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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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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日起诸位不必回宅邸,去掉补服,暂行在衙办差。什么时候把手里的案子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家。”王贤似笑非笑道:“但请放心,本官是很宽容的,不会虐待诸位,而且我也会陪着你们,咱们一起把案子查清楚,还大家一份清名。”他顿一下道:“毕竟都是陈年旧案了,诸位先拿回去好生回忆一下,谁想清楚了来找我,本官恭候。”言罢吩咐周勇道:“带诸位大人去单间静思,不要打扰到诸位大人。”

“是。”周勇应一声,朝众武官一伸手道:“诸位大人请了。”

众武官面面相觑,这就被限制人身自由了……但王贤说得客气,他们更不敢惹这凶神,只好先跟着下去了,连李春也不例外。

王贤这才想起边上的陈千户,微笑问道:“陈委员觉着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陈千户赶忙摇头道,他来的目的,是阻止王贤对部下用刑,现在连软禁都算不上,他当然没问题。

趁着这工夫,王贤才有空把早饭吃了。早点是帅辉从外面铺子里买回来的炖干丝。所谓干丝便是把豆腐干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熟,用小磨麻油调味,再加一些切碎的嫩生姜,口感极好。配上两个酥烧饼,一碗干丝下肚,将一夜的疲惫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神气清爽。王贤吃得连连点头道:“这家的炖干丝硬是要得,要常吃。”

“这还不简单,”帅辉笑道:“吃一年也花不了五两银子。”

“不在贵贱,山珍海味我还不爱吃呢。”王贤拿起白帕擦擦嘴,见帅辉欲言又止,“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唉,那我可说了。”帅辉这才吞吞吐吐道:“方才去买早点时,见着有个妇人跪在栅门外。”衙门是森严之地,通常外面还有一道栅门,防止闲杂人等聚集衙门口。

“然后呢?”王贤皱眉道。

“然后她手上举着一片白布,”帅辉小声道:“上头写这个斗大的字。”

“什么字?”王贤问道。

“冤……”帅辉声音更小了。

“……”王贤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女人这阵子一直在喊冤么?”吴为搁下碗筷问道。

“我问过了。”帅辉办事比从前老练太多,“他们说是头一次见。”

“去问问什么事。”王贤皱眉道:“有状子的话收一下,没有让人代她写一份。”

“是。”帅辉应声出去。

第五百三十三章陈年旧案

待帅辉下去,吴为轻声问道:“大人觉着有蹊跷?”

“当然有蹊跷了。”王贤冷冷笑道:“天下最黑的地方,就是这北镇抚司了,跑到这里喊冤,不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么?”

“是啊。”吴为深以为然道:“可她这样搞,大人又不能不收。相信要真是有人捣乱的话,肯定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大人在衙门里大纠冤假错案,若是对门前的喊冤视而不见,就没法再扯大旗作虎皮了……”

“看看吧,”王贤揉着睛明穴,舒缓下一夜未眠的干涩两眼道:“这事儿最扯淡的地方,是本官才刚在衙门里喊出要平决冤狱,外头就有人喊冤,这也太凑巧了。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给我点颜色看看。”

吴为点点头,道:“先收下再说,若是不好断,就拖一拖么。”

“嗯。”王贤点点头,闭目养神不再说话。过了盏茶工夫,帅辉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份状纸呈给王贤,看来人家果然是有备而来。

王贤接过来读了一会儿,面色愈加难看,下一刻便递给了吴为,吴为接过来看了几眼,失声道:“这个案子我听说过,前年闹得沸沸扬扬,当时刑部和锦衣卫好打了一场官司呢,最后是锦衣卫完胜收场……”

王贤点点头,两年前他便在京里,虽然一心扑在幼军的组建和训练上,但对这么个轰动京城的案子,还是有所耳闻的。当时好像是连皇上都惊动了,最后老百姓都说冤枉了好官,但被冤枉的人多了,他也没心情理会。当时的他万万想不到,仅仅两年以后,这个案子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案子最初很小,且不复杂,跟北镇抚司和刑部也不沾边。按照那刘氏的状纸所述,两年前六月的一个黎明,京城东南一角青河坊的地保,急匆匆跑到江宁县衙,向县老爷禀报水车巷内发生了一起命案。

