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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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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一间宅子里,郎俊侠回入,关上门,段岭忐忑地看着他,带自己过来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段岭知道如果郎俊侠真的要杀自己,再怎么逃也逃不掉。许多事,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反而变得坦然起来。
    “这是你家吗?”段岭问。
    郎俊侠说:“陛下赏赐的宅子,平日大多住在宫里。”
    “我爹呢?”段岭又问。
    “还在外头找你。”郎俊侠说,“除了上个月在京城待过几天,便没有回来过。”
    段岭说:“快给他送封信。”
    郎俊侠答道:“看到那把刀时,我就猜到一定是你,已经派人秘密送信过去了。如今牧旷达权倾朝野,只手遮天,陛下没有回来,你千万不可在朝中露面。”
    段岭点了点头,郎俊侠说:“先把澡洗了,待会儿吃过饭我再细细与你说。”
    宅邸里摆设富贵堂皇,却没几个人,郎俊侠让段岭在侧院里头洗澡,段岭泡在水里,总算松了口气,他有太多的话要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外头有人敲门,郎俊侠进来了,段岭就像小时候一般,躺在澡盆里,郎俊侠则挽起袖子,躬身给他洗头。
    “饭做好了。”郎俊侠说。
    段岭:“那天你……”
    “那天,牧相让我到上京来,杀了你,将你的头送给王爷。”郎俊侠一边为段岭洗头,一边漫不经心答道,“我不敢说,恐怕城里还有牧旷达安插的奸细,一度怀疑就是寻春。”
    “我没有命令,也不敢去见王爷,擅作主张,想带你暂避一时,免得被人挟持。”
    说着,郎俊侠从腰囊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晶莹剔透的玉璜。
    他把玉璜给段岭戴上,段岭顷刻间就震惊了。
    “你……在哪儿找到的?”段岭道。
    “药户村。”郎俊侠说,“这次不可再弄丢了,起初我以为你死了,我不敢把它交给陛下,权当给他留一个念想,幸亏,天佑我大陈,你还活着。”
    “寻春没有出卖我,她护送着我们一路逃出来。”段岭答道,“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郎俊侠没有再说话,段岭洗完澡,起身时已有点不好意思。
    “你长大了。”郎俊侠说。
    他用新袍子裹着段岭,让他穿上,牵着他的手,就像段岭小时候一般,带着他穿过走廊到厅堂里去。
    郎俊侠做了简单的几样菜,段岭刚一坐下,便马上拿了筷子开动。
    “待陛下回来。”郎俊侠说,“便让他过来见你,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余下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什么?”段岭问。
    短暂的沉默后,郎俊侠开口道:“四王爷无嗣,娶了牧旷达的妹妹牧锦之,他们希望牧锦之生下孩子,你若不出现,帝位便将落到牧家的操控下。”
    “可是我爹不会任凭他们……”
    “他不愿意回来。”郎俊侠答道,“他说了,只要一天找不到你,他就不会回西川,他失去了小婉,不能再失去你。”
    段岭没说话,像个难过的小孩,看着郎俊侠发呆。
    “你见过我娘,是吗?”段岭说。
    郎俊侠没有说话,喝了一口酒。
    段岭看着郎俊侠发呆,突然觉得脑子有点昏,肚子一阵绞痛。
    “郎俊侠,我肚子疼。”段岭说。
    郎俊侠怔怔看着段岭,片刻后,段岭仿佛明白了这疼痛是怎么回事。
    他们就这么互相看着,段岭肚子越来越疼,疼到后来,他紧紧咬着唇,眉头深锁,全身如同浸入了冰水一般,神智一片模糊。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趴了下来,伏在桌子上,最终闭上了双眼,世界漆黑一片,最后一刻,他看见郎俊侠的手探过来,覆在他的手背上,那只手少了一根手指头。
    段岭最后的念头是:是谁伤了你。
    郎俊侠始终轻轻地握着段岭的手,蔡闫站在门外,隔着窗户,低声说:“你看,他没有问到我,也许他以为我也死了。”
    郎俊侠沉默一会儿,而后说:“你不想看看他?”
