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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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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岭点点头,武独便起身走了。
    天字号房内灯光调暗了些,武独推门进去,外头便有人关上了门。
    “好久不见了,武卿。”一个声音说,“请坐。”
    晦暗灯光下,郎俊侠坐在一侧,将酒斟入杯中,蔡闫则坐在正中的榻上,直视武独,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拜见太子殿下。”武独上前一步,单膝行武跪,蔡闫忙上前来,扶起武独,一触,武独便即起身,退后半步。
    蔡闫再次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武独却不坐,安静站着。
    “这么赶时间?”郎俊侠淡淡道。
    武独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有什么话,殿下请说。”
    “印象最深的那次与你见面,还是在上京的名堂。”蔡闫说,“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本想七夕约你喝上一杯酒,祭我父皇英灵,奈何走不开,便提前找你来了。”
    武独答道:“当年冲撞了殿下,是我罪该万死。各为其主,武独也是不得已。”
    “各为其主,自然不会怪你。”蔡闫笑道,“武卿打算就这么站着与我说话么?”
    武独这才走到一旁坐下。
    “这杯酒,是谢你抢回了我爹尸身。”
    蔡闫待到郎俊侠将酒杯放在武独面前,方朝他举杯,武独端起杯,看了一眼,料想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使毒的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三人便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里,未曾找过你。”蔡闫说,“不是我不愿,而是不能。”
    武独沉默良久,而后一瞥郎俊侠,再看太子“李荣”,蔡闫又说:“先父生前,唯独两个人追随过他,一是乌洛侯,另一个就是你。回朝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让你入宫。但身边已有乌洛侯,再招你来,亦是大材小用,是以另行安排,想必其中种种,你是懂的,我这就不多说了。”
    武独一怔,继而仿佛明白了什么,眯起了眼。
    郎俊侠则安静地看着面前一杯酒,除此之外,一直保持了沉默。
    “今日早朝时,牧相上了迁都的折子,我想,不能再拖下去了。”蔡闫说,“今夜来见你,对你,对我而言俱是冒险之举,但一旦迁都成行,人事必有变动,若不提前告知你,将更为受制。”
    蔡闫期待地看着武独,仿佛是希望他做出反应,然而厅内郎俊侠与武独就像两尊木塑,各自缄默。
    “武卿,你是怎么想的?”蔡闫温和地问,“不妨一言。”
    武独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天殿下盛怒,治我护卫先帝不力之罪时,我原以为您是真的想杀我,如今想起,不免解了我一个心结。”
    说毕,武独走到蔡闫面前,躬身双膝跪地,朝蔡闫一伏身,蔡闫忙又上来扶,这次情真意切,让他起身。
    “是我委屈了你。”蔡闫眼中蕴泪,双目发红。
    “迁都江州后。”蔡闫说,“我需设一御卫司,名字唤什么,还未想好,所起用的,必须是我信得过的人,想来想去,唯独你是合适的人选。”
    武独再次沉默,蔡闫又道:“按我设想,御卫司须得以我大陈原本的影队重组,建一情报机构,以刺探敌情、排查国内形势为己任。你如今在牧相麾下,他定不会疑你。”
    武独微微皱起了眉头,郎俊侠则一直在观察武独的神色。
    “殿下……”武独像是在做一番艰难的思考。
    “不必现在便回答我。”蔡闫抬手,阻住了武独的话头,说,“回去之后,你有的是时间去想,这次我本想谢你,但金银珠宝,不免折辱了你待我的这份赤子之心……”
    听到此处,武独的眼眶突然就红了,自李渐鸿牺牲后,武独杀进上京,抢回武烈帝遗体,回朝时李衍秋大怒,将他收押。数月后乌洛侯穆护卫太子归来,太子欲治他死罪,还是牧旷达上书,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这些日子里,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人同情他,直至今日,套在他身上的枷锁才随着这一句“赤子之心”被摘下。
    
