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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买桂花同载酒-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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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谢氏长子谢远忠义无双,为国捐身,朕心甚哀之。
今封谢远为忠穆侯,钦此!“
谢暄身为在场的唯一男丁,一边跪地接旨,拜谢皇恩浩荡,一边想着,身前随葬,死后哀荣,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谢远在三日后下了葬,皇帝亲自前来吊唁,一时之间人人都羡慕谢家圣宠不衰。
谢桓从听到谢远死讯那一天就病倒了,最后连大儿子最后一面也不敢见。原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么一病就是病来如山倒,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谢远的葬礼结束后,谢家闭门谢客。谢暄顾不得自己的伤,一直侍立在谢桓的身边。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等到小年那天,京城又下了一整天的雪。这回没有人再说瑞雪兆丰年,都唯恐雪下得过多以至于成灾了。
这一日傍晚,家家户户都点了红灯笼,一家人围在火炉边上热热闹闹地吃饺子,京城正中央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钟声。
先是九下大钟,随后各个寺庙道观里也跟着敲起了钟。
醉风楼的掌柜愣了愣,跟家人伙计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从饭桌上站了起来,匆匆走到门口把红灯笼摘了下来。
京城中无数警醒的人都做了同样的事情。
谢暄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热闹的京城没多久就只剩了寂静的风雪声。
谢桓在屋里闷咳了两声,问道:“阿暄,出什么事了?”
谢暄回道:“皇宫那边敲了丧钟,一共九下,应该是圣人驾崩了。”
谢桓伸出手去烤火,说:“果然是上面那位不行了,这些时日大小世家遭的罪不少,有眼力见的都明哲保身主动放权了,世家中异样的声音也不少,只是这人一死,也便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谢桓一生宦海沉浮,虽说还是一身不值钱的文人风骨,却也是什么事都看得通透了。这段时日父子两人朝夕相处,谢暄又向来聪慧,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以前从未关心过的朝中局势也差不多了解清楚了。
谢暄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早先那点年少的气性,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楚霁了,只是偶尔骨头发疼的时候,脑中才会晃过那个雪夜。
由于国丧,这个新年整个俞国都没有过。
十日后小太子楚逸登基,先帝封安王楚霁为摄政王,助新帝监国。
谢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忽然明白了楚宁的用意。楚谢两家纠缠太深,总得有一方狠一些才能彻底断掉,往后削除世家,也用不着念什么旧情。
谢桓忽然来了说话的兴致:“阿暄,我记得第一次在国子监见到摄政王的时候,他折腰一拜,风骨天成。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可塑之才,只是他要藏锋,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他独掌大权,倒是可以一展身手了。”
谢暄垂着眼睛听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谢桓仔细观察着小儿子的表情,终于放了心,叹息了一句:“阿暄,你看着,皇家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谢桓熬过了冬天,身子一天天地好起来,眼看着就要熬过这一场大病了。
这一日春光正好,老爷子坐在中庭喝茶,忽然看见谢亦陵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就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
谢亦陵恭恭敬敬地向祖父行了礼,如实回答道:“祖父,孙儿得皇上征召,要去宫中陪读。”
谢桓看见孙儿脸上再真切不过的温和笑意,心中忽然“咯噔”一下,随即便是一阵恍然大悟的悲凉漫上来。
再怎么费尽心机,缘分没断也是断不了的。
谢桓原本见好的身子很快又衰败下去,最后终于在三月万物复苏的时节悄然与世长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忽然想起来当时给大公子取了个字,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写出来了,就在这里说一说。
谢远,字思归。
第二十四章
谢桓的死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京城的人都是哗然的。
不到半年的时间谢家就失去了前后两位掌权人,有些嗅觉灵敏的人精已经隐隐察觉到,谢家这个上百年的庞然大物,已经是大厦将倾了。
没有哪一种倾颓,比不得统治者的欢心更快。
谢桓葬礼那一天,谢家门庭若市,有没有关系的人都打着故友远亲的名义前来打听消息,一时间竟有些像是谢家全盛之时的光景。
谢家姐弟一身孝服站在门口接待宾客。短短半年的时间,谢暄身上原本的安静赤诚已经被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取代。明明来这里的客人十有八九都认为谢家离衰败不远了,看着这对姐弟,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叹,谢家百年的底蕴教养出来的人果真是旁人比不过的。
忽然,一队人阵仗颇大地停在了谢家的门口。几个年轻娇媚的婢女簇拥着一个五十岁上下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下了轿子。男子身上穿金带银,手中却像模像样地拿了一副黑白挽联,抬眼看了看谢府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抬腿就往里面走。
接近灵堂的时候,他被谢暄伸手拦住了。谢暄冷冷地看着他:“二叔,如果是来吊唁的,劳烦庄重些。”
谢川是谢桓的庶出弟弟,当年老家主唯恐发生兄弟阋墙的祸端,加上谢川这个人所作所为的确上不得台面,就早早给了他一笔家产把人分了出去。
他本来就是来找麻烦的,却想不到谢暄一个小辈当场就能下他一个长辈的面子,心里不痛快,当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教训道:“景玄啊,我与兄长关系向来好,兄长本身也是个不拘礼节的人。现在兄长不在了,你这个小辈反倒是挑剔起长辈的着装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谢暄不为所动:“二叔既然不是诚心吊唁,那就可以回去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周围的宾客,不少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
谢暄皱了皱眉,谢川眼珠一转,开始撒泼:“好你个谢景玄,谢家长辈都不在了你就想独吞谢家的家产!兄长一向体恤血亲,我可是都听兄长说过了,他死后谢家的一半都要分给旁支的!”
