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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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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燧哭得肝肠寸断,如杜鹃啼血,把朱棣一颗铁石心肠都哭软了,看着那张酷肖徐皇后的脸上,满是伤心欲绝,朱棣的眼圈也红了,忙抬头看看殿顶道:“不许哭了!”说着皇帝低下头,红着眼紧盯着朱高燧道:“你不想离开京城,朕可以理解,你弄死孝陵殿前的银杏树,朕也可以原谅……你诚实告诉朕,你二哥中得那一箭,是不是你射的?!”说到后来,皇帝的语气不禁阴森起来。
“我二哥那一箭?”朱高燧一愣,旋即哭得更伤心了:“父皇竟然怀疑我行刺二哥?难道儿臣在父皇眼中,竟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之人么?!”
“朕不是这个意思,”朱棣摇头道:“朕只是奇怪,你二哥去孝陵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没有知情者通风报信,那刺客不可能得逞的。”
“这儿臣就不知道了,”朱高燧垂泪道:“儿臣自幼与二哥感情最好,他遇刺就像我也中箭一样,儿臣听闻二哥因我之故遇刺,儿臣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能把那刺客抓住,碎尸万段!”
朱棣审视地看了儿子片刻,见他不似作伪……而且皇帝也从心底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竟去行刺另一个儿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朕权且信你一次,要是将来证明你对朕撒了谎,”朱棣一字一顿道:“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儿臣若要是凶手,让我不得好死!”朱高燧忙大声赌咒起来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行了,住口吧!”朱棣又心疼起儿子来,瞪他一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父皇开恩,儿臣再也不敢!”朱高燧大喜连连,忙磕头连连。
孰料朱棣说话大喘气,又冷声道:“但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能这么算了,总得给朝臣个交代。还有英国公忙活了这么多天,朕得给他个说法,以免功臣心生怨尤。”
“儿臣知道。”朱高燧哪还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忙乖巧道:“儿臣任凭父皇责罚。”
“你身家丰厚,罚俸一年对你没什么影响,待会下去,再去领廷杖四十,然后就禁足吧。”朱棣语气渐渐严厉起来道:“至于禁足多久,这要看你的表现了。回去好好读读圣贤书,体悟一下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能这样随心所欲?要是再不改邪归正,早晚有一天,朕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了!”
“儿臣知道了。”朱高燧心下一寒,垂头丧气道。又听皇帝吩咐左右道:“命锦衣卫不许徇私,要让赵王得个记忆终生的教训!”锦衣卫廷杖里的门道,跟王贤在宫门里打板子的道道同出一源,当然人家这种大内打法水平更高,技术更好,更能满足客户细微的要求。不过他们只有唯一的客户,那就是皇帝,皇帝说让他们‘不许徇私’,就是不准放水太过的意思,但又要让赵王‘得个记忆终生的教训’,所以他们要把赵王打成痛不欲生的皮肉伤,不过完事后要很快痊愈,更不能留下后遗症。
“是。”随堂太监心下有数了,领命后来到赵王身前,用一根黄绫往他脖子上一套,轻声道:“殿下,咱们走吧。”
“谢父皇。”朱高燧叩首垂泪道:“儿臣一定用心反省,争取早日再见到父皇。”
“去吧。”朱棣挥挥手,不再看他。
朱棣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给张辅知道,罢了恶狠狠道:“逆子胆大妄为,亵渎祖宗,朕真恨不得杀了他。”说着又儿女情长道:“不过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是对兄长父亲的一片亲情,只是平日里朕疏于管教,让他忒胆大妄为了!”
