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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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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雷雨
“刚刚接到的消息。”朱瞻基神情一振道:“王贤已经在徐公岛救下了小姨奶和他爹娘哥嫂,还把纪纲一伙悉数生擒,正搭乘水师的舰队往回赶,也就是三两天便能抵京。”
“太好了!”朱瞻埈兴奋地蹦起来:“就知道没有王二哥办不成的事儿!”
“谢天谢地!”朱高炽也高兴坏了,一脸庆幸道:“你母妃天天在家祷告,果然是菩萨保佑啊!”
“父亲。”朱瞻基却面色凝重道:“王贤他们没事了,咱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局面吧。”
“对了!”朱高炽也神情一紧,一脸惴惴道:“你皇爷爷是个什么态度……”
“皇爷爷,哎……”朱瞻基神情苦恼道:“怕是不想斩尽杀绝……”
“那当然。”朱高炽点点头道:“虎毒还不食子,何况父皇总觉着亏欠老二。”说着眉头一皱道:“不过,这回要是手下留情的话,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朱高炽一想到镇江城那数万死难的忠勇将士,一张脸就涨得通红,嘶声道:“必须要严惩不贷!”
“父亲。”看到父亲这副神情,朱瞻基叹了口气,低声道:“您恐怕不能这样……”
“为什么?!”朱高炽闷声道。
“因为皇爷爷,不希望您这样做……”朱瞻基轻声说道,一句话就把朱高炽说愣住了,听着朱瞻基细细讲述这些天来,永乐皇帝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昨天夜里,朱棣对太孙的那番话……朱高炽焉能听不出来,那是让孙子给儿子带话,希望他能给汉王求情!
“恐怕……”朱高炽低着头,寻思片刻,终究抬起头道:“我办不到。”听了父亲这话,一脸紧绷的朱瞻埈,神情舒展开来。
“父亲。”朱瞻基劝道:“就算您帮着说情,我二叔这次也完蛋了,他再也翻不了身了。对我们来说,他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只要他永远失去威胁就行!”
朱高炽默默听着,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确实,朱高煦这次是彻底断送了,哪怕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这种时候,自己替他说情,非但能讨好父皇,也符合文官们的期望,更可以在史书上留下仁义的美名。
这种惠而不费的好事儿,似乎没有不这么干的道理。
“父亲,这个情,您还是说吧。”朱瞻基自然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他还得父亲留面子,但相信父亲一定可以明白的。“不然皇爷爷就要伤心透了!”
“你说的都对。”朱高炽缓缓点头,就在朱瞻基如释重负朱瞻埈露出失望的神情时,忽然听他叹了口气,缓慢而坚定道:“可我不能让天上的英灵伤心啊!”朱高炽说着神情愈发坚决道:“他们为了保护我,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要是知道,我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替他们的敌人说话,肯定会痛恨我的……”
“父亲,过去这一关,我们将来有一百种方法报答他们!”朱瞻基苦劝道:“要是惹得皇爷爷生了气,咱们将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能有多难过?!”朱高炽却铁了心,冷声道:“父皇还能废了我,传位老三不成?!”
“这……”朱瞻基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漫说赵王还有行刺皇帝的嫌疑,单说以皇爷爷的眼光,焉能看不出他那个三叔要是当了皇帝,一定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所以在汉王注定完蛋的背景下,他父亲这个太子,还真有点儿有恃无恐的意思。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要被祖父和父亲夹在中间,日子可就难熬了……
“就这样吧。”朱高炽终止了谈话,幽幽一叹道:“作为儿子、作为兄长,我可以保持沉默,一个字都不说……但要想让我开口求情,不!能!够!”
“父亲……”朱瞻基对父亲不听自己的,竟感觉有些恼火,却见朱瞻埈一脸崇拜道:“父亲做得对!做人得讲良心!”
朱瞻基狠狠瞪一眼二弟,闷不做声了。
马车驶入京城,杨士奇把杨荣先送回家,然后才命马车回府。
车厢里一片安静,只剩杨士奇一个人。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杨士奇回想着杨荣的话,思考着这样做的后果。他不得不承认,比起揪着汉王不放,反而是放过汉王,对文官集团更加有利。皇帝怒火将会从汉王身上,变本加厉地转移到整个武将集团头上!
