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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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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笛道:“一定来信,望道长不必太过介怀。”
慕南风又叹道:“按辈分,你们好歹得叫我一声伯伯的——罢了,天色已晚,今日若不想下山,我叫人安排你们去客舍住下,明日再离开。”
柳十七道:“我们原本在山下订了客栈厢房……”
慕南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一周,了然道:“也是,年轻人嘛,大都耐不住道观里头的沉闷。既然如此,我便不送了。”
“前辈留步。”闻笛与柳十七一行礼,却是先行离开。
山间小径,雪松林的影子被夕照拉得老长,柳十七心念一动,去牵闻笛的手。十指缠绵,他刚要说话,背后却传来一声长啸:“小孩儿!”
柳十七一愣,转过头去,见那林中自慕南风庭院的方向,一人疾速而来。等他靠近,却是石山道人,面色如常地停在二人咫尺之处,含笑不语。
“道长有何指教?”闻笛情不自禁地伸手把柳十七往后拖了拖。
他保护的姿态全被收在眼底,石山道人笑意顿深,开门见山道:“姓柳的小孩儿,你身侧那把佩刀我见了,熟悉得很,你给我看一看,如何?”
除郁徵外,石山道人是第一个说那刀眼熟的。他见多识广,又活了快百年,想必知道许多前尘旧事。柳十七见状,加之他本也对长河刀有诸多疑问,当下立刻行云流水地解下佩刀,递到石山道长手中。
那老道一改方才的玩笑之色,认真查看,从刀柄到断刃都细细观察过,甚至不放过每一处刻痕。他或弹动刀身听音,或是挥动刀刃感知重量,足足研究了一刻时间有余,这才把长河刀交还给柳十七。
见他神色严肃,柳十七不禁忐忑道:“这刀……前辈,这把刀你可认得?”
“哈哈,何止认得!”石山道人粲然一笑,一双看尽红尘的眼中竟浮起如年轻人一般的光彩,“这刀名叫‘长河’罢,与紫阳山可是渊源颇深。”
柳十七抱紧了长河刀,连忙道:“愿闻其详!”
石山道长捻须思索须臾,道:“约莫八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小道童呢,刚入门习武,成天不是扫雪就是抄经,日子过得十分无趣。可那年冬至,紫阳山顶忽地出现一场雪崩,后来师门中人上山查看,见一处被砸出方圆丈余的大坑,当中竟是一块罕见的陨铁。非金非石,材质轻盈却又异常坚硬,实在是锻造名兵的好材料!
“当年全天下精通锻造之术的,当属西秀山十二楼与漠南剑庐。第二年恰逢论剑会,尊长便以此陨铁为名剑,许诺谁赢了其余人,陨铁便归他。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果真是十二楼的新任掌门钟不厌赢下了陨铁,带着它回了西秀山。
“十二楼花了十年时间,终是将陨铁钻研透彻,以陨铁混合西秀山特质的寒山石,锻造出一刀一剑。那把名刀仿造西秀山固有柳叶刀的制式,却更长,也更宽些,方便钟不厌自己使用,他也为那把刀起了名字叫‘长河’。”
柳十七不禁道:“那剑呢?”
石山道人看他一眼,才道:“剑嘛……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剑便叫做‘孤烟’,一直在西秀山武库中。好几年内,武林都在眼馋那把剑——甚至包括我派尊长——可钟不厌喜欢极了,无论何人重金去求,他都不肯割爱。”
柳十七道:“啊,怪不得,郁徵说他在西秀山武库中见过‘孤烟剑’。”
石山道人高深莫测:“可远不止如此。”
“长河孤烟问世后不久,叶棠初入江湖。他机缘巧合认识了从西秀山到中原游历的钟不厌,两人极为投缘,不多时便成为了挚友,这可是当年江湖人尽皆知的事,连我一个扫地道童都有所耳闻呢!
