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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非天夜翔-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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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蔡闫听到一点风声,是从淮阴那边传出来的,据说姚侯怀疑牧旷达要谋反,牧旷达不得不遣去了昌流君以自证忠诚。
年前派出去的刺客,没一个回来,蔡闫不敢再随便动了,预备在段岭回江州的路上,再动手杀他。若实在杀不掉,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简直是一群废物,蔡闫被热得有些头昏,从前在上京没碰上过这等酷暑,去年洪灾,也不像今年一般地热。
一名宫女在外头说话,郎俊侠便进来,说:“陛下召你。”
蔡闫正想去探望一番,今年回来后,李衍秋的身体时好时坏,据说是年前去淮阴时受了风寒,春天咳了好几个月。而去淮阴的原因,冯铎分析良久,则认为是对付牧旷达。
但这都大半年了,也不见叔父有什么动作,多半又是有人乱传。
蔡闫心不在焉地走过长廊,来到李衍秋的寝殿外,在殿外小声说了句:“四叔”。
李衍秋躺在榻上,咳了几声,说:“皇儿?进来吧。”
蔡闫进去,宫女便摆了碗酸梅汤。蔡闫正口渴,刚端起碗来,见李衍秋正看着他,便端着过去,问:“四叔喝点水不?”
李衍秋摇摇头,蔡闫便把碗放下了,想了想,还是吩咐人去打水给陛下喝。
李衍秋靠在床头,头发披散,嘴唇苍白,说:“方才四叔梦见你爹了。”
蔡闫说:“近日太热,四叔未曾睡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又快到他忌辰了。”李衍秋闭上双眼,喃喃道,“说些你爹的往事来听听,四叔想他了。”
蔡闫便拣着从前学剑的事说了几句,再瞎编了些,譬如李渐鸿带自己去买书册,选文房四宝,又带他去踏青。还有上京城中,不少人想把女儿说给他这个鳏夫一类的。
李衍秋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蔡闫说了一会儿,见李衍秋睡熟了,便上前将被子拉上些,盖住了他。
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件事——李衍秋系在脖颈上的那根红绳不在了。
“四叔?”蔡闫轻声道,伸手隔着单衣,碰了下李衍秋的胸膛,原本应该在那里的玉璜已不知所踪。蔡闫带着疑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感觉不到李衍秋的气息。
他屈起手指,在李衍秋的鼻前试了试,李衍秋已停止了呼吸。
段岭正在院里头与武独挖梅子的核,挖出来以后将梅子肉扔到一个琉璃瓶里去,预备酿酒喝。
林运齐头发凌乱,显然是刚睡醒,匆匆进内院来,还险些绊了一跤,看着段岭。
“大人……”林运齐颤声道,“南方来了消息。”
“怎么了?”段岭擦着手,半晌不语。
林运齐道:“七日前……陛下驾崩了。”
段岭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呆呆站着。武独却答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这儿的官员都知道段岭承蒙天恩,得李衍秋宠爱,凡事送到朝廷,就没有不批的。林运齐猜测段岭听到消息,该当会有一场大哭,却没想到他只是站着,不住喘气。
“让你下去!”武独发火了,怒道,“站着做什么?”
林惊羽忙躬身行礼,退了出去。人前脚刚走,武独才马上起身,抱住段岭,让他坐下。
“没死。”武独在他耳畔小声说,“别哭,都是假的,假的!”
段岭已听不进任何声音,武独又反复说了好几次,揉捏他的虎口穴,助他醒神,又说:“你四叔还在,只是演戏!别怕!”
段岭这才逐渐回过神来,感觉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得他两眼发黑,差点就昏厥过去。
第198章 丧钟
“什么意思?”段岭颤声道,“你别吓我……武独,求你了。”
“这是陛下的计划。”武独附在段岭耳边,低声道,“七天前,你不是派人送信回江州了吗?那封信被我扣下来了。”
“什么?等等……”段岭忙回头按着武独的手臂,焦急道,“你别瞒我,都说清楚。”
“陛下早就怀疑牧旷达与边陲大将有勾结。”武独答道,“若是动了他,必将牵连出当年在将军岭下篡夺兵权、谋害先帝的韩滨与边令白。边令白已被咱们除掉了,现在还剩个韩滨,若他与牧旷达有信件往来,为求自保,牧旷达一旦被抄家,这人一定会反。”
“所以呢?”段岭忙又追问,“为什么说四叔驾崩了?”
