去了,他深深望向王贤道:“能少死点儿人,自然是好的。其实胡洁庵也是这样想的,他让你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小子过去,不就是为了求个安慰?”他深深喟叹一声,不掩饰自己的纠结道:“本官出仕二十载,从没像今天这般心乱……”

周臬台说完,脸色重又变得冷硬起来道:“你也不要太当回事儿,毕竟谁也没指望你能找到他,时候一到,还是会按计划行事的……”

王贤却已经从震惊中恢复,冷静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胡大人为什么要把我加进来,没有我,似乎并不影响大局!”

“因为前朝过来的大臣,都不想背负弑君之名。”周新为人磊落,并不隐瞒道:“但你是新人,十年前还穿开裆裤呢,这个名声对你来说,不算恶名,反而会让你青云直上!”

王贤心里不禁破口大骂,原来自己是他们预备着背黑锅的!

他早就反复称量过各种结果,知道要是把这桩功劳,记在自己头上,永乐皇帝肯定要大大酬谢自己,将自个连升十级都不为过。但那些心怀旧主的文官,不敢找皇帝算账,却一定会把账记到自己头上,早晚会找机会整死自己的。

估计到时候永乐皇帝,也很愿意拿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家伙,来平息文官们的怨气吧……

所以胡潆这个奸诈的老王八偷了人家老婆,却让自己来当奸夫,实在是王八蛋!

见王贤面色不豫,周新道:“看来你也不想背这个污名。”

“是。”王贤点点头,恳切地望着他道:“臬台之所以对我说,肯定是有办法,救我于水火。”

“办法就是我来背这个黑锅,本官能还挺得住。”周新缓缓道:“但前提是你能提前找到那人,避免这场屠杀。”

“……”王贤知道大局如此,留给个人的选择,实在太少太少,只能低声应下。

内签押房里寂静无声,好长一段时间,王贤才又低声道:“其实找人的话,还是锦衣卫更在行,卑职只是有点小聪明的二把刀。”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最后一件事。”周新沉声道:“千万记住,不要让锦衣卫提前找到那个人。”顿一下道:“就算放那人逃出生天,也不能让锦衣卫得手,切记切记。”

“为何?”

第一百六十二章正戏开锣

“为何?”王贤沉声问道。

“……”周新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朝廷里几座宫殿几座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又低声嘱咐道:“那人跑了,日后可以再抓。但那人要是落到锦衣卫手里,国本就要动摇了。”

王贤有些明白了,听说朝廷里太子虽然在东宫多年,但永乐皇帝还是想把皇位传给汉王,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据说和汉王是换帖子的把兄弟……对于上层的勾心斗角,王贤如雾里看花,不甚明了。周新也不愿多讲,只是让他记住,万万不能让那人落到锦衣卫手里。但王贤又有些糊涂,这个功劳真的那么重要么?怎么可能动摇国本?还是说那人手里,有太子一帮人的把柄?似乎这个解释更靠谱吧。

但是这些问题离他太远,就算想明白了也没用,王贤收起纷杂的念头,见周臬台已经端起茶盏,便起身行礼退下了。

第二天辰时,金华府衙二堂上,苏知府并一众属官,以及各县知县齐聚一堂,商讨如何赈济灾民。王贤也得以列席,府衙差役在米知县的椅子后,给他加了个杌子……

“在先前的救灾中,杭州府富阳县的表现尤为突出,他们提出的‘分散安置、以工代赈’的方略,省里早就通告各府了。自本官以下,诸位都曾拜读过,确实令人好生佩服。”苏知府目光扫过众知县,见米知县脸色微变,便继续沉声道:“是以这次金华赈灾,要学习这个方略。本府特意咨询了原先富阳县的户房司吏、现在咱们金华府浦江县的王典史,又和府里众位大人反复讨论,总算赶在今晨,拿出了一套方案。诸位看看,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这就按方案执行。”说着点点头,书吏便将抄本分发给诸位知县。

几位知县之外,王贤也得到一份,都赶紧认真翻看起来,苏知府则凝神正坐,二堂上只有接连不断的翻页声。

米知县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看得特别仔细,当他看到安置办法一条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回头怒视王贤。却见他也一脸错愕,指着那一条给自己看,似乎也不知情。

两人这一对视,将苏知府的目光引了过来,他深深望向老米道:“米知县,没有异议吧?”

