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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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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就纷纷散去了。
  叶集是最晚离开的一个人。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盯着月亮看了很久,久到崔昭灵以为他会这样枯坐一夜。一直到月上中天,叶集才拍了拍衣襟,动作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毫无声响地回了竹楼里。
  崔昭灵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也不免难过起来,他和他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新婚燕尔,却不得不匆匆告别,这一别已经是一年,而归家之期仍遥遥不可闻。
  而这,全是他的错。若非他毫无戒备,轻易中了舍岈的圈套;若非他执意要留在百夷,他们这些人原本是不用困在这里的——这些,全是他的错。
  崔昭灵闷闷地咳了几声,将窗子掩上了,开始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自己的计划。他正想的出神时,突然听见门口“吱呀——”一声轻响,在静寂的夜色里分外刺耳,门外转进一个漆黑的人影,崔昭灵立刻警醒。
  “昭灵?”
  崔昭灵听见那个声音呆滞了一会儿,难以置信道:“舒恩?”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眉眼灵动活泼的脸庞,他笑得有些羞涩,确是蓝舒恩无疑:“是我。”
  崔昭灵连忙将他拉进屋内,将门栓住了,他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夜间进鬼鸮林多危险,你不要命了?”
  蓝舒恩见他似乎有些气急了,立刻道:“舒恩莫急,我这次来是哥哥同意,派了人一路保护我过来的,不会出危险的。只是我让他们留在外面,免得惊动了其他人。”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你看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崔昭灵无奈地看着他,接过酒坛道:“看在美酒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了。”
  蓝舒恩低声哼笑:“一年没见酒,你肯定馋坏了吧?”
  崔昭灵打开酒坛,不由赞道:“唔——清香怡人,果然是好酒!”他就着酒坛喝了一口,过了好半晌才道:“既然有了好酒,当有皓月作陪才好。”他重新将窗子打开,清朗的月色洒落在竹楼内。两人就着月色,沉默着分饮了一坛酒。


第20章 满目秋风百事非
  已经是后半夜,窗外月色如水。崔昭灵与蓝舒恩倚坐在窗边,各有心事,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一坛酒喝得再慢也有喝尽的时候,崔昭灵喝掉了最后一口酒,偏头看着分外沉默的蓝舒恩。
  “你有心事。”
  蓝舒恩笑了一下:“什么也瞒不过昭灵。”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是什么大事,昭灵不必理会。我这次来,一是来看看你是否安好;二来是关于上次传书时你的建议。”
  崔昭灵恍然:“难怪一直没接到你的传书。”
  “如今舍辻与朝臣勾结,欺上瞒下,意在鬼主之位,我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为何不能在此时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还有这么急躁的一面。”崔昭灵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不到时候,你此时揭发此事只能打草惊蛇。”
  见蓝舒恩一脸不解,崔昭灵为他细细解释:“舍辻是百夷王子,出身不低,在百夷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舍岈心知他图谋不轨,却始终没有动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你是舍岈的兄弟,他也是,手足相残,即便是在百夷也绝非一个好听的名声,因此,若舍辻不是行径恶劣到不得不除的地步,难免会有各种流言蜚语。一个人待兄弟都如此残忍,待臣子又会如何?群臣很容易因此与舍岈离心。这是舍岈迟迟没有对他动手的原因,舍辻仅剩的优点大概就是谨慎了。”
  “可我如今已经抓住他的把柄了?”
  “这样的把柄舍岈手里握着的只怕是要比你多百倍。”
  蓝舒恩心知这是事实,不由垂了眼睫,一脸委屈。
  崔昭灵略略和缓了语气,低声问他:“舒恩,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心急?”
  蓝舒恩抿了抿嘴唇:“你和哥哥之间,我会帮你;哥哥和其他人之间,我会帮哥哥。我想帮他的忙,而不是要他一直照顾我。”
  “是我让你为难了。”
  蓝舒恩摇了摇头:“没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人逼我。昭灵,这些事情我不懂。我原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当个协律郎,衣食无忧也就够了,事到如今,却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其实蓝舒恩读书并不算少,只是他更爱看地理水文、星象术数一类的书,他性子天真质朴、浑然天成,连史书读的都不多,三略六韬之类的更是从不涉猎。叫他去做治水修坝、财政调度之类的事,虽说没有经验,但也能很快上手;可叫他与人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他就显得太幼稚,无怪乎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里。他原本是能安安稳稳当他的协律郎的,再不济,也是能安安稳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的——若是没有自己。
  “舒恩,你若要对付舍辻,最要紧的是一击必杀,只有把柄是不够的,勾结朝臣这种事可小可大,而且很容易被反咬一口,所以最好的方式是详作不知,切忌轻举妄动。等你找到了他致命的把柄时,出手务必要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他来不及补救。”
  蓝舒恩懵懵懂懂:“什么样的把柄才是致命的?”
