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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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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很庆幸自己遇到十七的时候还早,计划实施到一半,却又被小蓬莱中的《折花手》冲淡了不少倔强,以至于他后来所谓复仇,并无一点痛快,反而至今耿耿于怀。倘若没有个中因果,若干年后,他会行至何方?
或许与盛天涯并无不同。
闻笛掌心都是冷汗。
他站在原地不出声,玄黄忽道:“我师兄死后,他身上发现了你给的《天地功法》。其实那东西我一看便知是你们编造的赝品,但他还是没有给师父,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笛呆了呆:“这……”
玄黄道:“我那时想,大概师兄被他利用了一辈子,临到终了,忽然也很想为自己活一次。这东西是真是假,他做的选择都一样。”
闻笛眨了眨眼,别开了目光:“与我无关。”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自行抉择吧。”玄黄放松地靠在土墙上,“现在师父死了,师兄也不在,我还真烦日后该做什么。你们十二楼是不是想着全部处决?也好,给个痛快,我还能在黄泉路上找找师兄,不知道他会不会等我。”
那只死了的蛊虫被闻笛扔在地上,他沉默良久,最终转身离去。
这一夜极短又极长,天蒙蒙亮时,原先生终于赶到淮水。
因着解行舟伤势太过凶险,楚恨水一夜没合眼,直到原先生进门接手伤患,她才得了一刻歇息。无关人士大都散去了,闻笛大清早不见柳十七人影,想他也许睡不着跑过来,果然轻易地找到坐在台阶上的柳十七——撑着下巴发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他在柳十七身边坐下,对方眼珠轻轻一转,见是他,小声道:“解师兄是不是没救了?”
“不会的,原先生能妙手回春。”闻笛摸了摸他的后脑,那人没扎头发,乱七八糟地披在一处,末梢兴许刚剪过不久,毛躁躁地长了一截。
柳十七不信:“真的么?”
闻笛安抚他道:“既知道了所中是何物,毒性之来源,对症下药,长期调理,总会好的。封听云去哪儿了?我以为你会和他在一处。”
柳十七双手捧脸,望着前方道:“他昨夜守着解师兄不敢休息,后来估计见干等着也没法,出来同我说话,解释前因后果。我才告诉了他师父和盛天涯的事,他应该没想到吧,木了一会儿。你来前不久,他说心里闷想自己静一静,刚离开,。”
闻笛道:“走走也好,困在这儿难保不胡思乱想的……反而先倒下了。”
柳十七叹了口气,他在闻笛面前向来留有半分孩子模样,现在一叹息,却颇有点令人陌生了。闻笛感觉肩膀一沉,那人靠过来,头发都抵在他脸颊。
“……昨夜我不敢睡觉,一闭眼全是血。”他低声说,带着难得的脆弱,“陪师父到客栈安顿时,我偷偷牵了一下她的手——冰凉的,比冬天的秀水还冷——我才明白过来,师父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闻笛无言以对,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柳十七道:“在望月岛七年,师父对我不算太好,但总归也不差。她由着我的性子,玩闹也好,习武也好,从未强迫。我起先以为她不重视我,觉得无所谓,现在才明白她是不想我背负太多。她总这样,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藏的事从不让我知道……只因为她是娘的师姐吗?好像也不全是。”
闻笛道:“她对你其实这样便够了。”
“我知道。”柳十七抽噎一下,“只是我想……六阳掌还没有学到后头的更高境界,日后修习结束,师父看不见,不晓得她会不会有点遗憾。”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也许想着再过些时日说起,大约没人愿意听。
柳十七是在难过。
许是忆起与伊春秋的几面之缘,还有那句“我现在将他还给你了”,闻笛沉默不语,揽着十七的胳膊紧了紧,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的解师兄……他不会有事的,你别当我哄你,楚阁主不是讲,只要稳住了便大有希望吗?”
