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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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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要多读书的。”周新看着王贤道:“你这么聪明,年纪又不算大,苦读十年未尝不能成功。”顿一下道:“就算不能进学,也要读书明理,否则你就做一辈子江南第一吏吧。”
“小人谨遵教诲。”王贤忙应道。
周臬台和魏知县还有话说,王贤便捧着题字告退。
一出签押房,司马求便凑上来,一看王贤手里的字,再一看落款,登时羡慕坏了,“小子,你何德何等,竟得臬台如此称赞?”尽管在周臬台眼里,这称号算不得什么,但在下面人看来,可就大大值钱了。
这可是冷面铁寒公的评语,那是最斤两十足、童叟无欺的了!
那两个侍卫也看见了题字,笑道:“恭喜小兄弟,有了这道护身符,日后谁敢动你?”
听了这话,一直云山雾罩的王贤,这才有些明白周新的用意……那些大户巨室吃了亏,肯定要设法找回场子。魏知县是一县父母官,他们不敢动他,但他不过是个青衫小吏,没有功名护身,动他的话就容易太多了。而且魏知县就算有心护他也未必护得住。
譬如他的上司张华、荀三才,正因为自身无足轻重,才沦为乡绅们保存体面,魏知县安抚巨室的牺牲品……
现在有了周臬台的题字,自己也算是被树起了典型,任何人想动他,都要考虑周臬台的面子。以周新的赫赫威名,护住一个小小的书吏,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说,这副字很可能是周臬台送给他的护身符。
当然,也可能是他自作多情……
回到户房,众书办见了题字更是谀辞如潮,马上叫工匠来裱上,要悬挂在他的值房中。
王贤不想招摇,但堂堂按察使的题字,不裱好了挂起来,岂不是大大的不敬?只好任他们去了。
摇摇头,他掀帘子进屋,却见桌子上空空如也,不禁奇怪道:“我的东西呢?”
“大人糊涂了还是怎着,”众书办笑道:“您得搬到司吏房办公了……”
“哦……”王贤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典吏署理户房事,就是张华原先的差事了。当然,新司户一到任,他就得交差了。想到这,王贤暗骂他们乱拍马屁,过两天老子再搬出来,岂不丢死个人?
遂拉下脸道:“胡闹,给我搬回来!”
第六十一章果然有料
王贤终究还是在原先的公房办公。虽然逼仄狭小,但有一片‘江南第一吏’的牌匾悬在脑后,照样能亮瞎来访者的狗眼。
一个才进衙门一个多月的年轻人,就能白衫换青衫,继而代理户房司吏,你让那些论资排辈十几年,还没熬上一袭青衫的老书办,怎能不酸水泛滥?
但是没办法,有周臬台的题字在,谁敢当面说一句怪话?难道冷面铁寒亲封的江南第一吏,连一袭青衫也穿不得?连一个户房也管不得?
其实魏知县也不放心将重中之重的户房,交给一个新丁打理,尽管他不怀疑王贤的能力,但户房事务繁杂远超同列,没有十几年的经验,是玩不转的。
但是其余五房的司吏,乃至众典吏统统不肯接这个烂摊子。他们口里说,自己不通户房事务,不能胜任,而且周臬台封他为‘江南第一吏’,与其并列尚且战战兢兢,谁敢凌驾其上?
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没人愿意给王贤当上司。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也不知从何而起,他竟得了个‘上司克星’的诨号。说来也是邪门,吏员阶层最是死水微澜,能十多年各安其位,白头到老。可王贤才到户房一个月,一司二典三位经制吏,便纷纷落马,只有他扶摇直上,你说邪门不邪门?
吏员最是迷信,哪个司吏房中,都供着不动尊佛,恨不能一辈子不挪窝。李晟更是给佛爷塑了金身,可就是这样还没破了王贤的邪功,谁还敢不信这个邪?
