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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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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住端详牧旷达,这一年里,牧旷达似乎老了许多,身形也佝偻了些,方才他进来时,段岭差点没认出来。
    一国宰辅,头发已花白,不知是入夜灯光还是别的原因,更显得颓废了不少。
    牧旷达问了不少段岭治理邺城之事,段岭便一一作答,未有隐瞒,牧磬突然问:“昌流君呢?王山,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段岭看了牧磬一眼,再看牧旷达,牧旷达却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先前告诉你王山会回来,你不信,现在信了?”
    牧磬皱眉道:“可他在哪儿?”
    武独开口答道:“他很快就回来了,现在不能告诉你,待他回来后,你可问他。”
    牧磬只得不再问下去,段岭发现牧磬还是和从前一样,毫无心计,看来入朝为官的修史,也仅仅是抄书而已。
    饭后,牧旷达示意段岭跟着自己来,段岭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接下来他如何应对,将直接影响到最后的局面,但这一切他都已经想好了。
    牧旷达带着他,从后院上了书阁,这曾是长聘与牧旷达议事的地方,如今长聘不在,牧旷达再无人能密谋,段岭敏锐地感觉到,这也许对于自己,也是一个信号。
    武独守在书阁下,段岭进去后,关上了门。
    他还没有坐下来,牧旷达便说:“你想说什么,说吧。”
    段岭深吸一口气,走到牧旷达身前,跪了下来,伏身,颤声道:“我并不知道昌流君的任务。”
    “为师以为你是足够聪明的。”牧旷达淡淡道。
    “徒儿当真不知道。”段岭说,“徒儿错了。”
    牧旷达又说:“那夜郑彦夤夜归来,我就知道不对,特地让昌流君前去提醒你,你居然这么想不开,直到现在,还想骗下去么?”
    段岭不敢起身,跪伏在地,心中一惊,牧旷达全知道了?不应该啊,蔡闫没有理由告诉他,除了蔡闫之外,应该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才对。
    段岭心念电转,低声说:“徒儿……确实想过押这一注,但是……只是一个念头。”
    这话一出,牧旷达的态度微妙地变了。
    “你险些就押中了。”牧旷达冷淡地说,“大功一件,高升指日可待,为师只差那么一点,就死在了你的手里,起来吧。”
    段岭背上全是汗水,这是他的最后一招,牧旷达怀疑的并非是他的身份,而是怀疑他的背叛。李衍秋擅离江州,前往邺城,牧旷达派人阻截,派出的是昌流君,也即是暗示,段岭必须出手协助自己,在路上杀掉李衍秋。
    但段岭不仅没有这么做,更与武独率军前来救驾,明摆着是与牧旷达作对。权衡利弊,帮忙暗杀李衍秋,假以时日,自己只会被牧旷达灭口。救驾,则是大功一件。
    师徒二人心下了然,许多话没有说出口。
    但在牧旷达的认知里,李衍秋已经死了,于是段岭救驾一事,也再无足轻重。若是段岭破釜沉舟,把此事宣扬出来,牧旷达反倒会因这桩旧案遭到朝廷中有心之人的针对。
    所以段岭再次来投,牧旷达一定会接纳。
    段岭也知道自己一旦再来投,牧旷达是一定会接纳的。
    “陛下……”段岭说,“他知道太子的事了。”
    “这已经不重要了。”牧旷达轻描淡写地答道,“死都死了,谁会去介意一个死人的想法?”
    “是。”段岭应道。
    “你是个聪明人。”牧旷达说,“所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只是有时候,你实在是聪明得过头了,没学走先学飞。”
    段岭不敢说话。
    牧旷达又说:“还喜欢犯浑,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也不知是福是祸。昌流君呢?”
    “还在邺城。”段岭说,“他求我替他在师父面前求个情。”
    “让他回来吧。”牧旷达说,“天意使然,没有办法,那家伙和你一样的会见风使舵。”
    牧旷达叹了口气,话里有话,他早知道昌流君刺杀不成,为了保命,只得再投奔段岭。
    牧旷达起身,段岭忙示意他坐,自己去烧开水。
    “陛下没杀了我。”牧旷达静候水开,说,“你是不是很意外?”
