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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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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耍赖闹事,脾气上来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就要去拽他:“看什么看?天王老子来了也要下车!”
不料手上正中了一鞭子,他疼得“嘶”了一声,忍不住缩回手来:“你不想活了?来呀,把他给我抓起来!”
“放肆。”乔绛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你要拿人,依何律法?还是说玉京里一个小小什长也嚣张跋扈到可以罔顾律法了?”
“你才放肆!”容感也来了脾气:“尚在宵禁时刻,你形迹可疑,拒绝盘查,还敢动手伤人,我天机营卫负责玉京安危,自然有权抓你审问,仔细盘查,以免把什么通敌叛国的奸细放进城里去。”
乔绛不屑地冷笑:“所以叫你睁开狗眼看清楚,那上面挂的是什么?”
容感颇为不耐,心说:我管你挂了个屁,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下车盘查,你难道还有今上御赐的玄明令不成?他懒洋洋地朝刚才车夫指的地方瞧过去,车檐上挂了一盏梅花宫灯,工艺颇为精细,梅花栩栩如生。不过比这精致的,他见得多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有个……”
他正要收回目光,忽然发觉不对。容感形容呆滞地瞪着梅花宫灯旁边挂着的东西,脑子里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来:“玄、玄明鉴?”
玄明鉴又与玄明令不同。玄明令是辜涣赐给自己的心腹近臣,持玄明令者,在玉京宵禁之后仍不禁走动,以便随时宣召商量大事;而玄明鉴乃是国之重器,持此鉴者,通行九州,无人可阻,无处不可入。
容感打了个寒颤,迅速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赔了不是:“某有眼无珠,请国公恕罪!”
马车里传来“咚咚”两下敲击声,容感心惊胆战,头埋得更低了,垂头丧气地等候处置。
乔绛简洁道:“让路。”
容感见国公没有追究的意思,立刻叫人搬开路障,放人通行。他怔愣地看着马车消失在高耸的门洞背后,良久回不过神来。
一旁的卫兵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头儿,怎么了?就这么放进去不会出事吧?”
“……要出大事了。”
“什、什么?我去把他追回来!”
容感立刻拦住他,给了他脑袋一下:“拦什么拦,你知道那是谁吗,你就敢拦?”
卫兵委屈地看着他,心说:你刚才不也拦了吗?态度还挺横的。
容感无奈地解释道:“那人马车上挂着玄明鉴。”
“玄明鉴?!那那那那他岂不是、是……”卫兵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声音骤然压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是崔相。”
容感点点头,对众人命令道:“今天的事给我烂到肚子里,不许出去胡说!”见众人立刻肃然,乖乖低头称是,容感心里仍然不安定。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吉之感: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崔相此时入玉京,怕是山雨欲来了……
最近几个月辜涣都宿在九宸殿的偏殿里,各地时有急报,不得不连夜处理,奏章更是堆积如山,每日看到三更也看不完。处理过哀水水患,辜涣本以为可以轻松几日,不料南疆竟然出事了。
先是含章自作主张偷袭荷郓城不成,后是摆流令趁机投敌,拱手献城,城中三万平民被屠,摆流城彻底失陷,再然后是守军退守沱县,左将军战死沙场。一桩桩,一件件,全然出乎他的意料,打得辜涣措手不及。他已经急令周围郡县迅速调兵援助,必要守住沱县。沱县乃是整个南疆防线的关键一环,若是沱县失守,只怕南疆危矣。
如今的南疆已经是一团乱麻,百夷和谈功亏一篑,使团被扣,杳无音信;南疆边军遭到重创,能否守住沱县仍是未知之数;左将军战死,不仅朝廷损失了一员虎将,更导致如今危急之中的南疆群龙无首。
但最令辜涣担忧的并非这些,而是世家的态度。左含章会冒然偷袭荷郓城一事,他着实不知情,可其他人会这样想吗?尤其是,世家会这样想吗?若此时与世家撕破脸皮,后果不堪设想,他怕是就要步兴朝后尘,二世而亡了。
“大家!”平安步履匆匆地进来了,神色惴惴不安,语气颇为慌张。他向来稳重,极少能见到他这副神色。辜涣立刻知道,怕是出事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沱县:“可是沱县出事了?”
