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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5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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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背后,自然是皇上的意思。”王贤淡淡说道。

“皇上干嘛不直接下旨?”柳升哂笑道:“莫非怕我们不从,丢了他的面子?”

“是怕激反我们。”王贤叹口气道:“看来咱们的小把戏,果然是瞒不住皇上。他已经把咱们当成敌寇了。”

“那是自然,若论权术,天下谁也比不过皇帝。”柳升深以为然道:“只是未免也太过重术轻道了……”

“确实。”王贤点点头,深以为然道:“皇上以权术起家身登大宝,自然会迷信权术,到老来,已经不可自拔了……”

“我倒要看看,英国公敢不敢来山东?!”柳升嘿然笑道:“以张辅的聪明,没有大军护体,打死他也不敢踏足山东半步!”

见柳升打起了只要张辅敢进京,就将他做掉,嫁祸白莲教的主意。王贤不禁一阵恶寒,柳升这种老行伍,一旦起了贰心,就会比谁都心狠手黑,无法无天。

“不过我俩,还是要回去一个的好。”王贤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自己那份廷寄,缓缓打开道:“一点面子都不给,还怎么往下谈?”

“莫非你以为,皇上是真心让储延和白莲教谈判不成?”柳升哂笑一声道:“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作为山东方面的最高军政长官,皇帝昔日的心腹爱将,他自然十分明白朱棣的心思。

“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王贤摇头笑笑道:“皇上的态度很耐人寻味,看起来,他是单纯想拖延时间,并没有诚意招安。但若真是这样,就应该直接下旨,没必要用廷寄。用廷寄,就说明皇上的态度并不单纯,一旦事态发展超出他的控制,假和谈就有可能会变成真招安……”

“嗯,有道理……”柳升缓缓点头道:“要是如你所料,明年朝廷的银根没有好转,反而继续恶化,咱们再在山东加把劲,是有可能让皇上弄假成真喽?”

“不错,还得加一把火,让皇上能明白咱们的决心和能力才行。”王贤轻叹一声道:“在那个位子上久了,总会有天下无敌的幻觉,不戳破这个肥皂泡,是不会清醒的。”

“这么说,你想当面刺激皇上一把?”柳升瞪大两眼看着王贤。

“这个差事,侯爷也能办得很漂亮。”王贤笑呵呵道。

“我没你那本事,再说老夫还得坐镇山东呢!”柳升怪笑一声,根本不和王贤客气。不过话说回来,他之所以落到非得养寇自保,自绝于朝廷的地步,皆因为王贤杀了汉王的缘故。柳升不跟王贤算账就不错了,确实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王贤也没打算让柳升进京,这么说不过是调笑他几句而已。说罢,王贤正色道:“那好吧,我明日便出发,争取年前抵京。”说着自嘲地笑笑道:“朝廷正月里不杀人,倒可以安心一些,不至于一到京城就给喀嚓了。”

“你其实可以不进京的。什么事儿不能在书信里说明?”柳升是没胆子进京,见王贤还有心情说笑,他心有戚戚道:“干嘛非冒那个险。”

“人老了就活个面子,皇上更是如此,一点面子都不给,怎么让皇上就坡下驴?”王贤说着双眉一挑,傲然说道:“再说,皇上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嘿嘿……”柳升认同地点点头道:“这倒是,你如今名震天下,背靠山东,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皇上也没法直接杀你。”说着神情一紧道:“可是,万一他将你困在京里,怎么办?”

“这就要靠侯爷搭救了……”王贤眨眼笑笑,有些没心没肺地说道。

柳升人老成精,哪看不出王贤另有底牌,便也放心了,笑道:“得,我看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还是得靠侯爷的。”王贤敛去笑容,低声对柳升吩咐起接下来的安排。

柳升也不再调笑,紧抿着嘴唇,仔细地听着,唯恐漏过一个字。

炉火将两人的面孔映得晦明晦暗,阴谋的气息在整个房中弥漫。

跟柳升商议停当,王贤第二天便离开了青州,一路快马加鞭,次日赶在济南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省城。

