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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惊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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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哪里的话,全上海谁不知道周将军最疼你?上回周将军贺寿,有人送了株胳膊粗的何首乌,赶上太太闹风寒,还不是连泥巴都来不及洗,立刻就送到你府上去了?”
海秋几句话便夸得周太太喜笑颜开。“瞧瞧我们金太太这张嘴,全上海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比你还甜!”
“我倒是想劝秋妹妹赶紧雇几个下人。”方敬雯用水葱似的手指悠悠抽出一张牌,拍在桌子上。“金先生也是个大人物,他来了这才几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说大清朝的贝勒爷到我们上海来了,都挤破了脑袋想结识。你倒好,把人家金先生关在屋子里不放,给我们几个端茶送水,说出去要让人笑话死了。”
方家是上海有名的实业之家,方敬雯身为长女,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嫁的又是学校里的教书先生。虽然身上穿的跟周太太一样是祥云阁最新款式的杭绸旗袍,却少了市井之气,多出几分气定神闲,知书达理的韵味来。
“这可怪不了我。”海秋拾起方敬雯刚刚打出的二条,从自己跟前的牌面里推倒了两张,并到一块儿。“碰了。我家这位先生腼腆得很,说上海没有熟人,就连门都不肯出。他说一上街,人人都看他,指指点点的,就像在菜市场看猴戏一样。你说笑不笑人?人人都看你,那是他们想见见你贝勒爷的真容啊!你倒还不乐意了。”
方敬雯笑起来,描摹精致的眉尾微微下垂。“说得也对,贝勒爷从前住在王府里头,深居简出的,哪能让我们这些老百姓随便瞧来瞧去的?”
“可不是吗,”周太太也附和道,“我们在这儿把贝勒爷上上下下瞧了个痛快,倒是我们的福分了。”
晋容坐在麻将桌旁的沙发上,一边读报纸,一边无奈地看他们一眼:“姐姐们可别开我玩笑了。平常海秋那一张嘴我都说不过,你们这儿一桌子的嘴,就是咬定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我又敢说一个不字吗?”
一桌子太太笑得银铃似的,手里也没闲着,又摸了一圈牌。
“说起来,我弟弟敬亭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在上海也没什么熟人朋友。秋妹妹你要是放心,可以让敬亭带金先生四处转转。他们年龄也相近,应该谈得来。” 方敬雯道。
海秋佯装漫不经心地打着牌,暗中跟晋容对了个颜色。“有雯姐姐这番心就再好不过,太打扰方先生就不好了。”
“跟我客气什么,他一天清闲得很,下班回来就没事做,尽看些闲书。年轻人,还是多在外面转转好。”方敬雯又打出一张四条。
“啊呀!”海秋掩着嘴一声惊呼。她从方敬雯手里接过那张四条,推倒自己面前的牌。“胡了个清一色。”
散局以后,海秋拉住方敬雯,递了两张戏票给她。“还请雯姐姐赏光。”
“这是肖玉春肖老板的演出?”方敬雯接过戏票,有些惊讶。“我叫人去买,说半个月前一开票就卖完了,你们是怎么搞到手的?”
“我们和玉春在北平就认识了。我这回来上海,他说这么久不见,要请我看戏。”晋容解释说。
“今天正好说到了,雯姐姐不如邀方先生一起来,让方先生同我们家这位见见面。”海秋笑着说。
“好,好。”方敬雯点点头。“敬亭从小在美国上学,最喜欢莎翁的戏剧。也该让他见识见识我们自己国家的戏,是不是比那个莎翁还要好。”
几人又谈笑了几句,方敬雯将戏票装进提包里,跟他们道了别。
等到方敬雯走出门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二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不会怀疑吧?”晋容不放心地问。
“应该没问题,”海秋沉默片刻,“等你见到他,考验才算真正开始。”
对角儿而言,唱大轴毕竟是件大事,玉春到戏院比往常要早一些。
他正在镜子前画着眉毛,富贵戏院的冯老板忽然走过来。“肖老板,” 冯老板带着歉疚说,“今天唱中轴的花脸害了伤寒,只好委屈你唱中轴了。”
换做从前,他一定拍着桌子就骂起来了。票提前半个月就卖光了,哪个不是冲着他肖玉春来的?现在赶他去唱中轴,岂不是当着所有观众的面儿给他难堪么。
但在师哥身边待久了,他似乎也不太在乎这些事了。什么面子里子,又碍不着什么实事。“那谁唱大轴啊?”玉春放下笔,淡淡问了句。
“许老板今日得空,可以来唱大轴。” 冯老板说。
既然如此,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全上海怕是也找不出一个敢让师哥唱中轴的班主。 “师哥要来,怎么不早说一声?”
