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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2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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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王贤等人回到了镇抚司衙门前,却被守卫阻拦下来,守门的锦衣卫官兵,也不知是恪尽职守,还是得了某人的吩咐,竟无视王贤身上的四品官服,不许他们进衙门。

“你们眼瞎还是耳聋,这是新任的北镇抚司镇抚王大人,还不快点滚蛋!”帅辉几个在锦衣卫衙门受尽了窝囊气,还得大人豁出命去,才能全身而退,心里那个窝火就别提了,现在见回到自己的衙门,又吃了闭门羹,登时把火气全撒到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身上。

“诏狱重地,口说无凭!”守门的官兵却真不知死字怎么写,板着脸道:“大人如何证明,身后那位大人是新任镇抚?”

“跟你说过有旨意。”二黑闷声道。

“俺不识字。”那名总旗特大义凛然道。

“那就找个识字的去!”二黑恨声道。

“识字的都去锦衣卫衙门了,还没回来,要不你们在门口等等。”那总旗睥着这群人,他知道对方是正牌货,但他不怕得罪他们,因为他压根不是北镇抚司的人。他和身后这群守卫,是许应先的麾下。为了给王贤制造下马威,特地临时调过来的,干完这笔买卖就闪人了!

“我还有个不识字也认得的法子。”二黑袖子里的右手暗暗运劲儿。

“什么法子?”

“你过来。”二黑左手勾勾手指,那总旗便傻乎乎地凑过来。

“这就是证明!”却见二黑眼中凶光一闪,一巴掌抽在那说话的总旗脸上,那总旗猝不及防,挨了个正着。二黑如今跟着武当山的道士打熬筋骨,力气比在杭州时大了何止一倍,那总旗登时满脸开花,几颗牙齿和着血沫飞了出来。

见手下像伐木似的,被直挺挺打倒在地,总旗身后的百户登时大怒道:“你敢在镇抚司门前行凶!快给我拿下!”

“赵老七,你吼什么?”手下刚要动手,只听一声冷哼,朱九爷黑着脸走上前来。

“哎哟,这不是九爷么,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那百户见是朱九,眼珠子缩了缩,赔起了笑脸。这群家伙在锦衣卫内部都跋扈惯了,以为有纪纲罩着,就可以横行无阻,但十三太保是他们不敢惹的,因为那都是些战场上下来的凶人,就是杀了你,皇上也顶多训他两句。你死了也是白死。

“你小子不是跟姓许的混么?怎么跑到北镇抚司站岗来了?”朱九眯眼看着他,目光十分不善。

“这……”那百户可万没想到会碰上朱九,只好硬着头皮道:“临时替班。”

“稀奇,”朱九爷皮笑肉不笑起来道:“真是稀奇,北镇抚司几千号人都死绝了么,还得从外头找人替班?”

“这是上峰的吩咐,小的只是依命行事。”那百户见到朱九爷,就想打退堂鼓,说着点头哈腰道:“既然九爷来了,那肯定做不得假,请进请进!”

“我也口说无凭啊。”朱九举目望天道。

“九爷就是最好的证明。”那百户强笑道:“我有眼不识泰山,莫怪莫怪!”心里已经盘算着,待他们一进去,自己就鞋底抹油开溜。

“还是进去一起聊聊吧。”朱九狞笑一声道:“把冒名顶替的事儿,交代清楚再说!”

“我没有冒名顶替!”百户吓得面色惨白。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朱九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一众门卫道:“本官以镇抚司掌刑千户的身份,下令你们全都放下武器,进院子站好!”

“这!”见手下都畏惧地望向自己,百户硬着头皮道:“九爷,我们可不归北镇抚司管!”

“不是北镇抚司的人,却冒充我们的守卫,这不是冒名顶替是什么?”朱九终于抓住他的话柄,厉喝道:“拿下!”

他身后,百多名王贤的侍卫上前,将那些锦衣卫官兵缴了械。摄于朱九爷的威势,那些锦衣卫官兵竟没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朱九这才转过身,对王贤行礼道:“请大人进衙!”

