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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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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尝鲜只是个形式罢了,皇帝只需随便掰一个吃一口作数,从来也没有哪个皇帝能把几十个月饼都吃完的。
    齐昱随手捡了个酥皮的,掰开闻了闻,皱眉:“怎么是伍仁的……”说罢就想把咬都没咬一口的月饼给扔回盘里,重新选一个吃。
    “咳咳。”堂下屏风后面传来两声轻咳,很是及时。
    齐昱顿住手看过去,只见温彦之正跪坐在矮几后面,一双木然呆愣的眼睛正幽幽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捏着的软碳笔也是提了起来。
    齐昱:“……”
    看来选料子的事情,这呆子还记着仇啊。
    眼看温彦之笔就要落下去,他认命地把手收了回来。
    “伍仁就伍仁。”齐昱苦着嘴咬了一口手中的月饼,终于见温彦之提笔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可齐昱自己却突然吃出一阵不对来,神情当即作难:“这月饼里面是加了甚么,怎还发酸?”
    周福颤巍巍跪下去,“皇上忘了,里头是陈皮啊。”
    是您前年中秋被户部尚书怄着了,说以后年年都给他们户部发伍仁陈皮月饼的啊。
    陈……皮……
    齐昱艰难地咽下了那口月饼,凉沁沁的目光落在温彦之身上,此刻只望“目光如炬”这词能有字面上的意思,这样就可以清烩温彦之,爆炒温彦之,红烧温彦之,醋溜温彦之……
    正当他想到“酱焖温彦之”的时候,温彦之向堂上伏了伏,定定地开口了:“皇上,民耕辛勤,粮食来之不易。”眼睛还直直盯着齐昱手里的大半个月饼,意思是要他继续吃。
    齐昱无语凝噎。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分明是愁绪渐行渐无穷,迢迢不断如秋水……
    日子飞也似的,八月眼瞧着见了底,淮南赈灾事宜行置妥善,该是将出巡治水提上日程的时候。
    虽然誉王和温久龄提议让齐昱避出京城,也是出于最甚重的考虑,可齐昱要去淮南,却不是为避难。一则,他想亲自去看看困扰朝廷数十年的水患,究竟是个甚么样子,二则,折报传贤王到了淮南之后,亦听得那“康王欲皇”的童谣,为了追查九龙锦失窃之事,是日奔夜走,齐昱不免有些顾虑。
    原本对贤王此去很是放心,可如今真见了贤王如此奔走寻找康王的踪迹,齐昱又提起了一丝担忧。康王死得不清不楚,或然还活着,正在何处蛰伏,又或然是真的已经殒命,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哪一种。
    夜里阑珊时候,或是日前中秋夜宴上,齐昱常常想起少年时,一众兄弟走马观花灯,最是春日里杏花吹头的时候,巷弄坊间满楼红袖。康王在,堂弟齐政也在,废太子齐昙带了小厮从东宫溜出来,贤王带着十一二岁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那时虽有猜忌,虽有疑心,虽有暗涌明潮,却也是亲表兄弟一起在一处玩乐,毫无避忌。
    故有时候百转千回,他心里总有一丝残念,期求着康王或许未必真死,而是失了记忆被善良农家所救,从此在山水之间过得悠然自得……不用像齐政英年早逝,更不似废太子幽禁清心寺,如今只沦落为外戚谋逆的工具。如此便是最好,最好。
    事到如今,周、林谋逆在即,若真按消息打探所说,他们想要先奉废太子上位,再行操控替换之事,齐昱不禁会想,等来日平复风波,废太子又当如何论处?难道日复一日,他最终也会走上康王当年的路,开始手足相残?
    莫非帝王一业,当真苍容槁骨,要拼个孤独寥落?
    他不想,亦不知命运到底准不准。
    齐昱从远方宫墙的琉璃金瓦上收回目光,得见一个黑衣暗卫匆匆行来,跪下禀道:“禀皇上,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第27章 【微服出巡】
    
    九月初二一早,齐昱将三公、六部尚书招入内朝,公布了自己七日后即将出行淮南的打算。三公显得极为震惊,联力劝阻齐昱万万不可冒险。
    齐昱冷眼瞧着堂下周太师同林太傅的眼色,轻笑道:“帝不视江山,何以为帝?淮南水患困顿我朝数十年,历代先祖皆为其扰,如今朕得新法,定要试试能否致用,若不如此,则愧对祖宗,愧对社稷。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
    三公、六部遂也不敢再劝。周太师小心问道:“依皇上意下,此番微服出巡,当借个名字,不知皇上可有人选?”