“那个害伤寒的花脸今天早晨才来告的假,我刚好约了许老板在餐厅吃早茶,许老板听了,说可以来救场。”
玉春点点头。“我知道了,冯老板你去忙别的事吧。”说着又拾起了描眉的笔。
“这回可真是对不住肖老板了。” 冯老板说。
“冯老板说的是哪儿的话。论资排辈,我肯定是跟在师兄后头的。”玉春笑道。“何况咱们同出一个师门,谁唱大轴还不都是一回事?”
冯老板见他确实没有往心里去,这才放下心,转身走了。
玉春正要将那条眉毛画完,心里一算日子,突然意识到不妥。他给晋容的戏票就是今天啊!
他也顾不上妆才画到一半,裹上件大衣就匆匆往楼下跑。“小妹,”他拉住戏院前台的接待员,“快帮我打个电话到花园饭店。”
好容易等到电话通了,他迫不及待地接过话筒。“你好,我姓肖,找金先生和金太太。”
“肖先生您好,金先生和金太太刚刚出门了,您有什么口信要留吗?还是等他们回来,我通知他们回电?”
“不……不用了。”玉春愣了愣,放下电话。
那两人十年未见,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富贵戏院是冯班主来上海之后,收购一家西式剧院改建而成。后台有好几间休息室,供前来表演的角儿们轮流使用。唯有他许寂川那一间是固定的,就算他不在,旁人也用不得。
“宣儿,替我将那副点翠侧蝠和耳环拿来。”他贴好了发片,随口唤。
少年替他拿来发饰,却将盒子往桌上没好气地一掷。“先生!您又叫错了!”
他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宣儿早就跟闯子一块儿去法国了,如今跟在他身边的是从乡下来上海讨生计的小玉。“对不起啊,小玉。”
“先生,往后你要是再叫错我的名字,每回都得给我涨五块钱工资!”小玉忿忿道。
“好好,”寂川失笑,“每回涨五块。”
正说着,忽然有人慌张敲门。小玉去开了门,寂川转头一看,是师弟玉春,已经上好了《天女散花》的扮相,宝相庄严,却不知为何眉头紧锁。
“怎么了?”他让小玉暂时离开,把玉春拉进屋子里来。台前的开锣戏已经开演,咿咿呀呀的胡琴声依稀传来。
“师哥,我……”玉春垂着头,“我做错事了。”
“做错事,想办法补回来便是,着急也没有用的。” 他拉着玉春的手,柔声安慰。
玉春欲言又止地看他几眼,摇摇头。“师哥,你可千万要原谅我。”
“你说便是。”
“……容贝勒来上海,我请他来看戏了。”
容贝勒?
这个名字太遥远了。
春日桃花,雨夜夏荷,烛光映着轮廓温润的眉眼,晚风吹起轻纱帐幔。那些好不容易逐渐淡去的记忆,忽然又被这简单几个音节唤醒过来。
“哦,”寂川淡淡一笑,“请便请了,有什么不妥?”
“我……不知道师哥今天会来……请的正是今日。”
寂川愣了片刻。他应该做何反应呢?是哭是笑?是悲是喜?时间荏苒,他早已连那个人的容貌都记不真切了。
“我知道了。”他轻轻推了一把玉春,自己转回镜子前。“你去准备登台吧,别再多想。”
玉春不放心他,回头看了好几次,只看他冷静地戴着头花,这才推门走了。
待门关上,他停下手中动作静坐,久久凝视着镜子。
十年,竟然已经这样久了。
经历过战乱与浮沉,镜中的脸虽然尚且年轻,眼中却已写满沧桑旧事,像一个失去灵魂的人。
那人又是如何呢?