  “舒恩,勾结朝臣是为了什么?”
  “谋逆。”
  “然也。”崔昭灵徐徐道:“舍辻想要百夷王的位置单单有朝臣支持是不够的,否则你早已经可以取而代之了。舍辻想要取代舍岈,必须要有足够的军队。百夷虽然民风剽悍尚武,可是贵族能拥有的军队数目都是有限的,而且远不能对付与舍岈相抗衡。舍辻想要取得足够的军队,方法无非有两种,一种是暗中蓄养军队;二是收买军队首领。”
  “可是这必然是十分隐秘之事,哥哥都查不出来,我怎么可能查到?”
  崔昭灵笑了一下:“舒恩何必自贬至斯呢?无论是私下蓄养军队,还是收买将领,都不是一笔小开支。我记得舒恩的数学很是不错,不若从账目入手来查。我记得百夷的税收都是从各个贵族手中缴的,所以贵族每季都要上报账本,你可以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蓝舒恩并不赞同:“舍辻那样谨慎的人,不可能会在账目上出错。若是有,哥哥必然早就发现了。”
  “舍辻虽然谨慎,可他不可能事事亲自过问,底下的人良莠不齐,未必有那么谨慎,这是其一;其二,我要你查账目,不是要你立时发现出入,若是这么容易,舍迦也不至于对他如此忌惮,可凡事总有端倪,日久年深总能发现端倪。你若是要查,就要找到其中的反常之处,事反常,必有妖。想来他是将化整为零,将这些支出藏在了正常的收支之下,能不能发现就看你自己了。”
  “我试试看,希望能有所发现吧。”蓝舒恩眼底迷惘,显然是没什么信心,他语带歉疚道:“是我不好,明明是中秋佳节,却那这些事情来烦你。”
  “舒恩与我不必如此客气,何况今日,使团里没人有心思过这个中秋。”崔昭灵拍了拍身旁的酒坛:“我还要谢舒恩给我带来这坛好酒呢。咳、咳咳……”
  “昭灵的咳疾又发作了?”蓝舒恩不由蹙眉:“都怪我当时太粗心了,要是我早些发现,也不至于耽误那么多时日,让你留了病根。”
  “咳,不要紧,左右不是什么大毛病。天气冷了就有些咳,等明年天气暖起来就好了。”崔昭灵仔细看他:“舒恩看着清减了,这些时日可是不大舒心?”
  蓝舒恩摇摇头:“没有的,哥哥待我尤其好,只是日日督促着我练武,所以才瘦了些。”他说着,又有些惆怅起来:“昭灵,人都是会变的吗?”
  崔昭灵心尖一颤,声音略微有些尖锐:“怎么了?”