    第54章 急智
    
    “……唯独一杯水酒,表我心意。”蔡闫又敬了武独第二杯酒,武独也不说话,沉默地喝了。
    “有点苦。”武独如是说。
    “什么?”蔡闫一时还回不过神来,武独却摇头,笑笑,端详蔡闫,蔡闫最怕别人看他,一时间便有点不自然。郎俊侠适时起身,将一枚印章放在武独面前。
    武独目光便转移到印章上,蔡闫又朝他说:“此印可在通宝、昌隆、云济与乾兴四家钱庄,及分部内随意支取银钱,供你招揽手下所用,无须画押,只用盖印。”
    武独又是一怔,继而一手按着膝盖,由坐改站,起身。
    “我不能收。”武独说,“只怕有负殿下厚望。”
    说完这句后,厅内静谧,三人都没有说话,许久后,武独又吁了口气,说:“先帝赏识我,这恩情自当铭记,武独自当全力以赴,但能走到哪一步,却不好说。”
    蔡闫的脸色起初甚僵,听到这句话时才复又笑了起来,仿佛松了口气,说:“武卿,不怕与你说句认真的话,这世上,除了乌洛侯与你,我再想不到有谁能相信了。”
    武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朝蔡闫抱拳,躬身,说:“告辞。”
    “你这第三杯酒,还没有喝。”郎俊侠再次开口。
    “以后再喝吧。”武独说,“我得先为殿下找回镇山河,否则实在没有颜面来喝这杯酒。”
    他转身离开,门再次关上,剩下蔡闫与郎俊侠静静坐着,案上依旧放着那枚印章。
    蔡闫想把酒杯摔在地上,却始终忍住了,生怕砸杯推案之声被未曾走远的武独听见,反倒失了风度。
    “他信不过你。”郎俊侠终于说,“性情中人总是如此,会为你的一两句话死心塌地,也会因一两件事,记在心里。当初顺势将他埋进牧府当暗线,本就是一着错棋。”
    “是个人也明白。”蔡闫说,“杀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郎俊侠说:“不是什么人,都想得这般清楚。”
    蔡闫无奈道:“我已朝他解释了。”
    “他心里接受了。”郎俊侠说,“感情上不接受。”
    蔡闫道:“那么他究竟是死心塌地了,还是心口不一?”
    郎俊侠答道:“对这种人,你得哄。”
    蔡闫不说话了,许久后,说:“郎俊侠,我再求你一次,你留下吧。”
    “不必再说。”郎俊侠说,“你只要常常哄他,让他相信你,他迟早会对你死心塌地,也迟早会取代我。”
    蔡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郎俊侠却朝他说:
    “他会保护你的,况且他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罪这辈子不可赎,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我都会进地狱,被烈火煅烧,刀山火海,剖腹拔舌,生生世世,永无解脱。”
    郎俊侠起身,蔡闫说:“未知生,焉知死?你杀了一人,却救了天下,此生我也发过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
    郎俊侠抬眼看蔡闫,说:“在我心里,将我千刀万剐的刽子手,乃是我自己。”
    蔡闫定定看着郎俊侠,许久不发一言。
    此刻,段岭正躺在榻上吃葡萄,顺手翻着一本春宫图。
    他发现自己对春宫图还是很有兴趣的,也不知是此处旖旎气氛令他兽欲大发,热血沸腾,还是本来就到了这年纪,可是要照着春宫图上这么做,却又极其羞耻,段岭翻了一会儿,不由得口干舌燥,嘴里衔着葡萄却不咬破,在唇齿间舔来舔去地玩。
    武独回来了,段岭马上把春宫图收起来,擦了下嘴角边的口水,不自然地整理衣袍,坐着不起来,说:“这么快回来了?”
    武独看着段岭,一时间有点走神,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觉,兴许是方才所见,乌洛侯与太子的气氛十分沉重,而回到段岭身边,就有种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的光彩。
    “你没事吧?”段岭总觉得武独的神色不太对。
    武独摇摇头,转身坐到榻上,朝段岭说:“待会儿,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回去。”
    段岭觉得武独仿佛被打动了,武独的眼睛有点发红,似乎想哭,段岭看了一会儿,试着伸出一手,搭着武独的脖颈,拍拍他的后脑勺。
    武独摇摇头,回过神,段岭问:“是谁?”
    “太子。”武独说。
    “轰”的一声,闪电劈进了段岭的脑海,段岭登时一瞬间涌起无数复杂情绪,说:“太子就在对面?”
