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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6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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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昨日,皇帝陛下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想做些爱做的事庆祝一番。洪熙皇帝勤政爱民、简朴节约,乃是一代仁君,但也有寡人之疾,不然他十几二十个闺女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只是他近年来龙体欠安、又胖又虚,加上太医又在旁边喋喋不休,皇帝陛下已是三月不知肉味了。

昨晚趁着高兴,皇上终于破了戒,为了过瘾,还服用了红丸,酣畅淋漓地胡天胡地了一番,下半夜顿觉身子有些不爽利,脑门子一阵接一阵冒汗,却又不愿让太医来看,结果一直捱到天亮才昏昏沉沉睡去。

当值的大学士杨溥,满脸焦急地站在乾清宫寝殿外,他已经拿着军报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好容易看到老太监张诚从殿中蹑手蹑脚出来,他赶忙迎上去,对张诚一拱手,小声问道:“皇上仍未起身吗?”

张诚赶忙向大学士还礼,压低嗓子道:“杨师傅还是请回吧,皇上为国操劳,好不容易睡个痛快觉,有什么紧要的事,等皇上起来再说还不成?”

杨溥岂是那么好糊弄,闻言眉头一皱道:“张公公,莫非皇上龙体微恙?”

“哪有哪有!”张诚连连摆手,要是让这些大学士知道,皇上昨天晚上破了戒,还吃了药,玩了个大的……皇上最多被说两句,板子还是要落在他们这些奴才身上。“皇上好的很,就是缺觉了,得补觉。”

杨溥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但他不像杨士奇那样强势,语重心长道:“张公公,你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要劝皇上保重龙体啊。”张诚忙喏喏应下,杨溥叹了口气,将那份军报送到张诚手里道:“这是兵部的捷报,还请公公尽快转呈皇上过目才是。”因为是捷报,倒也没必要非得把皇上闹起来。

“杨师傅放心,皇上一起来,老奴就赶紧禀明。”张诚双手接过军报,目送杨溥离去。

杨溥出去时,正碰见杨士奇进来,看到他那张像开了染坊一样的肿脸,杨溥心里忍不住暗笑,面上还要客客气气道:“首辅大人不在家里养伤,还要坚持为国操劳,实在是可歌可泣。”

内阁四位大学士,杨荣杨士奇是反王的,杨溥是亲王的,还有个小透明黄淮算是中立。平日里二杨联起手来,把一杨压得抬不起头,双方自然早就势同水火,只是大家都是大人物,表面的客气还是能保持的。

不过杨士奇从昨天起就倒了血霉,满肚子都是邪火,听到杨溥这暗含讽刺的问候,登时压不住火,冷笑道:“弘济老弟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是当心不要乐极生悲。”

杨溥愣了一下,察觉出这厮今日状况不对,便不跟他斗嘴道:“皇上仍未起床,首辅怕是白跑一趟,还是回家安心养病吧。”

“皇上不见你不代表不见老夫。”杨士奇哼一声,今日嘴疼,不宜久战,便不再理会杨溥,拂袖而去。

杨士奇火烧火燎进了寝殿,张诚连忙迎上来,躬身问安道:“首辅……”

话没说完,就被杨士奇粗暴地抬手打断:“老夫有急事面奏,公公快请通禀一声!”

“皇上还未起身……”张诚又想把敷衍杨溥的那一套讲给杨士奇。

杨士奇哪吃他这套,再次打断张诚,高声道:“那就快把皇上叫起来!”

寝殿内,朱高炽睡得本来就浅,听到外头的嚷嚷声,便一下醒了过来,艰难地翻了下身。

一名太监听到龙床上有动静,便赶忙过来,躬身问道:“皇上可是要起身?”

“哎……”只听得洪熙皇帝一声长叹。

太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皇上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身子还不爽利,要不召太医来看一看啊?”

朱高炽只是觉得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听说要去唤太医来,整个人便马上清醒过来。心道,要是让那些家伙知道了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又会规劝不止,真让人头疼不已,还是少见为妙。只见他摆摆手道:“朕无事,外头怎么了?”