    “是……是。”段岭只得硬着头皮说。
    “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可是王山呐,咱们师徒,有时候还是得敞开天窗说亮话。”牧旷达又说,“想往上爬是好的,可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段岭忙道是。
    牧旷达又说:“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段岭“嗯”了声,牧旷达说:“以后也不要再提,来日到什么位置,全看你自己了。”
    段岭松了口气,知道这最难的一关终于过了,点了点头。
    “长聘呢?”牧旷达问道。
    “不知道。”段岭答道,“我尽力了。”
    牧旷达意味深长地看着段岭,说:“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哪儿?”
    段岭答了,牧旷达又说:“兴许是死了。”
    “也或许在太子手里。”段岭说。
    “不大可能。”牧旷达说,“若不是在姚侯手中,就是死了,但小心防范着些,总是好的。定军山下救驾后,你就回去了?去淮阴了不曾?”
    “去了。”段岭答道。
    “姚侯怎么说?”牧旷达又问。
    “我不知道。”段岭答道,“武独在淮阴养伤,过后不久就回了邺城。”
    “你身边是不是有人在给你出谋划策?”牧旷达注视着段岭,问道。
    “是。”段岭说,“费宏德先生来了河北。”
    牧旷达一脸释然,说:“有些事不像是你这个年纪能想出来的。”
    段岭不敢接话,牧旷达陷入了沉思,正要开口时,段岭恰到好处地接了话头,说:“这次费先生会与昌流君一同回江州来。”
    牧旷达还未问,便得到了回答,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段岭寻思良久,而后道:“徒儿愿意去杀了谢宥。”
    段岭实在是豁出去了,李衍秋可以假死,谢宥当然也可以,但他知道牧旷达一定不会同意。
    牧旷达冷笑道:“杀他?杀他做什么?等着被韩滨进来,取我项上人头么?”
    段岭又不吭声了,果然牧旷达的打算正在李衍秋的算计之中,这一君一臣,相互之间实在是太了解了。
    “但你去见见谢宥,倒是可以的。”牧旷达喃喃道,“有些事,还是须得由你来出面,毕竟那一次救驾的人是你,谢宥应当会信你才是。”
    段岭沉默不语。
    “不知道韩滨那边怎么样了。”牧旷达说,“希望咱们的假太子别太有气魄,万一劝服了韩滨,倒是麻烦,咱们就只能指望谢宥帮忙动手了。”
    秋夜渐凉,黑暗平原上,有一块地方灯光闪烁,被映得如同灯海。
    蔡闫与郎俊侠、冯铎、郑彦四人身穿斗篷,在近百名黑甲军的护送下接近城外军营。
    “何人擅闯——须先通传!”
    这是征北军的主力军阵营,昔年李渐鸿兵权被解,韩滨、韩贺兄弟带的两部归于一部,调往西线;边令白则带领其中一部,调往东线。及至赵奎谋逆时,两线兵力置换,后来赵奎身死,李渐鸿便带着其中一部,前往上京去接段岭。
    李渐鸿驾崩后,残部依旧归于玉璧关下,由韩滨再次接收。
    按道理,这五万人不一定是朝廷的兵马,却都是李渐鸿曾经的手下。
    “把这个交给韩将军。”蔡闫递出玉璜,说,“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守营兵入内通传,片刻后,内里冲出一骑,正是韩滨,喝道:“恭迎太子殿下!”
    周遭将士全部单膝跪地,列队恭迎蔡闫进入。蔡闫吩咐黑甲军士兵在外等候,又朝郎俊侠说:“你安排他们就地等待,郑彦和他们在一起,你稍后进来。”
    郎俊侠与郑彦各自点头,蔡闫便被迎进了大营里。
    营中灯火通明,一众高阶将领等着,蔡闫也不知谁是韩滨,带他进来的高大男人摘下头盔,沉声道:“末将韩滨,恭迎太子。”
    韩滨要跪,蔡闫忙伸手去扶,让他起来,笑了起来。
    “韩叔叔。”蔡闫做了个意料之外的举动,伸手抱了下他。
    韩滨叹了口气,伟岸身躯屹立。蔡闫与他分开后,朝一众将军说:“各位请不必拘礼。”
    韩滨说:“若知殿下亲自来迎,今日便先进城去了,实在该死。”
    冯铎开口道:“太子读过唁信,知道韩将军担心有奸人把持朝政,为免将军担忧,这才亲自过来见将军一面。”
    
    第206章 虚实
    
    “各位都坐吧。”蔡闫见众人还站着,便示意都坐,韩滨亦过来坐下。蔡闫寻思良久,开口道:“今日与韩将军乃是此生第一次见面,却已如同旧识。当年将军岭下之事,乃是赵奎伪造皇令,各位依令行事,也是迫不得已,过了就是过了,孤绝不追究。”
    众人听闻这话,纷纷心头大石落地,韩滨微微一笑,感激蔡闫恩情。
    “当年王妃在军中盘桓之时。”韩滨说,“我等还有过数面之缘,殿下夤夜来营,既有先皇果敢,赦我等叛主之罪,又有王妃豁达之心。”
    这时候,郎俊侠揭开帐帘进来,韩滨又道:“哪怕是当年乌洛侯穆三次行刺先皇,王妃亦出言求情,饶了他的性命,乌洛侯穆,你还记得不?”