    段岭暗道好险,武独便三言两语,将方才的话说了,段岭已听不见任何事去,许多念头纷繁错杂,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又变得支离破碎,走神走了半天,才转头看着武独。
    倒是轮到武独奇怪了,朝段岭问:“怎么?”
    段岭摇摇头,武独又问:“喝酒了?”
    武独皱着眉,闻了闻段岭的鼻息,却没有带酒味,段岭正想着“太子”的事,太子找武独做什么?事实上武独都说了,只是段岭一时间没听见。
    武独靠近来的这个动作,令段岭回过神,两人的脸挨得甚近,段岭的脸马上红了,武独也觉得有点不自然,便随手拍拍他的脸,说:“哎。”
    那动作更是暧昧,先前武独也扇过段岭耳光,本无他意,两人却突然尴尬了起来,段岭心神不定。武独听到外头姑娘在笑,于楼下送客,想必是走了,便朝段岭说:“咱们也走吧。”
    段岭点点头,与武独起来,两人刚推开门,却见对面天字号房开门,蔡闫与郎俊侠走了出来。
    那一刻段岭震惊,楼梯就在碰面之处,避无可避,蔡闫匆匆一瞥,已见武独,武独身后,还跟着个少年。
    “怎么不是他们?”武独也没想到,朝段岭说,“去打个招呼吧。”
    变故来得太快,段岭几乎无暇思索,马上做了一个令武独同样震撼的动作。
    段岭抱着武独脖颈,踮脚,让他低头,武独霎时间满脸通红,两手十分不自然。
    “不能让他们知道。”段岭在武独耳畔迅速,小声说。
    紧接着段岭一手覆在武独侧脸上,作势与他接吻,武独一时还没想清楚,却配合段岭,将他压在墙上。
    “要是被他们知道你还带着丞相府的人。”段岭与武独鼻梁抵着,眉头略略拧起,说,“会怀疑你走漏风声……”
    这样一来,就像武独要走时,搂着个楼里头的小倌旁若无人地亲热告别一般。
    “哦。”武独注视着段岭的双眼,突然说,“小心假戏真做了,你该不会真的……”
    两人呼吸交错,段岭才觉得自己有了奇怪的反应,登时尴尬无比,却又不敢分开,视线相对,都在看对方的脸,段岭心跳加速,视线游移,不片刻又回到武独眼里。突然觉得这家伙的鼻子长得非常好看,起初不曾发现,现在竟是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你……说点什么?”段岭实在太尴尬了。
    “你要是女的。”武独说,“这么一抱完,我便只好娶你了。”
    “你有喜欢的女孩么?”段岭随口问道,本想岔开话题,话一出口,却觉得像是告白一般,令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从前有。”武独说,“现在没有了,空了再与你细说。”
    直至背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两人才彼此分开,段岭生怕被他们从楼下瞥见,闪身又进了房内。
    “人走了?”段岭在里头问。
    武独没有说话。
    “武独?”段岭问。
    武独这才回过神,方才那一刻,令他心不在焉。
    “走了。”武独说,“再等等。”
    又等了片刻,武独说:“走。”
    段岭这才出来,两人沿着楼梯下去,段岭心中七上八下,武独又说:“你当真是个有心计的人。”
    “心计多了,活得也累。”段岭叹了口气。
    “你大可回去就将我卖了。”武独说,“说不定丞相便赏你个大宅子。”
    段岭一本正经道:“方才你说了啥,除‘太子’外,震惊过了头,后来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要不你再重复一次?我好认认真真记下来,明天才好卖你。”
    武独笑了起来,两人离开群芳阁。
    马车内,蔡闫揭开车帘,朝赶车的郎俊侠说:“方才在咱们与武独之前走的,可是牧府的人?”
    “未曾看清楚。”郎俊侠说,“马车已走了,匆匆一眼,像是。”
    “是武独带过来的?”蔡闫眉头深锁。
    郎俊侠停下车,沉吟片刻,而后说:“不至于,只怕他被人跟踪了,可是跟踪……也不会用本府的马车才对。”
    长街上,人散市声收,余下少许摊位正在收摊,武独与段岭并肩走着。
    “太子要招我,又怎么了?”武独心不在焉地说,“看上你武爷的一身本事。”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段岭说,“自当如此,可是牧府呢?你又该如何自处?”
