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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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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迦愣愣地看着他:“所以昭灵不打算回中原了吗?”
  “某要回去,但绝非此时!”崔酒看向舍迦,他眼睛很亮,瞳仁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但舍迦却觉得那团火很凉很冷,像狼齿上绽开的寒光,翻卷着暴戾和嗜血。
  “舒恩……”崔酒的语气很轻,轻得像是此时薄薄的月色:“我有一个问题。”
  舍迦下意识地觉得危险,但是对朋友的信任还是让他稳住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便是。”
  “舍岈和我,你会帮谁?”看见舍迦难以置信的神色,崔酒轻轻笑了一下:“舒恩,这个问题,对你、对我、对舍岈都很重要,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左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时间倒是多得很。”
  “我、我……”舍迦眸光闪了闪,最终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要回去想想。我先回去了,你保重……”说罢,消失在铁栏外一片黑暗中。
  崔酒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半晌转身倚在墙上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崔昭灵啊崔昭灵,看看你如今在做些什么?
  过了三天,舍迦避开众多耳目之后,又来了严墟府。他开门见山:“我会帮你,但我不会帮你害我哥哥。”舍迦直直地看着他:“昭灵,你是我朋友,他是我兄弟,我不会在你们之间做抉择。”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做呢?”
  他语气非常坚决:“那我就死。”
  崔酒知道他说的不是谎话,自己用性命相胁,对方也同样用性命标明了自己的底线。他点头同意了他的条件:“我知晓了。舒恩,无论如何,多谢你。”
  “不必,有事你可以叫代侞递消息给我,他是我母亲留下的人。”他话音一落,黑暗中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出,朝崔昭灵微一点头,又重新融入了黑暗中。舍迦眼中、脸上都不见笑意,显然仍然为他的问题所烦恼,因此心情不佳,甚至不想再与崔酒多说什么:“我先走了,要怎么做,我等你消息。”
  “舒恩……”就在舍迦即将走出门的时候,崔酒垂着眼睫低声道:“抱歉。”舍迦什么也没说,闷着头离开了。
  舍迦离开后,崔酒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坐了很久,久到代侞以为他就会这样无所事事地坐上一整天。他脸色很苍白,眼下带着青苍的颜色,看起来状态不大好,不过想想也是,被关在这严墟府,今日不知明日的,状态怎么可能好得了。
  视线中文弱的年轻男子肩膀猛然抖动了一下,尽管那动作很细微,但还是被代侞发现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铁栏另一边关着的男子,敏锐地发觉了不对,他手指骨节捏得泛白,死死地抿着嘴唇,仿佛在努力抑制什么。
  代侞正打算过去问问,就看见眼前的男子腰猛然弯在一旁,近乎张黄地从袖中拽了手帕出来覆在嘴旁,但仍然没能阻止那被咳出来的过量的血液从他唇边、手中涌出来溅在地上。崔酒咳得撕心裂肺,弯着的脊背几乎要被折断,深浅交驳的血液不停地滴落在地上。他咳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鲜血和地上的尘土混作一团,最后他整个人也跌在地上。过了很久,崔酒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地上的血迹仔仔细细遮掩干净了。代侞发现囚室中远不止这一出遮掩后的痕迹,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呕血了。
  “可要我帮你请个大夫来?”
  “不。”正如代侞猜测的那样,崔酒拒绝了:“不要让舒恩知道。郁结于心,这口血吐出来反倒痛快些,只是看着严重罢了。帮我打些水来吧。”
  代侞不懂医术,见他说得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便信以为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给他打水了。
  崔酒躺了一小会儿,他四肢发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胸口处仍然憋闷地厉害,仿佛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可其实并没有哪里真的疼。如今自己与冯怀素的行径别无二致,他利用情人,自己利用朋友。难怪他们两个会凑做一对,原来同样是无耻小人。
  自己一早就知道,舒恩会犹豫、会愤恨,但是最终会站在他这边。不是他觉得两人之间的友谊能超越舒恩与舍岈之间的亲情,而是舒恩的性子太好摸透了。他性子单纯耿直、急公好义,如今自己一无所有,比之舍岈,处于弱势中的弱势,作为朋友,舒恩绝不会放任自己不管;而舍岈在他眼里,大概从不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他不允许自己加害舍岈,同样地,他也绝不会允许舍岈加害自己。
  这就是舒恩啊……
  崔酒躺在地上嘶声苦笑起来……崔酒啊崔酒,看看你骗了谁?骗了一个怎样的人?你可真是卑鄙透了。
  他脑子了盘旋了太多的东西:寒门、世家、辜涣、舍岈、百夷、叔父、南疆、舍迦、摆流城、赵梁……
  赵梁?赵梁!