“嗯。”王贤点点头,面无表情进了北镇抚司衙门,身后他的卫士们,将那百户和他的手下五花大绑起来,倒吊在院子里的照壁上,看上去就像江浙一带腌制的咸鱼。

经过这一出,衙门里再没人敢出来触霉头,全都有多远躲多远,王贤到了大堂坐下……本来他要去签押房的,但打前站的帅辉禀报说,里头东西被搬得干干净净,还让人往墙上地下泼了屎尿。

王贤一坐定,朱九和众兄弟也在堂下坐下,一个个面色不忿,二黑恨恨道:“简直欺人太甚了!就是个县衙里斗来斗去,也是暗中捅刀子,就没见过这么没品的!”

“因为早就撕破脸了。”吴为叹口气道:“再就是,人家纪都督根本没把咱们大人放在眼里,也懒得来虚的。”

“大人,他会不会去皇上那告状!”帅辉有些忧虑道。

“他不嫌丢人就去告。”王贤摇头笑道:“堂堂纪大都督,被下属用枪指着头,很光荣么?还到皇上那告状?反正我要是他,宁可自己找回场子,也不会去让皇上笑话。”

“大人说的是。”朱九闻言点头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大人是皇上派来的,第一天他就要打杀威棒,皇上能高兴了么?”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脸色都变了变,心说怪不得你在哪都混不开,原来是张嘴就得罪人啊。

好在用人之际,王贤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岔开话题道:“不过从这接二连三的破事儿来看,他们是铆足了劲儿跟咱们过不去,你们行事千万小心,也嘱咐弟兄们不要落单,不要惹事,顶过这段再说。”

“顶过这段,大人就有办法了么?”众弟兄希冀地望着王贤。

“这个么……”王贤有些汗颜道:“我的意思是,顶过这段就习惯了……”

“呃……”众人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不过北镇抚司这一亩三分地,咱们还是要打理好的。”王贤说着声调一沉道:“上头那边我顶着,你们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地里的杂草拔干净,种上咱们自己的庄家!”

“是!”众人起身齐声应诺道。

“去请六爷来一趟。”王贤看看周勇道:“请他来参观一下,自己才刚搬出去两天的签押房,成了什么样子。”

“是。”周勇闻言心中一乐,那朱六肯定要气炸肺了。

“把大门关上,除了朱六爷,谁也不许放进来。”王贤又吩咐二黑道:“多谢他们给咱们这么个好机会,能没人打扰,好好了解一番这北镇抚司!”

“是!”二黑马上领命,跟周勇联袂出去。

“吴为,你将所有的账目、卷宗封存起来。”王贤又吩咐吴为道。

“九爷,你把现在衙门里所有人都集合起来,给他们敲敲警钟!”王贤也不奢望自己能虎躯一震,小弟纷纷下拜,但借着朱九爷的威势,敲打敲打那帮虾兵蟹将,让他们别一味跟着李春闹,也是很有必要的。

“是。”朱九利索地起身出去。

王贤把身边人都指使走了,就剩下个闲云。闲云公子看着他,他也看着闲云,笑道:“陪我去诏狱参观一下。”

闲云点点头,跟着王贤走出去二堂,往后院那座令人闻之变色的监狱走去。

据说官民有犯罪者,若是被缇骑抓捕,解送往诏狱,许多人登时魂飞魄散,被活活吓死的并不稀奇。盖因一入诏狱必魂飞汤火,惨毒难言。而若侥幸得送刑部大牢,则如从地狱来到人间一般庆幸万分。

锦衣卫之所以凶名赫赫,盖因北镇抚司而来,而北镇抚司的凶名,又多因这座诏狱而来。北镇抚司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三法司均无权过问,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刑法极其残酷,刑具有拶指、上夹棍、剥皮、割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号称十八道点心,后来又推陈出新到几十样,总之是丰俭由人、任君品尝。只是谁也吃不消几道就歇菜罢了……

王贤两个此刻便站在签押房后,一座高有两丈的青砖深墙前,墙上还密布着铁蒺藜,任何人都没法攀爬。唯一的入口是墙下那道黑黝黝的沉重铁门。门下有导轨,需要门里门外的人共同转动绞盘,才能将门打开。打开一道还有另一道一样的铁门,同样需要门里门外人共同转动绞盘才能打开。这样就杜绝了一切劫狱的可能,而所有人犯进出,都需要镇抚使亲自过目,也使蒙混过关的希望极其渺茫。

总之,从来没有人能从诏狱逃出去,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甚至连活着出去的都没有几个。年代久了,便传出许多关于这座监狱的话头,都说天一黑,这座监狱内外就有许多冤鬼在游荡,黑暗角落处还时常能听到鬼哭声。因此这座监狱到了黄昏后,就没人敢靠近了,据说鸟都不肯从上头飞过。