太监赶忙出去查看,转眼来报:“启禀皇上,杨首辅求见。”

‘老首辅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要来规劝我不成?’朱高炽登时一愣,心说朕以后行那事要更加小心一点了。对于杨士奇的求见,朱高炽的内心是有些拒绝的,不过还是不敢不见……洪熙皇帝毕竟不是昏君,转念就知道老首辅此刻前来求见,必有要事。

杨士奇一进来,看到皇帝眼圈发黑,面白无色,便知道昨夜他干了什么,不由叹气道:“皇上,要有度啊……”

“呵呵……”洪熙皇帝不好意思地笑笑,见杨士奇并无深究之意,不由松了口气,转个话题道:“首辅前来不只是为了规劝寡人的吧?”

“是。”杨士奇便将从张诚手中拿到的军报,双手呈给皇帝道:“今日又接到了前线的捷报,王贤率军在塔布河大捷,歼灭两万鞑靼骑兵,俘虏阿鲁台长子失涅干!”

“哦?”朱高炽先是一喜,旋即一惊,也不接那军报,只定定看着杨士奇问道:“我军损失如何?”

“微乎其微。”杨士奇叹气道:“此役,镇国公以牙还牙,同样用半渡击之的方法,报了当年特鲁河的一箭之仇,武功直追先帝,声威已是震天!”

朱高炽的神情愈发紧张起来,已是半点喜色都看不到了。他也顾不上装模作样,连忙问道:“这份军报,可否如法炮制?”

杨士奇摇摇头,叹气道:“同样的事情不能做第二次,不然弄巧成拙,朝廷会失了民心的。”

“啊……”朱高炽惊得半晌无语,方求助地看着杨士奇,颤声问道:“徒之奈何?”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父子重逢

寝宫中,杨士奇面色冷峻地回禀道:“当务之急,是必须令王贤班师回朝!”

“班师回朝!”朱高炽登时眼前一亮,忍不住拊掌道:“好主意!”既然担心王贤战功太盛,再胜下去会声威盖天,那就赶紧把他召回来得了。但转念一想,皇帝又发愁道:“这样合适吗?”

“十分合适。”杨士奇早就想好了来龙去脉,沉声回禀道:“鞑靼人遭此重挫,几年之内都不会南下。此次出征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此时不回,更待何时?”

“让朕怎么跟王贤开这个口?”皇帝却发起愁道。出征之前,双方便达成默契,王贤不在京城搞风搞雨,皇帝和大学士也不得干预他领兵打仗。现在却贸然要他班师回朝,皇帝真怕恼了王贤。

“皇上,那阿鲁台作乱草原几十年,也是枭雄一世,当年先帝数次北伐,都没抓住他。”杨士奇却断然道:“若是真让王贤把他抓住,岂不是要把先帝比下去?”

“那绝对不行!”朱高炽一听,满头大汗,登时把和王贤的约定抛到九霄云外。虽然他一直打着红旗反红旗,但毕竟还得靠朱棣这面大旗,来维持自己统治的合法性,是绝对不能让人在武功上超过先帝的。

“所以,请皇上立即明发急诏,命王贤大军立即班师回朝,论功受赏!”杨士奇立即沉声道:“诏书上只要写明,‘兵法云穷寇勿追,孤军深入草原,实乃兵家大忌,元帅切不可贪功冒进。’便足以让所有人闭上嘴了!”顿一顿道:“就算王贤,他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唔……”朱高炽见杨士奇考虑得如此周到,不禁缓缓点头。

草原上,阿鲁台在塔布河漂流了一天一夜,才靠岸登陆。此刻,这位领军十万、扈从如云的鞑靼太师,竟沦落到这般田地,如丧家之犬、孤身一人、饥肠辘辘、疲累欲死……换了一般人,早就受不了打击,抹脖子自尽了。

然而这鞑靼太师阿鲁台看来,却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难关,比这更凄惨的状况,他也遇到过,那是当年……算了,别回忆了,还是赶紧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

只见老太师稍稍辨明方向,便找到一个河畔的水泡子。提着刀站在水泡旁,死死盯着水面,突然一刀刺入水中,收刀时,刀尖上便插着一尾肥鱼……

老太师也不生火,直接用刀将鱼肉剔下,三两下就把一条鱼吃成了鱼刺。

稍稍补充下体力,老太师便离开了水泡,开始四下寻觅起四条腿的动物来,草原人的胃,还是更习惯吃肉,腥乎乎的鱼只是补充一下能量而已……

到了夜里,阿鲁台在河边一处避风处,升起了篝火,烤起了下午打到的野兔。看到兔肉金黄,开始泛油,这老货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个巴掌大小的皮囊来。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有精盐,居然还有孜然……