柳十七点点头,固执地让闻笛手掌包住自己的,注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笛哥,”他轻声喊,察觉到回应后道,“我可能好长一段时间都休息不好了。”
然后他听见一声沉沉的笑,闻笛亲了亲他的额角:“不要紧。从今往后,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旭日东升,变故遗留在昨夜,眼看又是新的一天。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尾声
三个月后,洛阳。
自淮水一战后,解行舟刚稳定下来,便被原先生带去洛阳。
他在那处有几个医学会的老友,其中一人钻研蛊术多年,有他相助,总算勉强拔除了解行舟体内的毒素。消息传来,待在洛阳城中心神不宁的柳十七一行人连忙赶到医馆。
花白胡子的老人见了封听云,解释他们会诊多日的成果:
“毒素差不多都取出来了,剩下的淤积在经脉之中,时间一久难免形为沉疴,不过就预期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封听云手有些颤抖,他满心欢喜,可又半晌说不出话,翻来覆去地只一句“谢谢大夫”,语无伦次地感激到一半,却被旁边的原先生打断。
“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他不安地搓了搓手,“引魂蛊上一次出现,拜月教还在。时间过去太长,这回得解,已实属不易。那少年人此前受过伤,故而被引魂蛊的毒性侵蚀太深,再加上他自行引血为咒,恐怕……”
封听云嘴角还未浮现的笑容僵在当场,道:“您请说。”
盛夏快结束的天气,原先生擦了把汗:“毒性深入中枢,刺激了脑子,估计好一阵子都醒不过来。我稍后给你开个方子,你按时给他用药,尽量别让他再受到伤害,兴许还有复苏希望。不过就算醒来,他也可能性情大变。”
封听云急道:“要多久?”
原先生道:“最快三年五载,最坏……少年人,你要有准备,他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就这么一直躺下去,做个活死人了。”
旁边的柳十七一愣,连忙去看封听云面色。
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看,封听云眼角有什么水痕明亮地闪了一下,旋即没了踪迹。他点点头:“我理会的……多谢您。”
原先生还想劝他:“其实引魂蛊凶险,我们也不想……”
封听云却自行接过了话头:“没关系的。等事情结束,我带他回望月岛,他忘了什么,等他醒来我再和他说一次——行舟这几年过得乱七八糟的,忘掉不开心也好。”
“师兄……”柳十七听出不祥,拉过封听云的袖子,“你要回去?”
封听云摸了摸他的头,当年晋地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孩这会儿比他个子还要高些,他暗自道这破孩子到底吃什么长的,表情倒松快得多了:“我不比你,在中原有人牵挂着走不开。我和行舟自小就在望月岛,本也是那里的人,现在师父……我也该带师父回家。”
他把那里称为“家”,柳十七没来由鼻子一热,抱怨道:“你们要走便走,以后在东海边留个照应。我晕船,没人带路过不去看你们。”
封听云曲起两根手指,在他额上弹了一记“如来神指”:“你最好别来,不要你了!”
“那不行。”柳十七申辩,“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封听云:“是,你也就会关门了。”
柳十七被他顶了一句,瞠目结舌,同时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师兄终于和我说笑,看来心情好了不少,解师兄有救,他们这次没骗我。”
夏天即将过去,所有圆满与不圆满到底终结。
作乱的是拜月教的余孽,可手刃贼首的也是名门口中的“魔教余孽”,北川学门乱得一塌糊涂,华山派死了掌门,其他名门正派死伤惨重,总算默契地闭了嘴。
后来沈白凤出面,请了隐居的石山道人,一同扶持席蓝玉的亲传弟子继任北川学门掌教之位,又替赵炀料理后事,安顿了他武功尽废的独生子赵真。随即南诏传来信息,段无痴皈依菩提堂,从此青灯古佛,参透禅机去了。
他突然想开了一般不再争夺,不知是悟了什么,但也无人探听得到真相。
据说赫连明照冷眼旁观见了这次变故,越发感觉江湖无趣,关了绿山阁的三处宅子,回南楚专心种地了。偶尔黑白两道的人找上门,要买他们四通八达的情报网,被阁主夫人一杆长兵打出门外,再不敢前往。
提及此事,闻笛冷笑道:“他装清净给谁看呢?当日让灵犀从我这儿把商子怀伪造的那封手书窃走,转手就给了赵炀!我没找他算账,他还先闭门不见客?”
罪过,罪过,却是来日方长的计较了。
十二楼的众位弟子本该即刻回归西秀山,但莫瓷的腿受伤,眼看西秀山又要进入漫长冬日,不便休养,郁徵便叮嘱尘欢回去,自己则留在洛阳照顾人。尘欢对此颇有微词,却反驳不能,气呼呼地带人走了。
不就是想两人独处一段时日,这谁看不出来?
