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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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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群巨大的鬼神包围着,李春感觉自己像是婴孩一样,忙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他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儿,能在阳间瞒得过人,却瞒不过阴间的阎王,一笔笔都在生死簿上记着呢,抵赖不得,只能抢先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了……

这时候,那黑无常不知从何处出来,又是悬空着飘到阎王驾前,唱个喏道:“奉阎王差遣,将大明应天府人氏李春带到,请判官验明正身!”

“所拘不错,正是此人。”那判官点点头,朝阎王爷拱手道。

“唔,你退下吧。”那阎王爷一开口,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得整个阎王殿都嗡嗡作响。

黑无常又行了礼,便飘然离去了。便听那阎王洪声问道:“崔判官,此人在人间有无罪行?”

那崔判官便翻开手中的生死簿,念念有词一番,抬头厌恶地瞥了李春一眼,然后对阎王禀报道:“启禀大王,此人作恶多端,其罪行真可谓罄竹难书,怙恶不悛呐!”

阎王闻言震怒,重重一拍惊堂木,便听殿外雷声滚滚,只听阎王暴喝道:“既然如此,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受那蒸笼炮烙、刀山油锅、磔刑刀锯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喏!”阎王一声令下,那牛头马面便舞动刀枪,朝李春刺来,李春一句‘大王饶命’还没出口,肩背上早已中了一枪,顷刻之间,血流不止,李春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心说我果然是死了……

两旁正要一齐动手,将李春叉入地狱,那崔判官却喊一声道:“且住!”

第六百零五章招供

崔判官的地位看起来不低,这一声让阎罗殿内的牛头马面停住手,阎王爷则有些不快道:“崔判官,你什么意思!”

“大王且请息怒,为臣突然发现,这阵子有几个冤鬼来阎王殿告状时,状告的正是此獠!”崔判官忙解释道:“那几个冤鬼怨气冲天,又不肯去投胎,整日在殿外鸣冤,煞是恼人。这李春纵难逃阴谴,何不将那几个冤鬼提来对质,以解他们的怨气!”

“不错。”阎王爷一寻思,转怒为喜道:“把那几个冤鬼带来!”

两旁的牛头马面忙一声应答,但见大殿中阴风飒飒、灯火昏暗,鬼哭声一阵紧似一阵。

不一会儿,牛头马面带上一个无头鬼,那鬼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死囚服色,手里抱着一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脑袋!那脑袋七孔流血、面目狰狞,但李春还是能模糊看出,似乎是那被处决的齐大柱!

更让人惊悚的是,那脑袋竟然说话了,他愤恨地盯着李春,咆哮起来:“恶贼,还我命来!”

“齐大柱,你且站到一边,若再敢咆哮阎罗殿,非把你打入血池地狱!”崔判官沉声训斥道。

那头颅才畏惧地闭上嘴,被身躯捧着退到一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却仍在黑暗中愤恨地注视着李春。

不一会儿,又有个伸着长长舌头的老妇被带上来,那‘齐大柱’一见到她,就哭喊着叫‘娘’,显然这老妇便是齐大柱的‘老娘’,当日那齐大柱被处决后,他娘也跟着上吊死了,所以成了吊死鬼。

娘俩见面抱头痛哭,见阎王爷又流露出不耐之色,崔判官赶忙示意牛头马面将他俩分开。

下一个被带上来的,是个七窍流血的壮硕中年人,这人李春不认识,但凭猜测也知道,他是被自己侄子毒死的张铁匠。

不过李春倒是认识第四个带上来的冤鬼,竟然是那复审此案的原刑部郎中严清,严清不像别的鬼那么没规矩,向阎王爷恭敬行了大礼,便在指定的位置立好了。

阴曹地府就有这个好处,不愁没有人证,就连那做了枉死鬼的张狗子的娘张马氏,也被从枉死地狱带到了殿中。待这些冤死鬼一个个立在李春面前,若非是觉着自己已经死了,李春定要被活活吓死……

听着那些死鬼不停向李春索命,阎王爷一阵烦躁,拍案道:“尔等少安毋躁,那李春既已在此,这阎罗殿上,还怕他不肯招供么!”那几个死鬼这才乖乖闭嘴,阎王爷又转而对李春厉喝道:“李春,你在世间干了欺君恶事,可知罪么?”