江宁县是京县,辖京城东南部。天子脚下,上峰如林,辖区内竟然出现了命案,江宁县令自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便率领快班捕头赶往命案现场,果然见巷子里伏卧着一具女尸。江宁县令马上命仵作上前验尸,发现女尸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头发花白蓬乱,胸间、肋上被人刺了三刀,血流遍地、血迹已干,呈鲜红色。

再查看周围,在三步以外又发现一个筐子,地上还有一行血脚印。问过地保后,地保说当时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敢靠近,所以那脚印不是他的。捕快翻开柳条编成的筐子,发现了一把锋利的镰刀和一条绳索……最后仵作断定,死者应该是在半夜时分遇害。这种时候,人一般不出门,哪怕有事出门,也不会离家太远,所以死者应该就住在附近,江宁县令一面命人在附近寻找尸主,一面又命捕快顺着足迹追踪下去。

捕快们顺着足迹转过街角,发现一只沾满血迹的鞋,然而后面的足迹越来越淡,直到什么也看不到,捕快们只能无功而返。

不过凶案现场这边又有了发现,首先尸体被翻过身后,地保一眼就认出来,她是住在巷子最里头的张马氏。而江宁县令也在筐子里的镰刀上,看到有‘齐大柱’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问一众捕快。竟有人知道此人……在衙前街上卖冷饮特受欢迎的那个,就叫这个名字。

江宁知县当即令其带人去齐大柱家查看。众人不敢怠慢,马上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将近二里地外的齐大柱家,见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捕快将门敲得山响,里头却没人应声。捕快便踹门而入,只见一个老妇手里拿着一只沾满血迹的男鞋,正一脸仓皇地往鸡窝走去。

几个捕快凶猛的冲上去,一把夺过那老妇手中的血鞋,看了一眼,正好和在案发现场附近捡到的那只是一双,捕头冷笑起来道:“你这老东西,竟敢销毁证物!”

“不……不……”老妇人忙要分辩,却愈发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冲进屋里的捕快,没有发现齐大柱人,却看到木盆里泡着一身衣裳,水被染成了红色,里头显然是血衣无疑!捕快赶忙将衣服从盆里捞出来的,一把揪住那老妇人道:“快说,你儿子去哪了!”

“他,他一早就出去了……”老妇人张皇道。

“逃了?”捕快们登时怒道:“那你跟我走一趟吧!”便不容分说,‘哗啦’一声抖开锁链,套在老妇人脖子上,连拉带拽将她拖出院去。可怜老妇人一个枯瘦老人,怎禁得起如此折腾,当即昏厥过去。捕快们见她晕厥过去,便将老妇人丢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当时的江宁知县叫杨新安,是个才三十多岁的两榜进士,刚从翰林院放了京城的六品知县……京城的官员级别要高于地方,地方知县都是七品,京县知县却是六品。地方知府都是四品,应天府尹却是三品。不仅级别高,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表现优秀,成为天子重臣的可能性极大。是以杨知县铆足了劲儿想把这个案子办好,他验看了杀人的物证——竹筐、镰刀、绳索,以及从齐大柱家中搜出的血衣、血鞋,已经基本认定齐大柱便是杀人凶手。唯一的问题是人犯在逃,没了凶手就没法开堂。

不过很快烦恼就不见了,中午时分,有个男子来县衙投案,自称是齐大柱,要求用自己换回他老娘。杨知县是清流名臣,自然要考虑风评,便以凶顽之徒犹有孝心可嘉为由,放了齐大柱的老娘。同时立即开堂问案,杨知县本以为凶犯已经投案自首,后面的事儿便水到渠成了。哪承想那齐大柱竟矢口否认自己杀人!

杨知县双目森然地盯着齐大柱,冷笑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离家二里地水车巷?莫非你有夜游症不成?”

“小人没有夜游症,小人是到湖边采水鲜的。”齐大柱一脸委屈道,“小人以卖冷饮为生。制作冷饮时要用到鲜莲蓬、鲜茨菇等水鲜,必须凌晨起床,趁着露水润满荷叶之时,将这些水鲜采起,运回家剥干净,在天亮前用糖腌好,这样制作出的冷饮带着水鲜的清香,才能卖得好。所以小人每天都是三更天便背着筐赶到水车巷这边的河上捞取水鲜。”

这话听得老捕快们暗暗点头,都觉着齐大柱杀人的可能性很小。但杨知县不这么看,他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何浑身都是血?”

