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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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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贤点点头,踩着脱欢的手,骑上马背,对山包上的弟兄们大声道:“孤去也,尔等待我们走了再下山,不可追逐!”
山上哭声一片,飘满男儿泪。
“走吧!”脱欢也骑上马,显然对山上的吴为他们,没有任何兴趣了。他似乎很心急,对宝音琪琪格吩咐两句,便打马疾驰而去。
宝音琪琪格也骑上马,对王贤冷冷道:“殿下,我们也走吧。”
“好。”王贤点点头,见自己又猜错了,她没有要偷袭吴为他们的意思……王贤意外地看看宝音琪琪格,心说这小娘皮怎么回事儿?实在太让人意外了——本以为她在宣府,谁知道竟出现在要命的地方;本以为她会拆穿自己,谁知竟帮自己打起了掩护……莫非她是个受虐狂?被自己虐出感情来了?
但宝音琪琪格并不理会他,只时不时瞥他一眼,确认他没有出状况。当然每次的目光中,都带着淡淡的冷笑,就像抓到耗子的猫,并不急于吃掉,而是要先玩弄一番似的。
王贤突然就明白,她到底是要干什么了!这小娘皮肯定记恨着自己折辱她,在想着怎么报复回来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军师去哪儿?
瓦剌人说走就走,几乎是转眼之间,上万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瓦剌人一走,朱瞻基便在莫问等人的严密保护下飞奔过来,看到吴为和闲云带着幸存的将士们从山上下来,他却顾不上慰问这些为他豁出命去的忠诚卫士,大声喊道:“军师呢?!”
众人低下头,沉默以对,有人甚至抽泣起来。
“快说呀!”朱瞻基拽着薛桓的胳膊,嘶声问道。
“军师……”薛桓低着头,哽咽道:“假扮成殿下,和那些瓦剌人去了!”
“啊!”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破灭,朱瞻基跌足坐在地上,放声大叫起来,声如夜枭般凄厉。半晌又蹦起来道:“快追啊!至少知道他被他们带去哪了吧!”
“正要去!”闲云面色苍白的冷声道:“给我备马,我去把他救出来!”
“你先顾自己吧,别逞能了。”薛桓扯他一把,闷声道:“我去!”
“可我们能做什么?”莫问不得不提醒下,几位被冲昏头脑的大人。
是啊,对方可是一万瓦剌骑兵,你跟在后头又能做什么?
“我这就去找我皇爷爷,”朱瞻基本打算亲自去追,让莫问一提醒,稍稍冷静道:“请他派大军追击,以泰山压顶之势,逼他们交人!”
“皇上能为了军师,如此大动干戈?”吴为深表怀疑。
“我以命相求!”朱瞻基咬牙道。
“殿下三思,千万不可再触怒皇上了。”吴为示意他到一旁,低声道:“军师临走前让我转告殿下,殿下什么都别做,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吴为并没有把王贤的分析告诉朱瞻基,只是强调道:“军师心思缜密,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他有他的考虑,殿下不如按照他的想法来,以免好心办坏事,反而害了军师。”
“难道他为我豁出命去,我为他却什么也不做?”朱瞻基仰面看天,抑制泪水道:“让我这心,怎么装回肚子里?”
“军师说,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接下来您和太子殿下,可能要面对一段十分艰难的局面,要全力以赴、未雨绸缪。”吴为又道。
朱瞻基深深吸口气,眼泪还是流下来,哽咽道:“都这时候了,他还这么为我着想……”
“是,军师对殿下一片赤诚,可鉴日月。”吴为淡淡道:“殿下还记得宝音琪琪格么?”
“宝音琪琪格?”朱瞻基皱眉道:“你是说那个蒙古公主,她怎么了?”
“刚才她出现了。”吴为从袖中掏出块布片,递给朱瞻基道:“这是军师走后,在他曾经站立的地方发现的。”
朱瞻基接过小小的布片,看起来是截自一件白色的中单,上头用手指写着模模糊糊的两个字‘宝音’,但能辨认出是王贤的字体。
“当时和脱欢一起的,还有个蒙着幂罗的女子,军师留下这个,应该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吴为轻声解说道。
“怎么可能?”朱瞻基难以置信道:“那个宝音琪琪格,应该被关在宣府吧?”