天空一阵闷雷响过,杨士奇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文官杀人,一点也不比武官手软!而且更阴狠毒辣!
马车径直开入杨士奇家院中,管家打着伞,将自家老爷接下来。杨士奇一下车,就看到朱棣身边的大太监李严,站在廊下看着自己。
“李公公。”杨士奇忙拱手道:“冒雨前来,有何贵干?”
“皇上宣杨学士觐见。”李严笑眯眯道:“学士,咱们赶紧走吧。”
“哦,好的。”杨士奇应一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便袍,又对李严道:“公公稍候,下官换穿朝服。”
“学士请便。”李严点点头,目送着杨士奇到后头去了。
后院正房,杨士奇满脸凝重,一边换穿朝服,一边低头沉思……杨荣猜得没错,皇上果然一回京就召见自己,不过估计杨荣也没猜到,皇上竟会这么着急!
杨士奇抬起头,看着镜中逐渐穿戴整齐的自己,他逐渐有了主意!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阴谋,自己的同僚不是被杀掉,就是被朱高煦整垮,自己一直苦苦坚持着,才等到了今天。支撑自己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种信念——正义必胜!
如果自己按照杨荣所说,替朱高煦开脱的话,也许将来会让武将集团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但这一刻,姗姗来迟的正义将再度缺席……可想而知,天下百姓将何等的失望?百年之后,史书上如何评价他们这些文官?
是非不分、善恶莫辨、毫无风骨、一丘之貉!
想到这儿,杨士奇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决定这一次,谁的话也不听,只遵从自己的良心说话!
杨士奇接过官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然后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当杨士奇跟着李严进了皇宫,才发现蹇义也来了,原来皇帝不是单独召见他自己……
两人用目光短暂交流一下,便站在寝宫外,等候朱棣的传唤。
外头依然风雨大作,两人正在各自想着心事,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杨士奇依稀看到,瓢泼大雨的院子里,似乎跪着一个人……
‘汉王……’杨士奇心头兀得跳出一个名字,他诧异地看向蹇义,发现对方也吃惊地看着院中,显然也发现了跪在雨里的那个人……
又一道闪电划过雨幕,天地亮如白昼,这次两人真看清楚了,跪在雨里的那个——确实就是汉王!
而且两人看得分明——汉王赤裸着上身,背上背着一根荆条样的东西,似乎是作负荆请罪状,似乎不是朱棣把他抓来,而是他自己主动来请罪的!
正吃惊,李严去而复返,对两人轻声道:“二位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两人赶忙丢掉胡思乱想,整整衣襟,深吸口气进了寝宫。
寝宫中,朱棣一身道袍,头上系一条湖蓝色嵌玉的抹额,正背着手在柔软的地毯上走来走去。
“臣等拜见皇上!”两人赶忙跪拜在地。
“起来吧。”朱棣摆摆手,也不看他俩,便闷声道:“朕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给我看好家。”说着恼火地提高声调道:“结果呢?!你们是怎么给朕看家的!”
“臣等知罪,请皇上责罚!”杨士奇和蹇义这个郁闷,心说您的儿子都带着千军万马打起来了,我们这些个文官能顶个屁用?但谁让对方是皇上呢,这些腹诽也只能想想罢了,面上还要老老实实请罪。
“罚你们有什么用?!”朱棣也觉着自己有些过分,挥挥手道:“何况那种情况,你们也起不了什么用处!”
“皇上……”两人一脸感激,心说您好歹还没把我俩当替罪羊。
“起来吧。”朱棣让两人起身,他先看了看蹇义,缓缓道:“听说京城一乱,你就逃去镇江了?”
“皇上,当时情况乱极了,先是庆寿寺轰隆一声被炸上天,然后城里的军队就开始调动。”蹇义早就想好了说辞,一脸沉痛道:“臣想弄清楚怎么回事,便想去应天府衙找薛居正,结果半路碰上北镇抚司的人,他们说汉王和纪纲反了,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我弄上马车,一路出城,等我被放出来,已经到了镇江……”
“这么说,你不是主动去镇江投奔太子的了?”朱棣眯着眼,打量着蹇义,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蹇义是明白人,知道皇上很介意,臣子是忠于太子,还是忠于自己这个皇上,便斩钉截铁道:“如果能让臣自己选,臣一定会在京城,哪也不去……”说着苦笑一下道:“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第八百四十二章强项
“朕问你……”朱棣的目光越过蹇义,望向大殿外的雨幕,幽幽问道:“汉王作乱之前,你是否看出征兆?”
