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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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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岭一笑起来,就像那年初春,武独刚下山,到江州的那一天,整个江州所有的桃花都飘飞了起来,那阵风恍若是等着他前来,世间盛景,亦像是一张幕布,为他而打开。
    武独在那一刻,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他,可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我的手伤了。”他想了又想,最后忐忑地说,“不然吹首曲子给你听。”
    “嗯。”段岭答道,闭上了眼,枕在武独的肩上,困倦地入梦,快睡着前说:“以后吧,来日方长,我睡了,好困。”
    段岭带着笑,进入了梦乡。
    
    第89章 大赦
    
    西川,夜。
    “殿下。”郑彦懒洋洋地过来,说,“明天就要动身了,早点洗洗睡了。”
    蔡闫坐在案几后,面对堆叠起来的奏折,看了郑彦一眼,客气地答道:“郑卿先歇着吧。”
    “还在等人呐?”郑彦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且口无遮拦,有时候蔡闫真想让武独把郑彦给毒死。
    “等谁?”蔡闫笑着反问道,“我倒是没有要等的人,郑卿又是在等谁呢?”
    “哦——那自然是等尸体了?”郑彦说。
    蔡闫笑不出来了,脸色极其难看,郑彦便笑着说:“我见你四叔去,与他喝喝酒,殿下去不去?料想一时半会儿的,尸体也回不来。”
    蔡闫只得僵硬地说:“郑卿说笑了。”
    “明日就要大赦天下了。”郑彦拿着杯,摇了摇,说,“听说一班小兔崽子们,都得放出来,看来殿下相当有仁心呐。”
    蔡闫又是一僵,敷衍地说:“罪不至死,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莫非郑卿对‘冯’,还有什么话说?”
    郑彦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蔡闫。
    “你不像你爹。”郑彦说。
    那一刻蔡闫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变得极其难看,仿佛已起了杀意,郑彦又懒洋洋地说:“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呐。”
    “郑卿。”蔡闫的声音发着抖,仿佛带有按捺不住的愤怒,说,“回去歇着吧,祭日已过了,莫要再来招我,累。”
    郑彦却不离去,反而在蔡闫案几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背对当朝储君,自言自语道:“这世上就是一个大染缸,与什么人走得近了,便会变成什么人。”
    蔡闫生硬地说:“郑卿想说什么?让我提防‘冯’么?”
    郑彦说:“冯的智计,确实险恶,不过都是阴谋,非是阳谋,还不到需要特别提防的地步。只是忽然想起了先帝。”
    “世间万象,五彩缤纷,有太多的颜色,什么人在什么位置上,就会被染成那颜色;唯独先帝,又是另一种颜色。”说到这里时,郑彦起身,朝蔡闫笑道:“黑也好,白也好,先帝手持一把镇山河,始终不为所动,跟着他久了,竟是返璞归真,别的颜色都就此褪去,成了一张白纸,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窥见‘天道’的意思,唯愿殿下也记住这点。”
    蔡闫一时间竟有点晃神,郑彦朝蔡闫微一躬身,不复先前醉态,袍襟扬起,施施然离去,余下蔡闫在殿内发呆。
    秋风吹过,满庭落叶,宫内只剩下零星少许人,预备明日便动身启程。
    李衍秋坐在厅内,望着庭院里的景色发呆,皇后牧锦之已随着牧家的迁徙队先走了,偌大一个皇宫,空空荡荡,颇有萧瑟之意,案前放着一碗药,已凉透了。
    郑彦沿着走廊经过,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到李衍秋身边来坐下。
    “喝!”郑彦拿着装酒的瓶,朝李衍秋示意,“我喝酒,你喝药。”
    李衍秋拿着药碗,与郑彦稍稍碰了碰。
    “刚从东宫过来?”李衍秋问。
