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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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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柳氏怯怯道。

“我问你,于家不许你再醮,真的单纯为了名声么?”魏知县顿一下道:“还是有别的原因?”

“民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柳氏低着头,掩面哭泣道:“但是当年民妇孀居时,先夫的堂弟时常到家里来,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动手动脚……”

“哪个堂弟?”

“就是今天被大老爷呵斥的那个于秀才……”

魏知县闻言目光一凝,看一眼王贤,意思是,还真有此事?

王贤轻轻点头,暗暗羞愧道,都是我让人教她的。柳氏进了县衙,就进了王贤的势力范围,传话给她不是什么难事。尽管柳氏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帮忙,但她一个弱女子身陷囹圄、六神无主,只要有人支招,都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言听计从,根本不会考虑别的。

“一派胡言,于秀才品学兼优、有口皆碑,怎会干出禽兽不如之事?”魏知县突然声色俱厉道:“你若没有证据,空口诬告,哪怕是孕妇,也要掌嘴不误!”

“民妇……”柳氏吓得如筛糠道:“呜呜,民妇……”

见她要露馅,王贤只好轻咳一声道:“柳氏,你别慌,大老爷问你有没有证据,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

“证据……”柳氏这才恍然道:“有,有,有一次他对我搂搂抱抱,被我一下咬在胸口上,给他咬掉了一块肉,这才逃脱了他的魔爪……”

“真的?”魏知县冷声道。

“真……真的……”柳氏畏畏缩缩道,她毕竟是没经过阵仗的。全靠一股要让肚里的孩子,正大光明出生的劲儿,才能超水平发挥。

“下去吧。”魏知县摆下手道:“你且安心养胎,本官会让你父母,来照料你的起居饮食。”

“多谢大老爷……”柳氏感激得泪流满面,要是有可能,她真不愿意欺骗这位青天大老爷。

要是有可能,王贤也不愿意骗魏知县,但是于家家大势大……他亲眼目睹于老爷子一到,魏知县顿时被压住的场面,就知道要帮助柳氏,只能出阴招了。

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怎么能跟正大光明的魏知县讲呢?

好在魏知县不疑有他,待柳氏一走,他厌恶地骂道:“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便要发票将于秀才拘捕归案,被王贤好容易才劝下。王贤自然不是为了于秀才,而是因为心虚……一旦闹大了,于家人肯定要全力洗刷于秀才的罪名。假的就是假的,真要追查起来,一定是要露馅的。

第九十四章家法

从签押房出来,司马求笑嘻嘻地望着王贤。他虽然智商不太够用,但情商还是蛮高的,自然看出王贤的异样。

“笑个屁。”王贤没必要瞒他,翻白眼道:“你大舅子给我找的麻烦,还不是看着你的面子?”

“你要是不想管闲事,他能请动你?”司马求撇嘴笑道:“没看出来,你心肠还不错。”

“嗯,我还算是个好人。”王贤点点头道。

“说你胖就喘上了……”司马求翘着老鼠胡子道:“你敢说,不是为了整于秀才?”

“我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整他?”王贤断然摇头道:“既然要围魏救赵,总得有个倒霉的吧?”

“你也真可以,挑个软柿子捏就是了,干嘛要找于秀才。”司马求是老秀才,对读书人自有一份怜惜。

“软柿子捏不痛啊。”王贤淡淡道:“放心,这种事大老爷不是头回干了,他有分寸。”

“唉,臭小子,连大老爷都被你耍了。”司马求摇头叹气道。

“先生此言差矣,”王贤却正色道:“恶人还需恶人磨,大老爷才能一心一意当青天。”

“也是,”司马求也正经点头道:“告诉他这些事,反而没好处。”顿一下,他盯着王贤道:“但是将来有一天,你要是想坑他,我可不会讲情面的!”

“那也是我老师!”王贤无奈道。

“嘿嘿,”司马求也觉着口气有些重,便换上一副嬉笑的表情道:“那我岂不是你的师公?”

“可以啊。”王贤冷笑道:“等着在大老爷面前,我也这么叫!”