当然老东西们也没安好心,他们在等着王贤搞砸了差事,被调离户房后,再去抢这个富得流油的差事。
还是那句话,这一房掌管全县的民政、财政、赋税、田土、征税纳粮、灾荒赈济,占了县里大半的事务……而且眼下运转停滞快一个月,事务积压如山。本来说好的是,等张华和荀典吏回来处理,谁知两人竟再也回不来了,到头来还落在他的身上。
更要命的是,现在已经过了征税期限,秋粮却只收上两成,若来年二月之前,不能按时解赴京城,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还有最最要命的,就是李晟在位时,户房的窟窿越来越大,靠着拆东墙补西墙,才一直没露馅。现在这个大窟窿终于被捅破了,魏知县又投鼠忌器,无法追究李晟,填坑的责任便落到继任者身上,弄不好就是逮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谁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等着看王贤的笑话,甚至盼着他出丑。俗话说‘窜得越高,摔得越狠’,一定不会有错的!
可惜,王贤十六岁的身体里,是个三十岁的灵魂,而且最擅长的便是风险内控。户房的事务再繁杂,也无法与后世的上市公司相比。他既然能从账目和各环节双向监测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和管理,自然同样可以对户房事务洞若观火。
他先将自己的想法,结合一个月来的观察,落实为一套缜密可行的方案,写成详细条陈,呈给魏知县过目。魏知县已经对这小子很看重了,但看了王贤的条陈,又不得不刮目相看。
对于县衙里敷衍塞责、人浮于事的弊病,魏知县早就深恶痛绝,也一直在想办法整改。他之前以为,是因为自己威信不够,压不住一众奸官猾吏所致,但如今他已经立威成功,在县衙说一不二了,但衙门里推诿拖拉、执行不力的状况,却仍没有改善。
看了王贤的条陈,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光有决心、有权威不行,还得有办法!
魏知县被王贤所描述的管理方法所倾倒,恨不得马上在衙门里推行!还是王贤苦劝他,先在户房试点,如果大获成功,再推广开来,这样阻力也小。如果失败了,也是他一人的责任,无损大老爷的威信。
魏知县很不悦道:“本官是那种让下属背黑锅的人么?”
“当然不是!”王贤矢口否认,心里却想起张华、荀典吏……不知道他们背上背的是什么。“只是这套方法从没人用过,还不知道能不能行,还是慎重点好。”顿一下又道:“就算是在户房施行,也得仰赖大老爷的大力支持,否则属下人微言轻,是断断无法成功的。”
“那好吧。”魏知县被说服了,“不过现在施行的话,会不会影响税粮收解?毕竟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王贤断然道:“正因为时间紧迫,才需要赶紧施行!”
“好。”魏知县点点头道:“你需要本官怎么支持你?”
“日后属下的差事,直接向大老爷汇报,其他人无须过问。”王贤沉声道:“除此之外,属下别无所求。”
“嘿嘿……”司马求对两个年轻人的冒失举动很不感冒,但他也知道,如今大老爷更信任王贤,是以一直没言语。听到这儿,才忍不住笑出声道:“你小子,鬼点子就是多!”显然对这件事,他至少是赞同的。
魏知县也品过味来,快意笑道:“准了!”
得到大老爷的全力支持,又没有别的经制吏掣肘,王贤对户房的事务,动起了大手术。
他先改变过去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陋习,将户房分科。原先负责粮税的粮科之外,又设了税科、民政科、户籍科和档案科,将各种繁杂事务分科别类,明确责任。
他更是将差事细化到了每个人,哪个书办负责‘分限比’,哪个书办负责‘立比簿’,哪个负责‘流水簿’,哪个负责‘日报簿’……都规定得清清楚楚,让你无法推脱敷衍。
但是王贤知道,规定得再详细,没有执行力也是白搭。指望手下这帮偷奸耍滑惯了的老吏,循规蹈矩、踏踏实实地工作,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不要紧,他太熟悉后世公司管理那套,随便拿出几招来,就能治得这帮家伙没脾气。他所采用的办法,一是自己最熟悉的记账——王贤命众书办以旬为节点,将自己接下来十天,要完成的工作列明成册,一式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交给王贤。
到了旬末一对账,若是基本完成,算你称职,若是没完成的多了,那么对不起,这个月没有积分……
所谓‘积分’,便是王贤的第二招,他将户房事务按照难易程度,给定不同的分值,比如‘佥催头’、‘清丈量’的难度,显然比‘流水簿’,‘日报簿’要难多了,积分自然也高得多。
如果你能基本完成每旬任务……至少完成九成,就会得到你所办事务的积分。在户房这一方小天地,积分就是一切。比如在每一科里,谁的积分最高,谁就是科长,第二高的是副科长。如果积分被别人超过,只能乖乖让贤……在本方空缺两个经制吏的情况下,当上科长自然最有希望青衫换白衫!