此刻才卯时,冬日夜长,天色还有些黑呢,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在铁门外的岗楼内打盹的狱卒一下惊醒了,以为又有鬼魂作祟呢,登时毛骨悚然,待看清是两个人走过来,不禁咒骂起来。

但当看清王贤身上的官服后,狱卒硬生生咽下话头,他可不是那百户那种,自恃有人罩着的家伙。他这样的小虾米,可得罪不起这种四品高官。

“两位大人有何贵干?”狱卒揉着惺忪的睡眼,只见对方将一面象牙腰牌递到面前,上头写着:

‘北镇抚司镇抚王贤’!

第五百二十六章诏狱

“镇、镇抚使大人?”狱卒吓一跳,立时困意全消,忙不迭磕头行礼。

“免礼吧,本官头天上任,要查看一下诏狱。”王贤神色淡然道,这些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给自己下跪,就像他跪皇帝时,不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他不知道自己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改变,反正这个世界已经实实在在改变了他。

不过那狱卒并不敢做主,而是敲了敲铁门上一扇小窗,待窗户打开,他便将王贤的腰牌递了进去,里头竟是个千户伸手接着。

等闲监狱的牢头,都是皂隶一流,就算刑部天牢的牢头,也不过是不入流品的杂职官,然而这座监狱的牢头居然是一名千户,可见诏狱的级别之高!

世上只有两样东西,可以作为进入北镇抚司诏狱的凭据,一样是皇帝的圣旨,一样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腰牌,就连副镇抚都不能独自进入这两扇门。何止李春,理论上讲,就连纪纲都不能单独进入此处……当然只是理论上。

王贤的象牙腰牌上,有繁复的花纹,那千户一看就知道是真货,却有些迟疑道:“李镇抚没来?”显然他也得到过一些吩咐。

“开门!”王贤本来就憋着火,闻言语气森然起来:“本官要进诏狱,还需要副手批准么?”

“不需……”那千户不敢再废话,赶忙下令道:“快开门!”

伴着他一声令下,沉重的牢门喀拉拉打开,便见那千户略有些紧张地单膝跪地,双手将腰牌奉给王贤道:“属下魏成,拜见镇抚使大人。”

王贤哼一声,单手接过来,挂在腰带上,沉声道:“为什么你要李春一起来?”

“属下,属下……”魏成还不知道王贤在锦衣卫衙门差点一枪崩了纪纲,不然他刚才万万不会问出那句话,所以此刻仍一心替李春遮掩道:“属下只是以前不认识大人,慎重起见才会有此一问。”

“不要再有下次了,”王贤这才面色稍霁道:“开门吧。”

“是。”魏成忙擦擦额头的汗,起身吩咐道:“把内门打开!”喀喇喇开门的工夫,他偷眼打量这位年轻的镇抚使大人,只见王贤那张俊朗的脸上,五官如刀削一般尖利,目光更是深沉莫测,魏千户不禁暗暗心惊,想不到这镇抚大人年纪轻轻的,官威却如此之重。在他面前,就连自己这样整日浸淫在诏狱里的绝世凶人,都大气不敢喘。

待第二道铁门打开,一股腐臭之气,便从幽暗牢房中飘散出来,顶得王贤胸中一阵烦闷。

“大人等透会儿气再进去。”魏千户忙道:“这监牢里尸气太重,身体不好的进去转一圈,就得生病。”

王贤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自己清楚,皇帝让自己管北镇抚司,可能有多重用意。但最主要的意图,还是让他接替朱六,看顾好牢里那些太子党……虽然说是皇帝把他们投到诏狱来的,何尝没有保护他们的意思?毕竟那可都是些才高八斗、能安邦定国的未来大臣,整个大明朝挑不出第二批来。要是不明不白在诏狱里死个七七八八,对大明朝来说,绝对是莫大的损失!

想到这,他顾不上许多,踏入潮湿幽暗的牢房。狱中不知日月,只有通道石墙上的灯,在幽幽泛着黄光,弱弱地照射着一间间粗铁栅栏围起的牢房。王贤一进来,就感觉阴风飕飕,彻骨深寒,加上难闻无比的气味,到处乱窜的老鼠,若不是有正事儿在身,他是一刻不愿在此地多待。

魏千户在一旁介绍道,诏狱里关的皆是钦犯,是以都是单间关押。他竟有些自豪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蹲诏狱的,大人别看他们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没进来之前,不是穷凶极恶就是达官显贵!”说着冷笑一声道:“不过进来之后,就都成了跟老鼠一样的阶下囚了!”

