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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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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们遍体鳞伤、噤若寒蝉的样子,周新哪还忍心强迫他们出来指证锦衣卫?只能回头另想办法。想来想去,周新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把此案变成铁案,让纪纲也无从翻案——那就是捉贼见赃!
锦衣卫虽然放了人,但掠夺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可都在卢园里堆着。周新派人日夜蹲守在卢园外,知道许千户等人,还没来得及转移那些不义之财……但是要搜查卢园的话,那可就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再无缓和的道理了。
想到要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强硬如周新也要好生掂量一下,一掂量自己能不能跟强大的敌人斗到底,二掂量万一自己出事,家人的安危怎么办?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得选了,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根本不能停……打定主意,他便叫来亲信幕僚,反复推敲详细步骤。正在说话间,周泰禀报说朱九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周新朝众幕僚淡淡一笑,便命人更衣,到前面与朱九相见。
来到客厅,便见朱九穿一身明黄色的飞鱼服,带着无翅乌纱帽,腰上没有挎绣春刀,大刀金马地坐在那里。
看到周新进来,朱九起身抱拳。
“千户请坐,”周新点点头,与他东西昭穆而坐道:“不知千户接到旨意了么?”
“正为这事儿来的。”朱九其实八九天前,就知道这事儿了,但指挥使大人和汉王殿下,帮浙江千户所争取了几天时间。
朱九虽然被委为钦差,但他也是锦衣卫,自然要给许千户行个方便,让他赶紧把屁股擦干净。许千户起先还不情愿,被他一顿连吓唬带收拾,才乖乖放人……待他感觉能罩得住了,才把朝廷的信使放到杭州来。
既然信使到了,朱九就不能怠慢了,赶紧过来与周新相见,碰个面奉读一下圣旨,商量一下怎么办案。
待读完了圣旨,两人便有了正副问案官的身份,周新这次便坐在了正位上,问朱九道:“九爷对这个案子什么看法。”
“臬台是正官,咱不过是个敲边鼓的。”朱九道:“当然以臬台为主。”
“查的毕竟是锦衣卫,九爷是锦衣卫的老人了,有些想法可以提前说说。”周新语气客气道:“我会尽力照顾到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开堂
朱九爷今天过来与周新碰面,商量查案是幌子,摸摸底才是目的。见周新并无得势不饶人的架势,他心下稍松道:“既然大人如此通情达理,那咱就有啥说啥了。”
“正当如此。”周新颔首道。
“本官到杭州,也有些时日了,眼见耳闻,也知道许千户他们做得有些过火。许应先这家伙,初来乍到、立功心切,手段粗暴了点,应该好好责罚。”朱九道:“但要说他强抢民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是不可能的。杭州虽然不是畿内,但离京城也就六百里,他办得又是钦案,皇上以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敢胡作非为?”
“嗯。”周新点点头道:“所以九爷的意思是,许千户只是差事办得狠了点,但并无私心,对么?”
“就是这个道理。”朱九重重点头,大有深意道:“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这里也先以锦衣卫的身份,跟臬台表个态,只要大人把案子往这个方向审,第一我们会把许应先打回去,换个厚道的人来当千户;第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座右铭,那个天大的案子,我们也会保大人无事。”
“……”周新沉吟片刻道:“既然九爷以锦衣卫的身份说了话,那本官也以浙江按察使的身份跟你说话,请问,撤销浙江千户所,并永不复设的可能有多大?”
“这个么……”朱九眉头紧锁道:“不可能,千户所是奉圣旨设立的,岂能废除?”开什么玩笑,锦衣卫好容易才插足浙江,怎么可能撤出去?