    “陛下的心肝,还在东宫批折子。”郑彦朝后靠,把背脊倚在矮榻边上,说,“看那模样,倒有几分像你,不像先帝。”
    李家以武立国,代代相传,于礼数上倒是不甚苛刻,李衍秋待臣子们也是颇随意,郑彦身份特别,两人与其说是君臣,更不如说是老友。
    “没有皇兄的那脾气。”李衍秋叹道,摇摇头,说:“心倒是很好的,想必是像我皇嫂。”
    郑彦若有所思地望向外头晴空,李衍秋又说:“方才睡了一会儿,竟是梦见了皇兄,祭日时不来,这会儿倒是来了。”
    郑彦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又喝了口酒。
    “梦见在一座桥上。”李衍秋说,“料想对岸就不再是人间了,桥下俱是月色。朝我说,‘皇儿回来了,该迁都了,又是一年了’。”
    郑彦这时候才说:“大赦天下一事,陛下说不得还得再想想。冯一放出来,说不得要天下大乱。东宫更是缺人,若先帝仍在,臣倒是不担心,可如今东宫之主,是未来的一国之君,陛下……”
    “大赦令已经发出了。”李衍秋叹道,“君无戏言,你还能收回来不成?至于冯,是荣儿特地要求的,其中利弊,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冯担任影队参谋多年,虽说当年获罪于父皇,押下死牢,但他待我大陈,却依旧是一片忠心。”
    郑彦摇摇头,叹了口气。
    “但你说得对。”李衍秋说,“东宫尚无太子门客,终究是不妥的,自荣儿归来的这大半年间,有乌洛侯穆看护着,朝中琐事又多,一时便未顾上。这次迁都以后,须得让他好好安排。”
    “恕臣直言。”郑彦喝着酒,随口道,“如今东宫,总是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缺一股气。”李衍秋说,“荣儿是可造之材,坐在那位置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为朕参批奏折,审阅民生,这一点是做得极好的,可他未曾认识到一事,这是他的基业,未能放开手脚去做。”
    “抑或这么说。”李衍秋端起药碗,凝视漆黑的药汤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面容,仿佛在那倒影中,有另一个熟悉的人在看着他,“他还未将自己视作李家的人,安顿政事,驾驭这朝廷,仍是在帮朕,而非为了他自己。”
    “不过锋芒太露,终究也不是好事。”李衍秋将药一饮而尽,苦得微微皱眉,说,“郑彦,你去替我安排,太子仍需侍读等陪同,便以门客之名招揽。”
    脚步声响起,十分匆忙。
    “太子求见。”外间侍卫通报。
    李衍秋眉头微微一扬,与郑彦一同望向走廊,蔡闫匆匆转出,笑逐颜开。
    蔡闫先是躬身,身后又出现了一人,正是风尘仆仆的郎俊侠。
    “乌洛侯穆?”李衍秋皱眉道,“不辞而别,还未治你擅离职守之罪,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叔叔。”蔡闫过来坐下,说,“且看他带回了什么东西。”
    郎俊侠一瞥郑彦,彼此素未谋面,却早已知晓对方大名。
    “你来了。”郎俊侠说。
    郑彦皮笑肉不笑,说:“我来了。”
    郎俊侠解下背后长剑,双手将它平放在桌上,剑鞘上雕着大势至菩萨斩妖除魔之像,伏一白虎,剑柄以砗磲制成,上镶一枚流光溢彩的舍利。
    “幸不辱命。”郎俊侠答道,便退了出去,在门外听吩咐。
    李衍秋一手按着剑柄,将剑抽了出来,发出低沉的声响,剑身古朴,上有斑驳血点,刻有三个字:断尘缘。
    清晨阳光灿烂,和风习习,山对面的梯田上农户正忙着秋收。
    段岭站在临江的客栈门外,伸了个懒腰,找小二要了个桶,打水进去,烧水给武独喝茶,换药。
    段岭睡了一年里最安稳的一晚上,武独却一宿无眠,辗转反侧,到天亮时才睡着,刚睡着没多久,听到段岭烧水的声音,瞬间又垂死病中惊坐起,萎顿不堪,手掌覆在眉眼间,一头烦躁。
    “什么时候了?”武独问出这句话,又觉不对,哪有臣子朝太子问时辰的?应该自己早点起来伺候才对,可是都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天亮了。”段岭说,“你没事吧?不舒服?”
    武独眼睛发红,看了段岭一会儿,说:“以后这些琐事,还是我来吧。不……不把你当殿下,平日里也该是我照顾你,那天从潼关出来,我就这么想着。何况你跟着我,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段岭知道武独已大概想清楚了,说:“这有什么打紧的,如果你不知道蔡闫是假货,出来跟着他,你也会这么说么?”
