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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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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错。”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什么他们就敢呢?”

“刚才说了,一时还不习惯……”几人小声道。

“那还是不怕我。”王贤轻声说一句,突然拍桌子高声道:“一炷香内,把他们都给我叫来!不然等着吃板子吧!”

堂下几人暗叫晦气,早知这样,和大伙儿一样在家睡觉多好。但见二老爷发火,谁还敢触他的霉头?都赶紧领命去叫人了。

按规制,官吏都要住在衙门里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按时赶来,当然大都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可见不习惯早起之说非是虚言。

看着这些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家伙,王贤才意识到魏知县是多么的治衙有方……在富阳县时,云板一响,官吏上堂,端坐肃立,衣冠整齐。谁也不敢稍有马虎,因为被知县老爷挑出错来,轻则挨骂,重则吃板子。所以单从面貌上,很有小朝会的架势。

当时王贤也为五更起床叫苦连连,但现在想想,没有这段肃穆的仪式,没有大老爷早堂上日追旬比,一干官吏肯定要惫懒懈怠,衙门的威严也会荡然无存,由此百弊丛生,上官早晚受其所累。好吧,不过米知县十来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显然,王典史要做的头件事,就是扭转这股懈怠之风,但简单粗暴的打板子并不是办法,因为法不责众,责众就会犯众怒,犯了众怒自己也无法收拾……这帮班头、捕头、牢头之流,可不是善类。

堂下众人见这位年轻的二老爷面沉似水,只不言不语地低头看书,心下都有些惴惴。

好半天,众人终于憋不住了,都望向郑司刑……浦江县六房司吏中,竟有五个姓郑的。郑司刑只好小声道:“不知二老爷唤我们来,有何训示?”

过了好一会儿,王贤才抬起头,淡淡道:“没什么训示。”

“这……”郑司刑小声道:“二老爷说的是气话吧?”

“真心话,横竖我说什么,你们都当耳旁风,我费那口舌作甚?”王贤冷冷答一句,继续翻看他的卷宗。

“二老爷息怒,”见他还为这事儿生气,郑司刑忙道:“这帮夯货都懒散惯了,一时扭不过来,这下他们都记住了……”说着忙递眼色给众人,众人便七嘴八舌求告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王贤这才脸色稍缓,目光环视众人道:“诸位是不是觉着本官过于严厉了?”

众人忙摇头说‘不敢’、‘不是’。

“确实不是。”王贤的声音越来越严厉道:“大明律条明文规定,官府吏役当每日卯时到衙画卯,点名时未到的,每缺一次笞二十小板!”顿一下道:“本官要是严厉的话,你们的屁股早开花了!”

众胥吏都是属滚刀肉的,不会让王贤几句话吓到,反而觉着他有些软弱。

“圣人说,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但王贤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目瞪口呆:“本官昨天没跟你们约定惩处措施,所以今天打了你们的屁股,就算不教而诛。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必须要反省,现在就给你们补上这一课……”顿一下,他沉声道:“诸位今天不用干别的了。每个人,将《大明律》的《吏律》抄五十遍。抄完了可以回家,抄不完,明天再来五十遍!”

众胥吏目瞪口呆,这……这也太折磨人了吧?

王贤却不容商量,也不容他们回去找枪手,让人分发了纸笔,命他们当堂抄写。

胥吏们无奈,只好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开始抄写。也有几个不肯动笔的,王贤阴恻恻道:“不抄就是已经知道了?那本官就不算不教而诛了……”

一个姓黄的班头结舌道:“回二老爷,我等不,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怎么当班头?”王贤冷声道:“你们几个即日停职,去找家私塾学识字,啥时候会写字了再回来。”

“二老爷开恩……”黄班头几个赶忙磕头如捣蒜道:“我们这把年纪了,哪有脸上蒙学。”

“也是,”王贤点点头道:“是本官推卸责任了,你们既然是我的属下,自然当由我来教你们。”说着挥下手道:“每天酉时,到我那里去,本官给你们开扫盲班!”

“二老爷……”黄班头几个怵头学习是一方面,更担心的是丢了差事。

“停职又不是撤职,”立在王贤身后的二黑,闷哼一声道:“二老爷肯亲自教你们,蠢货还不知福!”