“有!”米知县声音不大,却使得大堂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怔,不知这浑浑噩噩的老米,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不,应该说喝错了什么酒。

米知县却换了个人似的,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这个安置方略,和原先拟定的不符!”

“哪儿不符?!”苏知府虽然压着声调,但语气已显出了严厉。

米知县却丝毫不受影响道:“原先的方略里,是没有分散安置这条的,而是集中安置。”便不看苏知府的脸色,大声将昨天对王贤的那番论调搬出来,说得众同僚纷纷点头。

“……因此,属下愚见,还请府尊并众位大人,再行斟定!”一番长篇大论后,米知县坐回位子上。

大堂里一片沉寂,众官员都对这老东西刮目相看,苏知府的脸色却极为难看。平心而论,他也觉着米知县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个分散安置的方略,是周臬台亲自定下的。之所以没有再跟米知县通气,是因为他向来瞧不起这稀里糊涂的老酒鬼,却没料到,老酒鬼也有清醒的时候,而且就跟他杠上了!

虽然没有料到,但现在既出了这个局面,苏知府必须得扛住,他沉声道:“米知县过虑了。你这是先入为主,将灾民视为洪水猛兽!”顿一下道:“都是我浙江的纯良百姓,完全可以和本地人和睦相处,何必要多此一举,凭空制造对立呢?而且隆冬将至,怎么能忍心让灾民住在透风漏雨的窝棚里?”

“回府台,赈灾,本就该作最坏的打算。”米知县却不为所动道:“县里把窝棚搭得好一点,棉衣棉被发到位,是不会冻死人的。能平稳过去这关最重要,没必要奢求和睦相处。”

苏知府被他顶住了。这下在座的人都明白了,老米是铁了心要扭过这件事。但苏知府哪肯被个下级,就这样把早谋划好的事情搅了,黑着脸道:“不争了,争到灾民饿死了,也争不出个输赢。”不待米知县回话,他便接着道:“就按照我说的办,出了事本官拿这顶乌纱顶罪!”

“到时候真酿成民乱,”米知县也急了,竟大声道:“大人这顶乌纱可顶不住!”

“放肆!”苏知府被顶得火冒三丈,一掌拍在案上,站起来道:“乌纱顶不住,还有这颗人头,不劳米知县操心!”

“……”都把知府大人逼得,用项上人头担保了。米知县要是再说什么,目无上宪,搅乱纲常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见没有人肯帮忙,他只好郁闷地住了口。

“你要是不想执行,现在就明说,我奏请朝廷换个新知县!”苏知府终于扭转了被动,见米知县不吭声,冷声一声道:“要是还想当这个知县,就给我不折不扣地执行,本府会盯紧你的!”

“是……”米知县还不想被摘了乌纱帽,只好郁郁地应一声,坐在位子上不再吭声。

“还有没有意见?”苏知府调整下呼吸,问道。

众县官见府台大人如此敝帚自珍,哪还敢再触霉头?便纷纷摇头。

“那就散了吧!”将方略大致讲明,苏知府心情早已灰恶得不行,说完便第一个退堂了。

“恭送府尊!”官员们齐声躬身道。

灾情紧急,必须赶时间回去准备,散了会,知县们便各奔东西。王贤也和老米骑马返回浦江。

路上,米知县一直闷不作声,显然郁闷极了。王贤自然不去触霉头,也一声不吭地想自己的心事……话说骑马真是痛苦啊,大腿磨得火辣辣的痛啊!当然这不是重点。

此次府城之行,给王贤带来的震动实在太大了。他才真正体会到闲云‘棋子’之说的确切,周新、胡潆,或者说当今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且到了准备擒杀对方大龙的阶段,自己只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虽然看起来位置很重要,但其实仍是一枚普通的棋子,乃至弃子……