“叶棠自是知道了他的一刀一剑,少年人嘛,谁不喜欢宝剑名刀呢,当下开口向钟不厌索要那把剑。那会儿还是在一次诸多江湖人士都出席的酒宴上,大家暗自笑他不懂事,等着看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出糗,哪知钟不厌只思考片刻,当场允诺了他!还让人立刻快马加鞭回到西秀山,把孤烟剑取来赠予了叶棠。
“剑到了手上,叶棠也不用。他带在身边好几个月,赚足了旁人的羡慕,忽又出尔反尔,对钟不厌言道除了孤烟剑,他更喜欢那把长河刀,不知掌门可否割爱。其余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就差没把这不知好歹的人群起攻之,钟不厌却又同意了。
“听尊长说,那时钟不厌答应叶棠,径直解下刀,交到叶棠手中,要他好生保管。叶棠也不含糊,取了刀后极为欢喜,孤烟剑这才又物归原主,回到钟不厌身边。”
石山道人讲到此处,与闻柳二人走至三清殿外,此时紫阳观开晚课,不少弟子都跑去念书,声音嗡嗡地回荡在广场上方。
天边已有了明亮的星辰,但柳十七听得入神,不断追问:“我倒不知道他们曾经还这么要好……前辈,后来呢?”
“后来?”石山道人露出个微微怅惘的表情,“钟不厌用回了十二楼普通的弟子刀,叶棠在赏琴宴上受了重伤,性情大变,主动坦诚他乃是拜月教的护法,群情激奋,杀上水月宫——这些事,你应当有所耳闻。”
柳十七疑道:“是有听说,后来叶棠带着华霓的遗孤远走东海……”
石山道长含笑缄口,却是再也不肯说了。
柳十七又问,他耐不住少年撒娇,只道:“我那时还年轻,没有参与围剿水月宫,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闻叶棠与钟不厌自挚友一朝变成仇人,大战一场,二人决裂,长河刀也被他一折两段了。”
风过,柳十七捧着的长河刀忽然如有灵一般地轻轻响了声,清脆的金属声,暗挟雪霜。
这就是全部的往事。
石山道人将那二人送到太清门外,柳十七和闻笛走出几步回头时,他已经不在远处。好似刚才听见的全都是故事,但又不只是故事。
山林间有归鸟啼鸣。
柳十七若有所思,将长河刀重又背到身上:“怪不得它总是断的,修也修不好。向来如若刀剑有灵,目睹挚友决裂,也会伤心欲绝吧……”
“你又如何知道伤心了?”闻笛逗弄他。
“我不知道,”柳十七摇头,又说道,“但我光是想一想,叶棠与那位前辈既有赠剑之谊,后来折刀断义,两人应该都不好受。”
小蓬莱中惊鸿一眼,闻笛思及钟不厌遗留的手书,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窥破了一个秘密。
他一直猜测钟不厌是遭逢变故,才将“天地同寿”封存修改,留下一个不完整的赝品给后人修习,着实自私。可钟不厌后竟参透了“同寿”一层,寻觅解法,以至于最终在小蓬莱中终老,再没有离开一步。
他是武学宗师,折花手的集大成者,会在何种状况下非要“断情”寻求解脱?
当日闻笛想不明白,而今终是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答案。
挚友挥刀以对,决裂之后,叶棠似是前往东海再不回来。他若把叶棠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为之耗尽余生,也不为过。
但这些也都仅是闻笛的猜测。当年之事过去太久了,留下来的人里,也大都如石山道人不曾亲身经历,而真相究竟为何,更是早被钟不厌带进了坟墓。
“想什么呢,在发呆?”
柳十七摇一摇闻笛的手,把他从思索中拽回。
他示意自己没事,转脸问道:“你又想起了别的事吗?”
“没有。”柳十七老实道,他摸了摸长河刀的刀柄,“不知是不是往事加成,只觉得这刀忽然重若千钧,倒有些承受不起。”
闻笛问:“你是不是很佩服叶棠?那般的魄力……”
柳十七先是点头,后又纠正道:“有,但也没有。他功夫那么好,却始终不被江湖认可,哪怕他不在意,可挚友相负,至亲不在,最后仍然一个人带着祖师爷在望月岛生活,想必十分寂寞。”
闻笛见他出神,知道这些旧事最易牵绊,只道:“你不要多想,左右都过去了,不如多思考以后我们该去往何方?”
这话让柳十七一下子振作,他兴奋道:“我想游历天下,走遍所有名山大川!”
闻笛失笑道:“那也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一言既出,他与柳十七对视一眼,见对方的眼睛如天边星辰,忍不住贴近,在他睫毛上亲一口,小声如情人耳语:“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柳十七任由他把自己十根手指都收在掌心,依恋地攥紧。
金乌西沉,月上柳梢。
“我们回长安。”
彼时雁归西关,灯花未冷,良夜相对俱是满心欢喜。
而今白驹过隙,梧桐不再,唯有好景依旧,人亦如故。
月映千山,亘古似昔年,曾照彩云归。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从2017写到2019,这篇文也是陪我经历了很多的。考研呀,升学呀,还有比较痛苦的,至今没有跨过去的回忆。这篇中途的断更,我还挺对不起读者的,就在这里给大家道歉,不好意思,以后一定避免!