李春浑身筛糠似的发抖,一个劲儿地喊冤,一旁的崔判官又道:“蠢货,到了阴间还想抵赖?这生死簿上写的明白,你在阳间收受贿赂、陷害忠良、杀人灭口、欺君罔上、罪孽深重!阳间被你瞒过了,在我地府中却断难遮瞒!所谓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就是你遭报应的时候了,除非另有隐情,否则不管你招是不招,都是在劫难逃了!”

崔判官将‘除非另有隐情’六个字念得极重,让李春心中打了个激灵。

“还与他啰唣什么?”阎罗王拍案骂道:“大明当今永乐皇帝,乃荡妖除魔的真武大帝转世,最是英明不过,岂能指使这厮为恶,一定是他自己贪图贿赂,欺君弄权的!这种大奸大恶之徒,从来冥顽不灵!现在既然苦主人证都在,谅他也无从分辩,休要浪费孤的时间,左右,与孤引油锅伺候!”

“大王,规矩不可废……”崔判官小声劝谏道:“转轮王可早想找由头告大王的刁状了……”

“那厮只管放马过来!”阎罗王眉头一挑,却还是从善如流道:“那就让他招吧,若是此獠有半句迟疑,必是心想狡赖,即将他叉入油锅,令他永世不转轮回!”

两旁答应一声,便有牛头马面在一旁加油的加油、填火的填火,专等李春说了口供,即将他叉入!

李春见这样的情形,情知自己在劫难逃了,心下便起了计较,听阎王和判官的意思,如果我是元凶,则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我只是从犯,则虽然也要下地狱,但总还有个超生的盼头!

再说,自己已经死了,在阴间说出真相有什么打紧?难道还能传到阳间去不成?

想到这,他彻底放开心防,大声招供道:“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大王饶命,然而请大王明鉴,小人在阳间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一切不过依命行事!上峰有令,小人要是不照做,就会立遭横祸啊!”

“混账,你还敢污蔑永乐皇帝?”阎王怒不可遏道:“左右,给我叉进油锅里!”

“大王且慢,小人说的不是永乐皇帝,而是锦衣卫都督纪纲啊!”李春忙大声道:“纪纲此人飞扬跋扈、阴狠狡诈,对他的敌人最是残忍不过!这些年来,小人做的恶事,皆是出自他的命令,并非我的本意啊!”

“他都让你做了什么恶事?”崔判官沉声追问道。

“多了,什么残害忠良、杀人灭口、刑讯逼供、讹人家财。”李春道:“若是一样样说起来,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就说今年开年以来,他要我谋害解缙一事吧。当时小人听说,解缙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这样的人杀不得,何况皇上只是问了句,缙犹在耶?并没有明旨要杀他。但纪纲不听劝,非要杀他,纪纲说此人是个祸害,专门和自己作对,要是皇上哪天心血来潮把他放出去就麻烦了,所以一定要抓住圣意模棱两可的机会将他杀死!”说着李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人为救解学士也是出过力的,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任纪纲把解学士杀死!纪纲就是这样,将诏狱视为自家的私人监狱,想让哪个死,哪个就不能活,小人不过是个狱卒,为他背了太多黑锅,求大王明鉴!”

“那齐大柱杀人一案,又是怎么回事儿?”崔判官趁热打铁道:“你快快从实招来,或可从轻发落,若有半句虚言,永世不得超生!”

“是是,罪人一定坦白从宽。”李春已经彻底投降了,自然竹筒倒豆子道:“此案其实原本与北镇抚司并无关系,只是牵扯到本司一名密探。那日那叫张狗子的密探,急匆匆来求我相救,原本小人是不管的。但他有一对家传的碧玉西瓜,是前元皇室至宝。

可惜被他娘藏着不肯给他。他想把那对碧玉西瓜献给小人,作为晋身之资,便想趁着他娘睡觉,去偷他娘的宝贝,谁知道老太太睡觉极轻,还是发现了他,死拽着他让他放下宝物。张狗子好容易得手自是不肯,便夺路而逃,谁知他娘也不是吃素的,竟缀在他身上不下来,还大喊抓贼,他一时冲动,就拔出刀来给了他老娘几刀,这才得以脱身。”

听到这,阎王爷望向那枉死鬼张马氏道:“他说的可属实?”