“那是因为……”齐大柱提起来仍然胆寒道:“小人凌晨路过水车巷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用手一摸才发现是具尸首。吓得小人魂飞魄散,撒腿就往家跑,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鞋掉了,筐子也没拿,还弄了满身满鞋的血……”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回家后又逃跑什么?”杨知县心中冷笑,编,你就继续编吧!

“我没跑,回家待了一会儿,我想天亮去水车巷拿回筐子,那是小人吃饭的家伙。”齐大柱忙辩解道:“谁知道我到了附近,就看见官差在围着我那只鞋看,还说这是凶手留下的,可把我吓坏了。小人不敢现身说明,就想逃走了之,谁承想听人说我娘被官府抓了。”说着一脸愧疚道:“我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受这份折腾,我就赶紧来投案了,你们快把我娘放出去!”

“你娘已经放了,本官仁至义尽,你却仍不肯说实话。”杨知县冷冷道:“收起你的侥幸来吧,现在已经是铁证如山,你就是不承认,我也一样能定你的罪!”

齐大柱死不承认,杨知县便命上刑,虽然县衙里没有北镇抚司那么多花头,但三木之下,一样没有能挺得住的,齐大柱熬不过刑,便在半昏迷中勉强招认了。马上被拿着手按了手印,又当场被砸上了枷、镣,打入大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杨知县给齐大柱定了死刑,但死刑要由刑部复核才作数。不过这种小案子,一般都是走过场的,刑部官员看过文书,大差不差便会用印通过,然后将人犯打入死牢,等候秋决。然而偏生负责复核的郎中严清,是个极认真之人,他在阅看了相关卷宗后,却深感原审判决实在是过于轻率了。

至少他从纸面上,就看出主审官三点疏忽。第一,案卷中的杀人凶器是镰刀一把,而死者身上的三处伤是捅伤。用镰刀只能割伤不能捅伤。第二,那齐大柱如果真杀了人,又怎会将自己的筐子和刻了自己名字的镰刀丢在现场呢?

还有一点藏得比较深,以严郎中多年刑侦的经验来看,如果凶手杀人后马上逃走,脚底是不会沾到血的,最多脚面上溅上一些。凶手是不可能等到死者血流满地后,再去踏上几脚才走的。

以上三点让严郎中对此案的判决深为不满,并作为疑案上报。

第五百三十四章张狗子

严郎中的意见,很快得到了刑部堂官的支持,命他复审此案。严郎中接令后,调取了存在江宁县衙的物证,印证之前的猜测。

因为六月天热,尸体不能在验尸房停放太久,死者已经下葬,想要开棺验尸会遇到很大阻力。若存在真凶的话,还会引起警惕。严郎中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观察起当初仵作从死者创口拓出的拓片,发现确实是利刃刺入造成,绝非镰刀可以造成的。

而且那被定为凶器的镰刀上,只有淡绿色的水槽痕迹,并无一丝血迹。从初审的结论看,齐大柱应该是杀人之后马上逃走的,根本没时间清洗凶器,这么大的漏洞都能被江宁知县无视,严郎中简直无言以对。

还有那件血衣,虽然被水浸泡过,但依然能清晰看出,血迹主要在两袖和下襟底部,大片前襟却是干净的,而以死者伤口的形状和位置看,凶手是用尖刀正面刺入,鲜血会呈喷射状,溅在凶手的前襟上,而袖子和下摆不大可能沾满血。反而如那齐大柱先前供述,称自己因为天黑被尸体绊倒后,摸索着发现了死者才吓跑了,更加切合证据。何况死者与齐大柱并不认识,最基本的杀人动机都不存在,怎么会突然下此毒手?

有了这些观察,他确定凶器血衣血靴都不足为证,那江宁知县很可能铸造了一起冤案。为了查清真相,他没有马上开堂问案,而是微服查访了一下水车巷的四邻。通过对死者街坊旁敲侧击,他得知那张马氏是个苦命人,二十多岁守寡后,含辛茹苦把唯一的儿子张狗子拉扯大,本来想终于能松口气了,谁知那个儿子又不争气,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时常偷拿张马氏辛辛苦苦攒的两个棺材本。为此母子俩反目成仇,没少吵架,她甚至还挨过逆子的打。