    武独想了想,摇摇头。段岭大致明白了,多半是假太子还需要左右手。
    如果太子是郎俊侠带回来的,他迟早会除掉这个知道所有内情的家伙,毕竟只要杀掉郎俊侠,就可高枕无忧,世间再没有人知道真相。
    但郎俊侠没有这么好杀,太子应当已经生出别的心思,除他之外,还需要培养一个自己的人,这个人,只有武独能胜任。郎俊侠也不是傻的,估摸着也看出了太子的心思。
    “初时不会与丞相对上。”武独说,“来日,就要看运气了。”
    “我倒是觉得。”段岭说,“若是我,兴许我会答应,但我绝不会听命于任何一方。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话,找到你自己……”
    两人走着走着,拐进了回相府方向的小路。
    段岭的话说了一半,瞬间戛然而止。
    武独微微皱眉,顺着段岭的目光望去,看见巷子里头站着一个人——
    ——郎俊侠。
    
    第55章 雨夜
    
    段岭已避无可避,巷内墙上还挂着灯笼,照在他的脸上。
    郎俊侠看着段岭,眼神复杂至极,流露出来的感情段岭已无暇去细想。
    两人就像石雕般面对面伫立,仿佛过了千万年的光阴,却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瞬。
    “什么事?”武独打破了沉默。
    “方才看见相府的马车。”郎俊侠开口道,“看不真切,但想必是府里有人来了,殿下特地让我折返,提醒你一声,明日若有人问起,无须隐瞒,照原话答他即可。”
    “知道了。”武独说。
    郎俊侠打量段岭,似乎想开口,却终于忍住,武独点点头,马车便从他们身前离开,走远。
    “他还是看见你了。”武独说。
    “择日不如撞日。”段岭答道。
    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如此突然,令他措手不及,段岭远远没有准备好,然而一切都是命数,段岭已不再惧怕。
    该害怕的,是你才对,段岭心想,等着吧,只要我一天没死,你必将日夜不安。
    一声闷雷响彻天际,倾盆大雨说来就来,段岭与武独被淋得浑身湿透,犹如落汤鸡一般跑向家里,沿途踩了一身水,武独叫了几句,段岭喊道:“你说什么?!”
    武独生怕段岭弄脏了新袍子,当即把他横抱起来,闪身入院。
    灯光亮起,一室温暖,段岭看着外头的暴雨,犹如回到了一个稳固的城池中,这个国家只有他与武独两个人,然而只要待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他。
    郎俊侠知道他还活着了,但他绝不敢说,否则他与那一手扶起来的假太子都会死得很惨,以大陈律法,至少也是个凌迟。
    唯一的办法就是私底下来刺杀自己,但任何人都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到丞相府里来行刺,段岭迄今才明白到,当初父亲的武艺简直是独步天下。光说救拔都与奇赤那一夜,出入重兵把守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
    郎俊侠是办不到的,何况他也不能常常出宫,但从现在开始,务必保证,自己得经常在武独身边,千万不能离开他。
    郎俊侠不会轻易下手,否则一旦引起牧旷达警觉,便会牵扯出更多的麻烦——什么原因会令太子的近侍无缘无故,来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其中必有蹊跷。一旦引起疑心,结果是致命的。
    段岭也绝不能说,毕竟,他现在还不知道牧旷达是友是敌,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敌多友少。
    他有时候既无奈,又觉得滑稽,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达到了一个平衡。双方都如同在万丈峰峦间走钢丝,一个不慎,便将粉身碎骨。
    他忍不住看武独,心想得找个办法,怎么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边,不与他分开。
    武独刚回来便迅速几下,换了条干燥的长裤,赤着肌肉瘦削的肩背,挨个拉抽屉,配药驱寒。朝壶中扔了几块干姜,再放点红糖,翻翻找找,居然还有桂花,段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武独转头瞥段岭,两人目光对视,武独又有点不自然。
    “看什么?”武独说,“这么色迷迷的。”
    段岭登时哭笑不得,武独不说,段岭还没想到,这么一开口反倒觉得武独的体形确实挺好看,像只豹子一般。
    “万一有人杀我……”段岭说。
    武独:“?”
    武独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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