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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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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哥呢?”封听云问,他总这么称呼闻笛,闹得柳十七耳朵又是一热。
“他同他的大师兄有话要说。”柳十七道。
约定时间快到,所有人都在往前挤,带着柳十七和封听云也站不住,他们索性挪到了边上。眼见旁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席蓝玉的变故,流言口耳相传了快三天,从最初“席蓝玉想要利用正派独吞《碧落天书》”已经演绎成“席蓝玉勾结拜月教余孽,借此机会歼灭所有正派主力,再瓜分武林”。
封听云听了一耳朵,笑道:“这些中原人挺会编故事的,倒是颇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而今只字不提《碧落天书》,想来也知他们并不明白它的意义,只道是一本武功秘籍。”
柳十七平静道:“可它确实也是武功秘籍。”
封听云一愣,眼底有什么光闪烁须臾,唇角微扬:“你说的在理,是师兄想多了。”
“既然是武功秘籍,又被传得神乎其神,我才不信他们不会趋之若鹜。”柳十七长眉一挑,少年青涩犹存的面容意气风发,“且看着吧,今天有好戏。”
封听云虽不明就里但也知道闻笛同郁徵不会坐看一切顺利进行,何况从他的消息来源已经得知席蓝玉秘密地回到此地。
悠悠高旻,名门正派再次聚首在旧地时依然没能达成共识。
没了席蓝玉的北川学宫未像所有人想象中那般群龙无首,商子怀从前是傀儡掌教,而今终于有了实权,与段无痴站在中央。
见他仍在,人群中小声议论,无非是为何北川学门还能高高在上。
似是窥破了这局面,商子怀敛裳一揖:“今日按照约定齐聚,是各大掌门一起定下的大事。此前席蓝玉的教训让诸位不能尽信学宫的话,商某便与诸位各退一步,推举妙音阁‘琵琶圣手’沈白凤主持大局!”
沈白凤不失时机道:“老夫与妙音阁不胜惶恐,万事各大门派同商议、共进退!”
柳十七的目光落在前排郁徵的身上,只见十二楼的年轻掌门高深莫测地眯起眼睛,却并不讲话。他身侧一队弟子尽是标致白衣,仿佛雁雪峰经年不化的冰。
这个决策看似能够服众,哪怕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毛病,一阵嗡嗡话语热烈讨论过后,便随之默认了。
商子怀环顾一周,没听见明显的反驳,道:“诸位一同赶赴水月宫遗迹,无非要报当日扬州之仇,叫拜月教余孽偿命罢了,至于这些日子传得风风火火的《碧落天书》,有没有此物尚且没人证实……”
“若是有,商掌教当如何?”段无痴冷冷一笑,不阴不阳地插话。
换作旁人恐怕早已为此人的无力而恼火,但商子怀却毫无反应,朝段无痴温文尔雅道:“若是有,自当秉公处置。”
段无痴道:“好一个秉公处置!但我偏要问如何才叫‘秉公’呢?有人不服又当怎样?”
商子怀道:“看来不给段先生一个交代,今日您便不依不饶了。好,商某无法做一言堂,但仍以自身清誉担保,在围剿中发现《碧落天书》,不论何门何派弟子,都须交由白凤先生之手,待时候再次齐聚,毁去此书!”
段无痴皱眉:“你们没资格毁掉。”
商子怀反问道:“那么段先生便有资格据为己有吗?既然段先生觉得自己没有,那又有何人能带着它远走高飞?”
“这……”段无痴到底年轻些,被这句话问住,皱着眉良久,眼珠不安地转了转,没有回应,索性轻哼一声,不再作答。
商子怀再次看向众人:“按消息所言,《碧落天书》乃是拜月教余孽造作的武功秘籍,其中写的内容旨在破解各大门派的看家功夫。此物是否邪性还未可知,诸位都是正义之士,如何能让一本未知的所谓‘秘籍’迷惑?故商某以为,得了此书后最好的方法当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毁去,万不能再让武林起事端!”
他话音落下,道破了这些日子来的各怀鬼胎。
能十年功一夕成的武功秘籍从来便是不学无术之人追求的东西,《碧落天书》甫一现世,必然引来争端。商子怀此言既出,不论真假,明面上几大门派必定会死死地守住这本秘籍,不叫其他人得手。
一些打着小算盘的人闻言,愤怒之余又显挫败,另一些则感慨不愧是北川学门正统的掌教,当真光风霁月。
“若是一开始便有商先生掌握全局,哪里还有之前的变故——”
“是啊是啊,掌教这才当是吾辈楷模,一心为了武林!”