说真的,他现在已经不奢求什么回报了,只求这盘棋下到最后,自己仍留在棋盘上。能安稳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了!可这真的很难……因为接下来的浦江县,将是郑家、明教、朝廷、乃至锦衣卫,多方势力混成一团的混乱局面。所有人为了活下去,或者他们的目的,都会毫不犹豫用尽手段,当然也包括杀人……自己这个小小的典史,正处在风口浪尖,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做掉。

‘靠、靠、靠!’想到即将面对的危险局面,王贤不禁暗骂三声,待转向闲云和灵霄时,却已是满脸堆笑:“闲云少爷,从今晚起鸡腿归你。灵霄妹子,你想去哪家吃霸王餐,哥哥带人给你撑场子去。”

弄得闲云目瞪口呆,不知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灵霄却很兴奋道:“好啊好啊!我要去杏花楼!”

“没问题。”王贤谦卑笑道:“只要你值夜时别老打盹,怎么都行。”

“哎呀,人家不习惯熬夜么。”被说到糗事,灵霄不好意思地捂着脸道:“好啦好啦,最多我白天好好睡觉,这样晚上就不会困了。”

一行人回浦江的路上,已经看到到处是三三两两逃荒的灾民。米知县强打精神,与灾民攀谈,却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十有八九是浦江。原因很简单,被太祖皇帝称为典范的江南第一家在那里,赈灾肯定要比别处得力。听了这话,米知县都不知该哭还是笑了。

日暮时分,到了县城跟前,只见城门前已经建起一座庞大的粥厂。四周用芦席围着,木栅门前还有几个官差守卫。栅门上挂着块大木牌,上写‘浦江县赈灾粥场’八个大字。

此时正是放粥的时间,最先到达浦江的上千名灾民扶老携幼,手里捧着碗,从四面八方拥来,鱼贯进入粥场。

有户房郑司吏正在密切关注头一次放粥的情形,见知县大人返回,赶忙上前请安道:“启禀大老爷,没想到灾民来得这么快,好在郑家出人出粮,帮县里建起这个粥场,才解了燃眉之急。”只是他说起这话,总有些自卖自夸的意思。

一看到这粥厂的构造,米知县便知道郑家人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是集中安置。想到这,米知县大为烦躁,闷声道:“把围墙拆了!”

“大老爷,还是明天吧。”王贤轻声道:“今天灾民们好歹还有个栖身之处。”

“不行,不能打折扣!”米知县郁闷地发火道:“本县如今严格执行上头的规矩,禁止灾民聚居!”

众差役不禁惊呆了,这还是啥都不管的米酒鬼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他乡遇故知

老米没再搭理王贤,气呼呼地回到县衙,让人把郑教谕叫来,告诉他府里的赈灾安排。

郑教谕闻言一阵头皮发麻道:“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呢?”

“我已经拼了命地抵制。”米知县那张老脸上,写满了痛苦道:“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要是再坚持下去,姓苏的非得停我职,再让别人署理浦江,不更麻烦?”

“苏知府为何要这样做?”郑教谕皱眉道:“不像他平日的行事啊。”

“还没看出来么……”米知县闭上眼,喉头一抖一抖地艰难道:“朝廷想借这次机会,要冲一冲浦江县这块铁板!”

“这么说……”郑教谕面色大变道:“朝廷果然对浦江产生了怀疑?”

“定然如此……”米知县的眼圈红了,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颤动,他忙掏出酒壶灌两口,稳定下情绪道:“我们上当了,以为朝廷派王贤来找人,孰料他只是个幌子!趁着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人家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郑教谕闻言暗悔不已,当初因为摸不清王贤的底细,小心过度的郑老爷子下令家里人偃旗息鼓,暂时不要活动,才给了朝廷可乘之机……

“不行,赶紧通知大师转移!”郑教谕仓皇起身道。

“不要在慌乱中下决定。”米知县摇摇头,恢复冷静道:“现在朝廷最多只是怀疑,不然来的就不会是流民,而是军队了。而朝廷的目的,八成是打草惊蛇,让我们仓皇间送大师转移,好撞入他们的天罗地网中!”