几个班头只好磕头谢恩,满心戚戚地起身伺候。其余人见状,赶紧撅着屁股抄书,以免步他们后尘……

还有几个今天没迟到的,自然不用挨罚,郑司刑就是其中一个,他还是想替众人说情,凑近桌案小声道:“二老爷,这样今天可没法办公了。不如让他们拿回去,利用下班时间抄写。”

“不碍事的。”王贤的目光从书本收回,笑道:“为官作吏要‘清、慎、勤’,‘勤’的起码要求,便是按时上班下班。”说着又声音渐冷道:“连这都做不到,还办什么公!”

他这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劲儿,弄得郑司刑浑身难受,只感觉有劲儿没地儿使。只好狐假虎威地小声道:“这都是在大老爷手下养成的毛病,二老爷就是要整治,也不好这么急吧?”

“你想挑拨上官的关系么?”王贤冷冷望着他,目光像刀子一般:“正是大老爷让我放手整治尔等的!”

“不敢……”郑司刑忙撇清道:“是小人多心了。”

“不该你操的心,不用操。”王贤的语调又平稳下来道:“不就是一县刑名么?一天能有多少事儿?本官来处理就是。”

郑司刑连声称是,心里却哂笑不已……待尝到我们精心炮制的点心后,看你还能不能说大话,便亲自抱着一大摞卷宗给王贤。

却说昨日王贤才刚下令,今日胥吏便集体迟到,真是都懒散惯了,起不来床?显然不至于。他们是故意跟王贤对着干呢……

前日帅辉和二黑进城打探,两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衙门前的茶馆,有他们需要的一切。便要了壶茶,在茶馆角落竖着耳朵听人说话……果然,一帮子胥吏在那里高谈阔论,话题正是即将到任的王典史。

但他们谈的不是如何迎接王贤,而是怎么给他点颜色瞧瞧……对此王贤一点不意外,因为他就是吏员出身。他知道,胥吏土生土长,世代盘踞地方衙门,早就成了一窝地头蛇。而那些被朝廷派来的官员,清一色都是外乡人,干满任期就又离开了……是以吏员将自己视为衙门真正的主人,而将官员视为衙门的过客。

也的确如此,官员们人地两生、势单力孤,纵使再精明的官员,也无法摆脱这些胥吏的欺瞒和干扰,若这官员是庸碌无能之辈,干脆就成了小吏的俘虏,而任其摆布了。

小吏们常用的手段,便是官员上任之初,唆使许多当地人前来告状,非把新官人搞到头昏脑涨不可。再故意把案情弄得冗杂繁复,令其错漏百出,最终对政务望而生畏,不得不倚仗他们来处理。这样,小吏们便将属于大老爷的事权,揽到自己手里了。

浦江胥吏们之所以整治王贤,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江南第一吏’的名头,这名头太拉仇恨值了。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什么称江南第一?倒要让你看看,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存心想让王贤出个丑,以消心中的羡慕嫉妒恨……

第一百四十九章专治各种不服

可惜王贤是有练过的……

看着厚厚一摞卷宗,他并不怵头,毕竟在富阳县已经代理过一段时间典史了,自然轻车熟路,不至于无处下手。

他也是有意显示下本事,让这帮人知道‘江南第一吏’不是浪得虚名的。拿出注会审账册的功夫,仅用顿饭工夫,便将案卷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挑出今日要处理的十几份,淡淡瞥一眼目瞪口呆的郑司刑:“朝廷明文规定,书吏处理卷宗应当以轻重缓急摞放,分类呈送。你们连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我看刑房的问题很大啊!”

郑司刑不是很怕王贤,因为经制吏都是由吏部任命,哪怕是县老爷,也只能建议罢黜。王贤不过是个典史,还决定不了他的命运。当然要是镇不住王贤的话,人家身为顶头上司,给他小鞋穿还是分分钟的。

郑司刑只好小心应付,看一眼趴在地上的手下道:“平时不是这样……”

“不必害怕,本官岂会不教而诛?”王贤淡淡道:“明天看看再说。”说着手指微曲,轻叩一下桌上的卷宗道:“既然已经定好了今日审理,便把原告被告都叫到西衙来吧。”

“是。”郑司刑应一声,便带人出去,到了衙门外,对候在那里的一众百姓道:“二老爷有令,着尔等西衙过堂。”说着高声唱名,将今日过堂的当事人叫出来,带着他们进了西衙。

郑司刑进去禀报一声,出来便叫第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进去。一个黑着脸的老妇人和一个苦着脸小妇人,应声进了典史厅中。

此时一干被罚抄的胥吏已移到后堂,典史厅中,有做笔录的刑房书吏,有持水火棍的皂隶。王贤端坐堂上,虽然不如大老爷升堂时肃穆,但还是可以镇得小老百姓喘不过气来。

两人跪在堂下,王贤沉声问道:“堂下可是韩赵氏、韩林氏?”