不过祸兮福所倚,可能因为时间长吧,心态变化也很明显,尤其关于生死的观念,后期比开头成熟不少。有些也是自己经历过死别,想法和落笔处的情绪难免有所波动。我希望我想表达的东西能够被感知,但文章发布后,就都是读者的看法,我不能左右。
就个人而言,还满喜欢这篇文的,特别是主线里除了主角之外的其他人物,本来想着“这次写个大魔头吧”,写到后来一看,噫怎么大家都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可能还是心软了。不过这种每个人都有塑造到,倒还有点意思?
皓月是第三篇古耽,比起北风和长友来说,完成度更高一点,在节奏感和剧情线的设置这一块因为我有了不一样的写法,就也自觉进步挺大。当然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后期看有没有精力修改吧,要看一遍也是蛮花时间。
看过北风的朋友都知道我受金庸先生影响是相当深的,熟悉武侠的新读者看了皓月,可能也会发现有很多地方都在致敬金庸武学宇宙(?)中的人事物。恰逢去年先生仙逝,重新拾起此文,在后半段又加入许多致敬的描写——比如六阳掌与逍遥派的天山六阳掌,五岳剑脉与笑傲里的五岳剑派,还有那段十七与段无痴对峙是扬言“三掌打不退你就下山”就是非常明显的对应倚天中六大门派齐上光明顶,张无忌与灭绝师太的一段——不过致敬归致敬,仅限于名字与一小部分,其他的还是有自己的用心在。
总之这篇我还行,后续应该也有1…3个不定期更新的番外吧,叶棠肯定要写一个,剩下的内容没想好。有想法的欢迎交流,不交流我就自便啦。
谢谢读到这里的小可爱,?( ????‘ )比心。
第59章 番外 皓月冷千山(上)
叶棠名动天下时不过十七岁,年轻得难以置信。
他是孤儿,华霓在淮南捡到他,春末,正是花开时节。
淮水之南草木繁盛,小镇外的棠棣花开得极好,粉白的一蹙,沉甸甸垂下,风一吹,便花枝招展地摇。那日华霓不知发什么傻从水月宫跑出去,正好经过小镇,多看几眼,立时被那花朵吸引了目光,但耳畔有细微声音吵得很。
她定睛一看,树下的石磨上放了个襁褓,一个看着刚足月的孩童正在嚎啕。
后来华霓说她这辈子都难得大发慈悲,碰上叶棠,本不想理,但花开得太好,连带她心都变软,这才把人带回水月宫。
那时的拜月教虽声名狼藉,内中众人对他的突然到来,也没多少敌意——小孩儿嘛,没几两肉,还不好吃,仇星朗是这么说的。
于是一群被江湖人传为“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其乐融融地替他起名,翻遍了诗经楚辞,最后由华霓拍板,叫做“叶棠”。
叶是花,棠也是花。
他长大之后听了这段哭笑不得的来历,只觉得这帮酒囊饭袋怕是都没养过孩子,好在没想出什么“狗剩”“大山”之类,算他祖上积德。
再到后来,他又觉得这名字好听归好听,不太吉利——棠棣花春末盛放,转瞬即逝。
叶棠名字风华正茂,人却一路坎坷。
他前半生囿于淮水,后半生自困孤岛,中间颠沛流离,好容易遇到一个人,没能骗来几天好春光便陌路天涯,说起来,还是他亲自断的念想。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贱名才好养活。
他在拜月教长到十七岁,书读了不少,路最远只走到徽州——还是跟着仇星朗去的,被放在客栈整三天,又被拎小鸡崽似的拖回去。
与其说他被带出去放风,不过只透口气。
拜月教除了仇星朗和华霓,其他人自叶棠能说话会走路之后便跟他不太有机会亲近,而那两人本身不务正业,教也教不出什么礼义廉耻。
好在念的书都是正经书,叶棠被他们瞒着,少时不知道拜月教是做什么的,一心要当个正人君子。后来知道了个大概,只觉得外头的人夸大其词,哪有那么可怕?