    “自当铭记。”郎俊侠淡淡答道。
    帐内众将领俱笑了起来,韩滨便挥挥手,让人都退出去,又出去吩咐上点酒菜,要与太子对酌。
    “一别经年。”蔡闫说,“乌洛侯穆,待会儿你也喝一杯吧。”
    郎俊侠点点头。
    丞相府中,段岭回到房中,只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武独望向段岭,眼中带着询问的神色,段岭点了点头,示意已经解决了。回到院内,武独关上门,检查四周,然后示意段岭来看。
    床后头装了个铜制的漏斗,漏斗后有根管子。
    段岭刚要开口问,武独却指指自己的耳朵,再指外头,示意这是个窃听用的。段岭心道好险,牧旷达实在太阴了。不仅算得到他会重新投奔,更提前在他们房内装上了窃听用的铜管。
    “他让我根据情况,明天去见谢宥。”段岭在床边说,并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字:【骗过了。】“根据什么情况?”武独问,“他没有怪你?”
    “他心里清楚得很。”段岭说,“我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内阁与谢宥一定会对付他,说不定要把谋害陛下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不是他做的?”武独皱眉道。
    “我觉得不是。”段岭答道,“至少我看不出来。他让我根据明天韩滨是否进城的可能,来决定见不见谢宥。要是韩滨进城,就一切按原计划,到时他会解决掉谢宥。要是韩滨不进来,就得想办法把太子是假的这件事透露给谢宥。让他起疑。”
    “但你是他的人,谢宥会相信你么?”武独问。
    “他让我告诉谢将军,说是先帝遗命,让我扳倒太子。”段岭答道,“再让谢宥去问姚复,姚复可以给我做证,我确实赶来救过驾。”
    “那他谋逆的事就坐实了……”
    密室内,牧旷达沉默地听着段岭与武独的对话,管子里头传来两人的对答。
    “扣在假太子的头上。”段岭的声音传来,说,“先帝已驾崩了,当初之事死无对证,姚复是最后才来的,对方又伪装成河北军,尸体上什么都搜不到,昌流君还跑了。”
    “姚侯又不是傻的。”武独说,“郑彦还活着呢,他不会说?”
    “郑彦与姚侯是一伙的。”段岭笑道,“问题就在这里。姚侯一旦指认牧相才是幕后凶手,牧相就会说,姚复是想趁机对付自己,除掉自己后方便入主江州。到时候,韩滨还在城外,牧相就有理由召韩滨进来了。”
    武独:“……”
    “他妈的。”武独说,“这虚虚实实的,一环扣着一环,你们读书人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
    “睡吧。”段岭疲惫道,“一切明天再说。”
    武独与段岭便躺上床去,段岭又说:“我知道他会再收留我一次的。”
    武独说:“待他把局势平了以后,还指不定会不会杀你呢。”
    “到时候我求个外放回河北去,也就完了。”段岭随口道,“天高皇帝远的,手里又有兵,朝廷还得靠你打元人,怕他做甚?”