“那我就明白了。”周新点点头道:“那我们就速战速决,明日请九爷和许千户等人来按察司衙门,我们便开堂问案,许千户有什么委屈,可以当堂说明,咱们尽量弄一个上可以报皇上,下可以安黎庶的结果出来。”
“好。”虽然周新这话等于没说,但至少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朱九也没指望一次能把冷面铁寒说服,这次能有个好的基调,就觉着不虚此行了。他又说此案牵涉皇差,不宜公开审理,以及当堂所问也当有所避讳云云,周新都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见目的都达到了,朱九便干脆利索地起身告辞,返回千户所了。
进了五月,江南开始能感受到夏日的暑热,使人有点喘不过气来,锦衣卫千户所里一反往常的喧嚣,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回走动。院中一棵大柳树上,已经有蝉鸣声,知了知了的嘶叫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千户许应先穿着神气的飞鱼服,坐在签押房里发呆。衣袍的扣子却解开大半,小半是因为闷热,大半是因为心里的忐忑烦闷。他不是靖难功臣,根本没上过战场,入锦衣卫也不过十年时间,之所以爬的这么快,一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同乡,二是他数年如一日地拍马屁。这次能来浙江,也是因为他知道指挥使大人需要什么,咬牙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年的高价,才抢过一干老人,从个百户一跃成为千户,而且是浙江千户所的千户。
一年五十万两,十年就是五百万两!要是到时候交不出钱,指挥使大人肯定会废掉他。背着沉甸甸的债务来到杭州,许千户开始疯狂地敛财,他手下那群牛鬼蛇神,自然也趁机横行不法、欺男霸女……这些许千户都知道,但他并不在意,他跟在纪纲身边久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得多了去了,这才哪到哪?
在亲眼目睹指挥使大人,于皇宫中将靖难功臣阳武侯爷用金瓜开瓢后,他就相信这世上天王老子第一,指挥使大人第二,余子皆鹌鹑也!
果然,在他将一名管闲事的官员鞭成重伤后,浙省的官场便全都成了哑巴,甚至还有人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备珠玑,献财帛,叫他又发了一笔大财。但唯有那个按察使周新,一直存心跟他过不去,先是护着他们要抓的人,又暗中搜集证据,委托胡钦差狠狠告了他的御状。
听说皇上很生气,竟然让周新来审理此案,许千户才有点怕了,但好在还令朱九爷同审,说明皇上还是护着锦衣卫的,这又让他放心。虽然自己和朱九尿不到一壶,但事关锦衣卫的体面,相信他会拎得清的。
这不,朱九爷就去找周新谈判去了,别看姓周的这会儿闹得欢,但相信只要把朝廷正在密查他的事情一揭开,他自己就会掂量着办的……现在连苦主都表示不追究了,试问世上有谁会这么傻,一定要跟锦衣卫过不去,然后把自己全家都搭上?
当然,想是一会儿事儿,事到临头该紧张还紧张,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分分秒秒都那么难熬,坐立不安等到现在,才听一声报,九爷回来了。
许千户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扣纽扣,一边往外迎,见了朱九跟看到亲爹似的,连声问道:“九爷,九爷,怎么样?”
朱九看到他衣衫不整,纽扣都扣错了,不禁厌恶地蹙蹙眉,沉声道:“你好生准备一下,明天过堂。”
“周臬台怎么说?”许千户可怜巴巴问道:“能通融则个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朱九瞥他一眼道:“这种事情能一锤定音么?明天过去看看,见机行事就是。反正他已经答应,不公开过堂,这样不到最后上报,总有转圜的余地。”
听起来似乎比较乐观,但又虚得很,许千户心里的忐忑是一点没少,吃饭时又和朱九商量了几句明日过堂的事宜,回头又跟杜百户合计了一下,才怀着满心的惴惴上床睡了。
又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天亮爬起来,叫亲兵梳洗一番,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他不禁暗叹一声,真是太禁不住事儿了。再一看衣架上那身黄色的飞鱼服,上面如龙似蟒的飞鱼张牙舞爪,又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闷哼一声道:“伺候老爷穿戴起来,咱不能坠了锦衣卫的威风!”
便穿上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帽,脚踏黑皮靴,昂首出了房门,屋外,五十名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早已在杜百户的率领下列队等候,一个个面色如铁,望着他们的千户!
许千户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翻身骑上亲兵牵来的高头大马,喝道:“出发!”
