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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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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岭心里猛地一提,武独看看段岭,段岭点头,武独便道:“我送你去。”
    郑彦与武独将段岭送到御书房外,郑彦躬身道:“陛下,王山来了。”
    “进来吧。”李衍秋的声音道。
    段岭曾经在脑海中无数次地做了准备,然而直到他迈入书房的那一刻,脑海中倏然便空空如也。
    那天在长廊中骤见李衍秋,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及至今日,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衍秋坐在案几后,御案上摊着段岭的卷子,他从卷子里抬头,打量段岭。这一次,段岭得以仔仔细细,看清了李衍秋的长相。
    他和父亲长得很像,眉毛眼睛鼻子,分明就是无数个梦里头见到的那个人。他失去了他太久,当他看到李衍秋的时候,一瞬间就仿佛回到了梦中。
    他曾经恐惧过,只怕天长地久,岁月悠绵,不知哪一年,会忘却父亲的长相,失去他生命中的那一盏灯,那是无可替代的光明。然而当他再与李衍秋相见之时,心中便生出一股依恋感——仿佛只要他在面前,就能透过他,感觉到父亲的存在。
    这种联系就在彼此的血脉里,始终不曾消失。
    “王山?”李衍秋道。
    段岭回过神来,躬身跪伏在地。
    “草民王山,拜见陛下。”
    “今天过后,你就不是草民了。”李衍秋说,“他们的卷子还未判完,朕倒没想到,最先拿到的,竟是你的卷子。坐吧,有几句话,想问你。”
    段岭忙又行礼,退到一旁,坐在案几后,抬头看李衍秋时,李衍秋恰好也朝他投来一瞥。
    
    第118章 水患
    
    这一天过得十分漫长,清早回城,傍晚入宫,入夜答卷,不知不觉,已是四更。
    李衍秋更是疲惫,早朝时与群臣斗智斗勇,退朝后又足足折腾了一天,他疲惫地靠着,彼此便安静地对视,谁也没有开口。
    外头仍下着雨,这雨铺天盖地,伴着风声敲打在窗上。
    “什么声音?”李衍秋被岔开了心神,缓缓道。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段岭答道。
    李衍秋忍不住笑了起来,悠然叹了口气。
    段岭知道李衍秋兴许已朝武独问清了自己的来历,身世、年纪、婚否……倒是一时再生不出别的问题了。
    “卷子是你写的?”李衍秋问。
    “是,陛下。”段岭答道,心想当然是自己写的,还有谁会帮我考试不成。
    “你的文章,令我想起一个人。”李衍秋说。
    “是陛下的朋友么?”段岭问。
    李衍秋答道:“他惜字如金,从来不写文章,不过有些话,他也说过,譬如说‘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段岭知道眼下虽迁都江州,仍暗流汹涌,稍有不慎,大陈经营多年的基业就将倾塌,李衍秋是以压力甚大,一国重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据此看来,牧旷达的存在,确实是李家的一枚定心丸。
    内有良相,而外无悍将,眼前这江山,最大的忧患,仍是在对外上。段岭相信牧旷达有能力稳定局势,只要给他至多三年时间,江州便会被牢牢集权,抓在中央的手中。至于最后掌握权力的是牧家,还是李家,就不一定了。
    “当今天下盛世升平。”段岭答道,“陛下轻徭薄赋,百姓期待安居乐业,纵一时有水患,定不久长,陛下大可不必担忧。”
    “不错。”李衍秋答道,“最大的忧患,还是在于北方。”
    李衍秋将段岭的卷子放到一旁,又道:“明珠之光,终不蒙尘。你的卷子,朕已阅过,为公平起见,仍交予阅卷官先评,方可服天下。朕问完了,你退下吧,顺便传武独进来。”
    段岭便推门出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对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异常平静,这次正式的见面,仿佛让他安定下来。叔父与父亲,这两兄弟仿佛都有着奇异的本事,无论天翻地覆,都能淡然视之,跟在他们的身边,哪怕天塌下来,也丝毫不惧。
    武独与段岭对视,便推门进去。段岭在外头等着,看了郑彦一眼,郑彦却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廊下滴落的水滴。段岭一颗心都在御书房中的武独身上,听见李衍秋的声音不大,仿佛在交代什么,武独只偶尔低声答“是”。这次的谈话未持续多久,李衍秋便道:“你退下吧。”
    武独这才出来,朝郑彦略一点头,带着段岭离开。
    “他问了你什么?”段岭问。
    武独站在廊下,抖开蓑衣,给段岭穿上,答道:“他问我,是否找到了镇山河的线索……”
    突然间武独止住了话头,刹那转头,发现了什么。
    “走。”武独说。
    武独牵起段岭的手,与他一步跨出御花园后,几步转入皇宫,进入两座建筑中的狭缝里,时而让段岭走在他身侧,时而让段岭走到他身后,又不时回头看两侧墙壁高处。
    这一次连段岭也看见了,一个身影从隔墙顶闪过。
    出宫时,暴雨的积水已没到了奔霄膝盖处,武独先让段岭上马,调转马头,以背脊挡住宫墙高处对后宫门墙壁的射程。
    “驾!”武独一抖马缰,奔霄在水中穿行,如一艘划破黑暗,通往彼岸的船。
    相府依旧灯火通明,回来的第一天便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人湿淋淋地回到家里,水已经漫到房里来了,今天一整天都没在家,段岭本来打着瞌睡,一看这模样,瞬间就精神了。
    奔霄在马厩里没地方趴,也不能睡觉,只好站着。
    武独上前清理案上的行李,段岭问:“刚刚跟踪咱们的是什么人?”