除了这些惠而不费的好处,王贤还将本房的‘陋规常例’统统收上来,统一分配!
户房和钱粮打交道,凡经手必然雁过留毛,这些抽头即所谓的‘陋规常例’,也叫‘呆出息’,算是户房的合法收入。仅仅明着收取的,便有里长应役钱、黄册造册钱、粮长应役钱、征绢解绢钱、农桑绢钱、秋粮钱、折色钱……另外凡征收赋税钱粮,可抽千分之一的常例;凡征均徭可抽百分之一的常例,诸如此类,总共几十项。这还都算是合法的,难怪户房富得流油。
但也不是每个书办都有机会收钱,即使是有机会收钱的,也存在肥瘦不均。因此以前众书办都拼命钻营,以求肥差,得到后便大捞特捞。而那些没机会捞钱的,自然心里窝火,消极怠工,甚至使绊子都是常事。
是以户房里的关系向来最难处,其关口就在于贫富不均太严重。于是王贤干脆将所有陋规都收上来,由他分配,但又不能均贫富,不然大家干孬干好一个样,谁还会给他卖力干活?
怎么办?靠积分说话!谁当月积分最高,谁拿的就多,之后依次递减,当月积分为零,只能拿那点干巴巴的工食银。这样哪怕摊上最没油水的差事,只要努力工作,把差事完成得又快又好,依然可以名列前茅,拿最高的收入。
在王贤那毒辣目光注视下,任何人都别想耍花样,谁敢私吞常例,谁想蒙混过关,统统都会被揪出来。前者直接撵出衙门,后者则积分清零,从头开始……
那些老书办们被整治得俯首帖耳,只能暗暗骂道,这厮是妖孽转世吧!
不过对王贤的改革,大多数人还是发自内心支持的。因为他所定的规矩虽然不少,但细化到每一个人,却是出奇的简单明了。对于户房众书办来说,想得到更丰厚的收入么?想当科长么?想白衫变青衫么?那么请努力工作,换取积分吧!因为在这里,一切都是公开透明、标准清晰的,你得到的一切,取决于你的积分,你的工作成效!其他都是虚的!
第六十二章大不一样
王贤并不想改变这个世界,他对户房的改革,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工作更顺利。一个习惯了现代企业权责明晰、有条不紊的人,根本无法忍受这个年代衙门的混乱无头绪。改以自己熟悉的方式驾驭工作,要比改变自己适应工作,要轻松得多。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全力支持你的上司,没有掣肘你的同僚,还得有让人信服的能力。王贤取信于属下靠三点,一是公信力,定下的章程严格执行,绝不因人废事。二是不贪财,他虽然将所有的进项都收上去,但每一笔收入都有账可查,绝不中饱私囊。三是他超强的能力,让人相信他可以严格监督,杜绝弄虚作假。
这第三条才是根本,一个没有能力的上司,给他再完善的制度,也一样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没有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指望那些老油条,会跟你按规则玩?
所以这套制度之所以能在户房实施,还是因为王贤在主事,那些几百年前的歪门邪道、贪污伎俩,在他眼里简直是小儿科。有个注册会计师坐镇,谁能玩出花样来?