“……”张辅安静地听皇帝在那里自说自话,心中也着实感慨,任凭永乐大帝如何英明神武、杀伐决断,遇上自己的儿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其实如果永乐是个无道昏君,大可以不必跟他费这些口舌,甚至都不必惩罚赵王。但偏生朱棣是个明君,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怕自身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所以当皇帝的身份和皇帝的角色发生冲突时,朱棣才会对他这个臣子讨好起来……实在是偏袒儿子的想法占了上风,有亏于法理心虚起来。
为人臣者,为君父分忧是本分,张辅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难为皇帝,便恭声道:“赵王也算一片诚孝、情有可原。何况他在案子还没查明前,就已经主动向皇上交代,可见赵王也并未打算瞒着皇帝,当然他必须因为做出的事情受到惩罚。不过既然皇上已经重重罚过他了,这案子也就可以了结了。”
“可是祖宗那里如何交代?”见张辅如此给台阶下,朱棣心下一喜,面上依然忧虑道。
“至于此事,王镇抚仔细查看过,浇水过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树坑的设计有问题,没有排水孔,所以树坑容易积水。”张辅道:“所以当下应该重修孝陵殿前的树坑,然后移栽上新的银杏树,再让赵王去跟太祖忏悔一下,相信太祖皇帝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孙儿的。”
“说得好。”朱棣听得心下舒爽,知道张辅给自己安排了台阶下,心说还是英国公深体朕心啊!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又觉着不妥,忙咳嗽两声道:“为君难,为父难,为君父者更是难上加难。若是只顾着国法朝纲,就亏欠了父子亲情。若是只顾着父子亲情,就又难免冒犯朝纲。”皇帝说着真伤神叹气道:“偏生朕这几个儿子又不省心,老大身子孱弱、性格更懦弱,朕看到他那个熊样就来气。老二最像朕,当年在战场上,又数度救驾,劳苦功高。当年朕那些话,确实发自肺腑……只是,唉,你也知道,人到了那个位子上,想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是。”张辅点点头,深以为然。
“那些文官整天说,父子君臣,首重伦常,什么是伦常?嫡长!”朱棣皱眉道:“这话朕不爱听,朕就不是嫡长,但朕又不能不听,总不能让我的儿孙再学我起兵靖难吧?”说着黯然伤神道:“所以虽然心里极不情愿,我还是立了老大为太子。这样一来,朕对汉王是满心的负疚,怎能再逼他就藩,父子再不相见呢?”
皇帝今天是披肝沥胆,坦诚相对了,张辅却听得冷汗淋淋,他宁肯不享受皇帝这份坦诚,万一皇帝哪天自觉失言,岂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不过此刻,他也只能柔声安慰皇帝道:“做父亲的爱护儿子,做儿子的也得体谅父亲,何况皇上不仅是父亲,也还是君上,有些事情并不能一味遵循亲情,还得顾及朝纲,臣想几位殿下都是纯孝的,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虽然张辅等于什么都没说,皇帝听得还是很受用,点头道:“但愿吧,但愿几个逆子能像你一样明事理,朕也就别无所求了。”说着站起身来,叹气道:“朕命苦啊,人家都是一个儿子、几个儿子,可朕身为君父,大明朝所有人都是朕的儿子,朕这个父亲,实在是难以周全!”
“皇上仁德,乃天下人之福!”张辅忙起身恭声道。
“你不要也学他们拍马屁。”朱棣发表完了感慨,感觉心里这关能过去了,心情自然好多了,笑道:“就按照你们商量的办吧。”
第五百九十六章永乐皇帝的决心
说完了孝陵杀树案,皇帝又问起汉王遇刺的案子。
“皇上恕罪,此案案情扑朔还在其次,关键是凶手武功极高,臣专程实地重演过,结果根本无法达到凶手的水准。”张辅忙起身请罪道:“而且此人狡猾之极,一击命中,随即远遁,当时汉王的护卫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事后想要追缉,实在是千难万难。”
“你是说那凶手比你的身手还厉害?”朱棣闻言神情一凛道:“那岂不是凤毛麟角?”显然,有这样的高手存在,对皇帝安全也构成了威胁。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张辅谦逊道:“仅臣所知的便有三五位,何况江湖之大、藏龙卧虎,奇人异士层出不穷……”
“所以说侠以武犯禁,对这些武林人士必须要严加打压!”朱棣有些不爽地摆摆手道:“既然此案不能速结,索性便趁机沉下心去,捣毁两京各省的那些个教会帮派、神神鬼鬼的,还百姓一片安宁!”
“皇上圣心远虑,实乃万民之福。”张辅知道,打前年明教在浙江叛乱,去岁白莲教在山西叛乱,皇帝便有清剿天下邪教帮派之意,看来这下因为汉王遇刺,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这时候,当然是要表现忠心了,张辅便请缨道:“臣不才,愿为皇上分忧!”
“杀鸡焉用牛刀。”朱棣摇头笑笑,又眉头微皱道:“何况……你还得再回交趾坐镇。”
“怎么,又有人不安生了?”张辅登时变了神情,那个韬光养晦的英国公不见了,变成了整装待发的大元帅!