  一道白光在崔酒脑海中骤然闪过,以往连缀不上的、未曾在意的细节纷纷连缀在一起。密谈时赵梁过于积极的态度、舍岈招降的做法、甚至是赵梁出任摆流令的时间……
  摆流城沦陷得太快,就算舍岈早在荷郓城布置周全,摆流也不该这么快沦陷,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南疆出了内奸。嫌疑最大的莫过于掌握兵权的左氏父子,但是实在没有理由,百夷能给他们的不可能比辜涣能给他们的多,而且若是他们,左炎就不会死。以他对左含章的了解,那家伙应该还没有足够的智谋能骗过所有人,成功出卖他父亲换取荣华富贵。
  他自知自己不是,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赵梁了。赵梁调转是在三年前,三年功夫,他就从一个主簿坐到了摆流令的位置。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但是百夷对南疆动作骤然频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赵梁正是在这期间屡次立功才能坐上摆流令的位置。更令人生疑的是舍岈的招降,按百夷不要俘虏的惯例推测,直接杀了他是最合理的结果。但舍岈却选择了招降,他原本没有理由这么做,自己自来了百夷之后,几乎没能与舍岈说上一句正经话,更没有展现半点才能,舍岈怎么可能会对他有所赏识?只可能是有人暗中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将自己的计划抖得一干二净!
  那么左含章呢?左含章偷袭荷郓城,是辜涣授意,还是受了有心之人的挑拨?抑或是两者皆有?


第13章 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
  鬼鸮林地处百夷西南,其间常有野兽蛇虫出没,更兼瘴气密布,人迹罕至,即使在百夷也属于蛮荒之地。崔酒拄着一支简陋的竹杖,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林木低咳了两声。他咳血的事情被舍岈压了下来,没给舍迦知道,舍岈派了部落里的巫医给他,几副成分不明的药物灌下去竟真还有效,只是也不知是诊治迟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留下了咳嗽的毛病总不见好。
  使团中的其他人分列三队跟在他后面,不少人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或是青苍,或是惨白。一则是想来待在牢里时没少忧心忡忡,二则百夷多山,地势陡峭,起伏不平,这一路走来颇为辛苦。
  负责押送他们的卫兵将人数仔仔细细点清之后,指着鬼鸮林旁的刻字的石碑道,对崔酒说道:“看好这块界碑,你们往后住在那边,一旦越过石碑,格杀勿论,懂了吗?”
  崔酒看着石碑点点头,用百夷语问道:“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吗?”
  他卫兵头子似乎没见过这么上杆子找死的人,大度地挥了挥手:“滚进去吧!敢出来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崔酒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其中大多数人脸色都体现出一种认命的漠然和麻木,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众人,将其中仍有锋芒的几人暗暗记了下来。他朝卫兵拱了拱手,动作利落地往鬼鸮林中走。
  鬼鸮林就是舍岈最终处置他们一行人的地方。在他的坚持之下,舍迦没再请求舍岈放他们回去,而是求他饶过他们性命。舍岈没杀他们,但也不像崔酒希翼的那样将他们继续关在凤流城的牢中,而是远远地发落到了偏僻的鬼鸮林。这里最开始是庇佑之地,但凡犯了重罪的人遁入此地,便任其自生自灭,不再受逮捕和追杀。后来逐渐演变成了百夷的流放之地,类似于齐朝的雁门、岭南之地。
  虽然不像崔酒所希翼的那样,这结果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舍岈留着他们在凤流城兴风作浪才会叫人大吃一惊了,若是如此,他不仅要鄙夷舍岈,也要鄙夷输他一步的自己了。
  舍迦因着崔酒一行人被流放到鬼鸮林的事情与舍岈冷战了好几日,舍岈不动如山,随他闹脾气,怎么也不肯松口。虽是气恼不已,舍迦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派人搜罗了鬼鸮林的地图来,弓箭匕首卫兵肯定不会允许他们近身,舍迦便准备了干粮、草药、种子和竹杖一类的东西。
  崔酒拿着舍迦送他的地图观察了一番后确定了方向,虽说这地图并不详尽,也只有靠近弧亿部的一小部分,但还是有很大用处,这上面标示了水源地和可以暂居的地方,大概是以前进到鬼鸮林的人找到的或建的。有了这地图,总好过他们一无所知地在山林中胡乱摸索。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总算到了地图上标示的暂居地。出乎意料的是那里简陋的废弃吊脚楼竟然还不少,点了点数目,挤一挤应该够他们这些人住。
  崔酒简单道:“我们要在这里落脚,先把这些吊脚楼收拾出来吧。”
  人群里小声议论了一会儿,有人提出来:“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安全?”