“这……”郑教谕想想也是,站住脚道:“你的意思是?”

“你告诉老爷子,千万镇定。”米知县沉声道:“郑家是太祖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天下孝悌的楷模。燕贼既然处处以太祖遗命为训,那么就算确定大师藏在郑家,也必须要隐蔽行事,不然事情泄露,他根本没法面对天下人。”顿一下道:“所以朝廷虽然有千军万马,但不会踏足浦江这一亩三分地,只会派锦衣卫这样的鹰犬,暗中勘察而已。”

“嗯。”郑教谕闻言心下稍定道:“说得也对,若只是暗斗,咱们是不怕的。”

“嗯。”米知县点点头道:“大师只要不动,谁也找不到他。而朝廷没有把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时候千万不能乱,乱了就要出大事!”说着面色变得郑重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了皇上你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嗯。”郑教谕重重点头,离开县衙,急匆匆赶回郑宅镇,与老爷子商议对策去了。

那厢间,王贤也简单安置好灾民,返回西衙稍歇。

马车上,闲云眉头紧锁道:“怎么会闹成这样?现在郑家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王贤叹口气道:“人心之莫测,可见一斑。”那苏知府明明是周臬台信得过的角色,孰料却对老米那般造作,恐怕是暗怀示警之心。

“如果真是苏知府有心示警……”闲云不寒而栗道:“那就太可怕了。”

“是啊。”王贤点点头,一府知府竟然早就对那人的下落知情,而且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知情不报,却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人心之向背,这才是最可怕的!

望着明显乱了套的大街上,老百姓开始排队买米,甚至发生了哄抢,闲云低声问道:“万一那人闻风出逃怎么办?”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贤却面色沉静道:“我们这种小角色,尽力而为就好,何必强求结果?”说着挂起一丝苦笑道:“何况也强求不来的……”

“……”闲云不了解王贤的想法,他相对要单纯许多,只知道既然接了任务,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轻言放弃!”

“嗯。”王贤点点头,算是回应。

回到西衙,差役禀报说,二老爷家乡来人了。

王贤来到客厅,便见是个风尘仆仆的小胖子,不禁大喜过望:“小胖,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惭愧……”那小胖子正是吴为,他起身向王贤行礼,汗颜道:“在富阳砸了饭碗,一气之下跑来投奔大人!”

“到底怎么回事儿?!”王贤这段时间哪有工夫关心富阳?闻言愕然道:“谁砸了你的饭碗?”

“还能有谁?”吴为看看闲云,听王贤道‘但讲无妨’,这才闷声道:“蒋县丞……蒋知县呗。大老爷和大人离开富阳后,那帮子乡绅看到机会,撺掇姓蒋的,将大老爷和大人的新政全都推翻了,灾民们新开出的五千亩梯田,也被他贱卖给了大户,我不忍看到大老爷和大人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与他据理力争,却被他打了板子,还撤了我的户房司吏!”说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气不过,就跑来找大人告状,大人一定要阻止他的倒行逆施啊!”

“混账!”王贤闻言火冒三丈道:“在县里时,没看出姓蒋的这么阴险啊!”

“狐狸尾巴藏得好。”吴为恨声道:“其实他和刁主簿是一丘之貉,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没有他点头,刁主簿也干不了。原先大老爷在时,别看他唯命是从,心里早恨透了大老爷,现在轮到他当家,自然要全都推翻了!”

“王八蛋!老子要把他剁了喂狗!”想到自己费尽心血打造的富阳新政,竟转眼就被消灭,王贤目眦欲裂,恨不得这就提刀杀回富阳去。

可惜只能说说而已,且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怎可能节外生枝。单说姓蒋的现在是一县正印,自己不过一个外县典史,哪是说灭就能灭了他的?

“大人息怒。”倒是吴为,一吐心中块垒后,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劝解道:“此事还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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