“谁知道呢。”吴为摇头道:“宝音两个字,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嗯……”朱瞻基点点头,其实今天他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如果当时就死了,知不知道答案都无所谓。但现在他活下来了,就必须要刨根问底了!那就是,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意外,还是自己被人算计了!
如果是意外的话,那也实在是太巧了,这么大的草原,瓦剌人偏偏在这儿设伏,自己又偏偏一头撞进来,得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能摊上这种事儿吧?如果不是意外的话,那就是李谦在害自己,但他皇爷爷斥候遍撒,都不知道瓦剌人在九龙口设伏,李谦一个跟自己寸步不离的死太监,凭什么这么准确地把自己带进埋伏圈?朱瞻基想不通这个问题。
但现在,宝音琪琪格的出现,让他一下就恍然大悟,很可能是有人放了宝音,并让她带人在这里设伏。同时那个人又传信给李谦,让他把自己带到九龙口,这样就能解释的通了!
“其实,到底怎么回事儿,殿下问问李谦不就知道了么?”吴为幽幽道。
“他还没死么?”听到这个名字,朱瞻基的表情狰狞起来,恨声道。
“祸害万万年这句话,实在没错。”吴为叹气道:“战况那么激烈,那厮竟一点伤都没受。”
“当时死了是他的福气!”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吴为把李谦绑成个粽子,提了过来,然后便告辞去追踪瓦剌人的大军了。
朱瞻基目送吴为离去,也在平复自己的愤怒,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保叔,竟然背叛了自己!半晌,他回过头来,恨声道:“保叔,我再叫你最后一声保叔,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李谦低着头,咳嗽两声道:“今日所有罪责都在老臣,千刀万剐都罪有应得,但我确实不是有意要害殿下的,哦……”话音未落,便吃了朱瞻基重重一掌,老太监像一截木柴似的仆倒,张嘴吐出一口血,牙齿也掉了两颗。
“你还嘴硬!”朱瞻基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咆哮着揪住他的衣领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抄近路带我去战场,结果却把我带到九龙口,这是去铁山的近路么?这里距铁山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你分明兜了个大圈子!”
“是么,那就是老臣记错路了。”李谦叹口气道:“我还真是该死,老糊涂了还逞能,真是害死三军,殿下想把我凌迟还是喂狗,都随你的便。”
“你想死,也得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告诉你,要把我带来九龙口的!”朱瞻基喝道。
“真没有人告诉我……”李谦却不松口道:“谁能知道瓦剌人在九龙口?一切都是天意……”
“去你娘的天意!”朱瞻基见他软硬不吃,就是不松口,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出刀来喝一声:“我叫你嘴硬!”便一刀砍下他一条胳膊!
李谦倒也硬气,只是闷哼一下,并没有惨叫出声。
“给他包起来,别让他死了!”朱瞻基语调暴戾道:“明天再不说,再砍你一条胳膊!”
“还是凌迟吧,那样才符合你老朱家一贯的传统……”李谦却桀桀冷笑起来。
朱瞻基豁然转头,看见李谦的脸上,写满了刻骨的仇恨,他心中一惊,一口痰吐到老太监脸上道:“如你所愿!”
命人收殓所有死难的将士,将他的遗骸带回中原。朱瞻基自个在夜风中立了好久,直到东方一片大亮,才按捺住胸中的魔鬼,换上沉痛的心情,来到受伤的将士身边。
在他的吩咐下,伤号们全都坐上车,有人专门照料。朱瞻基挨个慰问他们,满含着感情对他们道:“今日你们为我朱瞻基舍生忘死,我朱瞻基没齿难忘!牺牲的将士,我管他父母妻儿、子子孙孙。受了伤的,我会请御医为你们诊治,能回军中的回军中,不能回军中的,我也会妥善安置。总之一句话,只要有我朱瞻基一口干的,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喝稀的!只要有我朱瞻基一件棉的,就绝对不会让你们穿单的!”
