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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2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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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贺知府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两下,心说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讲讲他的情况吧。”王贤缓缓道。
“其实严格讲,他也不算我的属下,汾州是直隶州,不归太原府管。只是运粮期间从全省抽调干员,才把他抽调到我手下。”贺知府道:“不过当时我手下这样的帮办,足有十几个之多,他又沉默寡言,性情孤僻。每日办完差事,便回驿馆闭门读书,从不参加同僚应酬,所以下官对他也了解不多。”
“他当时负责哪一块?”王贤问道。
“入库。”贺知府道:“因为他做事很细心,我便分配他负责接收各地运到太原的粮草,主要差事就是清点入库。”又轻声道:“上差审过账目,应该在上面见过他的名字。”
“嗯。”王贤点点头道:“办差期间,他出过什么事么?”
“没有,他办差一丝不苟,从没出过什么差错。”贺知府摇头道。
“一直是这个差事么?”
“是,直到结束。”
“那他平时吃酒么?”王贤问道。
“好像不喝。”贺知府摇头道:“这人甘于清苦,连茶都不喝,更别说酒了。”
“那他临死前那天晚上,为何会喝醉?”王贤缓缓道。
“哦?”贺知府没想到,王贤也没调阅按察司的档案,就把案子了解得这么深。既然是档案上有记载,贺知府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答道:“那天是差事结束,藩台大人举行了送行宴会。第二天,官员们就要回各自辖区了,是以赵知县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也没法缺席。”顿一下道:“那天藩台、臬台们兴致极好,频频劝酒,赵知县没法违背,只好破例吃了一些。后来同僚们又纷纷与他吃酒,赵知县已然破戒,再没法拒绝,只好又吃了一些,直至酩酊大醉。后来他醉倒了,有人把他送回去,第二天早晨,就听说他被人施法害死了。”
“那我又不懂了。”王贤目光幽幽道:“方才府台说他一直管入库,可以说是跟白莲妖人最没有关系的,怎么就成了他们动手的目标?”
“这,我就不知道了。”贺知府摇头道:“案子虽然发生在太原,但因为他曾是我的下属,所以下官按例回避,是由臬司衙门办的。”
“你不清楚,我却知道一些情况。”王贤冷冷一笑,从桌上拿起一份档案,缓缓诵读起来:
“六月廿,收到本省所筹军粮五十万石,悉数入藩库。”
听到这一句,贺知府那颗不怕开水烫的石头心,竟再次紧紧揪了起来,他无比震惊地望着一次次震惊自己的王贤,几乎忘了呼吸,只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
“廿五,收到陕西解运三十万石,十五万石入藩库。
廿八,收到山东解运五十万石,二十五石转入藩库。
七月初一,收到河南解运军粮七十万石,二十万石转入藩库。
初三,收到河北解运七十万石,三十万石入藩库。
初八,收到湖广解运军粮二百万石,转入藩库五十万……”
顿一下,他最后念道:“共计收到军粮四百七十万石,转入藩库一百九十万石。”王贤念完,合上档案,幽幽望着贺知府道:“府台大人,听出我念的什么了么?”
“……”贺知府动动嘴,只觉眼前一黑,竟一下晕厥过去。
“府台大人?”王贤唤一声,立在贺知府身后的周勇上前看看,禀报道:“大人,他真晕过去了,还小便失禁了呢。”
“这老小子,看着跟块牛皮糖似的。”二黑嘿然道:“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有时候,晕死也是一种解脱。”王贤却淡淡道:“这种老狐狸的心思,你我很难猜测的。”
“泼醒他?”二黑提议道。
“不必,”王贤摇头道:“泼醒他也没用,又不能给他上刑。”
“大人怎么这么老实了?”二黑奇怪道:“您不是会好多种花样么,随便用个看不到伤的法子就是了。”
“那样的话,他随时可以翻供,在这太原城我们会更被动。”王贤摇头道:“先把他弄下去,看押起来,等他醒了告诉他,我这不是拘禁他,只是请他回答问题,回答上我那些问题,他即刻就能离开。”
“是。”周勇领命挥手,两个侍卫便把死狗般的贺知府拖出去。
“把那位赵知县请过来吧。”王贤活动下筋骨,再次摆出端坐的身姿道。
很快,阳曲知县赵有德,便被从隔壁带过来,再次向王贤跪拜。明显能看出来,他这次的跪拜中,多了很多敬畏的成分在里头……事实上,他在隔壁把王贤和贺知府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坐。”王贤淡淡道。
“上差面前,哪有下官坐的份儿。”赵有德忙逊谢道。
“让你坐你就坐!”王贤冷声道:“方才的对话你也都听到了,还要跟我虚头巴脑么?!”