少年心性,他习武练拳,和教众切磋胜率增多,于是又想当大侠客。
书上写的侠客,大都一人一剑一马,便能走遍天涯海角。读的游记一多,叶棠满心都是什么时候能离开淮水这个金丝牢笼,去其他地方看看。
但华霓不准。
十六岁,叶棠自觉长大了,武功也还凑合,第一次跟华霓提出想要出门闯荡,被打得七荤八素,此后整一年没敢再说。
等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和仇星朗切磋,三胜两负后叶棠又膨胀了,跑去找她。
这次华霓没跟他动拳脚,讲了道理:“离开淮南,我可护不住你了。”
拜月教的名声叶棠自是明白,他一个从小在乌合之众里长大的人,出去等得到多少好眼色?但江湖广大,天高路远,只要走出去,他就是自己一个人,交的朋友喝的酒,华霓便再也管不着了。
于是叶棠一摆手:“去了中原,我不告诉他们师承,他们怎么知道我从哪儿来,反正无父无母的,有点儿神秘不是更好吗?”
华霓拿他没办法,兀自叹气不答。
叶棠当华霓同意了,欢欢喜喜地回到房中,收拾起包袱,择日离开水月宫。
他挑了个傍晚换岗的时候,从水月宫的密道走,临了不忘在门口做一个记号,免得自己回不来——拜月教出入极严,哪怕他占着左护法的名,没有掌教特批的腰牌,也不能随意地自行进出,此举本意为了管教众人,如今外面虎视眈眈,便也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叶棠的背影沿着山路消失,水月宫外长长的台阶上,两人无声目送。
仇星朗注视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转身对旁侧的女子道:“你真放他走?”
“不然呢?”华霓指尖绕着一缕青丝,没骨头似的靠在身侧打磨光华的石柱上,“再过一年他六阳掌大成,连我也管不住了。”
“他听你的话。”仇星朗道,“你是他阿姐。”
华霓轻轻一笑:“正因为他把我当作阿姐,我才不愿强迫他什么。他迟早要走,但也迟早要回来,拘束他没用。”
仇星朗沉吟道:“本门内功中,‘移星’一脉的武学本就更晦涩难懂。六阳掌虽招式不多,却个个难练,普通的出众武者哪怕修习过内功,突破第一招都要至少六七年光景,何况又须得及冠才能开始修习……我练至今日,还剩‘云霞’‘海曙’‘熔金’三式不曾领会,叶棠十六岁已突破‘海曙’,假以时日,定远胜于我。”
华霓道:“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仇星朗站直了,收敛起往日的吊儿郎当,肃然道:“掌教,叶棠是可造之材,不能放他去中原,万一他遇人不淑——”
“遇人不淑”像是一个玩笑,但华霓懂仇星朗的意思。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万一叶棠不听话,或者被所谓的名门正派感化,反过来对付我们……”
华霓眼眸一垂:“那就是命数。何况你以为那些人有多光风霁月么?阿棠的来历洗不掉,迟早便会暴露,他们不会真正接纳他。”
仇星朗:“这……”
华霓望向远方,夕照正好,她转身往水月宫走去:“放心吧。我说过了,他迟早会回来。”
这些高深莫测的对话,十七岁少年全不知情,他从淮南镇上买了一匹好马,先往北,再一路西行,没有目的地,途中遇见好吃好玩的便多逗留几日。
春天随最后一场大雨离开,夏日初阳和煦,叶棠正好行至洛城。
他原本不是很想来,太过金碧堂皇的地方会让他想起浮夸的水月宫。但途中走过衢州,小酒馆隔壁一桌有人把洛城的牡丹吹了个天花乱坠,什么“花开时节动京城”,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锦绣成堆、红若烟云,好似天上有地下无,吹得叶棠心痒痒。
“那是什么?”他夹了一筷子菜,就着茶水喝,“难不成比淮南的花儿还漂亮?左右华霓不让我按着时间回,不如前去看看。”
行程临时更改,叶棠调转马头,再往北行。
洛阳城是前朝东都,自改朝换代迁都之后便与长安一同不再做政治中心。但此处距离潼关近,后者镇守出西域咽喉多年,至今胡商自张掖古道入中原,仍会选择在洛阳停留。商贾云集,商业自然发达,连带着城市也有了人气儿。
“客官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是妙音阁的先生,里面请!茶水给您备好了!”
“刚到货的上等锦缎,西域新样式,全洛阳仅此一家!”
“卖牡丹,卖牡丹,新培育出的‘魏紫’,就剩这三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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