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有限,一旦受伤,往往意味着死亡和残疾,这次为朱瞻基浴血奋战的将士,几乎各个带伤,重伤号更占了一半。这些人本来满心彷徨,不知道将来是生是死,要是残疾了日子该怎么过?朱瞻基及时的表态,无疑给他们吃了定心丸,把他们感动得呜呜咽咽,挣扎着要起身跪谢,朱瞻基忙扶住道:“都不要行礼,都不要行礼,好好养伤,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其余将士看到太孙殿下如此有情有义,也感动得不行了,心说,为这样的主子卖命,值了!这也正是朱瞻基要达到的效果……朱瞻基刚要对其他人再说点什么,让他们彻底死心塌地,突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斥候疾驰而至,高声报道:“有大股骑兵,从西北方向快速靠近!”
“戒备!”不管是敌是友,将士们已然风声鹤唳,马上占据山头,摆开阵势,准备迎敌,同时又派出斥候继续侦查……
一顿饭工夫后,警报解除,前方斥候确认,是王彦王公公率领三千营前来救援了!
“来的真是时候……”朱瞻基轻声嘟囔一句,尽管知道死了这么多人,发生了这么大事儿,不可能瞒着皇爷爷。但听说皇帝派兵来了,他的心还是狠抽了一下,他能想象到,皇爷爷该是何等的震怒……
此时天光大亮,朱瞻基硬着头皮迎出去,便见王彦风尘仆仆疾驰而至,翻身下马,他不顾尊卑,把朱瞻基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才长松口气道:“谢天谢地,殿下没什么大碍!”
“我没事儿……”朱瞻基讪讪道:“给我皇爷爷添堵,给王叔添乱了。”
“可不止我一个人来的。”王彦苦着脸道:“皇上把能派的人,全派来了!”说着叹口气道:“殿下,您可惹了大祸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灰黑色的回忆!
接上朱瞻基,大军返回大营。
返程路上,自然不会像来时那么狼奔豕突。事实上,为了在最短的时间赶过来,三千营冒险深夜疾奔,一路上折损了一百多将士。现在太孙殿下安然无恙,要是还不悠着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的骄兵悍将,非得爆发不可。
太孙殿下则继续审问李谦,但李谦就是不开口,把朱瞻基骨子里的暴戾因子彻底激发出来,又砍了他一条胳膊!
王彦看不下去了,请太孙允许他单独跟李谦谈谈,朱瞻基现在对谁都不敢信了,不过犹豫半天,还是答应了……
朱瞻基骑马到了一旁,马车上,只剩下王彦和失去双臂、面色惨白的李谦。为了不让他立即死去,朱瞻基早让军医给他止血包扎,此刻死太监的上半身被纱布紧紧包裹着,纱布上还透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看到自己从小的伙伴这副惨状,王彦鼻子发酸,忍了好半天,才没掉下泪来。
“欧查易丫……”李谦一开口,说得却不是汉话,而是一种西南的土语。
那是他们的家乡话啊!意思是‘别放在心上’。王彦的泪珠子,却滚滚掉下来,他用手指挤挤眼眶,咳嗽一声道:“真是你干的么?”说的是跟李谦一样的土语。
“……”李谦沉默了,沉默就是默认。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王彦无比震惊地望着他。
“你忘本了。”李谦望着天上的流云,幽幽道:“不然你根本不用问。”
“……”这下轮到王彦沉默了,好半天,他才低声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没放下么?”
“灭族之仇,断种之恨,不共戴天!”李谦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吐出一口血沫道:“莫非你当奴才当得,连血海深仇都忘了!”
“我当然没忘……”王彦神情一片黯然道。洪武十四年,明朝大将傅友德、蓝玉奉朱元璋之命,远征云南,消灭盘踞那里的元朝残余势力,完成大明朝统一天下的一战。当时统治云南的元朝梁王残暴不仁,民怨沸腾,而明朝已经是天下归心,大军锐不可当,因此战事进行得很顺利,仅用了半年,就平定了云南全境。
对取得胜利的明朝,这自然是大大的喜事。但战争带来的从来不只是胜利和荣耀,杀戮和失败也绝对不会缺席。这一战,元朝梁王阵营下的势力,纷纷被连根拔起……‘连根拔起’一词,在这里不是比喻,而是客观的描述。这些部族和势力的成年男子被统统杀光,女子沦为军妓,儿童则被阉割后成为奴隶……
王彦、李谦和郑和,都是这些不幸孩子中的成员,可以想象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对这些十岁上下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黑暗恐怖,是多么的彷徨无助……保护他们的父兄惨死,疼爱他们的母亲和姐姐不见了,他们的身上也受了重伤,半数的孩子根本熬不过那个冬天,便因为感染而死去,只有一半的孩子,才能熬下来。
对于活下来的孩子,那个冬天就不是他们苦难的终点,而是苦难的起点……从此,他们开始跟随明军征战四方,朔方的风雪、大漠的黄沙,处处都留下他们的痕迹。以他们的年龄,本该在家中玩耍,享受亲人的疼爱,却突然成了战争中最低贱的奴隶……在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们要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吃最差的饭、干最重的活,还要时时承受官兵的欺凌。毫无疑问,绝大多数孩子都死去了,活下来的极小部分,也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伤,心灵是何等的百孔千疮?