    蔡闫没有进来,最后郎俊侠伸手解下玉璜,放在桌上,上前抱起了段岭,踏出门的一刹那,蔡闫马上避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段岭的手垂在一侧,刚刚洗过澡,肌肤干净,头发披散,双目紧闭,犹如熟睡了一般。
    郎俊侠抱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后院,将他放在一架拖车上。
    他躬身,认真地为段岭整理衣服,脱掉他的外袍,唯剩单衣,抚摸他的额头。
    郎俊侠挥鞭一响,驾驭马车离开后院,驰向城门。
    蔡闫手握玉璜,站在二楼的窗栏前,沉默地朝外注视。
    桃花铺天盖地,在夜里飞散,月光下,马车停在岷江畔,滔滔江水,奔腾向东。
    郎俊侠从车上抱下段岭,抱着他,在月色中走上临江的悬崖。
    背后桃花飘扬,折射着月光,在风里沿途离散,飞向远方。
    他抱着段岭,就像那一天将他从上梓带出来一般,走出死亡,走进暖春,如今又带着他离开这温暖的春夜,走进永恒的黑暗。
    在那首悠扬婉转的笛声之中,他抱着段岭,仿佛从金戈铁马走到十里桃花,从风沙大漠走进繁茂江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万物再次沉睡,地久天长。
    段岭的尸体从悬崖上直坠下去,落进岷江之中,发出一声水响,被黑暗中的水流拽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第42章 转圜
    
    深夜,马车停在宫门外,一名侍卫揭开车帘,让蔡闫下车。
    “殿下。”
    蔡闫边走边将玉璜系在腰畔,那侍卫低声说:“乌洛侯穆驱车到江边,抛了一具尸体下江。”
    蔡闫问:“中途停留过么?”
    侍卫摇摇头,蔡闫便点点头,又有一名侍卫上前说:“陛下醒了,正在找您。”
    “乌洛侯穆回宫后,着他自己睡下,不必来见我。”
    蔡闫忙快步去见,没入了黑暗里。
    岷江支流,乱石滩岸。
    马蹄声远远传来,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孩骑着马,袍襟扬起,两只猎犬沿着江岸跑来,在乱石滩上嗅一具被江水卷上岸的死尸,少女一脸疑惑,望着草丛。
    猎犬“汪汪”地叫,嗅上段岭的脸,又有一名男子策马追来,说:“郡主!”
    那少女正是端平公主与淮阴侯之女从平郡主,名唤姚筝,这日出得城来,一身男子装束,在岷江畔纵马,进了山路,豢养的两只爱犬沿着山坡一阵飞奔,跑得没了影儿,姚筝便远远地追过来,见乱石滩上一具少年身躯,莫名其妙。
    男子一身黑袍,腰带飞扬,驾驭马匹追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也睁不开,正是武独。
    “郡主。”武独无可奈何,说,“此处山路难走,春来蛇豸多,不安全,回去吧。”
    “你是什么身份?轮到你来管我?”姚筝道,“不愿意陪着就自己回去!”
    武独见石滩上无人,阳光灿烂,百花盛开,便只得翻身下马,四处察看,见并无蛇蝎等物,方点点头,没有说话,袖手站在江边。
    姚筝“嗤”的一声,武独竭力平复心里的愤怒,眉头深锁,四处看了看,见草丛里两只狗在叫,便朝那处走去,姚筝翻身下马,站在江边,神情闪烁。
    “郡主。”武独又回身说,“不可离江水太近,此处乱流甚多。”
    姚筝没理会武独,武独在草丛里发现了段岭伤痕累累的身躯。
    姚筝站了一会儿,又走过来,见到段岭时说:“咦,这里怎么有个死人?”
    武独单膝跪地,去试段岭鼻息,发现已没了呼吸。
    武独说:“身上没有致命伤,哪家的孩子?”
    “死了吧。”姚筝说。
    武独又去按段岭脖侧,姚筝说:“走吧。”
    “等等。”武独说。
    姚筝嘲笑道:“再不回去,待会儿又害你挨主子骂了。”
    武独回头看了姚筝一眼,像是想说句什么,却又忍住了,就在这时,段岭脖侧的经脉稍稍跳动了一下。
    武独眉头深锁,自言自语道:“被毒死的?”
    姚筝突然说:“喂,武独,听说你能将活人毒死,也能把死人救活,你且试试看,若救活了一个死人呢,你想要的,我就帮你在我爹面前美言几句。”
    “我行事堂堂正正。”武独说,“并没有想要什么,淮阴侯面前的话,也只是事实。”
    武独单膝跪在段岭身边,表情带着不解,掏出药囊内的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
    “还真能救活?”姚筝觉得武独简直不可理喻。
    武独没有回答,将药丸捏碎了,喂进段岭嘴里,按压他的喉咙,接着起身,朝姚筝说:“不过若他真的活了,这个赌注还算不算数?”