他忽然笑了。那人应该早就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否则也不会十年来音信全无。自己却在为了一场偶然的碰面如此惴惴不安,未免有些自作多情。
他拈起一朵水蓝的绸花,别在发间,轻声背起唱词来。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房间。
第14章 别姬
离演出开始还有半小时,剧场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秋妹妹,让你们久等了。”方敬雯披着羊绒披肩,步履款款地从敞篷轿车上走下来,身边跟着个身穿高级灰色西装,面色冷峻的年轻男人。
“我们也刚到,”海秋冲方敬雯一笑,转向她身侧的男人,“这位想必就是方先生了。我是傅海秋,这是我先生金容,久仰。”
“你们好。在家常听大姐说起你们,今天总算见到面了。”方敬亭同她和晋容分别握了手,脸上虽然也有笑容,比起社交场上那些八面玲珑的老手,难免要冷淡许多。
玉春给的票是上等座,不必跟次等座一起排队。几人寒暄几句,便入了场。
晋容好多年没进戏园子听过戏,原来现在戏台上的灯光、设备已经完全西化,没有了八仙椅和搁茶碗点心的方桌,木头椅子连成一排,比起从前的戏园子,倒更像是家电影院了。
他们的座位在戏台正前方的头一排,视角极好,连那伶人衣服上的流苏,一条条都能看得真切。
开锣戏和早轴都是老生戏,生角儿挂着又长又白的髯口,慷慨激昂。海秋和晋容都没怎么仔细听,眼神假装看向台上,余光却紧紧锁着方敬亭,观察他的反应。好在方敬亭跟着乐声节奏微微点头,听得很是认真,遇到不懂的地方,便朝着方敬雯低声问上几句。
等到肖玉春踩着碎步出场,方敬亭更是眼前一亮。
那天女一袭白衣,手持七彩长绸,舞动起来美轮美奂,不似人间。十年不见,玉春的戏较从前大有长进,嗓音清亮,神态自然,戏中唱的仙童珍兽、祥云瑞彩、百花纷呈,仿佛真的都近在眼前。气质清雅,倒有些像寂川的路子了。
方敬亭比刚才更加兴奋起来,鼓了好几回掌,又连说了几次“好”。眼看计划进行顺利,晋容渐渐放下心来。
海秋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靠近些。
“玉春不是该唱大轴吗?”海秋贴在他耳边低声问。
他这才回过神来,沉思片刻,小声回答:“可能是中轴的节目临时取消了吧。”
话虽这样说,两人到底还是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化。
果然,等玉春演完,观众反而更加热情,摩拳擦掌地期待着下一个节目。
“京剧果真有些意思,”方敬亭转头对他们笑道,“下一场是什么戏?”
他还没开口,坐在后面的老先生听到他们对话,替他答了:“今天咱们算是赚大了,许老板来救场,唱《霸王别姬》!”
许老板。
他怔住。
海秋问:“哪个许老板?”
“还能是哪个许老板!当然是红遍上海滩的许寂川啊!”
他脑中一片空白,鼓声渐起,金黄披风的虞姬已经登了台,一个简单亮相,台下便是一阵狂热的叫好。
虞姬牵着披风,缓步上前:“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嗓音又甜又亮,透着水灵。那么纤瘦的一个人,在这样热闹的戏院里,在数百人热烈的目光下,眼中却只有孤独和落寞。
太近了。
他看得见许寂川每一次眼神的流转,每一根手指最细微的屈伸变换。
许寂川还是那样美,在台上一颦一笑,一亮相一低头,都柔美入骨,比女人更像女人。却又因为他是男人这个现实,让人心中更加难耐地澎湃起来。谁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美的男人呢。
十年了。
他多少次梦回最后一年的那些夏夜,皓月当空,繁星如织,梦中人一千次眼光流转,一千次被他拥入怀中,都不及今日这十步之遥的仰望来得真切。台上台下,十步却如天涯。
项羽兵困垓下,四面环敌,一心盼望江东救兵。虞姬心中郁郁,月下独自散步,却听得四面楚歌,刘邦竟已攻下楚地,大势已去矣。
“田园将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家中撇得双亲在,朝朝暮暮盼儿回。倘若战死沙场上,父母妻儿依靠谁。”
楚歌悲壮哀婉,众声如一。虞姬眉目低垂,忧郁徘徊,在这磅礴的歌声中,更显得单薄柔弱。
“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宜,今日里一旦间就要分离。”
他一人血肉之躯,如何能对抗这历史的洪流倾泻?