两人忙称是,王贤又问道:“韩赵氏,你状告韩林氏所为何事?”

“老身状告儿媳不孝之罪。”韩赵氏是那个老妪,闻言悲戚地哭诉道:“老身命苦,儿子早死,没人能管住这不孝的儿媳……”

“肃静!”王贤一拍醒木,沉声道:“让你说,没让你哭!”

“是……”老妪便悲悲切切道:“先夫和我儿死后,家里便只有我和儿媳一起生活,她嫌我老了是拖累,整日对我冷言冷语不说,还只给我吃糠咽菜,她自己却偷着吃白米饭,还有大鱼大肉。”说着又大哭起来:“请大老爷为老妇做主,帮我教训下这黑心的儿媳吧!”

老妪白发散乱、背弯腰弓、啼哭不止、非常可怜。可她儿媳妇也面红耳赤,手颤脚抖,不止啼哭,可怜非常。婆媳俩倒像是来公堂上比赛看谁哭得狠,看得众皂隶偷偷直笑,公堂上一团乱糟糟……

“肃静!”王贤重重一拍醒木,他却笑不出来。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到底谁对谁错,那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且此案难判在于,牵扯到孝道上面,国朝以孝治天下,自己要是屈了婆婆,难免招惹物议。但万一要是委屈了儿媳,只怕甫一上任,就被老百姓冠以糊涂官的帽子。

思忖片刻,王贤心平气和地问老妇人道:“你说你儿媳虐待你,今早你吃的什么?她又吃的什么?”

“回大老爷,老身吃的是咸菜糙米饭,她吃的是白米饭,还有肉。”老妪愤愤道。

“是么?”王贤望向韩林氏,只见她原应是个美人,但明显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韩林氏摇头凄苦道:“民妇给婆婆吃咸菜糙米饭不假,可那是因为家贫,实在买不起白米吃不起肉……”

“那你吃的什么?”王贤追问道。

“只吃了一点野菜充饥……”韩林氏悲戚道。

“瞎说,你明明背着我吃好的!”老妪怒道:“现在又来装可怜。”

“媳妇没有骗你……”韩林氏哭泣道:“我只是怕您老看到难过,呜呜……”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老妪嘟囔道。

“好了好了,老人家消消气。”王贤和颜悦色对老妪道:“早晨没吃饱,火气肯定大。你们先到外面等会儿,本官让人为你们做点吃的,吃饱了咱们再好生说道说道。”

老妪见大老爷要请客吃饭,觉着脸上有光,便得意地下去。她儿媳妇有口莫辩,只好也委委屈屈下去。

“下一个。”王贤便将这份卷宗丢一边,拿起另一份。

郑司刑冷眼旁观,见王贤果然没断出个丁卯,心中哂笑道,什么江南第一吏,还不一样无能?

这时,第二对原被告又进来,是一个头戴六合帽,身穿松江暗花布直裰,面露狡黠笑容的生意人,和个带毡帽、穿短衣的乡下人。两人俯伏在堂下,都高叫道:“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王贤叫他两人起来,先让那乡下人说话,乡下人便道:“禀告大老爷,小人前日进城卖菜,不小心压死郑老板家里的一只小鸡。郑老板便揪住我不放,非要小民赔他一贯钱才行!小民不肯,他便让人捉我见官,蹲了两天班房……”

“一只小鸡仔,就要一贯钱?”王贤望向那郑老板道:“你也忒黑了吧?”

“大人容禀,我这小鸡是选出来的优质蛋鸡。将来长大了,最少能下三年蛋。”那郑老板却不慌不忙道:“现在他把我的鸡弄死了,小人少说损失了一千个蛋,还有一只老母鸡。现在小人不算鸡,只要蛋钱,已经是厚道了……”

二黑和帅辉听了对视一眼,心说怎么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分明是存心给大人出难题吧!