  蓝舒恩正专心地想着舍岈的事情,没有发现崔昭灵的异样:“回来之后,哥哥虽然待我和以前一样好,甚至比以前更好,可我觉得他变了。我哥哥以前,没有这么、这么阴晴不定,他以前是很爱笑的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柔,但是他现在几乎不笑了。他当这个鬼主,似乎当得一点也不开心。”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崔昭灵似是有些感慨:“舒恩,的确不是每个人都会变,可大多数人是的。”
  蓝舒恩殷切地看着崔酒:“我真希望你不变,我哥哥也不变。等你回了中原,什么时候以朋友的身份来看我,我哥哥一定会喜欢你的。不会像现在这样、这样不融洽。”
  崔昭灵目光闪了闪,眼底神色复杂,他勉强地笑了一下,答应下来:“但愿如此。”蓝舒恩满足地笑了起来,像个餍足的、无忧无虑的孩童。崔昭灵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忽然觉得难过起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凝滞又干涩。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永远只能是个无法实现的期待。舍岈不再只是他当初那个处处照拂他的哥哥,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个能和他在滴水轩开怀畅饮的崔昭灵了,他们全都变了,将蓝舒恩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原地。他不忍心叫舒恩难过,可他最终必然是要舒恩难过的。纵然他能瞒过他一时,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只会加倍失落和难过罢了。
  蓝舒恩和他说着他收集到一些消息,帮助他了解百夷的局势,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有趣的轶事,希望能够博他一笑。崔酒安静地听着他讲,配合地陪着他笑,心里却愈发不好受起来。蓝舒恩讲到口干舌燥,骤然发现时候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恐怕天就要亮了,他只得分外不舍地再次与崔酒道了别。
  临走的时候,崔昭灵将压箱底的几本书送给了蓝舒恩:“这册《三策》是我抄写的我叔父的策论,大概会对你有些帮助。至于这本《灵囊》是我叔父闲来无事写的一些兵法的心得,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读一读。”
  蓝舒恩如获至宝地捧着两卷书:“这些都是崔相写得吗?”不对,昭灵离家千里,只有这两卷书供他睹物思人,他怎么能把这书拿走呢?思及此,他又把书放下了,道:“不、不用了,我估计也看不懂,还是先找三略六韬来读吧。”
  “就当先帮我保存吧,我这里蚊虫很多,天气又潮湿,万一弄坏了这两卷书就太暴殄天物了。舒恩如果有时间,不若誊写几份,自己留着或给其他人读都好。”
  蓝舒恩觉得有道理,自己还是找人多誊写几份,万一这两册书不小心毁坏了,就太可惜了。他没再继续推辞,珍之重之地接过两卷书:“那就暂时放在我这里保存,等到你离开鬼鸮林的时候,我再交还给你。”
  崔昭灵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竹门,一直将蓝舒恩送到院落之外。蓝舒恩向他拱手告辞,崔酒忽然道:“舒恩,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不会变。”
  蓝舒恩眨了眨眼睛,又露出了那种带些羞涩的笑容:“我不会的。后会有期,你多保重。”
  “保重。”
  崔酒目送蓝惬离开,直到林中的枝桠完全掩住他的身影,风已经有了些料峭的意味,若是满目秋风百事非,他只盼着,蓝惬还是蓝惬。


第21章 杳然俱是梦魂中(上)
  将近年关,天气渐冷,玉京却逐日热闹起来,长街两侧枝叶凋零的杨树上结满了红绸,在冷风中招展出一片灼热的颜色,映着昨日的新雪,煞是好看。
  冯怀素每年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怎么愉快,他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霜,议事的时候极其罕见地和辜涣起了冲突,袁梦杳夹在中间苦口婆心、好话说尽,最后冯怀素还是拂袖而去,留下袁梦杳和辜涣相顾无言。
  想来好脾气的辜涣也忍不住向袁梦杳抱怨道:“他这是炮药吃多了?说话句句带火气。”
  袁梦杳不得不替好友收拾烂摊子,安抚道:“陛下息怒,说来也不是头一次了,每年年关他不都是这副模样么?”
  辜涣气鼓鼓地看着袁梦杳,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都这样了你不来哄哄我居然还替他辩解”,见袁梦杳眼巴巴地瞧着他,明白过来他约莫是没有领会这层意思。没能得到安慰的辜涣先泄了气:“罢了罢了,往年他虽是心情不好,也只不过脸色阴沉些,今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诸事不顺,在所难免。”
  辜涣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今年年初他终于找到机会,把冯怀素从玉京外调进了门下省,任门下给事中。冯怀素在门下省得以一展身手,驳正违失、审理冤滞均是得心应手。若回忆他政事上的失利,辜涣也只能回忆起两年前赎俘一事遭到了群臣反对,朝中甚至有了要他罢官的声音。
  支持冯怀素的太学生与反应激烈的世家大族冲突愈演愈烈,差点在建章殿就动起手来。最后还是自己力压一众争议,将人从百夷召了回来,赎人之事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冯怀素回来之后很是低落了一阵子,玉京也是暗流涌动,辜涣干脆一纸任命,把人送到了翼州博陵郡。一来是让他避避风头;二来是希望他能在地方上安安稳稳做些实事,别总是一门心思地扑在与世家勾心斗角上。
  博陵侯与他叔父高祖皇帝都在暂居博陵,辜涣将人送到那里,也是希望冯怀素能得到两人的教导和庇护,世家的手伸得再长,多多少少也要顾忌一下高祖皇帝和博陵侯。
  这一步显然卓有成效。年初辜涣总算逮到了机会把人从博陵郡调了回来,辜涣私下里亲自为冯怀素接风洗尘。这两年冯怀素变化不小,他皮肤似乎晒黑了些,眉宇间添了稳重,变得沉默了不少,整个人更像一把锋芒内敛的宝剑。为人处世滴水不漏颇有博陵侯年轻时的味道,决断果决利落倒像是他叔父的风格,他在门下省干得风生水起,为辜涣明里暗里解决掉不少麻烦,有这么一位如臂指使的臣子,辜涣愈发顺心起来——倘若,没有今天这一出的话。
  “朝堂上我看着还算顺利,他还有什么不顺心的?”辜涣想了一会儿:“我记得他婚期是不是近了?”