“你看看吧。”朱棣拿起一封贴着十万火急的奏报,郁闷道:“这才是朕今早不快的真正原因。”
张辅双手接过来,快速一看,原来是伪重光帝陈季扩的族弟陈月湖,又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起兵造反了。因为张辅撤军时,带走了一半以上的部队,交趾守军兵力有限,只敢驻守在城市,不敢出城作战,只能向朝廷求援……
“皇上息怒,”张辅快速组织下言辞道:“交趾自五代末年脱离华夏自治,已经有四百余年了。四百余年里,交趾历经数朝,其与宋元都曾交战过,是以上下对华夏母国已经多有敌意。尤其是那些原先的王公贵族,朝廷废藩国、置布政使司后,他们历代相传的封爵尊位也都荡然无存,自然对大明怀恨在心。是以要想让交趾永服王化,还需要时间去打磨,过上十几二十年,待年轻人在大明王化下成长起来,这种情况自然会好转的。”
“朕何尝不知?”朱棣苦笑道:“可是交趾数度降而复叛,缠住我几十万大军十余年,这个包袱实在太重……”说着压低声音道:“文弼,跟你实话实说吧,朝廷马上就要迁都了,这是头等大事,朕已经没有钱,再往交趾这个无底洞里砸了!”
“皇上!”张辅的震撼难以言表,一是他之前虽听了不少迁都的传闻,但从皇帝口中确切听到,还是头一遭。二是朝廷已经对交趾有心无力,皇帝竟有收手的意思。他忙着急起身道:“皇上,为山九仞,切不可功亏一篑啊!”
“还用你说?”朱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长身而起道:“朕已经在交趾牺牲了数万将士,那是我大明男儿用血肉换来的国土!”说着重重拍案道:“大明金瓯永固,绝对绝对不能缺损!”
“皇上圣明!”张辅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放回到肚子里,潸然跪地道:“臣愿永为大明镇戍交趾,使我大明金瓯永固!”
“好好,快起来!”朱棣也动了感情,上前亲手扶起张辅道:“朕也是迫不得已……本来是想着你这次回来,就不让你再去南边吃苦了,留在京城给朕做做伴,好好歇上几年。可没想到你一走,交趾就谣传,说张公再也回不来了,又拿陈季扩的死做文章。眼下虽然没有大乱,但若不及时镇压,只怕又有燎原之势。”说着苦笑地看着张辅道:“交趾人都说,张公能顶大军二十万。朕派不出二十万大军,只能把张公送回去坐镇了,实在是对不住你啊,文弼。”
“皇上何出此言,为君尽忠是为臣者的本分!”张辅正色道:“何况这次陈月湖造反,臣也难辞其咎……”原本张辅抓住了伪帝陈季扩的妻子儿女,连同其麾下大将阮帅等人,一并解送京城。这样有了陈季扩等人作人质,交趾那些王公贵族投鼠忌器,就会消停许多。
可惜谁知陈季扩竟是个性情刚烈之人,不愿意做李煜那样的京城囚徒,竟在押解途中投水死了,阮帅等人也一并陪他投水自尽,此事皇帝并未怪罪张辅,毕竟人要是真不想活,怎么都能死得了。但这一消息传回交趾后,却被那些交趾王公大做文章,张辅不得不再次请罪。
“你何罪之有,不过是那蕃酋自寻死路罢了。”朱棣摇摇头道:“此番南下,朕不再给你任何指示,交趾布政使司的军政,皆由你总揽,一切便宜行事,待其平定之后,朕便召你回来。”
“谢皇上隆恩。”张辅道:“不知臣何时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皇帝再客气,也是拿臣子当牛做马的,朱棣笑道:“不过还得看你的,把府里都安顿好了,自己也休息好了再说。”
“臣随时都可以出发。”张辅道。
“好,钦天监看过日子,说三月十六是出征的吉日,你便那天动身吧。”朱棣道:“到时候朕给你饯行后,便也动身北巡了。”说着叹口气道:“本来想让你跟朕一起去北京看看,选个好地方赐给你做英国公府的。”
“皇上无需为臣子的琐事挂怀。”张辅轻声道。
“别人的事情朕不管,你文弼的事情朕是放在心上的。”朱棣一脸真诚地大笑道:“你就放心南下吧,朕保准给你一座气派的国公府!”