“不是沱县。”平安摇摇头:“是、雍国公求见。”
“雍国公何时来的?何时入得玉京?之前怎么全无消息?”辜涣立刻站了起来,迅速地整理了衣冠,心思如电转,他隐约猜测崔谬会来,却没料到他来得如此之快:“衣冠可否得体?”
平安一边细心地帮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一边回禀:“国公自称今日方到,一入玉京便来拜谒。”
辜涣焦头烂额,却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出去迎接,平安见状匆匆拿了一件斗篷给他披上。此时天还未亮,九宸殿的檐下挂着一排宫灯,勉强点亮了阶前的位置。
崔谬站在阶前,昏黄的烛光自上而下地洒落在他鸦羽般的眼睫上,在夜色中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轮廓。他身长七尺六寸,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如今披了一件如雪的鹤氅,更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辜涣脚步匆匆地迎了上去,崔谬还未动,辜涣竟然先向他行了上揖礼:“国公。”周围的侍从低眉顺目,仿佛完全没见着发生了什么。
辜涣忍不住盯着暗中觑着崔谬的神色,崔谬今年四十有二,仍是春秋鼎盛,时间待他尤为厚待,不但丝毫不有损于他的昳丽容貌,反而洗练出一种不动如山的沉稳风华。
崔谬微微蹙眉,眉心处形成浅浅的一条纹路,他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陛下,君臣在先,长幼在后。如此,折煞某了。”
辜涣自幼对崔谬又敬又怕,待他从来礼数礼数极为周全,但崔谬待他就冷淡许多,从未闻半句夸赞之辞,看他的时候更是喜怒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微微垂了眼睫,小心翼翼道:“是、是涣失仪了。”
崔谬没有接话,而是朝他行了揖礼,辜涣立刻回了礼,试探道:“天气寒冷,国公不如入殿中一叙?”
崔谬点头:“谢陛下。”
待崔谬坐下之后,辜涣连忙叫平安备了他爱饮的顾渚紫笋,待茶递上之后,便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见崔谬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辜涣只得没话找话道:“这是今年的贡茶,国公可还饮得惯?”
“茶是好茶,陛下有心了。”
辜涣心里微微雀跃了一下,他努力按捺下不安,问道:“国公入玉京所为何事?”
崔谬抬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以为呢?”
“可是南疆之事?”辜涣谨慎地解释道:“含章偷袭荷郓城一事,我之前虽不知情,但却是我失察,含章主战之时,我便应当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派他前往南疆实属大错,害昭灵被困百夷,实在有负国公当日所托。”
“陛下何出此言?路是自己选的。”崔谬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崔酒被困百夷的事情:“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应对南疆之乱?”
“不知国公可有对策?”
崔谬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为今之计,请陛下命左央代其父之职,接手南疆,戴罪立功。”
“这……”辜涣犹豫:“含章未免太年轻了些。”
“年轻总比群龙无首来得强,何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左含章必定会秉承其父遗志,死守沱县。”
辜涣思量了一会儿,应承下来:“言之有理,涣今日朝会立即下旨。”
崔谬略一点头:“既然如此,谬告退了。”
辜涣没料到他这就要走,略微惊诧道:“国公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然。”见辜涣欲言又止,崔谬又道:“陛下宽心,沱县不会丢的。”
辜涣心道他并不是想说这个,他斟酌道:“国公以为,使团现下如何了?”