虽然山东的战火持续经年,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济南城却市肆繁华、行人如织,似乎比王贤离开时更显繁华。这一是王贤半年来都待在穷乡僻壤,已经很久没进大城市的缘故;二是白莲教起事后,省内的官绅富户悉数涌入省城避难,给这座城市带来了许久未见的大量财富和商机的缘故……

但王贤根本无心去观看济南城的变化,在街市上纵马狂奔,转眼就到了万竹园外的大街上。

万竹园内有天下第一名泉趵突泉,历代都是王公显宦的府邸,门外自古繁华无比。然而王贤一行人眼前的大街,却显得空空荡荡,只有稀疏寥落的一些闲汉摊贩,无精打采蜷缩在街头巷尾,一片死气沉沉。仿佛满城的百姓全都对此处避而远之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

王贤等人的马蹄声,一下就惊动了那些闲汉摊贩,齐刷刷循声望过来。待看清来人,那些闲汉摊贩却又慌忙转过头去,目光闪烁,躲躲闪闪,不敢与王贤等人对视。

“是东厂的番子……”隔着老远,戴华就能闻出那些家伙身上的味道,低声对王贤说道。

王贤点点头,不理会那些番子,径直向紧闭的万竹园大门行去。

看着紧闭的朱色大门上,还有刀砍过的痕迹,王贤深吸口气,翻身下马,亲自叩响了门环。

“什么人?!”里头传来警惕的声音。

“我,王贤!”王贤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里头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透过门缝往外看来。待看清王贤的面容,里头传来一声激动的变了调的叫喊:“真是大人!快去禀报夫人!大人回来了!”

原本一片死寂的万竹园里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无数个万分惊喜的声音响成一团,万竹园大门轰然敞开,里头周毅等一干锦衣卫奔出来,扑通跪在地上,满眼泪水地看着王贤,哽咽道:“大人,您可回来了……”

这些铁打的汉子,流血流汗不流泪,此刻却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可想而知,这半年时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王贤也是满眼泪水,着急上前两步,紧紧握住周毅等人的胳膊,使劲点着头,同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滚!”门外,响起戴华的呵斥声,显然是那些东厂番子过来探头探脑。

“咱们进去!”王贤拉起身边的周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嘶声道:“好兄弟,谢谢你们!”

“大人快进去吧,夫人和灵霄姑娘在里面呢……”周毅用袖口擦擦眼泪,他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喧宾夺主。

王贤还没说话,就见一团白影从后院扑过来,兔起鹘落,那人影便带着一阵香风到了王贤面前,才一下子站定。

“灵霄……”王贤红着眼圈,看着明显消瘦了一大圈的灵霄,张开了双臂。

“你可算回来了!”灵霄死死盯着王贤,一双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说着不管不顾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贤探手搂住灵霄瘦削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纤细的背,泪水模糊了他的两眼,不由将灵霄搂得更紧了。

安慰了灵霄一会儿,王贤便看到玉麝扶着一个病弱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垂花门下……

看着面带病容,双目含泪的林清儿,王贤一下就僵住了……

灵霄察觉到王贤的反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激动,把林清儿落在了后头。俏脸一红,她赶忙放开王贤让到一边,一只手却忍不住仍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生恐他跑了一般。

“清儿……”王贤加快了脚步,流着泪走向自己的妻子。

“官人……”林清儿抛下了主母的矜持,忘掉了身上的病痛,朝着王贤快走两步,继而改为小跑,谁知双腿乏力,膝盖一软,就要朝前扑倒在地。

“小心!”众人的惊呼声响起,灵霄这才回过神来,想要去接住林清儿已经来不及。

却见王贤眨眼之间,就到了林清儿的面前,伸出双臂将她接住,紧紧搂在怀里……

第一千零七十章同党

林清儿在王贤怀中,先是饮泣,旋即哭得越来越厉害,肩头如风中杨柳,颤抖得让人心疼。

王贤紧紧抱住病弱的妻子,心里的内疚翻江倒海,泪水奔涌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夫妻俩抱头哭了好一阵,林清儿才稍稍从百感交集中回过神来,回头对身后的玉麝道:“佑儿呢?”

