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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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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齐齐地看向闻笛,他本人似乎早已预料到,神态并不惊慌。
左念:“闻笛,怎么回事?你把自己的刀给了她?”
闻笛不慌不忙道:“我们一行人从西秀山入中原,路途遥远,难免遇到偷鸡摸狗之徒。在潼关时宋师姐突然说找不见刀了,害怕被师父责罚,我恰好身边有一把多的,就将自己那把刀拿给了师姐。”
左念捋着胡子,仍是疑虑未消:“即是如此,为何你方才不提前说明?”
闻笛:“想必以赵公子、黄前辈的心情,徒儿说了他们也不信,不如待到他们自己见了,再作解释。左右十二楼光明磊落,没有什么好怕的。”
一旁的黄元义嚷嚷道:“胡扯!你不是说西秀山的弟子每人只有一把刀,你的给了这师姐,那自己的刀又是谁的!?”
似乎猜到他会这么问,闻笛不言不语,只解下腰间的刀,径直单手抵到了那黄元义眼皮底下,声音倏地有些变调:
“这把刀是师父特意为师弟造的,可惜他福薄,当年不慎跌落雁雪峰的山崖,生死未卜,刀还没送出去就没了主人。我与师弟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于是要来做纪念。他的刀我一直带在身边,十二楼内人尽皆知!”
跌落山崖、生死未卜的说辞是这些年西秀山对外统一的口径。
当年左念关门弟子叛逃,说出去总归不太好听,又牵扯到渡心丹,几番衡量后,索性由郁徵出面辟谣,声明并无此事。但话已经传开,郁徵说的,江湖各大旁门左道一个字也不信,私底下仍旧反复探查渡心丹的下落。
华山派自然也听说过这一茬,如今闻笛蓦地自己提出,要反驳却就轻易落入陷阱。
黄元义眼中还有不解,但堵到他眼皮子底下的那把刀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一个“柳”字,他嗫嚅道:“这……这……”
闻笛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方才有一瞬崩塌的情绪已经尽数收敛:“前辈,还有何疑问吗?”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赵真察言观色,深知此事到处都是蹊跷,倘若他们不依不饶,恐怕今日不能好好收场,连忙上前一步,把黄元义拉了回来。
赵真朝左念拱手道:“原来是如此吗,晚辈听明白了,这位姓闻的师弟重情重义,既挂念着师弟,又体谅师姐。既然宋姑娘的刀是弄丢了,昨夜又呆在客栈中,有左掌门坐镇,想来是没什么机会单独行动的……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这是讨了便宜还卖乖了,左念略一皱眉:“贤侄请讲。”
赵真道:“假设凶手是与我派徐长老有私仇,何必非要用贵派宋姑娘的刀,又身披白衣,装得不伦不类?晚辈推测此人与徐长老的瓜葛是幌子,栽赃十二楼才是真正目的。左掌门,此事传出去遑论真假,对十二楼的影响总归不好,晚辈托大,提议将此事先压住,趁着清谈会的闲暇再行查探,您意下如何?”
左念冷笑道:“呵,你倒是想得周到。”
他身后另一白衣弟子哼声道:“赵公子,今日你们一行人沸沸扬扬地抬着尸体一通叫骂,真以为此事能凭借三言两语压下去吗?”
赵真的想法都被他噎了回去,此刻也不禁语塞:“这……”
闻笛不失时机道:“师父,徒儿也有一个提议。在临淄,我们与华山派诸位都非东道主,事情发生在北川学门的地界上,擅自处理总有些不尊重,也背离了来此的本意。不如将此事告知商子怀或者席蓝玉前辈,请他们定夺?”
这话正中左念下怀,他笑而不语,只看向赵真。对方毕竟年轻,饶是舌灿莲花也有一刻掉链子,支吾良久,皱眉道:“闻少侠说得在理……那、那便这样吧。多谢左掌门,今日是我们唐突了,待到家父回城,定会再次上门赔罪。”
“赔罪就不必。”左念安然道,“我与赵掌门是旧相识了,还不至于将这点误会放在心上!灵犀,莫瓷,送华山派诸位一程。”
两个年轻弟子应声而出,莫瓷朝赵真舒舒服服地一笑:“赵公子请。”
一行人终于散去,全程茫然的宋敏儿尚是目瞪口呆,左念愤怒地拂袖而去,理也不理她一眼。众弟子纷纷去做自己的功课,惟独闻笛还没有动作。
闻笛与宋敏儿面和心不和也非一两天,眼下没有外人在场,他好整以暇地理平袖口褶皱,对宋敏儿道:“师姐,我早说过会出事端,你当时不信,这下完了吧?”