此话一出,不少谢家旁系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虽然一听就不是真的,却不妨碍他们分一杯羹。
稀薄的不能再稀薄的血缘,跟真金白银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谢家百年世家的荣誉也不能让自家活得更好,倒不如趁此机会捞一笔。
京城中其他势力的人也都不动声色地看着,有个出头鸟帮忙试探最好不过,要是谢家连这种程度的挑衅都对付不了了,那就真成没牙的老虎了。
谢暄的脸上忽然勾起了一个笑容:“二叔的意思,是想要重新分家?”
谢川一边想着这谢暄果然是个黄毛小子不足为虑,一边得意道:“侄儿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叔父就不替你们操心了。嗐,原本还想着大哥家里就剩下你们这几个小辈不好做……”
剩下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能瞪大了充血的眼睛,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谢暄,随后便倒在了地上。
谢暄将从侍卫腰间拔出的长剑丢在一边,长剑上新鲜的血色一下子就刺得满堂的人都沉默下来。
谢暄抬起溅上了血点的脸,笑容堪称温和,却带着说不出的戾气:“诸位还有谁想谈谈谢家分家的事情?”
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们忽然就退缩了。
这个时候那些头脑发热的人才认识到,谢家终究是谢家,瘦死的骆驼也是比马大。
京中也渐渐传开这样一个说法,谢家新任的家主,不是好惹的。
葬礼结束后,谢莺时亲眼看着谢暄扶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喘了一会儿粗气才慢慢站了起来,仔细整理了衣冠,问谢莺时:“阿姐,柳晏是不是来找我了,在哪里?”
谢莺时看着心疼,劝他:“阿暄,你歇一歇。”
谢暄冲着她笑了笑:“没事,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谢莺时拗不过他,只能说:“我安排柳小公子到书房里等着了。”
谢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谢莺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柳晏在书房里等了半个时辰,看见谢暄进来,装作没有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像往常一样用扇柄亲昵地敲了一下他的肩膀,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拿着,我家老头子让我交给你的。”
谢暄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枚虎符。
能调动柳氏三千府兵的虎符。
谢暄立刻把盒子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收。”
柳晏没有接,笑眯眯地瞅着他:“老爷子说了,这次不论利益,只论私交。你是老爷子的得意门生,还不兴做先生的雪中送炭了?”
谢暄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谢家姐弟还没有出热孝,郭家忽然登了门。
来人是郭氏的家主和大公子郭怀瑾,两个人上门倒还客气,主动去谢桓的牌位前拜了一拜。
两家人分宾主落座,郭家主还没喝上两口茶,就忍不住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开了口:“谢家主,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小儿与令姐婚约之事?”
谢暄皱了皱眉头,心里大概明白了这人来是想要做什么,无非是看着谢家失去了顶梁柱没有了攀附的意义,想要顺势墙倒众人推一把了。
郭家主显然没有打算听他的回答,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老夫年纪已经大了,力不从心,怀瑾很快就要继承郭家的家业。只是这男儿要继承家业,少不了要先成家有个继承人才好。谢姑娘要守孝三年,这……我儿怀瑾怕是等不得了。谢姑娘这等慧质兰心的女子,与我郭家怕是无缘了……”
谢暄不紧不慢地拨了拨茶叶,把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撩起眼皮看了父子两人一眼:“郭家主要是想要退亲,直说便是。郭公子到底有没有继承人,我谢家也不是不知道,您就是不提,我谢家也早晚都是要提的。”
郭怀瑾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惊讶谢暄居然查到了自己纳了红袖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郭家主和郭公子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温婉的女声,谢莺时一袭白色罗裙头戴白花,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走了进来。
谢暄看到姐姐突然进来,眼中闪过一丝焦急:“阿姐!”
她轻蔑地看了郭家父子一眼,把手中的圣旨轻轻放到桌子上:“莺时乃先皇亲封的郡主,几时轮得到郭公子一介白身来退婚了?”