玉麝一边抹泪,一边扯一下身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才怯生生探出头来,看看林清儿,又畏惧地看看王贤。

“佑儿,爹爹回来了,快过来啊!”林清儿招手让小男孩过来。

小男孩却愈发使劲地往玉麝身后藏,小声道:“我不认识他,我怕……”

“你不是整天吵着要找爹爹吗?快叫爹爹啊!”玉麝看到王贤神情明显一黯,赶忙将王佑拉到自己身前,连声催促起来。

小男孩的脑袋却摇成拨浪鼓,催得急了,嘴一咧,就要哭。

“别为难他了……”王贤低声说道:“我离开南京的时候,佑儿还不会走道呢,转眼一年半,肯定不记得我了……”说完鼻头又是一酸,好在今天眼泪一直不断,倒也没什么丢人的。

王贤一家人,就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完一样。转到屋里说话时,没几句便又勾起了一家人的泪水……

劫后重逢的喜悦,混着凄凄惨惨的泪水,让人五味杂陈,悲喜难明……

直到躲在林清儿怀里的王佑,伸出奶白奶白的小手,轻轻擦拭着母亲的泪水,奶声奶气道:“娘亲乖,不哭……”

“是啊,咱们一家人好容易团聚,应该高兴才是。”王贤强颜欢笑,心中却一痛……林清儿病成这样,顾小怜生死不知,一家人的未来笼罩在叵测的命运下,都让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但他必须振作起来,为妻儿家人撑起那片天来……

一家人刚刚止住哭,周毅通禀说魏源和储延来了。

“哦……”王贤微微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敢来自己府上的,可都是真爱啊。魏源还好说,是自己的老师,就是不上门也撇不清干系。储延这货胆小怕事,怎么也跟着来了?

“官人,我们在济南这段时间,多亏老师和藩台大人看顾照拂,东厂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看到王贤眼中的疑问,林清儿轻声说道。

王贤点点头,起身道:“于情于理,我得先见见他们。”

“嗯。”虽然舍不得王贤再离开视线,林清儿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王贤转到客厅,便看见身穿便服的魏源和储延立在那里。魏源看到王贤,眼圈也是红红的,但毕竟是老成持重的干吏,还不至于哭出来……

“老师……”王贤跪在魏源面前,施以大礼。

“好,好……”魏源终究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使劲攥着王贤的胳膊,才控制住眼眶里的泪水。

“储大人……”王贤又向储延施礼,储延赶忙躲开,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储延和魏源一左一右拉起王贤,三人在炭盆旁落座,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汉王到现在,还没消息吗?”储延试探着问道,打破了沉默。

“没有……”王贤摇摇头。

“哎……”储延和魏源忍不住叹息起来,汉王失踪到现在,已经近半月了。稍稍理性判断,也知他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哎,是我连累老师和储大人了……”王贤喟叹一声,歉意地看着两人,不管储延之前是什么立场,如今都会受到自己的牵连。而且储延和魏源又不像自己和柳升,多多少少还有自保的本钱,很有可能成为朱棣最先发泄怒火的对象。

恐怕这也是储延此刻不避嫌疑,踏足万竹园的原因。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储延苦笑道:“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吧……”王贤猜得没错,储延通过京里的关系打听到,御史台已经开始密集上本,弹劾山东官员玩忽职守、庸碌无能,是导致白莲教之乱的根本原因,要求皇帝予以严惩。而当初山东的三大宪,他是仅存的一个,真要治罪,自然首当其冲。

山东出了这么大乱子,储延也没想过能逃脱罪责,但他担心朱棣会趁机发作,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会不保!

“皇上命藩台大人为议和钦差,招安白莲教,这总可以让大人稍稍心安吧?”王贤对储延的心思吃不太透,故意如是问道。

“心安?呵呵……”储延看着王贤,似笑非笑道:“伯爷何必拿这种话试探下官?难道以伯爷的智慧,看不穿这只是皇上的缓兵之计?”说着语带讥讽地笑道:“不管我这边如何招安,只要到时候获罪下狱,届时皇上统统都可以不认账!”