    齐昱点点头,“兵部侍郎葛瑞抱病欲辞已有两月,朕已着吏部拟定由西疆总督刘炳荣继任此职,以后便是新的兵部侍郎。刘侍郎从未入京,目前尚未入职,在百官、地方亦是生脸,此番朕便化作刘侍郎,带一列兵部亲随,跟工部一人,户部一人,取道正南官道,渡江南巡,假作钦差深访民间。众卿意下如何?”
    如此周全低调,诸官皆连连称好,唐太保问:“不知皇上可定了工部、户部各是何人?”
    齐昱道:“工部么,便是提出治水之法的温彦之,此人亦无人可替,必须同行。户部许尚书年岁已高不适奔走,侍郎尚在赶录西北大旱后的屯田单子不甚得空,况随行之中能认出朕的人多了,反倒会被旁人瞧出端倪,放不开手脚,不如着个未曾面圣的主事随朕去罢了。许尚书,你手底下哪个主事机灵些?”
    许尚书连忙出列:“禀皇上,臣手下一主事名为龚致远,高中明德十八年的榜眼,在田赋、厘金二部都统录过账册,从未出过差错,想来当得重任。”
    ——明德十八年的榜眼,那算起来,和温彦之尚是同科?
    齐昱笑了笑,首肯道:“那便任这龚致远同行,许尚书需交代好一干事宜,不可马虎。”
    许尚书连连应是,只道这龚致远是好福气,偏生捡了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随今上南巡,此生返朝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自己亦需努力将其栽培栽培。
    诸官告退后,齐昱招来誉王,再将早已商定好的路线及破除周林谋逆的计策一一过了。
    现下朝中知晓齐昱微服南巡的,不超过二十人,而包括周、林在内的三公六部都以为齐昱会取道正南渡江,可齐昱真正的路线,却是先行一日夜路至京城西南,带领昭华山下的白虎军阻断林家所控制的青、茺、胥、扬四州的人马入京。世人都以为白虎军是林家掌控,可齐昱早在去年年底时,就开始将原本的白虎军人马一一抽调,换成了关西军中的精锐,到现在,八千白虎精兵已在昭华山脚待命,只待齐昱一声令下,便能与周边六州兵曹一同镇守京城西南腹地。
    到此时誉王便在宫中作套,引周太师领叛军围困皇宫,再从外围将其党羽一网打尽。此计成后,京中安定,齐昱便可安心南往,渡江治水。
    各方筹备定下,周福拾掇好了琐碎事宜,已时至九月初八。因周福是个太监,出去难免扎眼,此番不得同行,很是唉声叹气、郁郁不得了好几日,每日侍奉御前都显得不那么有精神了,眼瞅着齐昱将要带走的亲随侍卫李庚年成天迈着长腿在眼前晃悠,周公公两道灰白的眉毛都要倒竖起来。
    ——德行!瞧皇上不把你这侍卫磋磨一顿!你当伺候皇上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哼!
    但好歹还是不放心,临行夜里又摸到侍卫府中,将熟睡的李庚年拉起来一通嘱咐,活像刘备托孤诸葛亮,却比那更啰嗦,连平日里泡茶、整衣服一类的细碎事情都要娓娓道来。
    第二日一早,艳阳万里,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各部共十余人在崇孝门前汇聚整顿,齐昱换了身便服,领着温彦之立在马车前,周福掬着泪依依惜别,差点将齐昱从小到大的事情一一讲上一遍。
    齐昱及时打断了他。
    李庚年站在边上,年轻的脸上尽是灰败沧桑,眼下两坨乌青挂着,目光幽怨地看向周福。
    ——周公公一夜都没睡,为何精神如此好?
    此时远远见着一人抱着数十本账册打户部出来,周福怕被瞧出端倪,连忙擦干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很是不舍。那抱着账册之人穿着个青绿色的褂衫,眉眼见着便机灵,活像只灵猴,将手里东西放入木箱之中由杂役搬上了随行的车舆,顺听身后许尚书一一嘱托,很是恭敬。
    那人走来,先看见温彦之,面上十分欣喜,正要打招呼,却见温彦之身旁的齐昱正盯着自己,登时有些拘束,连连抱拳:“下官户部主事龚致远,见过刘侍郎!”