    “影队的。”武独答道,“胆子太大了,要不是下雨天,又与你在一起,定要教他们好看。”
    段岭知道蔡闫已经开始设法对付自己了,今天只是跟踪,也许是为了探他们的虚实,接下来说不定要采取明目张胆的手段。
    “陛下朝你说了什么?”武独问。
    段岭答道:“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约略问了几句,不清不楚的。”
    段岭告知武独经过,又问:“后来你们在书房里说了什么?”
    “他说。”武独答道,“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什么?!”段岭诧异道。
    武独又说:“让我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既不想入东宫,便依旧陪着你,他会帮我解决。过得几天,待水患结后,他说,还有事情派给我。我猜还是让我找镇山河。”
    “有线索了么?”段岭问。
    武独摇头:“所以我问你在御书房中,与他说了什么话。”
    “我没说什么啊。”段岭皱眉道。
    “那就奇怪了。”武独上前两手提起床榻,朝段岭说,“把砖头垫床脚下,架高了晚上好睡觉。”
    段岭垫起一张摇摇欲坠的床,平生第一次碰上发大水,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与武独坐在床上,不敢乱动,生怕床掉进水里去。
    “我困了。”段岭说。
    “睡吧。”武独说,“晚上当心点,别动。”
    段岭哭笑不得,只得小心躺下。
    “明天怎么办?”
    段岭抱着武独,倚在他的肩前,喃喃道。
    他的人生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牧旷达、李衍秋、蔡闫……许多事,许多人,组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令他不得解脱,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朝牧旷达交代,要提防蔡闫的算计,要向李衍秋证明自己的身份,如此多的难题横亘在面前,犹如一堵堵墙,难以撼动。
    “什么都不要想。”武独说,“睡吧。”
    翌日清晨,太阳照进来时,暴雨已经停了,江州却依旧漫着水。不仅江州,就连城外的长江,也已水位高涨。
    “起床了!”武独朝房里喊道。
    段岭睁开眼,看见床前搭着木板,底下垫着砖,直连到院里的照壁后,拐了个弯出门去,像个小小的码头。
    段岭便笑了起来,日上三竿,武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多事。他穿上外袍,束好腰带,小心翼翼地沿着木板走去。大门外,横着一条小船,船上生了个炉子,正在煮开水。
    段岭坐在船中,武独便给他梳头,系发,说:“带你玩去,走喽——”
    “等等等!”段岭昨夜的烦恼都被抛到了脑后,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发生在迁都后的第一年开春,实在是不祥之兆。城中议论纷纷,人心惶惶。皇宫建在高地,倒是无恙。
    蔡闫清晨起来时,第一件事就是传冯铎,听完禀报后,一脸怒容。
    “他在御书房内待了多久?”蔡闫问道。
    “不到一盏茶时间。”冯铎答道,“后来儿郎们还想再跟,被武独发现了,只得先撤回来。”
    “卷子呢?”蔡闫颤声道。
    “还在御书房中。”冯铎说,“陛下已经看过了,殿下,如今不管再做什么,都再无用了。昨夜陛下传令,命国子监通宵达旦判卷,今日初晨开始评录。理由是洪水泛滥,不得再耽搁。今天下午就会张榜,后天召集殿试。”
    “这么快?!”蔡闫难以置信道。
    冯铎说:“待得殿试后,再要下手,就是诛杀……诛杀朝廷命官了,殿下?”