宋敏儿横眉以对,啐道:“呸!不用你来假好心!先把刀好心好意地借给我,自己又用着柳眠声的,赚了同门的赞赏,师父的同情,这下还能赚到华山派对你刮目相看!闻笛,你真是攻心为上啊!”
闻笛不恼反笑:“承让,我只是未雨绸缪。如今出了岔子,师姐你有教训我的闲工夫,不如想想那刀到底掉到谁手里了吧。”
他说完,正逢门外送客的莫瓷回来,闻笛不再同宋敏儿多言,朝他招招手:“阿瓷,你跟我出趟门。”
客栈内重新规整,掌柜与店小二纷纷钻了出来,装作方才无事发生似的开始把闹过事的东西归位,整理起了客人们点过的饭菜。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出锅,由小二放在木盘内,一路风驰电掣地端上了楼。
他扣响最外侧厢房的门:“二位客官要的牛肉面来咯!”
解行舟开了门,促狭笑道:“还以为出这么大的事,这面我要吃不上了——哎,真香,肚子都快瘪了,十七,快!”
店小二搓着手赔笑道:“客官受惊了,对不住,对不住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那华山派的来闹了一通,没讨到便宜,灰溜溜地就走了,客官别往心里去,他们也就嚷得热闹,还不是丧家之犬,得仰人鼻息。”
解行舟筷子刚拿入手,闻言乐了:“要不怎么说临淄人杰地灵,连个店小二都能说会道——这‘丧家之犬’四字,从何谈起啊?”
“嗨!”店小二是个人精,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见笑了,小店多年承蒙北川学门荫庇,我们迎来送往间对武林中事也知道一些。那赵炀捡了师父早死的便宜才当了这个掌门,自然有的人不服气。前些日子华山派才你死我活地内斗一通呢!赵炀按不下去,灰头土脸地来临淄求商掌门相助,有他出手,赵炀这才坐稳了位置,平息了内乱……”
“原来如此,受教。”解行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塞过去一小块碎银,“你先去忙吧,有事儿爷会喊你,放心,多跑点腿少不了你好处!”
店小二心领神会,客气地恭维二位吃好喝好,躬身退了。解行舟重新掩上门,端着牛肉面,舒心地吃了两口:“手艺真不错,但比师哥做的还是差点……”
“师兄”屋内良久没开口的柳十七把面碗往桌上一推,“我想出去散散心。”
解行舟没想太多,只奇怪道:“这时候?眼看天都要黑了。”
柳十七点头道:“就是四处走走。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去找左念,就是心里闷,去外头走走可能会好一些……我认得路。”
解行舟理解地点点头:“那去吧,到了时辰就回来,明日咱们还得四处打探情况。”
柳十七应下,勉强刨了两口面条垫了肚子,拿起长河刀,从解行舟包里翻出一点碎银,闷闷地低头出去,连关门的声音都跟砸墙似的,把屋内师兄惊动得不轻。
以解行舟的心宽,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延绵几代的世仇,也不懂为什么一点恩怨连时间也无法消弭,只好装聋作哑,在旁人你死我活的时候冷眼旁观。伊春秋曾说他过得太没心没肺,但他只是看得太透。
自小就经历过人情冷暖,还指望他义薄云天吗?难道那些虚无缥缈的前程往事、上代恩怨,比如今吃不饱饭还重要?
此刻他孤身待在房内,面前还有半碗没吃完的牛肉面,很难得地想起了同年光怪陆离的楼阁。那里满眼都是醉醺醺的人影,红灯笼与暧昧光线,莺歌燕语,酒香四溢。
女人精心描眉,涂好的红唇俗不可耐,身后还没有桌椅高的孩子突然因为饿开始大哭,她转头去看,静静地淌下泪来,晕花了刚揉开的胭脂。
解行舟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仿佛快到中秋了。
北方的秋季,黄昏来得很早,人们早早地用过饭就开始为夜市准备。而黄昏也转瞬即逝,在屋檐上矜持地扫过一道金光,便被夜幕席卷了。
临近八月十五,行将圆润的上弦月挂在树梢,柳十七抬头望了一眼,只见西北方一颗星辰闪烁,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格外雪亮。他绕着客栈周围几条小巷转了一圈,远方隐约传来叫卖声,遂暂时放下了与十二楼的纠葛,打算去夜市正经散散心。
临淄比不上当年的春风洛城,柳十七的心境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四周摩肩接踵,中秋将至,各处置办香案的小商贩忙碌不已,人声鼎沸。寻常人家的女眷大都不凑这份热闹,近日沾了北川学门的光,临淄城中的江湖人多了不少,许多女侠穿行其中,偶尔有一两人朝柳十七暗中递了个十分刻意的秋波。
可惜不懂男女之情的少年读不出其间情愫,只莫名其妙地回望过去,接着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转。
柳十七好奇打量过一方叫卖月饼的小摊,刚有兴趣尝一尝,忽地被前头一个孩子手中的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他顺着那孩子看去,拐角处就有个做糖人和糖葫芦的小摊。
柳十七刚走到那摊贩面前,正欲掏钱,突然被一个声音夺去了全身的力气。
背后有人话语带笑:“想去就去,我又不是大师兄。只一点,别玩太晚。”
又是个年轻的声音回道:“哎!知道!”