    齐昱垂着眼瞧着,这龚致远倒是个很机灵的模样,遂点点头:“不必多礼。”
    温彦之见了龚致远,想起此人性格极好,路上作伴也不会觉得寂寞,遂也笑了笑道:“龚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龚致远很开心地点头:“甚好甚好,温兄御前献策,名动京城,如今高升工部员外郎,我等同科都甚是欣慰羡慕。”
    ——是眼红罢。齐昱摇摇头。
    可龚致远却是真的很真诚的模样:“如今要称温兄一声员外大人,此去同行,还望刘侍郎与温员外多多提点下官,下官感激不尽!”
    温彦之心知龚致远心性从来是好的,故也不想再同他虚礼往来,只道:“你我本是同科,今后直呼我彦之即可。刘侍郎是朝廷任命的钦差,此去一路便仰仗刘侍郎多多指点我两后生,我等听命便是。”
    龚致远觉得很是道理,于是二人一同给齐昱作了一揖。
    齐昱笑着看了温彦之一眼,心想这呆子倒是脑袋转得快,还知道提点这龚致远,心性也忒好。他随意点了头,便当先进了马车。
    温彦之和龚致远便又聊了起来,说话间,内史监曹不韪也带着人来送温彦之,快六十的老头儿了,今日是满面春光。一上来,先是握着温彦之的手,道:“我内史府以彦之为荣!”
    温彦之觉得有些肉麻,连忙俯首:“曹大人过誉了,下官当不得。”
    曹不韪热泪盈眶,拍拍他的手背:“当得当得!彦之,你的实录,本监已经检阅完了,写得文采斐然、条分缕析,十分具体,十分动人!历代帝史不过区区几本便说完帝王一生,本监早已觉得太过省略,页数太少,如今有了彦之你这册实录,一册便顶过去五册,详实生动,记得甚好!”
    齐昱在马车里听了这话,只恨不能下来扯了曹不韪的胡子:就这呆子记的玩意儿还能叫好?敢情你内史府就爱看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真是为了逢迎温彦之,什么话都敢讲。这内史监还想不想干了?
    还没等齐昱寻思完,却听外面曹不韪又向温彦之道:“……故此番,内史府特意为你准备了更多的花笺!快!拿上来!”
    ——甚?么?更多的花笺?拿上来?
    齐昱气得抬手挑起一缝车帘,只见两个杂役提了四长摞约莫好几千张花笺纸,为温彦之放到了后面的货车上。曹不韪握起拳头向温彦之打气道:“彦之再加一把劲!如今《评官录》已然动笔筹措,再由你此番记录钦差南巡治水一事巨细,著成《南巡集》,将来咱们内史府定能荣耀今朝!”
    ——这老东西!原来是想诳呆子帮他挣政绩!
    齐昱杏眸中登时黑风煞气,却听外面温彦之那呆子愣愣地竟应了曹不韪的话,还说甚么:“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必定妥善记录钦差言行及南巡之事,请大人放心。”
    齐昱:“……?”
    ——这个呆子说甚么?要记录钦差言行?
    ——钦差,不就是……朕吗?
    怎么,感觉,甚么,都没,变?
    出了,皇城,为何,还要,记?
    齐昱忽而有些生无可恋。
    只望一路上能有暴风将这呆子刮走,或是暴雨将这呆子淹了,抑或雷电将这呆子劈成两截,要不塌方将这呆子给埋了也行。
    ——但愿老天开眼。
    此时马车帘子一动,却是龚致远的脸出现在了门口,一双扑闪大眼睛眨了眨,想趁着温彦之和曹不韪说话,就先坐上来。龚致远见了齐昱,还是很拘谨,一边告罪一边手脚并用往车里进,右脚却在木梯上绊了一下,低呼一声眼看要摔。
    齐昱下意识俯身抬手扶了龚致远一把,“小心。”
    龚致远惊魂未定,连忙要抬头谢过,却见齐昱的脸同自己离得好近。当他一抬头,眼眸便落入齐昱深邃耀黑的目光中,面前英挺的容颜好似古画中的神兵。
    龚致远脸红到耳根子,连忙自己稳住身子坐到了对面,埋着头不好意思道:“多多多多谢刘侍郎!”
    齐昱收回手坐好,如惯常一般挑眉笑了笑:“无妨。”
    马车外面,温彦之看着龚致远消失在车帘后的背影,眸色清淡。耳朵里还是曹不韪在喋喋不休,他终于打断了曹不韪,说车驾备好需上车了,又同曹不韪恭敬告别,便也走到马车边上。
    还未挑开车帘,正听见里面龚致远在问齐昱:“……刘侍郎是西疆人?”