“是假死。”武独解释道,“是我给他配的药,只要假死,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以后,韩滨就会带兵赶回京城奔丧,姚复也会过去,到时候,必须把韩滨先除掉。”
段岭焦急问道:“你配的什么药?能解吗?”
“寂灭散。”武独答道,“就是你先前中过的那种毒药,乌洛侯穆知道解法。”
“谁给他解?”段岭忙又问道,“万一没人会解呢?”
“不会的。”武独说,“郑彦会解。”
“你为什么不早说?!”段岭的脾气瞬间就起来了,要推开武独,武独却紧紧地抱着他。
“放开我!”段岭的思绪一片混乱。
“我不放!你听我说!”武独注视着段岭。
段岭的气这才渐渐地平了下来,他简直心急如焚,喊道:“可他怎么能这样?!这是拿他自己的性命在赌!你怎么能听他的?!”
“陛下都准备好了!”武独说,“我哪里劝得住他?所以他不告诉你。”
段岭是唯一一个能制止李衍秋的人,这下他全明白了。
“不行,我得马上回江州去。”知道情况后,段岭只觉片刻都坐不住。
“那走吧。”武独无奈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什么?”段岭更难以置信,武独居然没有阻止自己。
武独一身的梅子渍,擦了擦手,看着段岭,一脸无奈,又说:“陛下吩咐过,到时候也不必拦你了,拦你也没用,你自然是会回去的。但回到江州后,凡事须得听我的安排,不要贸然行动。”
段岭险些要晕过去了,李衍秋对自己实在是太了解了。
“走吧。”段岭说,“这就走。”
是日,太守府内乱成一团,段岭召集官员们,把事情约略分说,便与武独回京奔丧。大伙儿已习惯了太守的离开,何况这次江州发生了大事,便纷纷忙碌起来。
费宏德送段岭出城时听了个大概,段岭还犹豫着是否要带费宏德回去,但这一路上定要赶路,便让费宏德在确认河北无事后,再慢慢地过来。
“到时由你负责护送费宏德先生。”段岭朝昌流君说。
昌流君的立场是段岭最为头痛的事——他既无法担保昌流君不会再叛自己,转身投向牧旷达,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昌流君。武独本想再在昌流君身上下一次毒,把他制住。
但费宏德很有信心,且让段岭丝毫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昌流君已叛过牧相一次。”费宏德私底下朝段岭说,“牧旷达生性多疑,哪怕昌流君回去,牧旷达也绝不会再接纳他了。此事交给我即可,回去的路上,我会有选择性地告知他真相。”
段岭恐怕再出一次长聘这样的事,但昌流君杀费宏德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他要的只是活命——自己活命,以及牧磬能活命。
考虑再三,段岭还是相信了费宏德,把此事交给他去处理。
“先生千万保重。”段岭低声道。
当日傍晚,段岭出城时,远远地回头看了邺城一眼。这座已有近千年历史的古城笼在夕阳之中,盛夏傍晚,微风不起,天边红得如同被染了血。
“走了。”武独说,“在想什么?”