  崔酒看了看他一眼,指了指四周茂密的丛林:“这林子里恐怕没有地方安全,若像没头苍蝇一般在里面四处乱转,恐怕没多久就要迷路,而且还不知会不会遇上野兽。相比起来,这里倒是安全些。”
  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崔主使,我们、我们还能回家吗?”
  崔酒沉默了一会儿,见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由地抿紧了嘴唇:“……实话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有活人才能回家,死了就永远回不了了。”
  听了他的话,有人神色落寞,也有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无论如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暂时不能离开鬼鸮林,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很快就有人行动起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打扫废弃的竹楼。
  崔酒正站在主楼前的空地处询问他方才暗暗记住的几个人,靠中间的一座竹楼里传来一声惊叫。崔酒闻声立刻赶了过去,就见竹楼的角落里躺着一具干尸,应该有些年头了,尸体上落满了灰尘,皮肤已经完全干枯,露出骨骼的形状。
  “崔主使,这……”
  崔酒叹息一声:“不必惊慌,大概也是逃入或被流放到这里的人,一直没人发现给他收尸吧。”
  众人沉默下来,不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若他们死了,是不是也会像这人一般暴尸荒野,迟迟不能入土为安。崔酒组织着人将尸体裹了竹席埋了,上面还立了一块石头作为标识。只是尸体虽然已经埋葬了,却没人愿意住那间发现了死人的竹楼。崔酒没有办法只得自告奋勇地住了进去,其余人见了,几个不忌讳的也松口答应住进去了。
  分配好住所之后,崔酒将人分了三波,一批人留下打扫竹楼,另一批人到附近的林地捡些干柴,再寻找一些能够做武器的石头、树枝一类的东西,最后一批跟他去水源地看看,再打些水回来。
  大多数人都更愿意留下来打扫竹楼或是到近处捡些柴火之类的,只有很少的人愿意冒着危险跟他去水源地。崔酒也不强迫他们,带着愿意跟他去的几个人,按着地图的指示往水源地走。
  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里有一半是他方才记住的几个人,崔酒挑了和他比较熟的陈颉问道:“当日我去百夷王宫,派了个小孩给你们送桃子,你们可收到了?”
  陈颉点点头:“收到了。”
  “舒恩与我不在,使团中数你资历最深、地位最高,是你没人懂我的意思?还是说我二人不在,你就毫无对策了?”
  听出崔酒语气中的严厉之意,陈颉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收到桃子之后我即刻通知了所有人要求他们迅速收拾东西,轻装简行,即刻四散离开。先后一个时辰,所有人都乔装改扮一番离开了使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但到了城门口就发现有守卫严加排查,根本无法出城,在城中滞留几日之后,便遇上了大肆搜查。被抓之后,我问了几个离开比较早的人,他们中有人说,凤流城三天前便已经戒严了。”
  “罢了,到底是我轻敌了。”崔昭灵停顿了一会儿:“你们中可有人知晓如今南疆情况如何,或是我们为何被捕?”
  几个人面面相觑,自从被捕之后,消息就断了,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么什么事。
  一直缀在最后面的人开了口:“……是因为、摆流城出事了吗?”