    武独说:“自然不会,可你和他不一样。”
    段岭昨天朝武独一股脑地倒了一大堆话出来,想想也有点尴尬,笑着说:“那如果……乌洛侯穆带回朝的人是我,咱俩换个身份相识了,你也会这么想么?”
    武独倒是从来没想过这茬,这么说来,他脑中更是充满了一团乱麻,如果段岭不是现在的王山,他俩单独相处,凭自己这一贯爱理不理的脾气,肯定也不会对段岭掏心掏肺的,顶多是心疼他,待他特别亲近些——当然这一切是在“太子”真心待自己的前提下。
    想了一会儿,武独不得不承认,只得说:“好吧。”于是释然,看着段岭,两人笑了起来。
    “昨夜一直在想你这事儿。”武独说。
    段岭解开武独手上的绷带,给他换药,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武独:“有一个人,我可带你去见他,唤作谢宥,只要确定你的身份,谢宥哪怕牺牲自己性命,也会护着你。”
    “我知道他。”段岭说,“他忠诚于天子,是不是?可现在的天子,是我四叔。”
    武独微微皱眉,不说话了。
    段岭又说:“只要四叔认我,蔡闫根本就不构成任何威胁。”
    武独点头道:“还有一事,现在出面,对你来说,仍是太危险了,我一直怀疑牧相要对付那假货与陛下,先前那药,他从未说过是配给谁用的,说不定就是假货。”
    段岭为武独换好药,武独侧身下来,段岭便给他穿靴,武独低头看着段岭的一举一动,段岭做得十分自然,接着让武独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扶他出去。
    秋日晴空旷野,空气清新,段岭蹲在江边洗脸,朝武独说:“最坏的情况是,四叔不相信我是我,把我关了起来,咱们又没有证据,那就彻底完了。”
    “是这么说。”武独现在想来,也是十分凶险,运气成分太大。
    “最好的情况。”段岭说,“则是四叔认我,将乌洛侯穆与蔡闫一并杀了,可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朝廷中湍急的权力漩涡——牧旷达很可能要想方设法地毒死自己,当然,有武独在,他根本不必怕任何人下毒。可牧旷达想做什么呢?
    “接下来。”武独认真地朝段岭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这事,你千万不能在牧相面前露出端倪,否则会为咱俩引来杀身之祸……哎不过也没什么。”
    段岭:“……”
    “可是如果真的败露了,他们就会来杀你。”武独说,“那咱们就只好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了,下毒将他们全部毒死。”
    段岭道:“你……你先说到底是什么事。”
    
    第90章 端倪
    
    “是我有一次无意中听见的。”武独想了想,仍然觉得不太安全,看到江边有一艘小船,说:“上来,咱们到江心去。”
    段岭不会撑船,与武独上了小舟,武独勉强站直,横过篙,在岸边一点,小船如同箭矢一般,飞向江心,慢慢地停下。
    这里没有别人了,武独坐下,示意段岭过来一点,揽着他,两人坐在船头。
    “那天夜里。”武独说,“我在丞相府中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段岭问。
    武独揭开段岭的外袍,露出他穿在里头的白虎明光铠,眼望段岭,段岭便点了点头。
    那天贺兰羯身死后,武独便将明光铠剥下来,嫌弃地用药粉泡了好几天,直到确认洗得很干净了,才让段岭穿上,便让他从此一直穿着,也不说用不用还,眼下既然是太子,更不用还了。
    “我躲在梁上,无意中听见长聘与牧旷达在书房中的半句密谈。”武独说,“非常可疑,文聘说的是,‘显怀的这个时间点,须得算好,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段岭充满疑惑。
    “显怀?”段岭喃喃道,“是怀孕吗?谁怀孕?”
    武独说:“牧相只应了一声,二人便谈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所以,我怀疑长聘指的是皇后,若牧锦之为陛下生下皇子,牧相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国舅爷,待陛下被……待以后,他便可顺理成章地把持大陈朝政。”
    “只是眼下太子归朝。”武独又说,“牧相一定很不甘心,他的敌人是太子,这个位置谁坐上去,都将招致危险。”
    这么说来,牧旷达先前要对付李渐鸿,确实情有可原,李衍秋未来的儿子将是他的外甥。而郎俊侠带着蔡闫回来,同时也打乱了牧旷达的全盘计划。但以牧旷达的智谋,段岭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在那之前,说的会是什么呢?”段岭说,“那是他妹妹,又不是他媳妇,还能奇货可居,把大陈江山变成他牧家的不成?”