“我突然有种感觉,也许今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段岭知道这次一旦回到江州,定会面临更多的问题,三年之内,也许都不会再回北方了。
根据江州信使所言,今天乃是帝君的头七。七天前,传出李衍秋死讯的那一刻,宫中已乱过一次。李衍秋未留下任何遗诏,便这么无声无息地突然暴毙。蔡闫顿时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谢宥马上封锁了整个皇宫,连夜召集大臣们商议,蔡闫已哭得天昏地暗,几乎要昏死过去,就连牧旷达也被来了个措手不及。
当夜,陪在蔡闫身边的大臣只有三名:镇国大将军谢宥、丞相牧旷达、户部尚书苏阀。除此之外,就剩下两名刺客:郑彦、乌洛侯穆,以及东宫首席谋士冯铎。
谢宥先是当着众人的面召来太医诊断,确认李衍秋已死,苏阀马上着手安排,起草诏书。牧旷达则开始考虑如何处理明日即将发生的大小事宜,首先要确定的是秘不发丧,还是昭告天下。
牧旷达在这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眼里溢满泪水。
在场的三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俱是看着李衍秋长大的元老,其中谢宥年纪最轻,却也是与李渐鸿自少年就相识的兄长辈,此时也只有他握有江州城中的生杀大权。
“陛下乃是因暑气攻心,积疾日久,劳神心憔。”对皇帝暴毙的原因,太医的回答只有寥寥几句话。
听到这句话时,蔡闫又恸哭起来,一时间宫内各人哭的哭,喊的喊,各有各的悲。郑彦倚在柱旁流泪,牧锦之抽泣,牧旷达隐忍,苏阀老泪纵横。唯独谢宥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这众生百态之景。
幸而这个时候,大陈还有太子。蔡闫万万没想到,属于自己的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确认了李衍秋的死因没有异常的问题后,众人便移步前往御书房,开始草议诏书,预备应付明日即将到来的一连串事宜。
牧旷达的声音带着沉重,憔悴不堪,他说:“在座的各位里,唯有牧某为两位先帝发过丧,这次若无疑问,便还是由我来吧。”
李渐鸿与李衍秋两兄弟的父亲当年驾崩时,也是由牧旷达陪在身边,那年赵奎手握重兵,把守西川,老皇帝驾崩的当天,正是牧旷达与赵奎周旋。众人闻言便各自点头,牧旷达便从皇案上请了黄锦,开始撰写诏书。
太子仍魂不守舍,牧旷达以三朝老臣的身份写过诏书,诏书内容自然是太子即位,进行监国。谢宥、牧旷达与苏阀为辅,满纸铿锵悲痛之力,读之令人泪下。
写完诏书后,牧旷达又分别交给另两人查验,蔡闫看着看着,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哭得昏死过去。谢宥连忙传人进来,将太子抱了回去。
当夜,牧旷达、谢宥、苏阀讨论交接之事直到深夜,完毕后牧旷达又在御书房中清点李衍秋的一应遗物,直到后半夜时,方穿过长廊,再次回到李衍秋的寝殿前。
牧锦之已换上素服,并让宫人分发素带,预备五更时吩咐敲丧钟,通知全城。
“有谁来过?”牧旷达低声问。
“前脚后脚的,都来过了。”牧锦之说。
“郑彦呢?”牧旷达又问。
“不知去了何处。”牧锦之小声答道,“老苏先来的,没多久,跟的是谢宥。我看郑彦从御书房外回来后,就连忙出宫一次,想必是让人给淮阴那边报丧了。”
“冯铎来了么?”牧旷达问。
“冯铎也来了。”牧锦之答道,“与乌洛侯穆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商量什么。”
“当真崩了?”牧旷达又问。
“尸首都凉了。”牧锦之不耐烦道,“自己看去。”
“昨天傍晚他都吃了什么?”牧旷达问。
“已有足足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了。”牧锦之答道,“便进了些酸梅汤,我说过他快不行了,你们都不信,都以为是暑气攻心,没有食欲。”
牧旷达推门进去,他万万没想到,李衍秋居然还没来得及对付自己,就这么死了。
李家三任皇帝,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在短短四年之内辞世。
但这改朝换代的速度还不算最快的,只能说李家传承至今,气数已快尽了。
牧旷达来到李衍秋的床边,只见李衍秋的脸色已变得灰败,原本就是个病鬼,如今死了,身上散发出不祥的死亡气息。牧旷达把手按在李衍秋的手背上,只觉他手背冰凉,已彻底死透。
牧锦之也跟着进来。
“太子来过不曾?”牧旷达问。
“没来过。”牧锦之答道,“准备好了?”