“嘿,臭小子……”司马求笑骂道:“占你点便宜可真难。”

过了两日,于秀才想霸占嫂子的传闻,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就连于老爷子都听到了,气得他七窍生烟,当即让人把于秀才从学里拎回来。

于秀才这个郁闷啊,这些天他都快被折磨疯了。所谓‘三人成虎’,现在富阳县里,议论他这事儿的何止三百?弄得他都有些迷糊,难道自己真对柳氏有意思?

在爷爷面前,他指天发誓说自己是冤枉的,于老爷子却不信道:“家里这么多人,怎么就传你不传别人?”

“孙儿更想知道……”于秀才委屈道。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老爷子怒哼道:“若非你时常出入青楼,给别人留下好色的印象,也不会遭此无妄。”

“那是在青楼举行诗会。”于秀才小声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老爷子愤怒地用拐杖敲他:“才是个一文不名的秀才,有资格装名士么?先收心把举人考上吧!”

“是。”于秀才赶紧点头,又苦着脸道:“可是孙儿被传言困扰,在学校亦不得安稳。”

“爹,”他爹方敢出言道:“还是催催县里吧,早点把案子了结,谣言自然就消了。”

“嗯,你去问问……”于老爷子想一想道:“算了,老朽亲自走一趟吧。”便在儿子的服侍下,坐车来到县衙。

当天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门口静悄悄的。于老爷子递了名刺,很顺利地见到了魏知县。

签押房里,魏知县亲自给于老爷子斟茶,一阵客套之后,老头子忍不住道明了来意,言语间颇有一点兴师问罪之意。

“老封君误会了,本县不是有意拖延。”魏知县解释道:“实乃此案又出现了案中案,鉴于案情复杂,本官才不得不先行取证,押后再审。”

“什么案中案?”于老爷子奇怪道。

“这个……”魏知县为难地沉吟道:“没查清之前,不好妄言。”

“这样啊……”于老爷子反而更加想知道了,“难道与我于家有关?”

魏知县点点头。

“还望大人告知。”于老爷子追问道:“不管哪个不肖子孙,我绝不包庇!”

“老封君就别为难下官了。”魏知县苦笑道。

“是不是跟逸凡有关?”于老爷子心中念头一闪。“还跟柳氏有关?”

“原来老封君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于老爷子闷声道:“老父母不该捕风捉影哇!”

“下官当然不会信谣。”魏知县正色道:“只是那柳氏有证据!”

“什么证据?”

“她说当年于秀才试图非礼她时,曾在他左边胸口咬过一口,应该还留有痕迹。”魏知县淡淡道:“下官念在于家是乡宦,他又是生员的份儿上,没有马上出票拘人,而是着捕快暗中查访,试图还于秀才个清白。”

“多谢大人的信赖,”于老爷子前倨后恭,态度大不一样道:“想我于家家教严格,三代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嫁之女,断不会出那么个畜生的。”以老爷子的阅历,是深信‘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是以绝口不提于秀才如何的好。

“是啊,本官也是不信的。”魏知县重重点头道:“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他来了么?咱们看看他胸口,要是完好无损,本官饶不了那女人!”

“这个么,”于老爷子却踌躇起来,要是孙子胸口真验出伤来,他这辈子可就完了,于家也要颜面扫地,“他此时应该还在学里……”

“那就让他明日告个假,老封君和他来一趟吧,我们一同验伤。”魏知县淡淡道。

“这……多谢老父母。”于老爷子终于露出感激之色道:“老朽真是惭愧啊。”

“老封君哪里话,”魏知县微笑道:“这都是人心换人心啊。”

“是。”于老爷子已经彻底没了气焰,不待魏知县上汤送客便告辞了。

见老爹出来,他儿子赶紧迎上去,却被于老爷子一把狠狠推开,不让他碰自己。

回家下车时,于老爷子的脸仍黑得吓人,两脚刚刚落地,便使劲往地下拄着拐,怒道:“把那孽畜绑到祠堂来!”

众家丁面面相觑,他儿子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是哪个孽畜。

“你那宝贝儿子!”于老爷子狠狠瞪他一眼。

须臾,于秀才被带到祠堂,便见爷爷坐在祖先牌位边,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在两旁,身后的屋门也被紧紧关闭,看这架势就让他心里发毛。

“爷爷,您找我……”

“跪下!”于老太爷一声怒喝,“脱掉他的衣裳!”