    蔡闫披头散发,站在殿内,不住喘息。
    “传乌洛侯穆。”蔡闫最后说,“你退下吧。”
    “牧磬——!”
    段岭坐在船头,在丞相府的后巷内朝内吆喝,武独则撑着这条小小的乌篷船,站在船尾。
    牧磬从二楼窗户内探出脑袋,见是段岭,似乎还有玩的,便欢呼一声,赶紧下楼来。
    “带点钱!”段岭喊道,“多带点儿!”
    “要多少?!”牧磬说。
    “一百吧!”段岭说,“我这儿有你爹的手书,先去把东西领了!”
    昌流君扔出一袋银子过来,“当”的一声砸在船上,连着段岭与武独的一点积蓄,共有二百二十两白银,四十两黄金。
    三人坐在船上,武独持篙一点,小船拐出巷外,进了正街,朝城南驰去。江州两道百姓苦中作乐,各自从二楼搭起了棚寮,依旧开张做生意,不少人划着船,小孩子们坐在木盆里,划水来去。
    江州一夜之间成了水城,段岭忍不住好笑,牧磬更是第一次见这景象,兴奋不已。武独先是把船划到黑甲军府外,见谢宥站在船头,正乘风破浪地出去巡城。
    “谢将军。”段岭递出丞相府中的手书,说,“请你签个字,便宜行事。”
    早上起来后,段岭便先去见牧旷达,找他要了一份丞相的批文,调用城中粮米,暂行赈灾,又带了不少钱出来,额度不够便花钱买,却仍得谢宥点头。
    有了牧磬在,想必就是个活生生的令牌,谢宥打量段岭两眼,段岭身后跟着两大刺客,又有丞相府的少爷,便为他签了字,江州军拨出十条小船,供他调用。
    于是段岭领着十条黑甲军的乌篷船,让人把船上的蓬暂时拆了,船队浩浩荡荡地出发,往库房里去。领到粮食后,再七拐八绕,由武独带头,散入大街小巷之中,前去分派粮食。
    这是他的家,他的国。
    段岭把受灾的百姓接上船,再送到高处,亲手把粮食分发出去后,抬头看着远处已成汪洋的江边,不禁叹了口气。
    
    第119章 外患
    
    偶有在高处进不了城的百姓,武独便持篙将人接过来,让人爬上船,再送进城去。
    他们从城门内转进暗巷,段岭便朝巷子两侧喊道:“还有人吗?!听到了吗?”
    巷子深处有苍老的声音在喊,段岭见是一个老妇人,坐在二楼露台上,此处已近江州低地,积水直漫过二楼,余下一小片地板。那老妇人说着余人听不懂的语言,颤巍巍地朝下喊。
    “你没事吧!”段岭朝老妇人说。
    武独认出了那老妇人,微微皱眉,老妇人也认出了武独,正朝他笑。武独便把篙倚在一旁,上露台去把她背下船。老妇人感激不尽,伸手要来摸段岭的额头,段岭便低头让她摸了,牧磬朝她笑笑,老妇人又把手伸过来,也触碰牧磬的额头。
    恰好方才经过天下第一摊时,老板收了黑甲军的面粉,送了他们一盒糯米果子,牧磬便打开食盒,将糯米果子分给那老妇人吃。
    “她家被淹了。”武独说,“得让黑甲军尽快带她去高地先住下,不要带着她走。”
    “你是鲜卑人?”段岭端详那老妇人,从口音上约略分辨出她说的是鲜卑话,鲜卑语他只能听懂一点点,包括“谢”和“来”等简单的字眼,却不太会说。
    昌流君不认识般地打量段岭,说:“你究竟会说几种话?”