刚在客栈听过的声音……一身白衣的青年,说话时都带着笑——柳十七顿时没了主意,他一踌躇的工夫,面前摊贩生怕到手的生意飞走,连忙出声提醒道:“这位少侠,您是想来一串糖葫芦吗?”
“啊?……哦,那就要一串吧。”柳十七急急忙忙地掏钱,接过摊贩递来的糖葫芦,咬了口最上头的山楂,转头看向那对话传来的位置。
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是个摆着各式面具的小摊,孩童喜欢那些动物和鬼神图案的面具。大约是摊主自己做的,面具不甚精致。但此刻那小摊前只有一个中年人带着孙儿挑选,哪里还有方才说话的人?
口中突然泛酸,柳十七捂着腮帮子,皱眉想他决计不可能听错,走过去问那小摊摊主道:“老板,刚才是不是有个年轻人来过你这儿?”
摊主见柳十七满脸焦急,关切道:“少爷,你找人吗?来小的摊上的客人多了去,少爷要找的人长什么模样?”
柳十七比划道:“大约这么高的一位公子,比我大几岁,穿白衣服……他眉心有朱砂印,很好认的。”
摊主拖长声音“哦”了声,一拍大腿:“知道,知道!那公子真是谪仙一般好看,刚才还在这儿呢……我想想,是往那边去了,对了,就是那边儿!”
柳十七仿佛突然抓住了一丝希望,朝着摊主指明的方向远望。
灯火通明,夜风微冷,他见一抹白影转瞬闪过,接着淹没在了人群中,一颗吊起的心猛地沉下去,他连道谢都来不及,匆忙拨开人群朝白影消失的地方奔去。
走过的巷子有多少条柳十七没去数,他只牢牢地盯紧了那身衣裳,好似这是他唯一能抓住对方的机会。就算知道他们还将在临淄许多天,他还有机会可以和闻笛见面,但这时不挑明总让他空落落的,又忐忑又害怕。
烛火昏黄变得遥远,上弦月不知何时攀上中天,清辉落在梧桐枝上,北风吹拂时立刻碎成了一粒粒的银光,坠在地面几乎能发出声响……
他手足无措,每走一步都离那念想近一点。
雪白的衣角在墙根一转,柳十七睁大了眼,身体先于心动了。他情不自禁地跑起来,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刚掠过鞋跟,旁边却飞出一道亮光!
柳十七感觉脸颊一冷,被利器擦过似的接着迅速疼了起来,他的脚步迟缓片刻,手还没碰到伤处,身后瞬间多了个人——
“抓住你了。”
这声音透出三分凉薄,听得柳十七胸口一热。
被扭住胳膊的时候他脑中空白,什么也没想,直到擒住他的那人将他两条胳膊都制住,柳十七也没反抗,无辜地抬头望向眼前的人。
曾经他和他中间隔了七个寒暑,三千里江河,万丈苍穹的银汉迢迢。
但他们突然又这么近了。
朱砂印在他眼底一晃,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闪过错愕,闻笛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时失语,到嘴边的质问拐了一个弯: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开口那一瞬,柳十七被不知名的酸涩情绪淹没了,他的委屈与不甘统统涌上来,顶得双眼和鼻尖都泛酸,喉咙发紧,连下巴都在颤抖:“……你、你认不出我了吗?”
闻笛抓住他的手力道松了,难以置信地蹙起眉,细细打量过那对他而言过分陌生的五官,妄图从中看出与自己的瓜葛。那双眼睛让他情难自已地抬起一只手,擦过面前少年的脸颊,摸了一手的湿润后,闻笛突然如遭雷劈一般怔在了原地。
他不可思议地将整个手覆在柳十七的面颊,思考自己将这个动作做得如此纯熟的根源,片刻后不觉抬高了音量:
“你,你难不成是……阿眠?小十七?”