    密室内,牧旷达放下窃听管上的盖子,这才放心离开。
    武独赤着肩背,段岭用手指在他背上写道:【郑彦什么时候来?】他们与李衍秋议定,郑彦每天会过来传递一次消息,千万别撞上牧旷达,否则可就麻烦了。
    【晚上我过去一次。】武独在段岭手臂上写道,【让他不要来了。】武独转过身,与段岭抱着,两人耳鬓厮磨,段岭便喘息起来,叫了几声,感觉到武独灼热的肌肤,生怕他伤口未愈,动作不敢太大,只让武独躺好,枕着他的大腿,侧头为他办事。
    武独便呻吟起来,同时侧头看那窃听的铜漏斗。
    【已经走了吧。】段岭用手在武独大腿内侧写道。
    武独便笑了起来,却不回答,拇指推了推自己那高耸,段岭坐到他腰上,小心地骑着。
    片刻后,段岭仍在喘息,武独从身后抱住他,意犹未尽,似乎还想再来一次。段岭却侧过头,低声道:“先休息吧,时间还有很多。”
    武独“嗯”了声,便准备睡了,也不管牧旷达是否还在偷听,按道理应当不会听全套才对。
    【姚复的嫌疑可摘。】武独在段岭背上写道。
    段岭点了点头,事实上从姚复赶过河面来接驾的那天,便可摘其嫌疑了。至少他不曾与牧旷达合谋。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想知道,姚复以前是否与牧旷达勾结过,毕竟这很难说;但韩滨,则是肯定的,他进城与否,将影响接下来的局势。
    夜半,段岭感觉到武独从背后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知道他是前去朝李衍秋报信。不多时武独就回来了,依旧躺下,段岭才沉沉睡去。
    翌日,段岭得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消息。
    五万征北军进城了,却没有进入内城,而是驻扎在了环绕江州的俞河外,江州的外城区里。
    早饭时牧磬还没醒,牧旷达较之昨夜一见要稍微精神了些。段岭接过侍婢递来的清粥,便吩咐人退下,武独关上门,忠心耿耿地守在外头。
    “有人在教那假货。”牧旷达微微皱眉,说,“应当是冯铎。”
    “冯铎是什么人?”段岭认真问道。
    “影队的军师。”牧旷达答道,“影队被调走了,倒是十分可疑,昌流君又不在,始终打探不到消息,这厮究竟在做什么?”
    “让武独去探探。”段岭提议。
    “不必了。”牧旷达说,“先做好你们的事吧,锦之就在宫内,要打听,总是有办法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段岭说。
    “想让咱们牵制内阁苏阀一系。”牧旷达淡淡道,“想招揽韩滨,这样万一谢宥反了,他还有人能倚仗。韩滨想掌权,就必定会对付谢宥。他要是借韩滨的手,先除掉你师父我,再除掉谢宥,他就彻底安全了。”
    “但他也会变成韩滨的傀儡。”段岭说。
    “总比事情败露,死无葬身之地的好。”牧旷达说,“我曾想过留他一命,扶他上位的,可这厮实在太不听话。”
    段岭点了点头,牧旷达寻思片刻,而后道:“也罢,你还是去见谢宥一面,先让姚复出局,咱们一个一个收拾。”
    “是。”段岭答道。
    “大多按昨天的说。”牧旷达又道,“有些地方,我想了一夜,须得加以变动。”
    牧旷达教段岭见了谢宥如何说,段岭便一一记下。末了,牧旷达再让他学着说了一次,段岭便都说了,牧旷达才说:“去吧。”
    段岭与武独出来时,见到廊下有一人正等着,看上去像个当兵的,不似南方人。两人刚走,那人便进去见牧旷达。
    必定是韩滨的信使无疑,段岭朝武独使了个眼色,武独了然点头。
    牧府给他们准备了马车,依旧是曾经那聋哑人驾车,前往谢宥的将军府邸。段岭在车上低声问道:“怎么说?”
    虽已不惧窃听,武独却仍以嘴唇贴着段岭的耳朵,小声道:“陛下说,告诉谢宥无妨,让他当心韩滨,并做好随时铲除韩滨的准备。”
    有了这句话,段岭便放心了。
    谢宥的将军府内十分朴素,此人居江州要职,手握重兵多年,却依旧勤俭,一生未娶妻生子。
    段岭要见他时,心中十分紧张,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正式会面,且是如此重要的事,令他不由得心中打鼓。
    但黑甲军一听求见之人是“王山”,便毫无刁难,放他与武独进去,请他们在厅堂等候,前去通传谢宥。
    然而这么一去,却是足足去了一刻钟时分,段岭只觉心中不安,不知谢宥在做什么。及至小半个时辰后,谢宥才匆匆赶到。
    今天谢宥没有穿铠甲,而是着一身黑色武袍,进厅内时便遣退了侍卫。
    段岭还未来得及说“借一步说话”,谢宥便说:“我知道你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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