说穿了,他这套法子并不具备推广性,只是高手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兵器而已。换个人来执行这套制度,恐怕就要纰漏百出了。而王贤哪怕没有这套制度,也一样能将户房打理得井井有条,无非就是多费几倍工夫而已。
但高手有了趁手的兵器,自然如虎添翼,立竿见影。在王大官人恩威并施、严格督促下,户房一扫多年混乱低效之风,吏员们勤勤恳恳、努力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按部就班地便完成了秋粮收解任务。
这是因为户房本来就配备了大量的人员,只是以前混乱无序,人浮于事,人数再多也没效果。但当王贤把工作流程理顺,让每个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给他们足够动力时,工作效率自然提高,完成任务自然不在话下。
而且王贤对众书办也有宽松的一面,他规定每日画卯之后,众人只要完成当日工作,便可提前下班,不需要等到申末散衙。是以虽然管理更严格了,众书办反而感觉更轻松了。这就是管理的魔力。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高兴,王贤为了避免被刁难,现在所有事情都直接向知县汇报。刁主簿手里的钱粮册簿之权,自然也就移到了魏知县手中,等于被彻底架空了。现在除了一点常例银子,他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自然恨死王贤了。
但王贤并不在乎他,一个得罪了知县,又被夺去了权力的主簿,还有什么可怕的?姓刁的聪明点,就老老实实吃几年干饭,等着卷铺盖滚蛋,要是他还不安分,敢搞什么小动作,非让他跟老部下李晟做伴去!
说起李晟来,魏知县赢了乡绅巨室,他也彻底没了希望。失去权势的庇护,万贯家财就成了招祸的根源,不仅吏房、刑房、快班的人三天两头打秋风,连地痞流氓都敢上门敲诈,据说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转眼到了月底。
这时候,北国应该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但在江南却感觉不到隆冬的肃杀,尽管这几日一直风雨交加,空气却有些闷热,倒像是晚春时节一样。
这天下午,王贵到衙门来,叫王贤晚上回家,原来老爹终于回来了,他媳妇也搬回家了,全家要一起吃顿团圆饭。
王贤自然没二话,让人都出去,笑着对王贵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嘿嘿……”王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对了,还有个事儿。”王贤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契道:“张家纸坊你知道么?”
“当然知道,他们家原先是我们作坊的对头。”王贵点头道:“不过前阵子,听说他家东家张千吃上官司了,说是偷着加入明教了。”
“是,张千确实入了明教,判决已经下来了,判他斩监候。”王贤点头道。
“那太可怜了。”王贵叹道,“他人不错的。”
“不过朝廷最近缺钱,颁布了个‘纳米赎罪条例’。”王贤道:“允许一般的死罪拿钱买命,张千为了筹钱,打算卖掉作坊。”
“呃……”王贵两眼发亮,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惜张家纸坊有完整的造纸器具,熟练的工人,以及几个独家秘方。这样的一家作坊,得值一千两银子,他一辈子也买不起。
“来不及商量,我已经做主,给大哥买下来了。”谁知王贤却轻描淡写道:“待会儿让帅辉带你去把户过了。”
“啥?”王贵难以置信道:“你买下来了?”
“是。”王贤点头道:“昨天晚上吃饭时,我听刑房的人说他要卖作坊,便随口问了句,多少钱。”
“多少钱?”
“五百两,要现银不要宝钞。”王贤道:“我记得户房有过户记录,同样规模的作坊,全套买下来要一千两的,五百两算是很值了。”
“何止是值,简直跟白捡一样!”王贵激动道:“别的还好说,关键是配方。本县虽然家家作坊,都号称能做‘元书纸’,但只有五家才正宗,张家纸坊就是其一。光这个秘方,就不只五百两。”说着有些多余地问道:“五百两包括秘方吧?”
“你说呢……”王贤白他一眼,我是那么不着调的人么?“一盘算,我觉着机不可失,饭桌上就把这事儿敲定了。又怕被人截了胡,干脆把一应文契先抽出来了。”说着呵呵一笑道:“担心还真不多余,今天就有好几个消息灵通的来户房问,听说被我占下了,有人还出八百两买呢。”
“八百两也不能卖给他!”王贵脱口道,说完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说着板着脸教训弟弟道:“人家都说你成了咱富阳的财神爷了,可也不能这么过分,这才几天,就先贪了五百两?长此以往,还怎么得了?”
“大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王贤苦笑道:“不该拿的钱,我是一文都不取的。”见不说明白,王贵是不肯放过自己了,他只好把敲诈李晟的事儿简单一说:“当时我得了两根金条,值二百两银子。加上这个月收完秋税,连上杂七杂八的抽头,得了八十两。剩下一小半,是我管他们借的,回头慢慢还就是了。”
如今以他户房老大的身份,只要一张嘴,各房老大都争着借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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