    段岭怔怔看着初晨的江水,心中涌出一个极其震惊的念头。
    如果真是这样,段岭感觉到自己隐约窥探到了牧旷达握在手中的阴谋,这对于牧家来说是致命性的,对他来说,武独透露出的这个消息,已经相当于一举为他扳平了整个战局。
    接下来的一路上,段岭始终在想这个问题,武独则困得要死,一上车就在瞌睡,最初的震惊已过去了,再醒来时,两人之间又恢复了自然。刚睡醒,还在出神的武独看着段岭,段岭已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身份问题,让他朝马车的窗帘外看,沿岷江下江州的路上风景非常漂亮,常常可见漫山遍野的枫叶。
    到得西江码头处,马车挪上大船去,顺流而下。
    大雁南飞,半年前,段岭路过江州时那惶恐的心境已渐渐地消失无踪,武独这一路上,也渐渐地考虑清楚了。
    “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见你四叔。”武独朝段岭说,“否则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段岭点了点头,毕竟现在自己在暗处,而蔡闫在明处,局势看似危险,但在争取到了武独后,反而就像一夜间拥有了赌注,他可以放手一搏了。
    虽然未来的局势晦暗不明,但至少目前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的。
    武独说:“我们继续藏身在相府中。只要咱们步步为营,乌洛侯穆拿你没有办法,更不敢贸然来杀你。你看,从那天晚上他见你还活着以后,”
    段岭最担心的就是郎俊侠,不知道他此时回去了没有,如果回去了,万一告诉蔡闫,自己就麻烦了。
    “为什么?”段岭问。
    “他怕引起牧相的察觉。”武独说,“无缘无故地去杀一个相府的门客,是为什么?牧旷达的脑子可不简单,他一定会追查这一切。”
    段岭一想也是,现如今,哪怕蔡闫知道自己在武独身边,也不敢让郎俊侠来杀他,否则一旦失手,牧旷达就会起疑,李衍秋也会起疑,毕竟以太子的身份,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
    除非蔡闫与郎俊侠有十足的把握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在这之前,他们一定不会贸然动手。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零。
    江州素有中原第一城之称,古称江陵之地,王气鼎盛,历朝历代,胡虏进犯边关,俱是帝王迁都之处,又是通西川、接江南的中原枢纽之地,背靠玉衡山,面朝滔滔大江,地位得天独厚。
    上一次段岭经过江州,过其门而不入,如今终于能看看父亲生前提过的地方了。听说这里春天有桃花,夏季鸣蝉翠绿,秋天飞枫遍城,而冬天白雪皑皑。当真美得如画一般,乃是人间盛景。
    码头停船,叮叮当当声响,正值大陈迁都,到处都是货物,段岭扶着武独下来,又上了车,撩开一边车帘,好奇地朝外看。
    一座恢弘的城市拔地而起,从古至今,江州未经战乱蹂躏,历千年积累,已有五十万户之巨,城墙绵延百里,十里长街繁华如织。
    “哎,武独。”段岭动动他,说,“这儿比西川繁华多了,为什么我爷爷一直不愿迁都过来?”
    “因为赵奎。”武独答道,“谢宥与赵奎,素来是死对头,先帝说过一次,谢宥与赵奎各自让了一步,免去了成千上万人死于非命。”
    段岭大约能感觉到,将权的争夺比相权的波及面更大,后果也更惨重,谢宥与赵奎俱手握重兵,最后祖父不得不顾及百姓性命,迁往西川,以免这两名大陈的重将发生内斗,得不偿失。
    车夫从未来过江州,走着走着就不知方向,江州城与西川不同,分内外城,内城为江州府,如今被设为皇宫禁地,外城则以环形建造,自中心朝外发散,最外层的乃是一百零八民坊,一坊中有千户,内一圈是商贸集散,环绕全城的一条长街,再内推一道,则又是一门,学堂、客栈等混合着民宿的一环,共有九十六坊,如天干地支,一环套着一环,彼此对应,如同一个宏伟的风水罗盘,长江便从这罗盘之外环流而过,途经六个码头。
    武独也被绕得有点晕头转向,段岭问:“你不是来过的吗?”
    “忘了。”武独说,“第一次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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