    齐昱答:“是。”
    龚致远颇感兴趣:“听说西疆人都住大帐篷?孩童都骑着狼去学堂?是真的吗?”
    里面的声音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听齐昱道:“……如今也修阁楼了。”
    “那骑狼上学堂之事呢?”龚致远很执着。
    里面声音又顿了顿,少时,“嗯”了一声,“真的。”
    温彦之垂着眼眸挑开车帘,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坐到了龚致远的旁边,神容肃穆地向齐昱道:“刘侍郎,外边东西都已备齐,大约可以动身了。”
    齐昱笑着点点头,“那便出发罢。”
    温彦之看着齐昱悠哉的笑颜,本来早已习惯的模样,不知怎的,今日却觉得有些扎眼。
    
    ☆、第28章 【行到昭华山脚下】
    
    行路一日夜,中间只下来吃了三餐,温彦之一路无话。碍着龚致远在,齐昱也没甚么好同温彦之讲的。倒是龚致远性格讨喜,时不时要问问齐昱西疆风物人情,还拿出自己带的果子分给温彦之吃,且请教一些书经典故,温彦之都一一详解,龚致远甚为受教。
    第二日晌午时,马车终于行到昭华山脚下。
    齐昱当先下了车,温彦之也跟他走了下来,抬眼见山顶上笼着一朵乌云,脚边细小草屑临空翻飞,四周秋风萧瑟,比京城是冷了一些。他不禁敛紧衣领。
    后面龚致远忽然叫了一声:“刘侍郎!”然后追在温彦之后面赶上前头的齐昱,把一个东西递到了齐昱手上,笑道:“刘侍郎,这是你落下的罢?”
    齐昱看着龚致远递到自己手中的玉佩,又一摸腰间空空,叹了口气,笑道:“想来是落了,谢过龚主事。”
    龚致远抿嘴笑,“小事,小事,刘侍郎客气了。”
    温彦之在后头,目光肃穆地瞅着前头两个人,不吭声。
    此时白虎军左右将军、几个校尉与管事都迎了出来。可温彦之原本是仅次于齐昱大的工部员外郎,此时反倒被落在了龚致远后头,都到了各自引荐时,齐昱转眼见周身没有温彦之,竟是龚致远在各方打招呼,这才回过身唤:“温舍人,快来。”
    ——温舍人。温彦之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又想起方才齐昱叫龚致远是“龚主事”,莫名觉得心里有一阵落差。
    明明我是员外郎。
    从四品。
    为何要叫舍人?
    才七品。
    白虎军属内地军。内地军丁两分守卫﹐八分屯种,每个军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徵粮,故昭华山下便是白虎军的屯田,白虎营中士兵都住在周围,搭着不少棚屋、营帐,此时应了齐昱的安排,早已驻扎到了各点,亟待皇上密诏中提到的兵部刘侍郎前来号令。
    因屯田住所略为粗鄙了些,待众人一一妥善拜会完毕,验明了刘炳荣的函件、绶印,密诏信物,白虎军校尉就派出人来,领齐昱等人往昭华山半山腰去,入住昭华寺收拾出来的禅房。
    昭华山并不高,昭华寺也就不大,不过是个三进的寺院,院中只有十来个和尚,待齐昱一行十多个人走进寺中,竟显得有些拥挤。
    白虎军的人将齐昱一行人带到后院,但见后院边沿正好有一道山石,临靠山石出修了两个稍大些的禅房,另有一排略小一些的禅房修在山石的另一侧。按照规制,刘炳荣和温彦之算作四品和从四品的大臣,当住大房,龚致远、李庚年和一队兵部亲随,便从后头的小禅房里选自己喜欢的住。
    齐昱瞥眼温彦之,问:“温舍人,你要哪间?”
    ——又是温舍人。温彦之垂首恭敬道:“下官并无关系,刘侍郎先挑选罢。”
    齐昱瞧着左边那个禅房边上还立了一株古木,十分高大,长得郁郁葱葱很是茂密,像是把伞撑在禅房头上,觉得颇有意境,便点了那一间。
    温彦之也看了看那古树,又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色,正要说什么,可齐昱已经当先走进禅房去了。
    他抿了抿嘴,想了一想什么,遂不再说话,徐徐也进了余下的那一间。
    是夜,黑云翻墨,雷声隆隆,暴雨倾盆而落。
    齐昱正在睡梦中,忽觉一滴冰露砸在了自己的鼻尖。接着又一滴,再一滴……
    他混沌地睁开眼来,一滴滴雨水从房梁上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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