    姚筝眉毛一挑,看着武独,看了一会儿后,走过乱石滩,翻身上马,骑在马上,眺望江水,不片刻又说:“本郡主还是讲信用的,当然算数。”
    武独脸色又是一变,听出了姚筝话中的讥讽之意,片刻后,说:“您看看,他已有呼吸了。”
    “罢了。”姚筝只觉武独像个沙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沿途也不开口说话,只觉好生无趣,随口道,“我找乌洛侯玩去,你不必再跟着我。”
    “等等!”武独要追上前去,姚筝却一阵风般地沿着山路策马走了,两只狗朝武独叫了几声,连那叫声中也满是幸灾乐祸的轻蔑之意,追着姚筝离开。
    初春里,西川皇宫内漫城飞花,和风下,蔡闫坐在正殿外等着。
    李衍秋正在洗漱,蔡闫便在外头等候。
    “太子来了?”李衍秋问。
    “回陛下。”宫女答道,“太子殿下在外头等了一宿。”
    李衍秋说:“让他进来吧。”
    蔡闫方入内朝李衍秋问候,上前伺候。
    “昨夜我回来时,小叔又睡了。”蔡闫说,“这些天里睡得不好?”
    “做了一个梦。”李衍秋说,“是以想到你,坐立不安的,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殿内四下忙碌,李衍秋把手搁在案上,宫女与太监为他戴上戒指,蔡闫从木盒里取出另外半块玉璜,单膝跪地,小心地系在李衍秋的腰带上。
    “梦见你回来的那天。”李衍秋温和地笑了笑,说,“只有你一个人,朦朦胧胧的,看也看不到你的模样,我着急得不得了。”
    李衍秋带着忧伤的微笑,蔡闫却没有笑,眼里满是难过。
    宫女端着药,举过头顶。
    李衍秋看也不看,便接过来喝了,蔡闫说:“昨夜也睡不好,梦见我爹了。”
    “兴许是他在给你托梦。”李衍秋叹了一声,说,“这些日子里,他却不曾进我梦里来,想必是还在怪我。”
    蔡闫说:“必不会这么想的,小叔过虑了。”
    “也罢。”李衍秋笑了笑,随口道,“你堂姐找你了不曾?”
    蔡闫摇摇头,李衍秋便吩咐侍卫,说:“派个人召郡主过来,一同用午饭。”
    过午时姚筝仍是一身男装回宫里来,靴子上还带着泥,朝李衍秋与蔡闫问过好,蔡闫昨夜没睡好,昏昏沉沉的。
    “哎,荣。”姚筝说,“乌洛侯穆呢?”
    蔡闫答道:“昨夜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要陪,我让他不必等着了,这便传他过来,下午陪你上哪儿玩去?”
    姚筝答道:“没想好,到时再说吧,想上闻钟山走走,你去不?”
    “我不去了。”蔡闫说,“得批折子。”
    “哎。”姚筝哭笑不得。
    李衍秋又问姚筝:“你爹何时派人来接你?”
    姚筝说:“我想要么住下就不走了。”
    李衍秋说:“那么,正好给你说门亲事。”
    姚筝脸色一变,想了想,一脸尴尬笑容,说:“嘿嘿,小叔,那个……”
    李衍秋说:“你在家里被逼着成亲,来小叔这儿,一样要盲婚哑嫁,自个看着办吧。”
    姚筝不敢说话了,只顾低着头,挑挑拣拣地吃,外头有人禀报,乌洛侯穆来了,蔡闫便让他在门外等着,李渐鸿赏了些菜,让他在偏殿里吃。
    又有人道:“武独求见郡主。”
    李衍秋随口道:“让他回去吧,来得这么勤快做什么?”