严郎中通过仔细查访张家的邻居,终于套出一条关键信息——张马氏遇害当天半夜,曾和张狗子发生激烈的争吵,把四邻都吵醒了。不过大伙儿害怕张狗子这个凶人,都没有敢出来劝的,后来听到声音没了,以为这娘俩结束争吵睡下了,谁知第二天张母便遇害了……严郎中又询问争吵内容,邻居们也没听真切,好像是‘你不能拿’、‘你松手’之类的……

“张马氏的儿子叫张狗子?”看到这,王贤突然愣住了,“这名字耳熟。”

“昨天吃杖的三人之一,就叫这个名字。”吴为道。

“有点意思啊……”王贤摸着下巴喃喃说道,继续看下去:

张狗子当时身份是北镇抚司的密探。锦衣卫之所以能监视天下,尤其是京城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关键就在于无处不在的密探。尤其是那些游手好闲、消息灵通的无赖闲汉,基本上都和锦衣卫有勾搭,靠出卖消息换点酒钱嫖资什么的。

这些密探不算锦衣卫的人,只是锦衣卫养的狗罢了。但张狗子却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竟然成为了正式的锦衣卫,而且一下就成了军官……虽然是只管十个人的小旗,但这仍比王贤一下子当上北镇抚司镇抚还让人惊奇。

这个天翻地覆的变化,恰巧发生在张母遇害之后不久,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让王贤这个阴谋论者感到好奇,也引起了严郎中的注意。严郎中是十几年的老刑部了,也有自己的‘暗桩’,他出钱让人去打探,张狗子骤然暴发的原因。他知道这不难打探,因为那些密探还有锦衣卫的普通力士、校尉,一下都被张狗子压到下面去,肯定有人不忿,不用问都会好好说道说道。

果然,很快就有了结果……原来张狗子将一样传家宝送给了北镇抚司副镇抚李春,以李春的权势,想把张狗子弄成正式的锦衣卫,再给他个小官做,自然易如反掌。不愧是专门打探消息的锦衣卫,甚至有人连那传家宝是什么都打探出来了……据说是元朝皇宫里流出来的一个碧玉西瓜。说是张狗子的奶奶曾在元朝宫中做过女官,兵荒马乱之际偷出来。

严郎中向张家的邻居求证,邻居们没听说过什么碧玉西瓜,但是确认了张狗子的奶奶,的确是从元朝宫里出来的。

如此一来,严郎中将张狗子视为头号嫌疑对象,但无奈案发已经月余,张狗子又是锦衣卫,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肯定已经将罪证湮灭。不过严郎中凭着丰富的经验,却不把这点困难放在眼里。他让人找来一把锦衣卫的制式短刀……就是小一号的绣春刀,专供密探防身用。比对之后发现,死者的创口,就是这种武器造成的!

严郎中又不声不响地派了两名水性超群的干练捕快,命他们扮成游泳消暑之人,下到距离案发现场几步之外的湖中寻找,竟真的在岸边不远处的水草丛中找到了一把尖刀。带回来一看,正是锦衣卫的制式断刃。而且虽然在水底浸泡多日,但在粗线缠绕的刀柄上,仍能找到淡淡的血迹。

而且刀把上还有编号,只要比对锦衣卫的配发记录,就能找到刀的主人!

至此严郎中终于有底气重申此案,他突然下令传唤张狗子。张狗子已经是锦衣卫的军官,捕快自然不敢拿他,只能把他请过来。一开始张狗子神态倨傲,一脸不耐烦道,案子已经了结了,还叫本官来作甚?

“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求证?”严郎中不动声色道:“案发当夜你在哪里?”

“早说过了,我在外头吃酒。”张狗子道。

“在哪里?和什么人?”

“鱼羊居二楼秋菊单间,和我几个兄弟。”张狗子不耐烦道:“当时杨知县都已经问过了,还将我兄弟和店老板传唤过来了,卷宗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大人不会自己看。”说完就要走人道:“没别的事儿我要走了,耽误了本官的皇差,你担当得起么?”

“你撒谎!”哪知严郎中却重重一拍惊堂木道:“那天秋菊单间里,是户部主事陈思进,和几名同年在饮酒说话,从天没黑一直坐到打烊!”

张狗子一愣,没想到这严郎中变态到这地步,但他反应也不慢,故作平淡道:“也许是姓陈的记错了。”

“难道几名官员都记错了?”严郎中冷笑起来:“他们可都是年纪轻轻的两榜进士,每个人都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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