“喏!”众手下齐应一声,跟着千户大人出了内院。前院里,朱九早就等在那里,看着他这虚张声势的架势,心中冷笑一声‘色厉内荏’,便也翻身上马,在二十名同样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与他汇成一队,浩浩荡荡出了卢园。
这近百名耀武扬威的锦衣卫行在杭州城的大街上,老百姓赶忙纷纷避让,闪到路边驻足观看,待其气势汹汹走过了,才小声议论起来:
“这又要去抓谁?这么大阵势?”
“官儿肯定不小……”
“正说反了,我听我在臬司衙门的表哥的三姐夫说,周臬台今天要在臬司衙门,审问锦衣卫……”
“真的假的,这架势哪像是受审?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不懂了吧,这就跟俺们帮派谈判,甭管怎样,都得带齐人马一样,输人不能输阵啊!”还是一个混帮派的汉子,一语道破天机。
不管怎样,都无法浇灭老百姓看好戏的热情,于是人群开始往臬司衙门汇集,然而扫兴的是,臬司衙门栅门紧闭,将百姓远远拦在衙前大坪外,显然是要关门审问。
隔着栅栏,老百姓眺望衙门里深深的院落,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朱九和许应先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进了臬司大门,周新亲自率众迎接出来,与朱九携手进入大堂,对许千户也很客气,又令官差们将随从人员引到花厅休息。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些随从亲军并不理会,只簇拥在两位千户的周围,不肯离开半步。
周新无奈,只好挥手令官差们退下,任锦衣卫自便。
只是这样一来就搞笑了,二堂升堂时,站班的除了三班衙役,还有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衙役站班本就是为了振堂威的,可在天子亲军的威慑下,哪还有半点威风可言?
周新先和朱九拜读了圣旨,然后坐在大案后,朱九则在一旁设案就坐,许千户立在堂下,脸上写着满不在乎,又隐隐含着忐忑之色。
周新的视线缓缓扫过堂下,只见二堂内外,几十名锦衣卫对自己虎视眈眈,不禁微微蛋疼,不轻不重地拍一下惊堂木,沉声道:“那就升堂吧!”
‘威武……’皂隶们的堂呼声,都透着心虚,惹得锦衣卫愈发趾高气扬。
“奉旨,查问锦衣卫浙江千户所草菅人命、掠夺民财一案。”好在周新这张脸不怒自威,这个人声名赫赫,他坐在那,就是威严,当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开腔后,所有人都不禁肃然。
第二百二十九章调虎离山
“堂下可是许千户?”周新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正是某家。”许千户不待他发问,便自顾自道:“咱奉了皇命来杭州,几个月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哪里做得过火了点是有的,但要说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抢占民财,那纯属诬告!”
“许千户莫要着急,本官也只是奉旨问话,你把指控的问题讲清楚了,本官和朱千户自会详文上报。”周新道:“所以咱们还是慢慢来,如若轻率定案,恐怕有碍许千户的官声。”说着对手下道:“给许千户搬把椅子。”
“也罢,大人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许千户一撩官袍下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剌剌道。
“咱们先说头一起案子,有钱塘县民刘凤元之妻柳氏上告,说今年三月十五,锦衣卫以通匪罪名,将她丈夫和两个儿子抓走,并将她家中金银玉器、古董字画共计八万余两抄查一空。过程中,她的女儿儿媳还惨遭强暴,双双自杀身亡。请问这指控是否属实?”周新沉声问道。
“当然是污蔑了!”许千户大摇其头道:“锦衣卫抓人,是因为她家男人有通匪嫌疑,抄家是为了搜查证据,至于金银玉器、古董字画,那是根本没见过的,更别说她家女人了,光天化日,怎么可能强奸呢……大人可以让她家人来认人,看看哪个锦衣卫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只要找出来,老子阉了他!”
“原告确实没来。”周新缓缓道。
“我说吧,诬告,纯属诬告,臬台大人,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许千户蹬鼻子上脸道。
周新皱了皱眉头,朱九忙训斥道:“大人没问,你就闭嘴!”许千户这才讪讪住口。
周新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请问许千户,仅是有嫌疑,就可以抄家搜查么?”