那张马氏跪泣道:“他说得不错,杀我者正是我儿,可怜我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最后竟丧命在儿子手中!”说着哭得更是伤心欲绝。

“好了,不要伤心了,你儿子的阳寿也马上就尽了,待他被拘到地府来,孤替你严惩他就是!”阎王爷一挥袖子,张马氏便消失在黑暗中。阎王爷又对李春道:“你继续!”

“张狗子脱身后,说他把刀子丢在湖边,藏好那对碧玉西瓜,又折回家中,带着他婆娘回丈母娘家去了。他婆娘虽然没亲眼看到他杀人,但知道前因后果,总能猜出个究竟,他本想把他老婆也杀了灭口,但他老婆是个尤物,他有些舍不得,加上他老婆也很机灵,保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张狗子才打消了灭口的念头,让她在娘家躲一阵子,自己则回京打探消息。”

李春接着招供道:

“谁知张狗子一回京,就听说县里已经抓到凶手了,便是那卖冷饮的齐大柱。那个倒霉鬼凌晨起来到湖中采河鲜,结果河鲜没采到,却踩到了张马氏的尸首,吓得他魂飞魄散,丢下自己的筐子和镰刀,便跑回家里躲着去了。天一亮,官府便循着他留下的线索,很快找到了齐大柱家,又搜出了血衣和血鞋,竟是证据齐全!那杨知县便据此把齐大柱当成凶手,张狗子则成了苦主,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他找你坦白个什么?活得不耐烦了么?”崔判官沉声问道。

“若是此案就这样判决,他自然不会声张,可这种死刑的案子,是要刑部复核的,结果此案落到刑部郎中严清手中,此人是个精明的角色,从卷宗中看出许多疑点,再暗中访察一番,便排除了齐大柱的嫌疑,将真凶锁定在张狗子身上!”

“但那时候张狗子已经把一枚碧玉西瓜献给小人了,小人则将他提拔为正式的锦衣卫,他利用职务之便,探听到严清已经查出他才是真凶,这才吓坏了,赶紧去跟我求援。”李春道:“为了活命,他又献出了一枚碧玉西瓜,加上小人也觉着,自己才提拔起来的锦衣卫,就被刑部判为杀人犯,面上实在挂不住,这才一时糊涂,决定替他出头!”

第六百零六章终于招供了

“你是如何替他出头的?”崔判官追问道。

“一方面,我请纪纲帮忙,顶住刑部的压力,保住张狗子的锦衣卫身份!另一方面,北镇抚司也立案调查,但其实是在威胁证人、湮灭证据,把案子搅和成稀泥。”李春招供道。

“这还是你主导的,怎能算纪纲指使呢?”崔判官沉声道。

“起先确实是小人在主导,可后来刑部的刘尚书不同意释放张狗子,激怒了纪纲,他认为刑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此接管了主导权,小人和侄儿后来的种种行径,都是出自他的授意!”李春把纪纲出卖得十分彻底道:“而且纪纲也不是纯意气之争,他当时正因为周新的案子而灰头土脸……其实周新的案子也是如出一辙,都是纪纲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污蔑陷害大臣,他向皇上强调,文官一直在针对锦衣卫,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挑战皇上的权威。当时周新的案子皇上一时受他蒙蔽,但最后以周新获释、官复原职收场,让皇上很没面子,对纪纲也多有不满。纪纲迫切需要向皇上证明,确实有官员在针对锦衣卫,就算没有这个案子,他也会利用别的机会。所以此案后来完全被他利用了,确实是他在主导。”

阎王爷和崔判官对视一眼,听张春说下去道:“后来的事情,都是庄敬在给纪纲出主意,他让纪纲故意和刘尚书在午门前争吵,让这个案子惊动了皇上,皇上把他们叫到御前,询问他们到底为何争吵,两人便各执一词,一个坚持说齐大柱是凶手,另一个则坚持张狗子才是凶手,两人争执不下,皇上只好让右都御史王彰再审此案。”

“王彰和纪纲是山东老乡,平素关系不错,他能当上总宪,纪纲也是出了力的。所以纪纲满以为王彰再审时会偏向自己,谁知那王彰竟是不讲情面,三审时还是维持刑部原判!”张春继续招供道:“但是他犹豫的时间太久,纪纲那边已经猜到这个书呆子会坏事儿,纪纲早先一步到皇上面前哭诉,说这些年,刑部都察院早就对锦衣卫侵夺法司的权力心怀不满了,这次他们肯定联合起来,想要借此案压倒北镇抚司,继而收回司法大权。所以都察院最后的判决,一定会偏向刑部的。”