柳十七深吸口气,声音已经沙哑了:“笛哥,你以前也这么替我擦过眼泪。”
胳膊上的钳制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双臂膀,柳十七还没回过神便被闻笛整个抱在了怀里——他倏地察觉自己与闻笛身上都有了时光的印记,从前的闻笛多病,不能像现在这样把他搂得喘不上气。
耳边是细细的抽噎,怀里是鲜活温热的躯体,闻笛感觉萦绕胸口的一缕戾气正在缓缓消散。他依恋地在柳十七侧脸蹭了蹭,终于找回了知觉,才发现自己也抖得厉害。
闻笛放开柳十七,认真地凝视他,梧桐疏影落在二人肩膀。他好似要在这道清辉下补齐所有亏欠的如梭岁月,叹息道:“七年了,竟是在异乡重逢。”
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过得好不好,直到现在见了你,都觉得在梦里……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差一点多一点都不行,为什么能刚刚好?要谢老天终归待我不薄吗?
但他说不出口,掐着自己掌心憋了回去,总觉得应该还有许多话说却被堵住了喉咙。柳十七看他表情变化得精彩无比,一下子破涕为笑,抬手想抹掉自己脸上狼狈的泪痕,胡乱擦到一半,闻笛的手又覆上来。
他的拇指揩过柳十七的眼角,想了又想,终是道:“哥好想你。”
柳十七呼吸一滞,又有点难受,他心如乱麻,被几个字搅得浑身都不自在,觉得闻笛这话说得过于情真意切,反倒没有习惯。
“我……”柳十七舔舔嘴唇,尝到一点甜味,忽然抱怨道,“刚才顾着追你,我糖葫芦都跑丢了,你赔我一个。”
闻笛大笑,亲昵地搂过他的肩膀。
第12章 第十一章 月满则亏
夜市上依旧熙熙攘攘,沸反盈天。
“是这家?”闻笛偏头问过一句,得到肯定回答后对摊主认真道,“烦请帮我拿一串山楂最大糖衣最甜的,我弟弟嘴巴刁得很。”
在摊主调侃的笑中,柳十七默默地涨红了脸,使坏抬脚踩住闻笛的靴面。而闻笛巍然不动,显得甘之如饴,朝他无比腻歪地弯起眼角,倒是把十七看得不好意思,不作声地把踩住他的脚挪开,装作无辜地去认真钻研烛光下的糖葫芦。
闻笛把他抓得太紧了,两个青年男子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手牵手这事似乎不太正常。但柳十七悄悄环顾四周,又觉得没人在意他们是挽着手还是牵着手,顿时改了主意,认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他们分开那么久,失而复得,闻笛和他一样都太激动,还没回过神。
他脑子转得飞快,糖葫芦被举到嘴边时柳十七本能地舔了口,察觉异常后又是一抖,见闻笛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认真道:“甜吗?”
表情严肃得像当年问他是不是真的吃过了饭……柳十七为自己的荒谬念头羞愧了一瞬,连忙点点头,从闻笛手中接过了糖葫芦。
闻笛又不是小孩了,怎么可能因为把这点芝麻蒜皮当作天大的要紧事?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闻笛总算问出从刚开始就憋着的问题,“七年了,我从能离开西秀山就一直暗中探寻你的下落,可人脉毕竟有限,不知道你是死是活。那年我去过长安,才发现天下那么大,找你就像大海捞针……”
柳十七正欲同他讲实话,立时记起伊春秋曾说对外人不要提他们的下落,于是撒了个谎,诚恳道:“我在东海。”
闻笛:“怎么跑到那儿去了?”
柳十七面不改色道:“刚开始是被一个路过的商队救了,我想着在玄武镇总会被找到,便跟着他们打算去江南……那边气候好些,适合养伤。走到洛阳时,商队的两位大哥说要留下,我就自己跑了——”
闻笛:“这么危险?你认识路吗,柳十七你长进了啊,人生地不熟的还敢自己胡乱跑,想过遇上坏人怎么办?你——”
“没有!”柳十七忍无可忍,一边想闻笛何时这么能唠叨,一边继续道,“走到晋地就遇见了帮我解寒毒的人,他在东海修习,还有几个同门,便把我带去了。这些年我一直同他们在一起,但生怕十二楼的人还在到处寻,就没有在中原露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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