这些言论涌入耳朵,柳十七情不自禁地侧头去看封听云。他不急不恼,嘴角仍然噙着一抹笑意,与此前的表情并无不同。
柳十七轻声喊:“师兄。”
封听云拍拍他的肩膀:“别慌,你不是让我看好戏吗?”
果然,正是一片欣欣向荣之际,十二楼的方向,郁徵却阴恻恻地开口了:“商掌教好气魄,但郁某却忍不住请您指教一件事。”
“郁掌门请讲。”商子怀好脾性道。
郁徵却轻笑一声,不肯说话了。他是这么个性子,常人都知道西秀山的大师兄、如今的掌门是一块捂不热的冰,话少又孤高得很。不少侠士看他不顺眼,但郁徵背后是整个西秀山,一时半会儿却也无人能指责什么。
他巍然不动,身侧换回西秀山弟子服的宋敏儿一步上前,替郁徵道:“三天前,贵派长老席蓝玉——不知道贵派是否已经将其除名,暂且这么称呼吧——与赵炀掌门那一阵对峙中,提到了我派先掌门左念的亡故另有隐情。现在三天过去,北川学门未有任何解释,是否默认对十二楼的冒犯,也这般不了了之?”
商子怀略一沉默,道:“书信是师兄……是席蓝玉所写,难不成郁掌门要迁怒整个北川学宫吗?”
郁徵低声道:“是么?”
年轻人的双眼总很亮,像鹰隼一般地盯过来时,商子怀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可他表面功夫做得足,抱歉的笑容仿佛长在脸上:“郁掌门这是不放过商某和门人了。”
“我没闲工夫追究到底是谁,”郁徵道,他说话板正,有种令人听了忍不住也严肃的气质,“三天过去,北川学门没任何表示,我便自己去找了你们所说的凶手——害师父妻儿惨死宁州,他心魔深种,此仇不报,我郁徵有何颜面回到月明楼!”
商子怀忽然握紧了手间,佩剑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去握。
十二楼门人自动散开一条道,露出尽头的人来。
依旧是三天前的衣裳,发冠整肃,却是扬言要伸冤雪恨的席蓝玉!
“师兄……?”商子怀喃喃,他往后退了半步,忽地被一人抵住了后背。
侧过头去,段无痴高深莫测的表情落入眼底,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商子怀一眼,在沸反盈天中低沉道:“掌教,您在怕什么?”
曾经一个在光,一个在暗,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不过一句云泥之别而已,真摆上了台面才发现,他们二人的纠葛有多见不得人。
席蓝玉仰头看向了商子怀,那声“师兄”砸得他心头一阵剧痛,朝夕相对数十年,到头来居然是这种结果。他暗自好笑,却又忍不住愤懑,他和商子怀的确互相提防,却也互相默契地不去对彼此下手。
当年还在学宫同窗学习练武,商子怀是掌教师父口中的天才,小小年纪便被内定了日后接过衣钵。席蓝玉却阴差阳错,成了教导师父最喜欢的弟子,所有武学倾囊相授。
但他大器晚成,多年以来没有机会施展,在学宫的声望始终不如商子怀。
掌门仙逝、师弟接过掌教之位那年,恰逢紫阳宫开十年一度论剑会。席蓝玉代表北川学门前去,败了彼时如日中天的崆峒掌门。此后他开始沉迷武学切磋,与左念,与石山道长、沈白凤成了惺惺相惜的对手,也成了四大高手之一。
从这年起,他名声大噪。江湖人提起“景明剑法”,都不得不称一句席蓝玉的君子剑恰如其名,他才是北川武学集大成者。
北川学门的事务不用席蓝玉打理,他偏偏恃武傲物,事事都要过问。起先商子怀还委婉说明师兄不必劳动自己,但时日一长,商子怀便随他去,默然地把自己活成了旁人口中“席蓝玉的傀儡”。
他曾想过是不是商子怀纵容,但忘了师弟自小就不是省油的灯。
天资卓绝,自小就骄傲的一个人,怎会甘心隐身于黑暗中呢?
二十年弹指过去,他惊觉自己太久没和商子怀这般沉默对视。席蓝玉无端想起他年少时同商子怀下棋,揣着各自的心思,把多年后的纵横捭阖都摊在棋盘上。
谁先走一步,谁就能赢。
可他席蓝玉有那么一瞬间曾想过胜败也许一点都不重要。
“师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他听见商子怀的声音,沉沉地压抑在嗓子里,仿佛藏了千万思绪一般。
席蓝玉抛出一卷墨迹,上头赫然是那天他被指控与阳楼通信,□□的内容!