“结果判决结果一出来,果然如纪纲所言,皇上认为他说得没错,刑部都察院都是在打压锦衣卫,打狗欺主,皇上勃然大怒,立即将刘尚书和王总宪停职务,又命刑科两名给事中四审此案,若有差池、严惩不贷!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让他们推翻刑部的结论。但刑科都是些沽名钓誉的臭石头,见二位老大人都舍身护法了,他们岂能落后?依然维持原判不说,还更进一步,痛斥锦衣卫干涉司法、包庇犯官,要求皇上限制北镇抚司的权力,维护法司权威云云……这两个猪一样的战友,本是想声援二位老大人,孰料却正中了纪纲的算计,他们越是这样喊,皇上就越生气,认为纪纲说的是对的,确实存在一个想对付锦衣卫,继而跟皇帝夺权的文官集团!”

“盛怒之下,皇上将审理此案的法司官员全都下了狱,再命大理寺五审此案!庄敬说,那大理寺卿胡概,并不像那些被抓进去的人一样死硬,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果然,胡概被吓坏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坚持原判,立马就会下诏狱跟那些法司官员做伴,结果他推翻了刑部和都察院的结论,认定齐大柱是杀人凶手,张狗子则无罪释放。”

“那张铁匠的死是怎么回事儿?他为何也要你偿命?”崔判官追问道。

“那是因为纪都督命我等伪造证物,帮大理寺断案,大理寺从齐大柱家附近挖出来的包袱,其实是我们埋下去的。”李春道:“而凶器则是我让侄儿在张铁匠的铺子里打的,本来并没打算杀他灭口,是发现严郎中的娘子在暗中调查此案,为防万一,才动的手。”

“狗贼,你好狠毒!”那七窍流血的张铁匠叫喊道:“我根本不敢泄露你们的秘密!”

“肃静!”阎王爷一拍案,喝住张铁匠的冤鬼。崔判官又问李春道:“你说此案主谋乃纪纲,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这个说法要成立,还得确定关键一点——你到底有没有将案件真情告诉纪纲?如果没告诉,他仍算是被蒙蔽的!”

“当然告诉他了,纪纲最是精明狠毒,若是他事后知道我蒙骗于他,必然饶不了我!”李春忙叫道:“我自然是把案情和盘托出,又献出了一枚碧玉西瓜,这才让纪纲同意帮我!”

“就算他知情,那么是何时知情?”崔判官追问道:“如果他在面圣后才知情,那也算是骑虎难下,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被你胁迫!”

“和刘尚书争吵之前,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李春已经完全被牵着鼻子走,把纪纲卖得干干净净道:“我一早就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他了,他还是和庄敬商量出这么一出!他明知道自己是在蒙蔽圣心、假借威福,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伺候皇上十几年,他已经把皇上的脾气摸透了,知道皇上最忌惮臣下挑战他权柄,只要说有人要夺皇上的权,皇上就会宁枉勿纵。这一手他屡试不爽,不知道用来借皇上的手杀了多少人……”

李春说得正起劲,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从大殿左侧幽暗的帷幕后传来:“够了!”

继而帷幔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气冲冲地走出来,再看那阎王爷和崔判官,竟然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起来。李春心说,我的天,还有能把阎王爷吓成这样的主,莫非是玉帝来了?

他正茫然呢,就见那人两侧又涌出许多人来,大殿里的灯也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转眼便如白地一般。李春眯着眼适应了片刻,终于看清那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是谁,登时震惊无比道:“皇、皇上,您来阴间做什么?莫非是……驾……驾崩了……”

都到这会儿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呢,可见严清这场戏之逼真,让李春已是深信不疑。

“掌嘴!”他在这里云山雾罩,旁人却清醒得很,听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登时惊怒不已,便有两个大内侍卫闪身上前,狠狠两记耳光抽在李春脸上,登时打得他鼻血长流,满嘴的牙齿掉了一半。

李春看着满地的影子,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这哪是什么阴间,阴间哪有影子啊!啊!原来我被他们做局坑了!还被皇上看了个正着,李春登时肝胆俱裂,烂泥一样伏在地上。

朱棣铁青着一张脸,表情比那方才阎王爷还可怕,他虽然极力在压制自己的怒气,但胸口还是忍不住一起一伏,拳头攥得格格作响!其实他今天来,就有心理准备,可能自己的面子要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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