王贤却好像很认同郑老板的说法,道:“这样说的话,索赔之数也不过分。”说着转向那乡下人说:“你理应赔偿人家的损失,不可抵赖。”

那乡下人见王贤偏袒富人,急得眼泪直流道:“草民不是不想赔偿,是实在赔不起啊。”

“先打个欠条吧。”王贤淡淡道,便命书吏当场帮他写就。

这下,就连那些皂隶都看不下去了,心说这王典史怎么这么二?明摆着讹诈还当帮凶。

乡下人老实,只好哭丧着脸,乖乖打好欠条,那郑老板喜滋滋收下,正要告退,却被王贤叫住道:“且慢。”

“大人有何吩咐?”郑老板只好站住。

“这账才算了一半,你走什么?”王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咱们还得再算算后半段……你家养鸡需要吃饲料不?”

“当然要吃,一天喂三次,都喂的是小米。”郑老板情不自禁地吹嘘道。

“这样一天要喂多少?”王贤又问道。

“一天要吃二两,下蛋后还得多一两二……”郑老板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声音越来越小。

“很好,一天三两二,一年就是七十二斤,”明代一斤等于十六两,王贤给他算账道:“三年的话,就是二百一十六斤,本县小米价格是多少?”

“回大人,咱们南方不产小米,要十文钱才能买一斤。”郑司刑轻声道。

“很好,总共是两千一百六十文的饲料钱,”王贤说着望向那郑老板道:“现在他既然赔了你一千个蛋的钱,你也该把省下的饲料钱给他,这才算公平合理。”

“啊……”郑老板张大嘴道:“我还得倒找他一千一百多文?”

“说得对。”王贤点点头道。

“哪有这么算账的?”郑老板不服道:“俺要是这么养鸡不得赔死?”

“是啊,养鸡有风险,成本要降低,以后不要用小米了。”王贤淡淡道:“你是财主,不能打白条,支付一千一百文给人家,然后滚出去吧。”

郑老板大叫不公,却听王贤重重一拍醒木道:“大胆刁民、竟敢欺压良善,败坏民风,不服管教,咆哮公堂!来人呐,给我杖责二十,叉出衙门!”

“喏!”皂隶们看着解气,轰然应声,便将那郑老板叉将下去。

待那乡下人千恩万谢下去,王贤问外面道:“吃了么?”

“吃了!”院子里,女扮男装的灵霄脆声答道。

“吐了么?”王贤又问。

“吐了。”灵霄难耐笑意道。

“出去看看!”王贤便率众人来到院子里,就见那婆媳俩捧腹而吐,一人往地上吐了一摊。

灵霄拍着两人的背,一边给她们顺气,一边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吐出来就好了。”

“大人在面条里加了什么?”郑司刑和他的小伙伴惊呆了。

“催吐药而已。”王贤一脸淡定道,“咱们看看,她们早晨都吃的啥。”

“……”郑司刑他们发现,比起王典史来,自己真是节操满满啊。

上前查看,只见婆婆吐出的面条之外,还有米饭和咸菜,而媳妇吐出的却是青菜萝卜……

“糊涂老太婆。”王贤冷笑着对那一脸惭愧的老妪道:“生在福中不知福,还不跟儿媳赔不是?!”

“是。”老妇人转向儿媳,嗫喏道:“好孩子,娘瞎了眼,不敢胡乱猜疑你,你真是个孝顺孩子……”

儿媳也哭着道歉道:“媳妇平时对婆婆太凶,才让婆婆胡思乱想的……”娘俩抱头痛哭,隔阂尽消。

第一百五十章服了

两个本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却被王典史轻易解决。堂上堂下,望向王贤的目光都变了,只觉着这位年轻的典史大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那婆媳俩千恩万谢正要下去,却被王贤叫住,问那婆婆道:“老人家,你吃饱了没事儿,怎么会想到学人家告状?”

“回大老爷,老身虽然平时有些疑心病,但也没想到要告她。”老妪闻言羞赧道:“是听人说这段时间到衙门告状,回头就可以领到一贯赏钱,我才起了贪念……”

典史厅里气氛一肃,郑司刑不顾王贤在场,恶狠狠对老妪道:“休要胡说八道!”

老妪畏惧地缩缩脖子,却听典史大人冷声道:“到哪里领?”

“这……”老妪看看王贤,又看看郑司刑,不敢吭声。

“老人家,你不要怕。”王贤温声道:“你想,既然你都能听说的事情,本官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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