“我……”赵有德登时像吃了黄连一样,苦着脸道:“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不想办法自救,我看你真是活腻了!”王贤的声音很低沉,却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道:“你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你个小小的知县,真想掺和进来?”
这话正中赵有德的软肋,他不禁叹气道:“下官这个芝麻绿豆官,只能依命行事罢了。”
“那你就等着当他们的挡箭牌和替罪羊吧。”王贤啐道。
第四百五十二章晕晕复晕晕
“下官,下官……”赵有德陷入了矛盾中,要是先审他,那没什么好说的,按府台大人的意思,硬撑着就是。可现在府台大人已然吓晕了,自己该当如何是好?要不我也吓晕过去?
看赵有德目光闪烁、面色纠结,王贤继续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嗓音道:“方才你也听到了,凭本官眼下手上的证据,够不够给你定罪?”
“这,下官何罪之有?”赵有德一惊道:“下官一个小小县令,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自作聪明!”王贤冷笑一声,拍案道:“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阳曲县的巨额亏空,是怎么在一夜之间补上的?你要是什么都没参与,人家凭什么把冒着掉脑袋私吞的军粮,拿来给你补亏空!”
“这……”王贤不愧是注会出身,总能直指要害,让对方无言以对。赵有德额头登时见汗,但他能被贺知府选为先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一会儿便组织好说辞道:“上差容禀,本县是附郭县,府里、省里、甚至王府许多开销,都要从本县腾挪,是以本县账目上的亏空,很多都是上面衙门的欠款。因为明年就是外察之年,若是还不补上亏空,下官就完蛋了。是以下官百般求告,幸好上官们体谅,都把款子及时还上,本县这才平了账。”赵有德说完暗松口气,心说这下你没辙了吧?
“真是自作聪明!”谁知王贤一拍桌案,声音中满是冷厉道:“你说亏空补上,是上头归还了欠款。那好,把欠账还账的明细摆出来吧?”
“这下官一时怎么记得住……”赵有德讪讪道。
“记不住不要紧,”王贤嘴角挂起一丝揶揄道:“本官已经派人到你的县衙,封存了所有账目!”
“什么?”赵有德登时惊呆了。
王贤淡淡一笑道:“赵大人记不住,本官只好多费些工夫了。”
“是,是。”赵有德心下一阵兵荒马乱,方才他在隔壁,已经听到了王贤那耸人听闻的查账能力……阖省的账目三天查清,区区一个阳曲县,肯定连半天都用不了……
“今天就先谈到这儿吧。”王贤似乎主动结束了谈话道:“等查完账再接着聊。”
“好好。”赵有德擦擦汗,无论如何,先过去眼前这关再说,“下官可以走了吧?”
“等一下。”王贤轻咳一声道:“来人。”吴为便从屏风后闪出,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是一摞供纸,边上摆着笔和印泥。
赵知县对这套再熟悉不过,这是录完口供让他签字画押。不禁咽了咽唾沫,心里暗骂这小子真阴险……还口口声声说不是审问。
“赵大人放松,这不是在录口供。”王贤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道:“只是一次谈话而已,不过本官身为钦差,是在替皇上向你问话,所以必须要将咱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呈上去。请赵大人仔细看看这份谈话记录,若是没有不实的地方,咱们便签字画押,我这就八百里加急呈给皇上!”
‘这不还是口供么?’赵知县心里狂喊道,他终于确信面前这个年轻人,比毒蛇还要难对付,一招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下下攻人要害。他竭力狼狈躲避,还是被逼到了死角。
见他迟迟不肯提笔,王贤关切道:“怎么,笔录有不实之处?”