“生死难料。”
“是涣对不住昭灵……”
“若他身死,也算秉其先父遗志;若他未死,想来不会有负陛下之托。”崔谬不欲多谈,拱手道:“臣告退。”
“国公留步!”辜涣留住他,似是请求似是试探:“……世家……”
“谬说过了,路是自己选的。”
第15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转过来年四月,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赏花的时节已经过了,京中的女郎近来最爱谈论的问题无非是哪款夏衫是今年时兴的样式。玉京东西坊市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与往日无异。
南疆传来战报,百夷已然退兵,沱县守住了,然而即使是胜,也是惨胜,南疆边军损失惨重,没有三五年,根本缓不过来。辜涣暂时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松的太多。这一战把本就没有多少家底的国库掏了个精光,辜涣每每看见各地报上来的收支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想方设法四处凑钱。
雍州、凉州巩固城池要钱;颂华河凌汛,赈济灾民要钱;哀水水患巩固堤坝要钱;南疆边军抚恤和重新充实守备更是要钱。辜涣派人到各州巡查,抓了几个贪官,抄家流放,狠狠处罚了一番,暂时遏住了贪墨之风。只是每年税收就那么多,纵然他除尽天下贪官,怕还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辜涣现在算是彻底掉在钱眼里了,偶尔到各宫走动看见摆着的琉璃花尊、琥珀杯,还有诸多金银首饰,都忍不住算计能变卖出多少银子好给他填补空缺。当然,这只能是想想罢了,到妃嫔宫中搜刮钱财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顶多是叫皇后再节省一下后宫开支。
“陛下,冯侍御史到了。”
辜涣眼睛一亮:“宣进来。”
冯怀素被他调进了御史台,此次派人巡查各地,其中便有他。虽说怀素总与世家针锋相对,但做起事来尚还有分寸,虽是要查处贪腐,并未借机针对世家大族,广为牵连。
上次崔谬入玉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辜涣莫名其妙,但一想到他最后那句“路是自己选的”就有些忐忑。他和他叔父一样选了削弱世家的路,若最后是苦果,也得若无其事地生吞下去。
崔谬离开玉京之后,世家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表面上势力收缩起来,态度十分恭谨,可若有什么事情,也是能推则推,态度敷衍。比如今年开春时的颂华河水水患,涉及不少世家盘踞之处。往年若遇水患,世家少不了出力赈济,可今年却一反常态,统统上书大表忠心,立意无非是要朝廷出钱赈济灾民、疏通水患,以免生乱,他们不敢越俎代庖云云。
辜涣无法,只得放下面子找郑霜壶,想请他从中调和。郑霜壶是历经四朝的老狐狸了,三言两语间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气得他一整天没吃下饭。第二日又找郑霜壶试探了一番,辜涣说得口干舌燥,郑霜壶但笑不语,辜涣按捺不住,要他给句痛快话。郑霜壶只说了一句话:“无无因之果,无无果之因。”,态度明确地表示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就你这做法,要世家给钱是不可能的。辜涣到底年轻气盛,不惜从内帑支钱补齐了缺口,也不肯再向世家开口了。
只是他到底不敢与世家撕破脸皮,若是世家此时造反,他连平乱的钱都出不起。如今世家态度颇为捉摸不定,辜涣人穷志短,不得不忍耐下来。
冯逊趋步上前,上揖一礼:“陛下。”
“无须多礼,怀素且坐吧。”辜涣将批到一般的奏章放下:“如今颂华河赈灾一事如何了?”
“大小事宜众多,水部忙得不可开交。此次赈灾难免要涉及世家所在的郡县,未免生乱,可能要借郡望之力。”
“这我晓得,你们放手去做便是。”辜涣揉了揉额角:“南疆之事处理不够得当,已与世家生了嫌隙,如今让他们占些便宜也便占些便宜吧,权算作安抚吧。”
冯怀素没表示异议,低声应是。
“此次颂华河之行,恐怕还是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冯怀素怔愣一下:“这……臣之前从未涉及水文赈灾一类事务,何况臣如今在御史台,如此安排,是否不够稳妥?”