“这便是我的字迹。”席蓝玉沉声道,“师弟,你我二人同入学宫时不过总角之年,一起读书习字,你是天才,模仿字迹不是难事。”
商子怀咬牙道:“你说是我?!”
席蓝玉指尖内劲运起,卷纸应力而起,随后他手腕微动,一枚匕首随之射出,将白纸黑字钉在了一侧的石柱上。每一个字笔画都清晰出了走势,虽已过去多年,字迹内涵应有了变化,可点横撇捺全是少时的痕迹。
“你说‘宁州’二字不会认错是吗,但是师弟,”席蓝玉声音传出很远,却唯有近侧的才能听出当中叹息,“我已经不那么写许多年了。”
商子怀瞳孔微收。
席蓝玉:“与左念切磋,我的确想试他的折花手,他不给我看那便罢了,日后再寻机会。想不到我在诸位心中俨然成了武痴,为这点小事便能狠下毒手?倒是师弟,你与左念、沈白凤是义结金兰的好友,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对他……”
“什么……”沈白凤不可思议道,他转向商子怀,“子怀,当真如此吗!”
随着席蓝玉出现,人群猛地全乱了,这话说出口更是无人再关心今日来水月宫的目的。柳十七左右看看,十二楼的人群中,闻笛黑着一张脸,仿佛不是很开心,再一看熟悉的面孔们也都或震惊,或盛怒。
他只觉看够了戏,一拉身侧人的衣袖:“封……”
却在此时。
天是苍穹高朗,日头正炽,水月宫遗迹起了喊杀声。自那沉寂数十年的石头后,小镇通往水月宫唯一的道路两侧,忽然冒出了数不胜数的黑衣人!
“什么人!”柳十七一声轻吒,长河应声出鞘握在手中。
封听云拉着他足不点地跃出重围,险些被刀锋刮破了衣角,才拎着人落地。柳十七还没回过神,自那角落的石像后出来一个人。
他看清了来人鹅黄色衣裙,欣喜道:“师父!”
伊春秋略一颔首,望向场中群龙无首之局冷淡道:“这是盛天涯的局,瓮中捉鳖。他在中原隐匿行踪多年,并非只是无所事事地养伤,宫千影和玄黄二人足够替他布置起这些‘教众’,一旦‘斗转星移’之名的风声放出去,总有人会前来。”
封听云接口道:“我与师父夜探水月宫两次,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些人都是他精心栽培的……弟子,打手,死士,你怎么说都好。倘使他们修炼了《斗转星移》,又被盛天涯传授外家功夫,和这些个名门正派的人相比,足够以一当十。”
柳十七先是一惊,随后又看人群中,忽地害怕起来:“但是笛哥还在,这些人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吗……我要去找他!”
言罢他单手提过长河刀,只一个吐纳便蹿入了那边人群。
“十七——”封听云喊停不及,懊恼在原地,扭头怪起了伊春秋,“师父!你也不管管他,这不是还有正事!”
伊春秋含笑道:“随他去吧。而今十七的心不在望月岛,再加上……他和晓妹是母子,又读过《碧落天书》全文,盛天涯见他,保不齐会有什么大动作。左右如何自处都是尴尬,不如放他去帮闻笛一把。”
封听云一想也是,看向密道入口的位置:“我们现在怎么办?”
“盛天涯迟早会出来。”伊春秋道,“他把行舟带在身边,你要救行舟,就到时动手。我负责牵制他——别让他知道《碧落天书》在十七身上。”
封听云:“是,我明白。”
他摩挲着腰间的洗尘剑,那兵刃常年随身竟也仿佛有灵,发出轻微金属嗡鸣之声。
而不远方,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与各门派弟子站成一团,场面极其混乱。柳十七仗着轻功不错,点过几人肩头,准确无误地落在最中心。
但无人顾忌他,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席蓝玉与商子怀身上。这对昔年武林有名兄友弟恭的师兄弟如今一朝反目,那边杀声顿起,商子怀先声夺人,佩剑蓦然出鞘直取席蓝玉面门,对方反应极快地后撤,再一道寒光,两柄名兵击在一处。
“怎么回事!”柳十七找到闻笛,他不由分说地发问,“你怎么也来了!”
柳十七道,出刀替闻笛挡下一枚飞出石子:“我担心你的安危!”
闻笛心头一软,却也知道此刻并非他们二人浓情蜜意之时,转向郁徵:“大师兄!”