牧旷达叹息,起身退开,退到殿外。宫女们纷纷打开殿门,天蒙蒙亮,宫中执事捧着黄布,交给牧锦之,牧锦之一抖黄布,铺天盖地地一撤。
时辰已到,太阳升起,将宫殿上的琉璃瓦照得金碧辉煌,沿着大殿投进来,金光万道,照在死人与未亡人的身上,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金辉。
那兜天的黄布不住翻滚,最后披在了李衍秋的身上。
“先帝——”牧锦之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哀痛,从这一刻起,她就是太后了。
声音传出,在清晨的蓝天下回荡,紧接着,皇宫内丧钟响起。
“当——”
整个江州顿时被惊动,低沉喑哑的丧钟,在得到李渐鸿驾崩消息的三年后,再次震响,家家户户开门。
“当——”
皇宫四门洞开,信报分朝南北西东,各路出城,前往这锦绣江山的每一个角落,昭告天下,南陈帝君崩。
第199章 求庇
“当——”
三声丧钟,山河鼎沸。
“他会回来奔丧。”蔡闫低声说,“一定会。”
说毕,他睁着红肿的双眼,猛然转身,逼近冯铎,低声道:“杀了他。”
冯铎实在不明白蔡闫为什么直到此时,还如此执着地要去杀一个对大局无足轻重的少年,这种时候他明显更需要关心的是接下来如何与牧旷达周旋。
“殿下。”冯铎低声道,“先帝驾崩,令人猝不及防,但您得马上把心神转移到此事上来,您需要去见谢将军一面。”
冯铎的命是和太子绑在一起的,李衍秋没有留下遗诏,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牧旷达与苏阀拥有“辅政”的资格,将会展开夺权的争斗。
苏阀代表江州本地士人,而牧旷达则代表着西川的固有势力,接下来的朝堂,将是这两人的战场。但不管谁胜谁负,蔡闫的日子都绝不好过,哪一方他都无法去拉拢,只能在这两大派系之间小心翼翼地寻找一个平衡点。
而唯一能保护蔡闫的人,放眼全天下,只有一个:谢宥。
谢宥手握重兵,守护江州,只要他仍遵守黑甲军的契约,蔡闫便至少是安全的,要动他,就得先治谢宥的罪。
“你再不去。”蔡闫说,“连谢宥也保不住了。”
冯铎听到这话时产生了短暂的失神,他无法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为什么不杀王山,就会失去谢宥?
“殿下。”冯铎诚恳地说,“您累了,先休息吧。”
“现在就去。”蔡闫颤声道,“冯铎,让乌洛侯穆去我不放心,马上就去。”
冯铎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瞬间如坠冰窟。
“这……”冯铎说,“殿下,您的意思是……”
他马上明白到,有些话,绝不能再问下去,否则只要蔡闫活下来了,死的就马上是自己。
“臣遵旨。”冯铎说。
“按你先前的承诺。”蔡闫说,“杀不了他,你便自刎谢罪,但现在你不能离开,孤身边还需要你,现在就去安排。”
冯铎哆嗦着退了出去,离开东宫时,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正日出时,好几名黑甲军侍卫眼看着冯铎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还未上去搀扶,冯铎便踉跄着爬了起来,更显得脸色苍白,额冒冷汗。
接着,蔡闫又马上把郎俊侠召来。
“当初你说的都应验了。”蔡闫沉声道,“接下来还是按原先商量的做?”
郎俊侠没有回答蔡闫,反而问道:“你是真哭,还是假哭?”
蔡闫顿时被郎俊侠一句话气得全身发抖,说:“你……”
“你现在必须去见谢宥。”郎俊侠说,“马上。”
“你陪我去。”蔡闫呼吸急促,答道,“我不敢与他单独说话。他平日里话太少了,且话里带着话,我总觉得他在怀疑我。”
“是个人都怀疑你。”郎俊侠随口道,“你越是没底气,他们就越怀疑你。”
话虽这么说,郎俊侠还是陪同蔡闫,前去见段岭。
“你恨我不?”蔡闫在车上小声说。
郎俊侠侧坐在车厢内左侧的位置上,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把帘子放下来。”蔡闫又说。
郎俊侠便把车上的帘子放了下来。
蔡闫自言自语,仿佛陷入在一个漫长的梦里:“当初你说,牧旷达在我回来后,一定会设法谋害四叔,可有谢宥守着,他身边又有郑彦,究竟是怎么会……”
“他常年抱恙。”郎俊侠答道,“这一次,我宁愿相信与牧旷达没关系。”
蔡闫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后问:“昌流君去了哪里?”
“不知道。”郎俊侠答道,“不过该出现的时候,他会出现的。”
蔡闫又说:“这也就意味着,现在他身边没有人了。”
“不要打什么主意。”郎俊侠冷冷道,“这个时候无论下什么决定都是愚蠢的。”
蔡闫叹了口气,抬眼望郎俊侠,两人目光一触,郎俊侠便挪开视线,不与他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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