“嗯……”王贤点了点头,储延能看得这么明白,倒省了自己好些口舌。

见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魏源双眉一挑,冷然说道:“葫芦谷兵变,汉王乃罪魁祸首!白莲教之乱,汉王也是幕后黑手!莫非就因为他姓朱,便可以逃脱罪责不成?要我说,战死沙场还算便宜了他,我等有何罪责可言?凭什么要给他陪葬?!”

“哎,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就是因为他姓朱……”储延叹气连连道:“不到那一步,事情总有缓转的机会。至少眼下,皇上还得靠着咱们这些人稳定山东的局势!”

“储大人说的是……”魏源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王贤道:“你真的要进京吗?”

“嗯。”王贤点点头,正色道:“我若抗命不从,咱们就会落入皇帝的算计,一步步被逼到墙角。我仔细斟酌过,鱼死网破咱们胜算太小,而且说到底,这是他朱家的天下,咱们抢不过来……”

“是啊……”魏源点头叹气道:“皇帝手里有百万雄兵,只是如今国库枯竭,动弹不得,真要是把他逼急了,抄上几十上百家豪族,总能凑齐用兵的军饷,到时候以卵击石,咱们肯定不是对手……”

“可是伯爷去京城,也不过只能拖延数月。数月之后,皇帝必然能筹措到军饷,结果还不是一样?”储延忧心忡忡道:“我就担心,伯爷会有去无回……”

“二位放心,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我既然敢去,就自然有自保的办法!”王贤朗声笑道:“别忘了,我的那些罪状,就是皇上也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想用别的罪名办我,也得看看能不能办得了我!”

二人见王贤胸有成竹,心说京城有太子,太孙,还有那么多和王贤交好的势力,皇帝不亮出谋反的罪名还真不一定能办得了王贤。便压下心头的担忧,又和他说了会儿山东的安排。

“有件事,还得烦请储大人帮忙。”王贤看看储延道。

“伯爷哪里话,如今我等同生共死,伯爷但有吩咐,下官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储延连忙表态道。

“是这样的。”王贤压低声音道:“那些蒙古骑兵如今已经骚扰到济南府了吧?”

“是啊。”储延点点头,苦涩道:“汉王造的孽,如今那几千蒙古骑兵就像一群饿狼,到处烧杀抢劫,我和魏大人手里那点儿军队,只能固守城池,城外的村镇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是。咱们没有骑兵,对付不了这些来去如风的鞑子。”魏源也点头附和道。

“这样啊……”王贤沉吟一下道:“有没有考虑招安他们?”

“招安他们?”储延和魏源都愣了一下。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这帮鞑子是被汉王拐到山东来的,如今海路已断,想从陆路回辽东又是痴人说梦,如今已成孤魂野鬼,只能四处劫掠为生。我想只要能保证他们人吃马嚼,他们是可以停止骚扰百姓,为我所用也不是不可能的。”

魏源二人是听明白了,感情王贤打起了那些蒙古骑兵的主意,储延看看魏源,点头道:“可以试一试。”

“试试吧。”王贤叹口气道:“让他们继续折腾下去,山东何日才能开始恢复元气?”

魏源和储延点点头,深以为然。

王贤和魏源二人,不知不觉便谈到月上中天,两人才起身告辞。送两人出了门,王贤便匆匆返回后宅。他明日还要继续北上,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正屋中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窗纸,一片橘黄色的光晕,给这寒冷的冬夜平添一抹暖色。王贤知道,妻子在屋里等着自己,心中一暖,快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便见林清儿坐在床边,正在一边轻声哼着摇篮曲,一边拍打着熟睡的儿子。

王贤赶紧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走过去,林清儿听到动静,抬头看向王贤,目光中的暖意是王贤这一年来都未曾感受到的。

王贤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将她消瘦的肩搂在怀里,和她一起看着熟睡的儿子。三岁的王佑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圆嘟嘟的小脸在灯光下闪着瓷器般的光,粉红的嘴唇在睡梦中嗫喏几下,嘴角便挂起一丝甜甜的笑,好像梦到了什么好事……

“这是咱们的儿子……”林清儿靠在王贤同样瘦削的肩头,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过去一年多的惊惧忧惶,一下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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