“回皇上……”蹇义低下头,闷声道:“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朱棣瞥一眼蹇义,冷冷道:“他造反这么大的事儿,会事先没有征兆?”
“也许有,但为臣愚鲁,未曾发现。”蹇义小声道。
“哼!”朱棣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望向杨士奇,抛出同样的问题:“你也没有发现征兆?”
“回皇上……”杨士奇挺直腰杆,沉声道:“还是有一些征兆的。”
“什么征兆?”
“之前,在三四月间,汉王私自扩充了天策卫,增加了左右两卫,共计五万余人,大肆搜刮军饷、甚至抢劫兵部物资,当时臣等便联名上书,请皇上严惩。”杨士奇沉声道:“但是连番奏章上去,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是吗?”朱棣眉头跳了跳,咳嗽一声道:“朕不记得了。”
“兴许是通政司有人故意湮没了奏折。”蹇义从旁搭腔道。
“嗯,这件事要彻查。”朱棣敷衍了一句,便又问道:“还有吗?”
“还有,八月底九月初,汉王和一干亲信,频繁宴请勋贵武将。”杨士奇便继续道:“虽然宴会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当时为臣就风闻,他们在密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着一脸痛心道:“微臣当时命人查阅了京城各门的进出记录,发现天策三卫、宋琥、李茂芳、许诚等各部的调动异常频繁,物资供应完全按照战时,臣当时忧心如焚,三日之内连上十道奏折……”说着他痛心疾首地一叹道:“结果,依然石沉大海……”
“哦……”朱棣这次连分辩都懒得辩了,垂下眼睑沉默半晌,两个大臣也屏住气,陪他一同沉默着。
大殿内针落可闻,大殿外的风雨声也就更响了。
“至于……”沉默良久,朱棣终于又开口了,看着两个大臣道:“汉王的疯病,你们怎么看?”
“这……”两位大臣分明从皇帝眼中看到了丝丝的期待,甚至是乞求。
“皇上,臣等不是大夫。”杨士奇轻声道:“汉王的病情,当由太医会诊后下结论。”
“士奇所言甚是,臣等不敢妄言。”蹇义也附和道。
“但讲无妨。”朱棣却不为所动道:“郑和他们已经请太医给他看过了……”说着嘴角挂起丝丝冷笑道:“说是癔症,朕却觉着他是装的!”
“皇上……”杨士奇和蹇义悚然抬头,看着神情怪异的朱棣,先是有些迷惑,旋即明白过来,皇帝之所以这样说,是要先把他们的路堵死……两人总不能应声说,‘对,我们也觉着是装的!’那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犯了罪也是皇上的儿子啊。
所以两人只能说:“看汉王的表现,确实病得不轻,也许并不是装出来的……”
“哼!”朱棣果然马上就坡下驴,冷声道:“但愿他是真病了,不然朕非宰了他不可!”
“是……”蹇义心中暗叹,果然让金幼孜说着了,皇上是一心一意想把神经病的帽子,扣到汉王头上……
就在蹇义和杨士奇面圣的同时,金幼孜也和杨荣碰面了。
杨荣登上杨士奇马车的同时,金幼孜也上了蹇义的马车,同为文官集团的中流砥柱,两辆马车上谈话的内容也大致相同。
金幼孜告诉蹇义,皇上圣意已决,就是要给汉王减轻罪责。这种时候,硬和皇上对着干,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顺着皇上,把汉王保下来……可这场祸及京城、杀人十万的大叛乱,总得有人负责吧?汉王不负责,谁负责?
当然是纪纲和那些武将了!到时候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齐发动,绝对可以把勋贵集团的势力打掉个七七八八,而且可以连绵不绝、层出不穷,直到彻底把这些腐朽暴戾的蠢货,扫出历史舞台。
这就是杨荣、金幼孜他们的打算,干这种事情,文官们虽然是头一遭,但好歹经历过洪武三大案,看过纪纲、陈瑛是如何办案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株连攀扯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营生,有样学样总不会差。
“怎么样?”杨荣泡上一壶热茶,倒一杯给金幼孜,缓缓问道:“蹇老尚书还算配合吧?”