一场大乱过后,宋敏儿没事人一般继续行走江湖——隔三差五跑去妙音阁喝茶听琴——这便罢了,现在连掌门都想当甩手掌柜!
尘欢越想越气,直觉西秀山十二楼眼看就要毁在郁徵手里。
封听云带着解行舟与伊春秋的骨灰回东海时,顺带捎上了玄黄——此人到底没被十二楼“发落”,留了一条命,转交给封听云。
望月岛人丁稀少,他听闻封听云要回去,即刻表示想要跟从,不过日后分居望月岛两端,若封听云不高兴,他自不去打扰。玄黄此人,没什么大错,也成不了大事,封听云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们回去之后,其余事情也处理结束。
水月宫外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彻底把遗迹炸成了废墟,再也无人问津。兴许再过百年,拜月教就真能不见踪迹了。
纵然这不是王乾安的本意,可依照封听云的话:“师祖原本的打算是待到仇恨消弭,再回到中原,徐徐图之,复兴拜月教武学,传于天下。但他兴许也知道,《碧落天书》留在世上迟早会惹出祸患,我便替他决定,今后只有望月岛之名吧。”
此后经年,他仍如同伊春秋在时那般,收留东海边无人照顾的孤儿,却不再传授高深武功,只留拳脚功夫傍身,似乎真要“照月移星”绝于世间。
而中原唯一的望月岛余孽这会儿正在西风古道上,直向紫阳观而去。
有道是泰山极雄,紫阳极险,群峰分立,奇绝中原。而儒释道三家之一的道家之基紫阳观便坐落于此,已有三百年历史。
“就是此处了。”柳十七看了看手中的名帖。
山间云雾缭绕,怪石嶙峋,松柏在初秋犹是碧青,几片飞檐隐于群山,偶尔听见钟鼓声。自山脚去紫阳观太清门,共有台阶三千级,暗喻“三生万物”。拾级而上,行人偶尔有阵阵凉意,鸟鸣山更幽,抬头望之,愈发出尘。
闻笛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了山下的驿站:“看来我们非要走上去不可。”
柳十七笑道:“也并非难事。”
二人相视一眼,似乎心意相通明白了对方意思,即刻足下一点,几乎同时运起轻功。十二楼的听风步与望月岛的落无痕,孰为天下第一,还未能分出胜负!
一个月前,柳十七忽然收到一封信,由紫阳观的“六合归一”之首慕南风手写,当中附有名帖一张,言明由于柳十七父亲的关系,请他得了空上紫阳观一叙,凭借名帖登山即可。起先他不想去,以为父母辈的恩仇已了,不愿牵扯再多,但闻笛劝过,这才有了此行。
半盏茶的工夫,柳十七在太清门外站定,得意洋洋地回头看向方才落地的闻笛:“怎么样,我早说过,听风步已经不成啦!”
“青出于蓝胜于蓝,”闻笛笑中还有些吐息不匀,“可我还记得你当时跳那个山洞差点摔下山崖的样子呢。”
柳十七作势要掐他脖子,闻笛连忙示意不和他玩:“不闹,我们到了。”
言语间太清门外走出一个身着道袍的小道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摇头晃脑,说什么今日不接待香客,二位请回云云。
柳十七将慕南风的名帖给他,那道童仔细看了,态度仍是不卑不亢,要他们随自己来。
一路穿过习武广场、三清殿与一排雪松林,道童带领二人停在一个小院外,稽首道:“此处便是慕真人居所,二位请进便是。”
言罢他眼观鼻鼻观口,后退两步后转头离开。
“可比你小时候稳重多了。”闻笛想起柳十七垂髫年纪在西秀山四处祸祸的模样,忍俊不禁道,“真应该让你那会儿来练练心性。”
柳十七无法反驳,轻哼一声,伸手推开了庭院大门。
当中一张石桌,三张石凳。桌面温茶焚香以待,寥寥青烟直上云霄,而桌边坐着两人,听见响动,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其中一人胡须花白,两鬓微灰,身着天罡道袍,佩剑靠在桌边,不怒自威,想必就是父亲的师长慕南风。另一个年纪大些,鹤发童颜,端的精神矍铄,面带笑意,目光落在十七身上,那笑意便更深了。
柳十七诧异道:“是您?我在长安见过……”
长安城中替他卜了一卦的老道人,为何会出现在紫阳观,他到底是谁?