“众人保护好自己安全,先尽量往回撤。”郁徵道,他单手在莫瓷后背一拢,与另个弟子交换过眼神,佩刀也出了鞘。
“那些黑衣、臂上有红巾之人是盛天涯的门徒。”柳十七匆忙地解释了一句。
传话的人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知晓他和盛天涯、拜月教也有说不清的关系,但谁也顾不上那么多,话已出口,便被传了出去。
一场厮杀搅乱了原本的所有计划,柳十七长刀一划,紧跟着一掌拍出,正中一个黑衣人心口。这些日子以来的历练不曾白费,六阳掌本就大道至简,中招那人即刻被拍出数尺,口喷鲜血,连话都没一句,便昏死了过去。
柳十七讶异了一瞬,转头看向闻笛。
折花手配听风步,极好看的杀人功夫,闻笛游走其中,自保绰绰有余。他们二人似是心有灵犀,四目相对那一刻,闻笛凤眸眼角微扬,随手点过一人穴道推开,是个颇为得意的笑,当真也称得上“意气风发”四字。
连一句话都无需多言了。
正派人士被这些突然杀出的黑衣人牵绊住步伐,自顾不暇,谁也没注意到战圈中央,商子怀和席蓝玉的两柄剑击在一处。
二人之间近在咫尺,商子怀的话只有席蓝玉能听见:“师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席蓝玉轻哼一声,目光凌厉,“然后好让你顺势说这些杀手都是我勾结盛天涯,为报陷害之仇将你们一网打尽?还是说我本就怀有异心?左右我已经是构陷左念、联合阳楼的凶手,你说什么他们都会听!”
“你……”
商子怀一愣,君子剑猛然回撤,交换呼吸的工夫,又即刻异常锐利地朝他刺来。撕开了全部表面的师门情谊,景明剑法其实并不温厚。
“子怀,就算我对不起你,那是你我之间的事,你何苦——”席蓝玉于武道上自是比商子怀高出不少,几个回合出剑迅捷无匹,还能逼问他事情始末,“何苦牵扯着许多人下水!你难不成真不要名声了么?”
商子怀硬生生接了他一剑,被震得虎口发麻,连带心头也一阵钝痛。
“也是,只要此事了结,你得到所想的东西,名声丁点不会受损——我席蓝玉的师弟,谁人不知是能舌灿莲花。”席蓝玉恍然大悟,他后撤几步,随手挥开一个妄图偷袭的黑衣人,长剑破胸而出,血溅三尺。
“师兄你总是想这么多……”商子怀艰难道,他渐渐力不从心,被剑气划过的衣裳布料破碎,而皮肉却无一处受伤。
他何尝看不出席蓝玉留情。
席蓝玉冷笑,极尽嘲讽的眼神:“你要我背黑锅,要得到《碧落天书》,也并非全然不行,但师弟,我始终不懂一件事……你能告诉我么?”
商子怀默然不语。
对面的师兄周身剑气几乎凝为有形,是他的刺,护着他最后仅剩的骄傲。
“左念与你是金兰兄弟,你为何对他这么狠?”席蓝玉静静地望向他,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这一刻却万籁俱静,“你到底图什么呢?”
多年恩怨,商子怀不闪不避,直面他的剑锋:“我什么也不图,只是觉得不公平。”
席蓝玉睫毛轻颤,却没有开口。
商子怀道:“左念什么都有,我偏要毁他的一切。”
余音虽轻落入耳畔却仿佛平地惊雷。席蓝玉三尺一寸的君子剑凌厉划过半空,几乎劈开了风一般,在石子地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你简直……简直疯了!”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剑隐山河
“疯了吗?”商子怀道,竟有一丝轻蔑笑意,“师兄,你抢走我的东西,现在却说是我疯——未免也太可笑!”
“冥顽不灵!”
一声怒喝,席蓝玉提剑便上。
君子剑锋带浪一般的白光,又仿若冬月里的片片飞雪。他的每一道剑气都凝为了尖锐杀意,直逼商子怀。
席蓝玉并非没想过与商子怀刀剑相向,但万万没料到是在此种情况下。他以为商子怀哪怕要和自己决一死战,也必然在四下无人的山林、海岸甚至悬崖,就算商子怀对他再满是恨意,也不会拖其他人下水!
但席蓝玉想错了。
他许多年不再关心商子怀到底在做什么,固执地让师弟保留着记忆中的样子。正如商子怀对他字迹模仿得再惟妙惟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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