于秀才懵懵懂懂地跪下,几个家丁便上前告声罪,将于秀才的夹衫、道袍、中单统统扯掉,露出那副细小的身板。

于老爷子定睛一看,就见他左胸乳根四周,一圈牙印状伤口清晰可见……

“孽畜……”于老爷子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家里人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好容易才让他缓醒过来。于老爷子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两眼瞪着于秀才,眼珠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经过,便一迭声道:“捆起来,上家法,往死里打!”

家丁们知道老爷子向来说一不二,只好将于秀才按在凳子上,嘴里塞上布……一是怕惨叫声惊扰到先人,二是防止他咬到舌头。然后便扯下他的裤子,举起掌板,一下下打在那对雪白的腚上。

打了十来下,于秀才已经是痛不欲生,老爷子却尤嫌打轻了,咆哮道:“打不死他,你们就等死吧!”

一众家丁闻言再不敢手下留情,再说打少爷腚这事儿可不常有,多过瘾啊。于是一个个咬着牙,抡着掌板朝于秀才腚上招呼,于秀才细皮嫩肉,哪承受过这个?没几下便皮开肉绽,晕了过去。

见再打就要出事儿了,于秀才他爹忙跪在老爷子面前苦苦哀求。老爷子哪里肯听,抄手就是一掌,扇在儿子脸上,“该连你一起打,若非你平日里把他娇惯坏了,他能干出那种禽兽事!”

虽然被老爹训斥,但不能看着儿子被打死,于秀才他爹又扑过去,拿身体护住儿子,家丁们不敢将二爷一起打了,只好罢了手。

“不要停,一起打死了账,省得交到官府里辱及先人……”于老爷子却火气愈旺,那口痰终究是涌上来,彻底气晕过去。一众家人赶紧扶住,这次不敢再掐人中了,把老爷子送回房中,赶紧去叫吴大夫来救治。

吴大夫将于老爷子救过来,却发现他已经有中风的迹象,就算以自己的医术,最晚秋天就该嘴歪眼斜流口水了。不过这老小子狡猾狡猾的,只说于老爷子另有隐疾,自己先开几服药维持着,还是得请省城的大夫来诊治。这样将来就算他中风,于家也不会怪到自己头上……

到了傍晚时分,于老爷子醒过来,家里人才松了口气。他老婆子擦泪道:“你可吓死我了,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发的哪门子疯?”于老爷子一愣才想起来,再次怒气上涌道:“那个孽畜呢?”

“还昏着呢……”想到孙子的惨状,他老婆子满脸都是泪水:“他到底犯了啥错,恨得你要杀了他?”

“哼……”这种败坏门风之事,哪怕对着自己的老婆,于老爷子都羞于启齿,只在那里生闷气。

于老爷子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仍下不来床。正在吃药时,他小儿子进来说:“逸凡醒了。”

老爷子不吭声,继续吃他的药。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错。”于秀才他叔又道:“央儿子来问个明白,说爷爷让他死,他不敢不从,只求做个明白鬼。”

第九十五章海潮

“死了倒是利索……”老爷子心里已经判定了孙子的流氓罪,他现在只想把事情盖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儿子。神游良久,方吩咐道:“你这就去收拾行装。”

“啊?”小儿子不解。

“把那小畜生押到山东去,让你大哥严加管教。”老爷子却不解释道:“别问为什么,立即走,从后门!”

“这……是。”小儿子才明白问题严重了,这分明是让他侄子去避难啊!

便不再问,出去赶紧让人套车,叫老婆收拾衣裳,又从账上支了钱。正忙活着,那边家丁来报说,他侄子死活不上车,一定要见爷爷一面问个清楚。

他二哥也过来,求他再去求求老爷子,就是个死刑犯还要先问再斩呢,不管逸凡犯了什么罪,总得给个辩解的机会吧。

“唉,老爹那脾气,二哥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认准了死理,就不听人解释。”他回答道:“老爷有话让我捎给逸凡,日后若能考中举人,还有相见之日。”

“啊……”二哥傻了眼,那岂不是说,要是中不了举人,就一直不能回家?

“唉……”他叹口气,便让家丁将侄子的嘴巴堵住,手脚捆上,绑在车厢里。

“二哥你得往好处想,逸凡去跟着大哥念书,总比在家里瞎胡混强。”见兄长一脸痛苦,他劝说道:“将来逸凡考中举人,受用的还不是他自己?”