    那人便下去打发了武独。
    其时武独并无入宫腰牌,在宫门外等着,牵一匹马,马背上载着东西,东西上盖着块布。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宫里侍卫传话,让他回去,郡主不见,武独便牵着马,绕过街道,回到自己住处——丞相府偏院。
    相府四大进,四十八院,百余房,养了不少门客,于最边角处开了一偏院,三房一院一马厩一柴房。李渐鸿牺牲后,西川人等重新站队,武独便被牧旷达招揽,得一落脚之处。
    常有人戏谑他是“三姓家奴”,先是跟从赵奎,而后短暂地投靠李渐鸿麾下,最后又辗转到牧旷达府中,成了一名食客。这么多年里,四大刺客扬名立万,乌洛侯穆保护太子归来,立下大功;郑彦则隐居淮阴,对外称不问世事,实际上则是淮阴侯姚复的心腹;昌流君始终得牧旷达重用;唯有武独时运不济,每次执行任务都以失败告终,两任主公还先后身死,如同丧家犬一般,只得投靠于牧家。
    门客还提醒牧旷达,武独命中克主,这等奴性重的人,还是不要为妙。更有人怀疑李渐鸿是被武独暗杀的,众说纷纭中,牧旷达笑笑,还是接纳了武独的效忠,在三千门客里,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毕竟武独知道太多赵奎的事,这等人要么杀,要么招揽,扔了也不妥。再说了,虽然已近乎被除名,但四大刺客之一的称谓,多少还是顶一点用的。
    牧旷达表面上以上士之礼待武独,实际上却不怎么传他,大多数时候如养一闲人,昌流君更是瞧不起他,于是武独便这样在相府里住了下来,也没什么人管他。
    昌流君曾提醒过牧旷达,恐怕武独是潜伏进来的,有朝一日,会为赵奎报仇,牧旷达对此的回答则是:“绝计不会,武独从始至终,就算不上你们的对手,只因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浑浑噩噩。”
    昌流君一想也是,武独这种人没有太多坚持,武功也不行,便不怎么在意他。起初偏院内还有几个仆役在伺候,后来见牧家不器重武独,便天天偷懒,最后武独发了一通脾气,将仆役全部逐走了,剩他一个人住着。
    武独回到家,揭开布,将段岭放了下来,放在院里,随手舀了碗烈酒,泼在段岭脸上,段岭剧烈地喘了起来,却没有醒,武独左看右看,外头又有人来传,丞相有请。
    武独只得转身走了。
    
    第43章 苏醒
    
    牧旷达正在泡茶喝,昌流君则在一旁用午饭,矮案上放着他的蒙面巾,脸上刺青分明,边吃边盯着武独看。
    “让你陪姚筝游玩。”牧旷达漫不经心道,“怎么把人给跟丢了,自个儿回来的?”
    武独说:“她瞧不起我。”
    牧旷达将一杯清茶放在案边,武独眼里带着些许惶恐,上前接过,喝了一口。
    “面子呐。”牧旷达说,“是自己给自己挣的。”
    “是。”武独自觉颜面无光,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牧旷达点到为止,又说:“哄女孩儿的那一套,不会,你便多学学,总是放不下你那倔性子,让你杀人,你不去,让你哄哄郡主,你也不去,那你自己说吧,想做什么?”
    “一定去。”武独忍气吞声,答道。
    “把这方子看看。”牧旷达又交给武独一张药方,说,“配下药,效果如何,一月内给我个说法。”
    武独忙点头称是,牧旷达又说:“若拿捏不定,便找个人试试。”
    武独这才起身告退,昌流君提醒道:“茶。”
    武独只好又回来,把丞相赏的茶喝完,朝牧旷达躬身,又朝昌流君点点头,径自回去。
    段岭还躺在院子里,他早已醒了,却不敢开口,生怕再引来杀身之祸。
    他听见门被摔上的巨响,有人回来了。
    武独回到房中,一脚踹塌了药案,屈辱至极,长吁一口气,踞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万里晴空,片刻后上前,揪着段岭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段岭只得睁开眼,被武独扔到一旁,眼里充满恐惧,注视着武独。
    他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认出了武独,缘因看见他脖侧的刺青,一瞬间过往之事全部涌上心头,上京的大雪、蜷成一团的金蜈蚣……段岭感觉自己这次逃不掉了。
    “叫什么名字?”武独冷冷道。
    段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武独眉头深锁,一脸戾气,看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哪里人?”
    段岭不敢回答,从这两句话里,他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目前来说,应该是安全的,武独似乎不认识他。
    他与武独第一次见面是在上京的药堂里,那夜灯光昏暗,漫天飞雪,他还只有八岁,从柜台后露出双眼,与武独对视。接着,武独再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哑巴?”武独又说。
    段岭躲到墙角,为免引起武独的疑心,他开始假装非常害怕,不与他对视。
    武独打量段岭片刻,莫名其妙,说:“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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