  “就是婚事出了问题。” 袁梦杳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等过了年,怀素就是而立之年了,他与方家女郎早有婚约,只是之前女方的母亲去世,婚事这样一耽误,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本来我劝他,等到从南疆回来就成婚,谁料圣人一纸文书直接把人支到了博陵。圣人还记得是怎么寻到机会把人从博陵调回来的吗?”
  “当然记得。年初门下省方侍郎突发心疾殁了,这才——”辜涣眨了眨眼睛,看向袁梦杳:“方家女郎是……”
  “方侍郎的女儿。”袁梦杳接上后半句:“等过了孝期,怀素可就是三十有二,方家女郎也二十有三了。”
  辜涣有些尴尬,这年纪才成婚说出去着实有些尴尬,若是成婚早的,这年纪恐怕都该操心子女婚事了。
  “这……我之前也没料到啊。”早早成了婚的辜涣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三个伴读还全是光棍一条。可守孝一事,即便是他也没法更改,否则积毁销骨,光是唾沫就能淹死人。
  “不然我给他赏他几个姬妾?”
  “方侍郎去世,方家女郎伤心过度,至今仍缠绵病榻,近日里有消息说她看着怕是不好了。”袁梦杳谴责地看着辜涣:“圣人是怕她病得不够重吗?”
  辜涣:“……”
  “……那我是不是可以准备姬妾了?”
  袁梦杳冷笑:“未婚妻尸骨未寒,怀素就纵情声色,陛下是想把怀素这么多年在清流的名声毁干净吗?”
  辜涣立刻举手投降:“吾之过也。”
  “陛下也体谅怀素一些吧。”
  袁梦杳虽然这么和辜涣说着,可他心里知道,冯怀素并非为此事心情郁结,只是有些话是不好告诉皇帝的,哪怕他们从小就亲近,到底还是身份有别。
  “话说回来,”袁梦杳顺势转开了话题:“某至今仍是孤身一人,陛下下次赐人姬妾时,是不是也考虑考虑某?”
  辜涣冷笑一声:“无事就退下吧。”
  碰了个硬钉子的袁梦杳再拜之后退下了,一离开九宸殿,直奔了冯怀素的府邸,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就是个和稀泥、收拾烂摊子的命啊。
  烂摊子收拾的多了,冯怀素的侍从肖九和他熟得很,见是他,立刻开门放行,带他去见冯怀素。
  肖九低声道:“主人今日心情似是坏透了,回来时脸色阴沉极了,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袁梦杳点点头:“我知道了,先去忙吧。”
  肖九不欲在此时触冯怀素眉头,二话不说,低头就走了。
  见肖九走远了,袁梦杳才抬手叩门:“怀素,是我,开门。”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门才缓缓开了,冯怀素神色阴沉地堵在门口,显然不希望他进去:“有事?”
  袁梦杳厚着脸皮硬是挤进了书房,看着里面一地被拗断的扇子,眼角抽了抽,想来冯怀素是上辈子和扇子结了深仇,这辈子总是各种辣手摧扇。他数了数地上散落的扇子尸体的数量,约莫可以估计到冯怀素心情有多糟。
  专注收拾烂摊子的袁梦杳拨出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假装没看见这一地狼藉,淡定地坐下了:“我没事,你有事。”
  冯怀素有些焦躁道:“我好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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