胡琴嘶哑,是那乌骓宝马知道大势已定,放声悲鸣。
花脸的楚霸王无奈嗟叹:“想我项羽——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哭倒在大王怀中,指尖因悲伤而不住颤抖。
晋容眼中也噙着泪。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泪是为了台上的戏,还是为了台上的人。
片刻,虞姬却又抬起头来,强忍着悲伤擦去脸上泪水,要剑舞一曲,替大王排解忧闷。
项羽在帐中端坐饮酒,虞姬便手持双剑起舞,身段轻盈,亦刚亦柔。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歌声且凄且美。
他腰肢纤弱,动作却如风飒爽。剑在舞动中忽隐忽现,似一道明月光,写满幽愤与愁思。
一曲终了,他挽了十几朵绚丽的剑花,轻轻拭去额上的细汗,正要回到大王身畔,却听得侍卫慌张来报:“敌军四面来攻,八千子弟兵具已散尽!”
项羽欲带虞姬杀出重围,可在这万般危机的时刻,他不愿成为大王的拖累。携手走过多少锦绣山河,狼烟烽火,终于到了该分别的时刻。
“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免你挂念。”
虞姬俯首再唤“大王啊”,声如泣血,听得人心口一阵绞痛。半生深情难舍,傲骨柔情,都融在这一声荡气回肠的戏韵里。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项羽再三闪躲,不愿他寻此短见。他却指向帐门,骗大王说汉兵杀入,趁其不备,抽走大王腰间的宝剑,架在颈上。他最后一眼看向大王,没有半分畏怯,只有决绝和勇往。
意气风发的一代霸王,到底没能守住挚爱之人,只留下千古的悲叹: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幕缓缓合上,台下掌声雷动。在幕布合拢前的最后一刻,寂川的视线朝下一跌,不偏不倚,落在了晋容脸上,又旋即被殷红的幕布遮挡。
那片刻的相视却足以令晋容心头震颤。他知道自己来了。他知道,他知道。
晋容愣了半晌,才被方敬亭响亮的叫好声骤然唤醒。他不动声色,转过头却见海秋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按照原定的计划,演出结束,他们要到后台去同玉春打招呼。
晋容已彻底乱了阵脚,心里满是寂川最后的那一瞥,只能茫然地跟在海秋身后,形如走尸。
玉春已经卸了妆,换上常服,在休息室等着他们。
“肖老板,我可是您的大戏迷。这回还是占了秋妹妹的便宜,往后您可也得给我开开后门才好。”方敬雯笑道。
“是我疏忽了,” 玉春自责,“往后刘太太您想看戏,只管打电话来,我一定给您留上好的座儿。”
玉春拿了张自己的相片,写上“刘夫人敬雯惠存,肖玉春敬赠”,送给方敬雯。方敬雯平日里为人略显冷淡,今天见着了玉春,竟活泼了不少,连连道谢。名角儿的魅力果然不小。
可方敬亭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只在休息室内徘徊着,打量着四处散落的戏服道具,并不参加他们的谈话。
“敬亭,”方敬雯唤他,“你今天听了回京剧,比起洋人那些莎翁的话剧,哪个更好?”
方敬亭从屋角的一顶凤冠上收回视线,转向他们,侃侃而谈:“莎翁的剧中的女性角色最早也是由男演员饰演,这一点东方和西方倒是相通的。肖先生这一出《天女散花》,舞蹈技术极为精湛,无可挑剔。可是从戏剧的方面讲,我还是觉得许先生演的《霸王别姬》更胜一筹。”
几人听了,心里都是一凉,各有心事。
方敬雯怪他:“怎么这样不会说话。我就喜欢肖老板的戏。”
玉春宽容地一笑。“还请方先生仔细说说,胜在何处?”
“这《天女散花》,虽然做功精湛,视觉上美到极致,寓意也吉祥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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