在度过炼狱般的五年,幸存下来的几个孩子,终于遇到了救星——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朱棣看中了这几个少年,挑选他们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从此他们成了燕王的亲信,跟着他出塞作战,跟着他起兵靖难!虽然也是出生入死,但再也不会那样低贱地死去了。
对于燕王的再生之恩,他们分外感激,因此每每作战都舍生忘死,三人在靖难之役中,都立下大功,朱棣就曾经说过,若非他们身子残缺,每个人都可以封侯!宦官不能封侯,皇帝只能把内廷最重要的三个职务授予他们,并无比地信任他们,直到今天……
回忆起过往,王彦发现自己,已经淡忘了曾经的伤痛,对皇帝的感激之情却铭心刻骨,也许真如李谦所说,自己是忘本了……
见他久久不语,李谦以为他终于幡然悔悟了,哼了一声,不再指责他。
“就算你要报仇,但冤有头债有主,太孙殿下可跟咱们没仇啊!”王彦回过神,低声道。
“他跟我们没仇,但他老爷爷跟我们有仇!”李谦冷哼道。
“你这就偏执了!”王彦叹道:“你怎么不说他爷爷对我们有恩呢?”
“那是你以为的……”李谦面部纠结一下,还是恨恨道:“皇上救了我们不假,但我们也为他夺了天下,多大的恩情都早还上了!”见王彦直直地盯着自己,他才说了实话:“再说,我也不是针对太孙的……”
听了他这话,王彦有些糊涂,不是针对太孙,那是针对谁?寻思半晌,他突然打了个激灵……他想起今年自己感谢了好几次老天有眼,让三十年前的那些凶手遭到报应。尤其是这次出征以来,连谭青、满都力这样的大人物,都纷纷倒霉……前者因为粮库被烧畏罪自杀,后者则在昨日激战中伤重不治。当时只觉着高兴没多想,现在看到李谦这样子,他突然毛骨悚然,意识到那些家伙的死,都不是偶然!
难道有人在安排他们去死?李谦当然没这个能力……皇帝虽然信任太监,但有‘宦官不许干政’的祖制在那里,他们的手根本伸不到外廷去,更动不了军方的勋贵大员!
那么就是有人在为李谦杀人,条件就是——他把太孙引到九龙口去!至于什么人想让太孙去死,他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当然也不敢去想!
“你跟他们做了交换?”王彦涩声问他道。
“你不必问,我不会说的。”李谦摇摇头,眼中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道:“我跟你说这些,不过是需要有人知道,我给族人们报仇了,是我给族人们报的仇!”说着他咧嘴笑起来,一笑又扯动伤口,疼得他丝丝倒抽冷气,却依然大笑不止,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引得朱瞻基频频看过来。
“他真想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啊,可惜他听不懂。”李谦看一眼太孙,咯咯笑道:“我就说,他老朱家都是变态疯子,别看这小子整天装得很敦厚……连太子一起说着吧,这爷俩一发起狠来,跟他爷爷老爷爷,根本没两样!”
“……”王彦默然,他不想听李谦说这样的话,因为这话太悖逆,而且说明他不想活了。
“好了,你走吧。”李谦瞥王彦一眼,淡淡道:“放心,我不会现在就死,那不是给你惹麻烦么?”说着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柔道:“你和三保,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他给咱们争了大脸,我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保哥……”王彦黯然道:“你……要我做什么吗?”
“这会儿不需要,你走吧。至于将来……逢年过节给我烧点纸,若是有机会回云南,在我爹妈的坟前说一声,我给他们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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