“唉……”于秀才他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两眼含着泪,将儿子送上船,看着他消失在富春江上……

其实于老爷子和魏知县,昨日便心照不宣地达成默契……你放过我孙子,我也不再揪着柳氏不放。于是县里也不来传于秀才去问话,于家也不再去县衙催着结案了。

就连于秀才的八卦也戛然而止,倒不是人们转了性。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将老百姓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龙王爷就像疯了一样,天空漆黑如墨,狂风卷着暴雨,瓢泼似的洒向大地。士绅们全都被堵在家里,一开始还有心情偷闲赏雨,但见雨下了三天还不停,无论贵贱都忧虑焦躁起来。

对穷苦百姓来说,不开工就没钱买米,吃饭都成问题。对士绅大户来说,忧虑的是自己的竹林、茶园被涝坏了怎么办?

但此时所有人都想象不到,他们将面临何等糟糕的境地……

十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踏着木屐的身影,顶着狂风骤雨,手拉着手在富春江大堤上艰难的行走,一直走出几里地,才进到个望江亭里歇脚。

进去亭中,众人摘下斗笠、解开蓑衣,露出一张张煞白的面孔。竟然是富阳知县魏源和蒋县丞,以及工房司吏并王贤等随员……今晨得报说富春江水位暴涨,魏知县十分担心,遂顶风冒雨来巡视江防大堤。

“风雨如磐呐!”魏知县感到脚下大堤都在微微颤动,不禁喃喃说道。

因为富阳县的江堤,是蒋县丞前年监修的,他自然也要到场。富阳县的二老爷浑身湿透,牙齿打颤道:“真是邪了门了,江水怎么会倒着流呢?”

“这是海溢。”工房司吏郑言是个老河工出身,有着粗粝的酱色面孔,和一双被江水锈蚀的眼睛。为二老爷解答道:“一定是来了海啸,这是海潮倒灌进钱塘江,将江水逼回来造成的。”钱塘江和富春江是一条江的下游和中游,分别取了不同的名字而已。

“海溢?怪不得江面上升得如此之快。”魏知县面色发白道:“江堤会不会有事?”

“所幸现在不是汛期,水位原先低得很。”郑言答道:“前年又新修了大堤,应该能顶得住。”

“一定不能有失!”魏知县沉声道。知县都兼任境内河道总管,决堤如失土,是要掉脑袋的。“调集民夫加固江堤!”

知县大人一声令下,富阳县应服徭役的数千壮丁便被调动起来,背着锸锹䦆箕、顶风冒雨,艰难地将一袋袋泥沙,一筐筐石块运送到江堤之上。

魏知县一直坚守在堤上,指挥民夫固堤。民夫们见县老爷几天几夜不下堤,比什么鼓动都管用。为了保卫家园,那些不应劳役的百姓也自发前来,没日没夜地将江堤加高加厚。

王贤被委任为调度官,一应人员物资,由他按需调配,自然也一直在堤上待着。

几天几夜没合眼,他的眼里满是血丝,喉咙也喊得嘶哑了。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在他井井有条的调度下,人手物资按需分配,使加固大堤的效率大大提高。洪水虽然凶猛,却始终无法奈何江堤……

到了初七这天,虽然依旧下雨,但人们明显发现水面开始下降,虽然不明就里,却都激动地欢呼起来。

王贤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郑言告诉他,这很可能是哪个县决堤了,泄去了洪水……

正愁眉不展,他的手被一只冰凉柔软的小手握住,不用看,便知道是女扮男装的林清儿。这些天她一直陪在边上,帮王贤写写算算,撵都撵不走。

“担心爹娘还有小妹?”林姐姐轻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他感觉钱塘仁和二县遭殃的可能性最大。

“应该不会有事,”林清儿安慰道:“杭州是府城又是省城,肯定有力量保护官眷的安全。”

“嗯。”王贤挤出一丝笑容道:“没听人说么?祸害活千年。谁有事儿爹娘也不会有事儿。”

“有这么说自己爹娘的吗?”林清儿无奈道。

既然水面开始下降,雨势也小了很多,断不会再有决堤的危险,魏知县便撤下大部分民夫,只留了一些人监视江面,自己也回衙准备洗个澡,好生歇一歇。

谁知道刚回去,司马求便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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