阿鲁台娴熟地炮制起野兔来,登时香气四溢,惹得他食指大动,也不顾烫,撕下一条兔腿,便狼吞虎咽起来。接连吃了两条兔腿,阿鲁台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得意地笑道:“老夫这手艺,就算当不成太师,还可以去汉地开个烤肉铺子。”

正得意间,阿鲁台突然感到地面微颤,不禁神情一凛,赶忙抄起一旁盛水的羊皮囊,泼在篝火上,然后半蹲在草丛中,警惕探头看着远方。全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有大队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借着微弱的月光,阿鲁台看清那些骑兵的装束不是明军,而是他的鞑靼军队。阿鲁台不禁大喜,但谨慎到家的老太师,还是不敢立即声张,败军之际,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万一要是遇到心怀叵测的家伙,说不定就会趁乱对自己下手。

阿鲁台耐心等着队伍过半,便见一些骑兵,扈从着一个牛高马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阿布只安,刚要出声召唤,却听阿布只安大声道:“停!”

阿鲁台心下奇怪,便没有出声,只见阿布只安骑马在附近转了一圈,然后便直奔自己而来,口中还大声道:“爹!是您老人家吗?”

阿鲁台心下大惊,不知这夯货怎么突然开窍,竟能发现自己的行踪。等阿布只安到了近前,才想起应声道:“是我。”

“哈哈,我说就是嘛!”阿布只安兴奋无比地下马跑了过来,阿鲁台心下感动,暗道:‘傻儿子有傻儿子的好处,至少真把我当老子……’便也起身,准备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谁知阿布只安却如风一般,掠过他的身边,直奔他身后已经扑灭的火堆,一把抓起架子上的烤兔,大撕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得意道:“闻着这味儿我就知道,一定是爹在这儿烤肉!”

阿鲁台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原来吃货是如此可怕,看来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只能吃生肉了……阿鲁台满脸黑线,看着只顾吃不顾老子的阿布只安,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河里。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跟他计较,赶忙收拢部队,恢复他鞑靼太师应有的地位。

阿布只安吃完烤兔,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感叹道:“能吃到这样的美味,多败几次又何妨?”

已经骑在马上的阿鲁台,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就知道吃,也不问问你老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有什么好问的,论起逃命来,爹可是天下第一。”阿布只安这才看看左右,小声问道:“失涅干呢?”

“哎,他为了掩护为父,已经丧身乱军之中了。”阿鲁台叹一声气,掉几滴泪道:“以后只能我父子相依为命了。”

“那太好了……”阿布只安下意识拍手称快,但说完也感觉不妥,赶忙改口道:“俺是说,以后俺来保护老爹。”

“行了,不会说话就闭嘴吧。”这时,剩余的鞑靼贵族,闻讯都赶了过来,阿鲁台没好气瞪一眼阿布只安,便恢复了太师气度,对赶来的众人笑道:“老夫就说吧,天无绝人之路,咱们终究是逃出来了!”

“是是,太师吉人自有天相,必定否极泰来……”众鞑靼贵族习惯性马屁奉上,但想到十万大军乘胜而来,如今却只有两万残兵落荒而逃,所有人都提不起精神来。有人忍不住哭泣道:“太师,咱们是逃出来了,可族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回去漠北收拾局面,几年后就能恢复元气。”阿鲁台却信心满满道:“到时候,咱们再重新来过!”

“有太师在,咱们一定能东山再起!”无论如何,见到阿鲁台,鞑靼贵族便感觉有了主心骨,纷纷询问道:“太师,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阿鲁台奇怪地看着那些鞑靼贵族,心说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跑路了,难不成还想让老夫带你们杀了回马枪不成?

“太师,我们实在跑不动了……”见阿鲁台眼神坚毅起来,众贵族知道他又要跑路,赶忙哀求起来:“就算人能坚持,马儿也不行了。”

“嗯……”阿鲁台一盘算,明军大胜之后,很可能会乘胜追击,但本方军队确实已是疲累至极,再不休息,用不着明军来攻,自己就彻底崩溃了。权衡之下,阿鲁台命斥候加强戒备,大军原地休息到天亮,然后再继续出发。

鞑靼上下如蒙大赦,立即下马,倒地就睡。转眼便鼾声如雷,声传数里之外。阿鲁台本来为防万一、还不想合眼,但鼾声能传染人,他强撑了半个时辰,便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阿鲁台突然感到地面震动,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稍微一听动静,便马上咆哮起来道:“明军到了,快跑!”话音未落,老太师便翻身上马,沿着昨晚就规划好的路线,疾驰而去!