    “从前跟我爹走南闯北的。”段岭笑道,“大概都会一点。”
    出得开阔地时,一块舢板划过,站在舢板上那人身材修长,迎风而立,背着一把剑,正是郎俊侠。
    段岭无意中与郎俊侠打了个照面,下意识地要退后,武独却一手搭在段岭肩上,让他站直了身体。
    “乌洛侯穆!”牧磬喊道。
    郎俊侠朝他们遥遥一拱手,吩咐手下几句,舢板便朝他们靠近,郎俊侠朝那老妇人说了句鲜卑语,老妇人便遥遥作答,笑逐颜开。
    “他说什么?”武独朝段岭问。
    “我来接你。”段岭低声说,“换个地方,淹大水了。”
    “谢谢你们。”郎俊侠面不改色道,上前躬身,伸出手,老妇人便朝段岭等人点头,握着郎俊侠的手,郎俊侠将她背起来,背到舢板上,离开时回身一瞥段岭。
    一船一舢板错开,各自离去,段岭心中忽有股莫名滋味,碍着昌流君与牧磬在,不好多问。片刻后,他们来到与黑甲军约好的地方,大伙儿都把粮食派完了,虽不多,但至少能支撑今日的燃眉之急。
    “咱们就在这里分头吧。”段岭朝牧磬说,“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再四处看看,有能救的就救。”
    牧磬便与段岭约了酉时回府去用晚饭,他与昌流君上了另一条船,各自再分开。只剩下武独与段岭二人,武独撑着船,划过波澜不惊的水面,出得城门时,漫到城墙上的江水已不如城中裹着黄泥般水面浑浊,而是呈现出绿色。
    段岭这时方朝武独问:“那位婆婆是谁?”
    “他的族人。”武独答道,“一个鲜卑人,你看,那儿有条狗,要救么?”
    江面上一点白,载浮载沉的,居然是条不住扑腾的白狗,段岭朝它吹了声口哨,那狗便朝他们游过来,上船后抖了段岭与武独一身水,武独骂了句,抬脚要把它踢回江里去,白狗连忙躲到段岭身后,伸着舌头,抬头看武独。
    一条落水狗,段岭拍拍它的头,狗便识趣地趴下来,窝在段岭身边。
    船上停着几只鸟儿,甲板角落还有一只猫、两只兔子,都是沿途顺手救下来的,晚上送回丞相府去。
    武独盘膝坐下,想了想,说:“她叫费连氏,她的女儿,曾经与乌洛侯穆有过婚约,当年赵奎将军派人去乌洛侯穆的故乡,在村子里打听了很久,最后把她带了回来。”
    “我从来没听他提到过。”段岭答道。
    “赵将军用费连氏作人质要挟乌洛侯穆。”武独朝段岭说,“让他到上京去,取你人头。”
    段岭想起了在上京时,郎俊侠出现的那一刻。
    “后来自然是没杀成。”武独接着道。
    段岭点点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吗。”
    段岭来不及细想,远处有人撑着船过来,喊道:“是什么人?!搭把手!有大夫吗?快找个大夫!”
    武独与段岭同时抬头望去,不等段岭吩咐,武独便将小船划向来人所在的船只,来人像是江州附近的百姓,船上载着一名身着征北军铠甲的士兵,铠甲已破破烂烂,他靠在船边,似乎病得不轻。
    “他怎么了?”段岭问。
    “他病了,你是谁?”来人朝段岭问道。
    段岭忙先上前给士兵把脉,这士兵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根据送他来的人转述,这是一名从北方来的信差,带来了邺城的信,事关重大,要呈予皇帝,但这人似乎一路上颠沛流离,又逢江南连日暴雨,受了风寒,便发起了高烧,最后昏了过去。
    雨停了,江州正式入夏,日光晒在宫门口街外土黄色的洪水上,蝉不知什么时候叫了起来,令人心烦意乱,东宫里始终有股潮湿气味,挥之不去,像是有什么在里头逐渐腐朽,发霉。
    “在江州不可能再对他动手。”郎俊侠说,“且不说避不避得过武独与昌流君耳目,你都动不了他。若铤而走险,陛下必定会起疑,我就是这么一句话,你若不信,且派影队出去试试,待到被武独杀得尸横遍地,惊动朝野,才正好坐实了他的身份。”
    蔡闫道:“郎俊侠,你在骗我。”
    郎俊侠沉吟不语,自顾自地喝茶。
    蔡闫:“你要杀一个人,有太多的办法,我不相信你会束手无策,那天夜里,你本来就没想杀他,是不是?”
    郎俊侠依旧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蔡闫勃然大怒,近乎失控地吼道。
    “是。”郎俊侠终于开口答道。
    蔡闫喘息着,像一条被曝晒的濒死的鱼,他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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