听闻此言,慕南风转身略带责怪道:“师叔,你又几时下山胡闹?”
他这称呼一出来,连闻笛自诩处变不惊,都一时语塞了:“师叔……您,您就是当今的观主石山道长吗,但您那日……”
“哎,哎!不提了!”石山道人连忙打住,“今日你们前来又不是找我,与我何干?你们聊吧,我进屋去找点书看。师侄,你的贵客你自己招待,也不先打声招呼!”
慕南风道:“我当你故意的。”
石山道人叠声叫道“看破不说破”,起身钻进屋内。他走路时落地无声,连身形都看不清,转眼工夫便消失了——此等轻功造诣绝非普通的步法或是内功便能达到,唯有到了他那年纪,对力与气的运用已臻化境,方能炉火纯青。
柳十七看呆了,半晌没开腔,倒是慕南风,很没架子地拍了拍石桌。
“来,十七,过来坐,我已经有……”掰着指头算了算,他恍然大悟道,“你今年虚岁二十二,那便是十九年没见过你了。说来好笑,你父亲叫我给你起名,后来观中出事,我倒一直未能抽身,结果便不了了之。”
他至今都还只有个小名,柳十七不好意思地笑笑:“左……师父替我起过,便叫眠声。旁人喊习惯了,其实叫什么都好。”
慕南风深以为然道:“姓名不过一个称谓,我也直到近年才明白这道理。你小小年纪,许多事情能看透,不愧是来归和晓妹的儿子。”
他提到正题,柳十七道:“道长,您传信叫我和笛哥前来,或是关于爹娘的事要告知?”
“说与不说差别不大,有的事尘封与否也引起不得多大变化,我其实是想见你和闻笛一面,替来归看看。”慕南风斟茶后道,“而今一见,果真已是两个英秀少年郎!来归倘若泉下有知,定能十分欣慰。”
前不久才经过死别,又说起爹娘,柳十七抱住小小一方茶盏,若有所思。
慕南风见他二人不语,兀自道:“你们应该都听说了《碧落天书》,兴许不必我多言。当年晓妹自望月岛出走,带走了下半册。她说那位大师兄似乎对此书有所企图,非要搞一个什么障眼法,好把他骗过去……”
“义母伪造了一份,她聪慧过人,又饱读武学典籍,仅凭理论便能逆走经脉,然后此书交由前辈,佯装真迹带出,好吸引盛天涯,是么?”闻笛道。
慕南风频频点头:“不错,好家伙,她与来归武学不过平平,交给我正好做了个诱饵——可惜我那时风华正盛,突然被盛天涯打了一掌,元气大伤。这笔账还没讨回,他俩倒好,携手西去,与我就再没机会见面了。”
他看淡生死,也许年岁渐大,当真能有这般豁达。
闻笛道:“是,多谢前辈。”
慕南风道:“那《碧落天书》的真迹,你们可有寻到?”
闻笛道:“在长安的旧居中寻得,十七不肯练,把它交还给了封听云——便是望月岛那位的弟子——带回东海,恐怕也要永久封存了。”
慕南风捋须一笑:“也好,也好。”
茶尚温,香未焚尽,天光也正亮。
慕南风便又捡了些陈年旧事说与他们二人听,左不过当年虞岚如何戏弄柳来归,又主动向他示好,把一心向道的青年带回红尘,结为秦晋之好了。再多的,便是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合起伙来欺负旁人。
“你们那会儿都还小呢!”慕南风感慨道,“我与来归空有师徒名分,却实在没教过他什么,到后来晓妹玩笑,干脆兄弟相称了,像什么样子!”
闻笛笑道:“我有印象的,爹和娘总合力灌道长的酒,把人弄醉了,又暗自传谣,说慕真人破了戒,该被抓回去闭门思过。”
慕南风连忙示意他往事不必再提。
这些事柳十七都没有印象,直至熏香烧到尽头,他只觉这短短半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却让他轻松多了。至少从今日起,他可以更坦然面对生离死别。
先前抑郁一扫而空。
临近黄昏,慕南风起身送客:“你们日后居于何处,便写封信跟我说一声。我也是糊涂,这么些年都找不到来归两个儿子的下落,此后非要替他多关心才对。”
闻笛道:“一定来信,望道长不必太过介怀。”
慕南风又叹道:“按辈分,你们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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