阿布只安等人毕竟都是惊弓之鸟,听到喊声就都醒过来,赶紧纷纷上马,追着老太师而去。

片刻之后,鞑靼人已经逃得一干二净……

而这时,明军的前锋果然出现了。

“禀报将军!”斥候迅速的探查一圈,回禀前锋将军许怀庆道:“鞑靼人已经逃走!”

许怀庆黑着脸翻身下马,在鞑靼人的营地里寻索起来,只见满地都是新鲜的马粪,显然片刻之前,鞑靼人还在此宿营。

“我日他大爷的,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斥候队长这个郁闷,他的部下全是锦衣卫的高手,完美地狙击了鞑靼人的斥候,可以确定没有任何鞑靼斥候能逃回去报信。本以为可以来一场漂亮的突袭,谁知还是让鞑靼人跑掉了……

“追!”许怀庆狠狠啐一口,翻身上马,带着部下朝鞑靼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金牌

追击战没有多少花头,就是紧追不舍,要么追上对方,要么把对方逼到崩溃。所以王贤下定决心之后,便命许怀庆率一万轻骑,渡过塔布河,追击阿布只安的军队。

他则率领中军紧随其后,差不多天亮时分,也出现在昨夜鞑靼军宿营的地方。

这时,许怀庆已经派人向他禀报了一个时辰前的情形,王贤和柳升骑在马上,看着一片狼藉的营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柳升啧啧称奇道:“都说那阿布只安是个莽夫,想不到望风而逃的本事也很是了得。”

被捆在马背上随军而行的失涅干却嗤之以鼻道:“单凭那蠢货,也想逃过王师的追击?肯定是和老狐狸汇合了!”

“哦?”柳升微微吃惊,虽然失涅干这话无凭无据,但他却直觉应该就是真相。“这样的话,还真有些棘手。”有阿鲁台带的逃兵,和没有阿鲁台带的逃兵,绝对是两个概念。

“不管怎样,追下去就是了。”王贤谈不上有多沮丧,他早做好了艰苦追击的准备。鞑靼人狡猾如狐,塔布河那样的大胜,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好猎手,坚持追下去,一定能抓住他们!”

接下来数日,鞑靼人狂奔不止,明军穷追不舍,但就是抓不住鞑靼人的主力。

阿鲁台逃跑的花样实在太多,他能掩藏起大军的踪迹,用诱饵部队制造假象,诱使明军误入歧途。他还能利用路线的变化,带着明军兜圈子,把他们引进沼泽密布的草原深处,然后突然甩掉明军,逃之夭夭。

但王贤和莫问也不是吃素的,被阿鲁台耍了几次,就渐渐摸出了门道,他们命许怀庆不惜马力,全力与鞑靼人纠缠……这种漫长的逃跑和追击过程中,分配人马的体力是一门大学问。无论哪一方,都要合理安排每日行军和休息的时间,以保证来日可以继续高强度行军。谁敢不惜体力,图一时痛快,保准受到十倍的惩罚。

王贤却反其道而行之,让许怀庆的前锋军不顾一切追击,一下子就逼得鞑靼人不得不疲于奔命,累得险些吐血。阿鲁台不得不再次制造假象,想要引诱明军跑偏,许怀庆果然中计,前锋军被上千鞑靼人牵着鼻子越走越远。

阿鲁台见明军上当,终于可以让疲惫的军队停下来松口气,谁知半夜里,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前军之后的明军主力,却突然杀到阿鲁台面前!阿鲁台这才猛然醒悟,王贤是故意让自己和他的前锋军疲于纠缠,满脑子都是如何甩掉许怀庆这跗骨之蛆,自然就会忽视真正致命的明军主力。

尽管阿鲁台再次凭借他超人的洞察力,带走了大半军队,还是有四五千鞑靼人被明军永远地留了下来……

这一仗虽然没有取得多辉煌的战果啊,但却打破了阿鲁台‘不可追上’的神话,让十几天来一直满腹憋火的明军将士,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气。对是否能追上阿鲁台,也终于有了信心。

就在王贤准备命将士继续追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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