“当然,不然如何寻找证据?”许千户一脸理所当然道。
“原来如此。”周新点点头,打住话头,换一份控状继续发问,结果还是一样,许千户仗着把犯了事儿的人藏在千户所,又威胁苦主不得出来指证,对指控一概矢口否认。周新也不跟他计较,对方否认了这份儿,就问下一份,好像真是例行公事似的。
只是以前接到的控状实在太多,周新问得又细,一上午连一半都没问完,听得朱九爷昏昏欲睡,一干锦衣卫也都直打盹。
就在朱九爷盘算着,是不是该暂停吃午饭时,衙门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还有锦衣卫警哨的声音,朱九爷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目一凛,望着外头。一干锦衣卫也清醒过来,马上有人飞奔出去查看。
周新面上现出一丝忐忑,但旋即又镇定下来,不再和许应先磨磨唧唧,只紧抿着嘴唇,望着大堂外面。
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吵,似乎有人想往里进,却被按察司的官差拦住了。
朱九爷霍然起身,却听周新吩咐一声:“放他们进来。”他这才重新坐下,脸上挂满了寒霜。
堂下,许千户也意识到了变故,紧张地起身望着外头,只见自己留在千户所看家的杜百户,气急败坏地进来,也不行礼,径直朝许千户大叫道:“千户大人,咱们中计了!”说着一指周新,双目喷火道:“这厮调虎离山,趁着大人和兄弟们在这里受审,派按察司的兵,抄了咱们千户所!”
“什么!”许千户惊呆了,朱九爷也惊呆了,锦衣卫横行几十年,还从没遭过此等奇耻大辱呢!
众锦衣卫登时鼓噪起来,朱九抬手压住众人,转身怒视着周新:“周臬台,你这是干什么?”
“方才许千户也说了,既然有嫌疑,当然要搜查了,不然如何寻找证据。”周新原话奉还道。
“你!”许千户见自己原来是被愚弄了,不由血贯双瞳,戟指着周新怒火冲天道:“呔,大胆狂徒,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哈哈哈哈!”只见周新手捋长髯,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他把一副冷面往下一沉,双目如剑,字句铿锵地大声道:“想我周新,执法如山二十多年,触犯的权贵不知几番,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冲着许应先厉声喝道:“你身为皇帝钦差,非但不知替天行道,反倒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犹自不知收敛,如今皇天震怒,下旨严查,你还敢咆哮公堂,威胁钦差,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双方到了这个地步,彻底撕破脸皮,许应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迎着周新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
周新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冷哼道:“这一张张状纸就是凭证,至于证据么,就在你家卢园中!”
许应先倒抽一口冷气,他今日为了壮声色,特意带走了大部分手下,只留一名百户,带着十几名锦衣卫,和一干虾兵蟹将留守。谁能料到周新会来这一手?竟然敢直捣他的老巢!
想到自己藏在千户所里的那些不义之财、不法之徒,许应先就浑身如筛糠一般,继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恼羞成怒地向周新大步走过去,他竟要掀了臬台大案,干翻这鸟臬台!
这一下轮到周新怒发冲冠了,他再度重重一拍惊堂木,“许应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不过是小小的臬司衙门。”许应先冷哼一声道:“不要说你个破按察司衙门,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虽然是这么回答,但许千户也不禁心中一悸,他意识到今日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索性一咬牙,对左右大喝一声道:“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勾结建文,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孩儿们!”
他这一呼唤,大堂内外的几十名锦衣卫亲军齐声应道:“有!”几十名锦衣卫都是练家子,齐齐用丹田吼出这一声,虽才几十人,却如千百人,声震屋宇,房梁上都扑扑簌簌落下灰尘来。
许应先得意地冷笑一声,遂喝令道:“将叛臣周新拿下!”
“喏!”堂上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便抽出绣春刀,就向周新扑来。
“保护大人!”一声断喝,周泰率领一班按察司捕快,手持钢刀利刃从屏风后冲出来,将周新团团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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