“没,没有。”赵知县艰难地摇摇头,巴望着王贤。
“那为何不签?”王贤缓缓道:“莫非你的口供本身,有蒙蔽圣听的地方?”
“也没,没有……”赵知县心虚气短,汗如雨下。
“那就奇了怪了,既然你没撒谎,笔录也无误,你为何不签?”王贤眯起眼,寒光闪闪地盯着他道。
“我,我。”赵知县如何敢在这上头签押?一旦签押便不可更改、直达圣听!王贤只需要将搜出的账册一并呈上,自己的谎言立马拆穿,那就是欺君之罪啊!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死胡同,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知县终于深深体会到贺知府方才的感受,无奈地叹一声,颤抖着提起笔来,手腕悬空好一会儿,突然两眼一翻,软趴趴晕了过去……
“好么……”王贤和周勇等人目瞪口呆,“又晕了一个……”
“赵大人,”王贤用脚尖捅捅赵知县,对方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他只好叹口气道:“抬下去吧。”
侍卫们又将一动不动的赵知县拖了出去。
“看到了吧?”王贤摘下乌纱帽,丢到桌上道:“被逼得没法子了就晕过去。你信不信,要是继续审下去,还得晕一片。”
“呵呵,他们对后台老板还心存幻想,以为这样拖一拖,就能迎来转机呢。”吴为小心收好笔录,笑道:“除非大人能让他们失去幻想。”
“是啊,光打苍蝇不打老虎是不行的,”王贤负手踱了两步道:“但得一步一步来,先打了小的,才会惊了老的,老的不跳出来,我们怎么打?”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往下审,多关上几个,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吧。”
当天下午,又有三名官员受审,果然不出所料,又被王贤逼问得无言以对了,不是晕过去就是变成扎嘴葫芦。其实王贤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开口,但他并不急着出招,似乎想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玩下去。
他这边不着急,那边太原的官员可受不了,甭管多大的官儿,一进去行辕就出不来,后头谁还敢再进去?全都跑到藩台衙门,向张春求告起来。
“方伯,您可得管管,那王贤闹得太不像话了,仗着自己钦差的身份,就敢胡乱扣人,”官员们围着张藩台,七嘴八舌道:“贺府台是四品大员,按例哪怕是钦差大臣,也得请旨才能扣押他。但王贤也不请旨,就把府台大人给拘押起来,还不知有没有刑讯逼供的!”“是啊,就算他是钦差,也不能胡来啊!方伯,这事儿您能管,而且管得理直气壮!”
张春本来就愁得头疼,被众人一吵吵,更是觉着脑袋要裂开似的,他抬抬手,示意众人住嘴道:“我们山西官方是被调查的对象,本座也不好出面。”众人露出失望的神情,刚要说话,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为了避免他断案不公,本官已经请王爷出面,邀请宣大两路钦差来太原,共同调查此案。钦差不日即到,大家权且忍耐几天。”
“这几天,不知又有多少人被抓进去,又不知里头的人,要多遭多少罪?”众官员先是一喜,继而惶惶道。
“回去吧,死不了人的。”张春笑笑道:“就当是一种历练了,苦其心志、行弗乱其所为嘛。”张藩台好说歹说,众官员这才怏怏而去。待众人去了,张藩台让人把张安叫过来道:“老周那里准备好了么?”
“已经妥了。”张安道:“他下午从行辕出来就没回去,在家里等老爷指示呢。”
“跟老夫有什么关系?”张春不悦道:“这是他和王府的事情,本官自始至终都不知情!”
“是是。”张安笑道:“小的办事老爷还不放心,老周的独生子,前几天被我派到汾阳去了,老小子要是敢泄露半个字,他老周家就得绝后。”
“嗯。”张春这才轻叹一声道:“造孽啊。”
“为了全省官员的身家,牺牲个小女孩,值得!”张安忙安慰大人道。
“去吧。”张春挥挥手,闭着眼睛念起了往生咒。
张安心里暗骂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赶忙领命出去,从老周家到王府串联一圈,便躲到钦差行辕对面的酒楼上,叫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等着看好戏。
天黑时分,便见一队王府侍卫从北面开过来,火把组成的火龙拖得老长,看上去竟有数百人,将钦差行辕包围起来。
行辕里的卫士也被惊动了,转眼在各处布防,隔着院墙和不速之客遥相对峙!