  崔昭灵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看起来很年轻,低垂的眉眼间带着几分阴郁,印象里是个很沉默低调的人。
  崔昭灵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你是?”
  “鸿胪寺胥吏叶集。”
  “可有字?”
  “……还没有。”
  崔昭灵怔了一下,语气和缓了一些:“你今年多大了?”
  “差两日十九。”
  还是个还没及冠的孩子呢,不知鸿胪寺那边怎么会把他派过来。崔酒在心底忍不住叹气,恐怕又是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有人不想去就找无权无势的人顶上来。
  “你很聪明。”崔酒顿了顿道:“摆流城出事了。左含章夜袭荷郓城失手,摆流城失陷,左将军力守沱县,鏖战身死,为国捐躯。”
  叶集闻言,瞳孔骤然紧缩:“……沱县、守住了吗?”
  崔酒点点头:“万幸的是,沱县守住了。若是沱县失守,则防线溃败,届时恐怕南疆不保。”
  陈颉脸色也不大好:“如此,没有三五年的功夫,恐怕难有与百夷一战之力。”
  叶集直接戳破道:“也就是说,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我们根本回不了玉京。若是情况不好,恐怕朝中还会有人百般阻挠使团回京。”
  陈颉喝止他:“慎言!”
  叶集抬头看了陈颉一眼,他眼睛漆黑,在光线晦暗的丛林见,像一片密不透光的阴影,半晌,他又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睫,低声应道:“……是。”
  崔酒劝阻了二人:“此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先去水源地看看。”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跟在崔酒后面。大约一刻之后,几人走到了地图上标示的水源地。
  那是条水流不大的小溪,溪水非常清澈,水下的细沙和卵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崔酒小心观察了一下四周,道:“留一个人在这里望风,剩下的人跟我下去打水,都机警些,打完水立刻就走,不许逗留,我们要取水,野兽也要取水。”
  众人不敢轻慢,动作迅速地将水囊装满水后,离开了河边,按着崔酒一路留下的标记回到竹楼。崔酒先叫人生火,烧熟了水分给众人,就着干粮吃了,算是一餐。
  近夜,崔酒检查了一下竹楼周围新布的栅栏,一转身,就看见叶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崔酒让他吓了一跳,冷静下来之后问道:“有事?”
  叶集眨了眨那双漆黑的眼睛:“我们怎么才能快些回去?”
  崔酒沉默了一会儿:“想家了?”
  叶集抿了抿唇,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惆怅:“家里有人在等我呢。”
  “你父母?”
  叶集摇摇头:“我妻子。”


第1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已经快要入冬,路上结着薄薄的白霜,呼吸间散着一阵阵的白烟,颇有几分难耐的寒意。寅卯交替之时,天色尚还在一片蒙昧的灰暗中,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向玉京南门。深青色的布帘紧紧掩着,让人无法窥探其中的情景,马车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让人不禁怀疑里面究竟有没有坐着人。
  赶车的车夫约是四十来岁年纪,身姿魁梧挺拔,双目如炬,专注地驾着马车。眼瞧着马车逐渐接近了城门,车夫低声道:“阿郎,玉京到了。”
  “进城。”
  得了命令的乔绛立刻警醒起来,低声应了声“是”后,速度没有半分变化地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行驶。
  到了城门口,不出意料地被守门的天机营卫拦下来了:“马车上什么人?下车!此时宵禁还没过,不能进城!”
  马车里没有动静。乔绛抬了抬眼皮瞥了那卫兵一眼,不禁暗暗皱眉,如今的天机营卫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合该上上下下整治一番,这样莽撞的人也能混上个什长?
  那天机营卫颇为年轻,脸上还带着三分的稚气未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下车!”
  乔绛抬鞭指了指马车飞檐的位置:“你看清楚了。”
  他平日并不这么急躁,只是这几日玉京天气冷得厉害,容感运气不好每次守门都赶上这种大冷的天气,加上半夜没睡,心里烦闷得厉害。见着如今一个普普通通的破烂马车也敢在玉京门口耍赖闹事,脾气上来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就要去拽他:“看什么看?天王老子来了也要下车!”
  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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