“微臣谢主隆恩。”张辅忙感激道。
“你还有什么事,只管提,”朱棣笑道:“朕统统给你办了。”
“臣倒也没什么事……”张辅想一想,有些犹豫道:“倒是这些日子与王贤王镇抚相处得宜,他念叨着想让臣跟皇上说说,看看能不能免了他镇抚司的差事,跟我去交趾也成。”张辅是至诚君子,既然答应王贤的事情,就不能不办。之前说过上一年半载再问皇上,但他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只好现在就帮王贤问了。
“什么?他想撂挑子?”朱棣吃了一惊道:“可知道天下多少人想当这个镇抚?他倒宁肯跟你去交趾?”
“是,他反复提了几次,而且我看他在镇抚司也过得不太开心。”张辅道。
“呵呵,朕让你替朕观察观察他,”朱棣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莫非你被他发现了端倪?那小子奸猾似鬼,他说的话,不能信的。”
“臣并没有出言试探过他什么,”张辅道:“不过他不想在镇抚司待也有道理。一者,世人皆把他看成太子的人,他担心君父不信任他。二者,因为他占了北镇抚司,等于是动了纪都督的禁脔,后者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三者,他终究是个文人,对镇抚司的黑狱有本能的抵触,很难乐在其中。”
“不能乐在其中就对了。”朱棣敛住笑容道:“本来朕确实有些疑虑,用他来管北镇抚司,到底对不对。现在看来,朕是用对了人,他要是甘之若饴,朕还不能用他呢!”顿一下道:“至于世人觉着他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谁的人!”
“以臣观之,他对皇上是忠的,”张辅说着笑笑道:“说起来好笑,臣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让他给教训了。”
“他还敢教训文弼?”朱棣饶有兴趣道。
张辅便将昨夜王贤的那番话,复述给皇帝听,朱棣闻言不禁点头道:“好一个尽人臣本分,若是大臣能都像他这样想,各安其位,为君父分忧,天下何愁不大治?”说着又叹气道:“有些人就是忘了人臣的本分,才到了君臣恩断义绝的地步。”
张辅心下一凛,不知皇帝所指是谁,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自己就要远离京城这个是非圈了,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回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君臣又说了一阵话,张辅见皇帝还有国务要忙,便起身告退了。朱棣吩咐道:“汉王遇刺的案子,你就移交给王贤吧,往后便由他全权负责了。”
“是。”张辅轻声应下,又问道:“那些被捕的百姓,如何处置?”
“查明没有作奸犯科,便放了吧。”朱棣有些疲惫地闭上眼道:“朕会下一道旨意,就说孝陵殿前的公孙树枯死了,是祖宗要朕上体天心,天,有好生之德……”
“皇上仁慈。”张辅重重叩首,告退出大殿,回望一眼巍峨森严到让人无比压抑的金殿,他知道,王贤的策略奏效了,因为在杀树案上得到进展,又给了皇帝下台的余地,朱棣也不再穷究不舍,非要掘地三尺,也得把凶手抓出来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迎来送往
离开皇宫后,张辅先亲自去了一趟北镇抚司,向王贤传达了皇帝的指示,王贤对此并不意外,自然遵照执行。
接下来几天,那些被抓进监狱的百姓便陆续得到释放,当然那些被查出作奸犯科的,就没得机会重见天日了。
王贤用这种看似简单的法子消弭皇帝的怒气,竟让一场看似要株连甚广、掀起大狱的汉王遇刺案,就这样大事化小了……最终没有官民无辜遇害,却仍彰显了皇帝的逆鳞不容侵犯。而且老百姓还一个劲儿称颂皇上仁德,实在是一箭三雕,也难怪皇帝那般赞许他……
当然王贤是不可能赚到好名声的,但是他一点不在乎,于谦的名声倒是好,还不一样不得善终?这官儿是皇帝给的,这名声是文官捧的,跟老百姓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他就算为百姓做点好事儿,也不过是求个心安,也为自己没出生的子女积德,压根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只是张辅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后来南下到广西时,他才猛然醒悟,王贤这不是把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么?这真是个忠臣么?!
不过无论如何,张辅对王贤还是很佩服的,但凡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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