“配合,那老倌老了,脑子不中用,只能对咱们言听计从了……”金幼孜端着茶盏,吹去浮沫,看着茶汤上漂着的茶梗,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阁老了,还喝这种粗茶。”
“呵呵。”杨荣笑笑道:“京都米贵,久居不易,朝廷那点俸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说着笑道:“要不是你来,连茶都没有。”
“哎,你这官当的太清苦了。”金幼孜叹口气,以杨荣今时今日之权位,不要说干违法勾当,只要笔头稍微松一松,就能合理合法的日进斗金。但是杨荣从不这么干,他宁肯固守清贫,也不愿自己高贵的灵魂被玷污。
“你还不是一样。”杨荣笑看金幼孜一眼,“在船上,我可看到了,你盖的被子外面光鲜,里头却打着补丁。”
“嘿嘿……”金幼孜闪闪笑道:“我那是要面子不要里子。”说着眉头一挑,傲然道:“只要我们愿意,金山银山也能招之即来,但我们赚一座金山,大明便损失十座、甚至几十座金山,这种损公肥私的勾当,我等干过一次,还算什么清流?!”
“说得好,可惜没有酒,否则真该浮一大白。”杨荣笑笑,端起茶盏道:“就以茶代酒吧。”
“好!”金幼孜两眼放亮,和杨荣干了一杯‘茶酒’,搁下茶盏,吐出一口热气道:“好烫……”
“哈哈,你呀你。”杨荣指着金幼孜笑起来。他们这些文官,大都生在元末国初,童年历经战乱、饱受苦难,成长阶段又感受了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荣光时刻,经历了筚路蓝缕到国泰民安的辉煌历程,因此心里满满都是对大明的忠诚、对太平的执着,以及让这个国家长治久安、永无战乱的狂热!
所以他们有一种清教徒似的高尚情操。具有同样情操的人,自然会聚集到一起,形成所谓的清流。他们与那些贪官污吏、武将勋贵形成的‘浊流’,自然势不两立,认为一定要将其彻底消灭,才能实现他们,将大明建设成王道乐土的终极理想!
这样的人有解缙、有周新、有黄淮、有杨溥,有很多很多……很多人已经牺牲,很多人被投入了监狱。杨荣金幼孜只是恰好没有死,也没有下狱,而且还身居要位的两位,他们自然要承担起清流同仁们的期望,只要还在位一天,就会和敌人战斗下去!
“士奇兄那边呢?”轮到金幼孜问杨荣了,杨士奇当然也是清流,而且和两人同为阁臣,关系密切,但是性格过于刚烈,两人都很担心他会不同意这次‘不问首恶、只除仆从’的计划。
“士奇兄反应不小。”杨荣缓缓道:“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那就好!”金幼孜放心了,笑道:“士奇兄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嗯。”杨荣点点头,望向窗外的目光,却透着丝丝忧虑。
雨一直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寝殿外的汉王殿下纹丝不动跪在雨中,就像一座石雕一样,任雨水冲刷。
寝殿中,奏对仍在继续……
“这么说……”朱棣看着蹇义,目光柔和了许多,缓缓道:“你觉着汉王是癔症了?”
“是。”蹇义点点头,他突然觉着耳根发烧,这怎么对得起,那些拼命保护自己的太子军将士……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自己多处死几个勋贵武将,也一样算替他们报仇。
这样一想,蹇义心里舒服多了,坦然对朱棣道:“老臣以为,汉王所作所为,确实极像癔症。”
朱棣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目光转向杨士奇,低声问道:“你觉着呢?”说完,朱棣死死盯着杨士奇,只要杨士奇也说是,然后再把太子也叫来表态一番,相信不用半天,自己的态度便能传遍京城,那些惯于跟风倒的大臣,定会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虽然这样,着实便宜了朱高煦那个孽障!但皇帝的英名不能玷污,也只能这样了……
朱棣心念电转,看着杨士奇,却见他久久不语。
“怎么?”朱棣不悦地皱皱眉,声音转冷道:“你有不同的看法?”
“回皇上,臣还是那句话,汉王得没得癔症,臣说了没用,得听大夫的。”杨士奇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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