对峙的焦点,自然是在辕门处,双方隔着栅门剑拔弩张,火光照地,人影纷乱,气氛紧张极了!
“再向前一步,格杀勿论!”钦差卫士朝地上射出一排弩箭,划出忍耐的底线,这才让对方稍稍止步。这时周勇闻讯赶到门口,怒斥道:“什么人,胆敢冲击钦差行辕,还不速速退去!”
“看不出来么,我们是晋王府的侍卫!”一个穿着千户服色的军官排众而出,用马鞭打一下身边士兵的盔甲道。
“王府侍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周勇沉声道:“为何突然上门挑衅?”
“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当然不会前来。”那千户冷声道:“但现在你们的井水,大大地冒犯了河水,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井水犯河水,请把话说明白!”周勇面色一沉道。
“当然要把话说明白,”那千户朝王府方向拱拱手,一脸愤慨道:“我家王爷的一名侍妾失踪了,弟兄们苦寻不着,今日才得到密报说,她竟落到钦差大人手里,惨遭蹂躏!”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非但周勇等人哗然,连王府侍卫也惊呆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坑
“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我们王爷何等尊贵,岂能受此奇耻大辱?还不立即把人交出来!”那千户戟指着周勇,大喝道:“否则休怪兄弟们刀剑无情!”
“哈哈哈哈……”周勇怒极反笑道:“我倒要请问这位大人,莫非我编造说我家钦差大人的小妾被晋王抓去,我就可以带兵到晋王宫搜查不成?”
“当然休想!王爷的名誉岂容玷污!王宫重地岂容擅闯!”千户断然道。
“说得好!”周勇气沉丹田,声浪滚滚道:“同样把这句话奉还给你!钦差大人的名誉岂容玷污?钦差行辕岂容擅闯!”说着用半个太原城都能听到的嗓音道:“钦差大臣代表皇上巡抚四方,你敢闯就是欺君!”说着一挥手,那面宝蓝色的王命旗便在他身后立起!
那千户的气焰为之一滞,忙冷笑连连道:“你不用虚张声势,皇上是绝对不会让个强抢王府侍妾、为非作歹之徒玷污钦差二字的。我们王爷今天就要替皇上清理门户,先斩后奏一次!”
“你怎敢血口喷人!”周勇险些被气炸了肺,暴喝道:“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大人强抢王府侍妾了?”
“当然有眼睛看见,不然谁敢怀疑到钦差大人头上!”那千户拍拍手,一个相貌精明,穿着蓝色直裰的中年男子便从人群后走出来。
“周管家?”周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他和这老周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关系不错,两人还认了本家。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站出来诬陷钦差大人!
“是我。”那中年男子正是行辕的周管家,他有些不敢看周勇,目光飘忽道:“昨天夜里我在行辕里亲眼见到了嫣儿姑娘,她被折磨得很惨很惨,求我向王爷报信,救她出苦海……”
“嫣儿姑娘?”周勇头皮都炸开了,他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这是针对大人的阴谋!
“看,你果然认识。”那千户登时来了精神,指着周勇道:“速速把嫣儿姑娘交出来,然后让你家大人跟我去向王爷请罪,说不定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说着狞笑一声道:“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倒是不客气试试!”周勇自然不能示弱,更不能任人往头上扣屎盆子,他指着周管家骂道:“你再说一遍嫣儿姑娘是干什么的?明明是你安排在行辕里的众多侍女之一!而且我家大人严于律己,从没碰过那些女子一指头,并且几次让你把侍女都遣送出去,你却推推拖拖、不情不愿,但是在我家大人一再坚持下,才连嫣儿姑娘一并送走!我敢赌咒我说一句假话,就让我断子绝孙,你敢不敢?”
“……”周勇这话无意中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周管家嘴角抽动几下,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也敢对天发誓,你说的是假话,嫣儿姑娘是王府的侍妾,是被你们抓进行辕的!”
辕门处激烈的争吵,都被侍卫飞报给前厅中的王贤知道。
此时王贤正和吴为几个在用晚饭,听着手下的急报,按说几人该惊得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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