郭怀瑾虽说有个好家世,奈何郭家主一心想让他继承家业把郭家发扬光大,倒是连个闲职都没有领,的确是一介白身。
俞国一向以家世论高低,律令上却是明明白白写着贵族与平民通婚,平民是不能先提出退婚的。
这条规定在世家之中一向都是个摆设,郭家父子显然没想到她会把这一条律令拿出来说,一时间哑口无言。
谢暄对身边的侍从招了招手,侍从恭恭敬敬地把一块玉佩放到了郭家父子面前。谢暄开口道:“既然事情家姐都已经说清楚了,暄就不重复了。这是当年家母定亲时收的玉佩,完璧归赵,从此两家再无瓜葛。”
明明是两人再无瓜葛,偏偏叫他说成了两家,直接把郭家主接下来要说的场面话都堵死了。
两个人灰溜溜地告辞走出了谢家,郭怀瑾忍不住一口“呸”到了地上:“什么东西,刻板无趣现在连家世也快没有了,还敢嫌弃本公子,看她以后还嫁不嫁得出去!”
“郭公子,”林伯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出来,“我家家主让我跟您说一声,这婚约是我家小姐不要您,您可别在外面瞎说败坏我家小姐的名誉。谢家虽败落了,跟个新晋世家鱼死网破还是可以的。”
谢府内。
郭家父子走后,姐弟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莺时眼圈泛了红,嘴唇都在发着抖,却还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率先打破了沉默:“阿暄,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条怎么样?”
谢暄叫了一声:“阿姐。”
谢莺时的眼泪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她伸手擦了擦,哽咽道:“我没事……真的,我还想多在谢家陪你几年呢……你一个人撑着我嫁出去了也不放心,更何况,郭怀瑾并非良人……这样也好。”
谢莺时自己在房间里坐了一天,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自己盘了头发,进宫向新帝请命,终身不嫁来继承父亲编纂前朝史的遗愿。
楚霁端坐在小皇帝的一边,接收到小皇帝左右为难的眼神,搁下了手中的笔:“谢姑娘不必说的如此决绝,既然是谢先生的遗志,谢姑娘就去翰林院做个修编吧。虽说我朝并无女子做官的先例,也不妨为姑娘这拳拳孝心开这个先例。”
这是从上个冬天开始京华最后一桩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大事,这一段所有的事情都跟凑热闹扎堆一样挤在一起发生的时间过去后,京城终于短暂地平静下来。
这一年夏天,黄河一带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旱久必蝗,等到秋收的时候,黄河一带几乎颗粒无收。难民们扎堆往关内跑。沿着黄河往下游走,到处都是易子而食的人间炼狱。百姓活不下去了,就揭竿而起拉起了义军,专挑有钱的世家抢,好多中小世家都遭了难。
北边的匈奴一向对中原富饶虎视眈眈,一见大俞遭了难,毫不犹豫地前来趁火打劫,一时间内忧外患,齐齐把国家推向了危亡的边缘。
于人于国,天灾人祸一来就是猝不及防的灭顶之灾。
朝廷忙于应对危局,皇室隐隐针对世家的苗头也就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起来,世家也装作不知道上面的心思,双方暂时开始齐心协力应对内忧外患。
谢暄以三大世家家主的身份号召大小世家捐钱捐物安置难民,自愿把谢家的府兵归并朝廷军队开赴北境,进献攘外安内三道良方。危亡之际,皇帝夺情召正值丁忧的谢暄回朝,直接授予了丞相的位置。
摄政王楚霁凭一己之力镇住了各有心思的京城世家,把朝中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随后亲自挂帅出征,退敌千里,一时国中人人振奋。
时局一乱总是容易出一些出挑的人物,一个摄政王,一个谢家家主,显然成了这段艰难岁月的定海神针,居然也生生扭转了局势,把俞国从危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后来再有人谈及这些时光,总是忍不住赞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最艰难的岁月里,两个人隔着一道帘子,一个人在里面处理公文,一个人在外面召集朝臣议事,殿内的灯火照彻长夜,却没有谁多看对方一眼。
要是真想不跟一个人交集,哪怕近在咫尺也照样听不到对方半点消息。
平乱加上休养生息,前前后后花了三四年的时间,也就是近两年的时候,俞国才算恢复了昔日的繁华甚至隐隐有了些盛世的景象。
也同样是这两年,皇权与世家的矛盾渐渐尖锐起来,身为双方的领头人,摄政王和丞相之间政见不合也就成了常事。
这么一晃,就过了六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我的练(骗)笔(树)之作居然上榜了?!我代表我轮空的女儿实名羡慕嫉妒我儿子……
第二十六章
楚霁一整天都没有回府,阿全在府里等得有些担忧,正想撑伞去寻一寻他,却猛然看见门口站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心下一惊:“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快先进来。”
“阿全,”楚霁像是认出了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你说我这一辈子为国为民的事也算做尽了,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阿全给他撑了伞,听见这话挠了挠头:“王爷要是想的话,自然是可以。”
楚霁忽然笑了起来,不在意地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可是他不愿意,我一个人想有什么用呢?”
阿全有些奇怪:“王爷自己的事情,旁人又左右不了。”
楚霁蒙了一层雾气的眼中忽然挣出了一丝清明,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跑。
阿全一惊连忙追了过去,却在转弯之时不见了楚霁的人影,只好愁眉苦脸地回了王府里头等着。
丞相府的侍卫看见摄政王一大早从府里走出去,没一会儿又浑身湿透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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