王贤点点头,一间间牢房望去,只见里头的囚犯无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目光涣散,说是状若厉鬼也不为过。他仔细辨认,也没认出谁是谁来,只好开口问道:“我有个朋友关在这里,不知是在哪间牢房?”

“不知大人的朋友是?”魏千户硬着头皮问道。心里却暗暗打鼓,要是把镇抚大人的朋友,折磨大了劲儿,那可如何是好?

“金问。”王贤报出一个名字,他早将入狱太子党的名单烂熟于胸,不过还是先一个一个的来吧,以免授人以柄……毕竟皇帝让他保护入狱大臣一事,只是出于他的猜测,朱棣是一定不会认账的。道理很简单,皇帝一旦认账,就说明他还是要把皇位传给太子,否则汉王哪怕赵王继承皇位的话,这些臣子都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是死,这次岂不是多此一举?

如果皇帝不认账,纪纲就能抓着这一条,把自己说成太子党。虽然自己确实是太子党,但被人大肆泼污还是顶不住。

“金问……”听王贤道出这个名字,魏千户眼珠缩了缩,好一会儿才艰难道:“在地牢。”

“地牢?”王贤眉头紧缩起来。

“是关押大奸大恶之徒的地方。”魏千户小声道。

“……”王贤虽然想问问,金问不过是东宫属官,什么坏事儿也没干过,算得上大奸大恶么?不过这话问了也白问,他压住心头的烦躁,闷声道:“带本官下去看看。”

“是。”魏千户带着王贤几个来到牢房尽头,扳开一个机关,一道厚厚的铁门缓缓打开,果然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虽然王贤已经被臭得快失去嗅觉了,但还是被地牢浓重的腐臭气味顶得烦闷欲吐。

魏千户倒像是习惯了,打着灯笼引王贤下了楼梯。如果说地上的牢房是人间地狱的话,那地下的牢房,就是十八层地狱了。

调整下呼吸,稍稍适应了地牢的空气,王贤便往牢房里去看,但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影,边上魏千户赶忙将一盏灯笼凑近了,好让镇抚大人看清楚。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连王贤这种见惯了死人的心狠手辣之辈,都吓了一跳……只见里头那人倚在墙边,脸上似乎被炮烙过,烫焦溃烂不能辨认,有的部分已经结痂,有的部分仍流着脓血,两眼没了眼珠、成了血洞,手臂上、腿上也严重腐烂,似乎还有蛆虫在爬。

“呕……”终于有人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却是杀人如麻的闲云少爷。王贤也险些吐出来,但他不想在手下面前丢丑,竟硬生生将呕吐物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面色惨白道:“这是谁?!”

“这不是金学士。”魏千户忙解释道:“这人叫王璲,原先是翰林院的五经博士。”

“是青城山人啊……”王贤对这个王璲却有些印象,盖因他那几首剽窃来的诗虽然喝彩一片,胡广这等文学大腕,却只封他个天下第二诗人。王贤起先以为第一诗人是解缙,后来才知道,是这个王璲。而且他那便宜老师魏源,十分喜爱此人的字画,称赞他是当世名儒、书法天下一绝,而且是大明诗坛盟主,与解缙等四位,并称东南五才子。

不过后来听说他受解缙的案子牵连,下了诏狱。本来只是牵强附会的一点罪名,王贤以为也就是意思意思,哪知他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就等着咽气了?

王贤顾不上惊异,他赶紧让魏千户带自己去看金问,要是金学士也被折磨成那样,可如何跟皇上交代?跟太子交代?跟自己的良心交代?毕竟金学士待自己不错,自己能中举人,也是拜他所赐。

不过当他看到金问时,终于松了口气……只见金学士虽然气色委顿,衣衫褴褛,但好歹全须全尾,还有力气失声叫道:“仲德?你也被他们抓来了么?”显然他一眼就看到王贤了。

“别大呼小叫的!”魏千户没吭声,习惯了对这群犯官吆五喝六的狱卒,却已经先呵斥起来:“这位是新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

“你住口。”魏千户赶忙一脚将那狱卒踢到一边,然后对另外几名狱卒道:“赶紧打开牢门,给金学士换到上层,腾出最好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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