“无妨,你再兼个水部员外郎之职,这些事情难保以后没有,你跟着水部的姚侍郎,权当熟悉一下。如今朝中我可信之人不多,赈灾乃是大事,全交由他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冯怀素沉默了一会儿,道:“若崔员外郎尚在,必然更能为陛下分忧。”
辜涣听了也忍不住叹气:“我已叫含章敦促着询问过百夷那边,安排赎人之事,只是始终没有音信。南疆薄弱,如今叫百夷占了上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谈妥使团之事。百夷之事,到底是我冒失了……”
“待颂华河水患事了,臣自请往南疆,与百夷商量赎俘之事。”
辜涣微微变了脸色:“不行,没有军队撑腰,任你舌灿莲花全是白费,至今为止,使团半点消息也无,遇害也未可知。南疆填进去了左老将军,填进去了含章,还填进去了昭灵,我不想你也填进去。”
“依百夷风俗,若斩杀使团必然要曝尸三日,送回人头以威慑敌人,沱县从未收到消息,使团暂无性命之虞,交战之时尚未杀人,如今刀兵已然暂停,此时再杀使团的可能并不高。如此,使团必然一息尚存,南疆环境恶劣,若不早日赎俘,恐生变故。此外,也算是对世家的安抚。”
辜涣忍不住蹙眉,思虑良久,还是松了口:“也罢。等水患事了,君想去便去罢,若能赎回人来也是好事。若赎不回,大不了等南疆守备充实之后再谈。只要人没死,便还有接回来的机会。”
冯怀素努力按捺住心中的雀跃,面不改色道:“谢陛下。”
“只有一件事,”辜涣警告他:“无论如何,不可涉足百夷领土,至少你得平安回到玉京,否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冯怀素点头应下,匆匆离开。
姚侍郎为人细致,面面俱到,直到六月中旬,才终于将颂华河大小事宜处理完,冯怀素得以跟着他一同回京。前往南疆之事总算提上了日程,冯怀素一行六人,皆是轻装简行,准备了两天之后,冯怀素迫不及待地带队出发,前往南疆。
辜涣有多忙,文渊阁就有多忙,袁梦杳闻讯,硬是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抽身来送。见了袁梦杳来送,其他人知情识趣地避开了。冯怀素颇为惊讶地朝他拱了拱手,他心情颇好地打趣了一句:“梦杳,可是奏章批完了?”
袁梦杳失笑:“你这两日倒是心情不错,脸上又见了笑模样,还知道打趣我了。不像之前那么死气沉沉,看谁都像是欠你两吊钱似的。”
冯怀素扯了扯唇角:“我何时向你摆过脸色?”
袁梦杳知道他的别扭性情:“是了是了,你也没拗断过扇子,都是它们质量不好。”他看了看冯怀素难得舒展的眉头,试探着道:“待你从南疆回来,幼宁的孝期便该结束了,你二人的婚事也快提上日程了吧?”
冯怀素唇角的笑意沉寂下来,面无表情道:“待使团回来再说不迟。”
“若你此行,使团未能归来呢?”袁梦杳步步紧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行无功而返的几率更大。你与幼宁年纪都不小了,再不成婚恐怕说不过去。”
“我知道。”
冯怀素今年二十有七,方家娘子方幼宁也有十八岁了,原本两人三年前便已在商量成婚之事了,不料方母猝然病逝,婚事只能延后。如今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年内成婚犹是属于迟了。
袁梦杳叹气:“我还记得当日你信誓旦旦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只是玩玩罢了,如今又是怎么了?”
冯怀素苦笑,还能是怎么了?人间四月芳菲已尽之时,方才知道花好,可惜已然寻不得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到底成了一句空话,所以如今,只得是空折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望着高耸的玉京城墙,缓缓道:“等使团回来,我才能安心成婚。”
“若昭灵回不来了呢?”
冯怀素眨眨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幼宁何辜?”袁梦杳长叹一声:“怀素,听我一句劝,此行无论结果如何,都与幼宁成亲吧。旁的不说,你若是悔婚或是与昭灵的关系让人察觉了,难免落人口实,说你品行有亏,这么多年你在清流中积攒的声望,恐怕要毁于一旦了。更差的情况,若是陛下知道了,难免不会对你的立场起疑。”
冯怀素定定看着他:“若我执意不肯呢?”
“如今昭灵生死未卜,即便他顺利回来,破镜能否重圆也是未知之数。为一个飘渺不定的结果舍弃一切,当真值得吗?你当真肯这么做?”袁梦杳朝他拱拱手:“怀素此去,路上好好想想吧。保重。”
冯怀素皱着眉回礼:“保重。”
冯怀素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月就赶到了沱县。只是任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一行人一到沱县就听闻了一个噩耗——两日前,百夷那边送来了崔昭灵的尸体。
第16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
骤然接到此消息,冯怀素如遭雷击,只觉脑内轰鸣,震得他手脚发木,头晕眼花,几欲晕厥。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来报消息的人尸首何在?身份可确认了?使团其他人如何?
听得那小厮说尸首面目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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