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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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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唐泛上次给汪直出了那个主意,就是希望能够引导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多做点有用的事情,别整天跟尚铭似的把心思都放在排除异己和勾心斗角上面。
    宦官也应该有宦官的追求嘛。
    令人高兴的是,汪直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不幸的是,汪直把主意打到了唐泛头上。
    自作孽,不可活,唐泛无奈之余,被汪公公缠得没办法,只得将自己先前对太子的判断分析给他听。
    汪直终于满意了,在发现唐泛没有跟他对着干的意思之后,他的脸色多云转晴:“那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唐泛无奈道:“现在案子还没开始调查,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就连方才那段话,也仅仅是出于我个人的判断罢了,充其量只能作为案情的补充,许多事情都要有凭有据才行。”
    汪直呵呵一笑:“你若能顺利查出此案的真相,我保证会在陛下与贵妃面前为你美言,到时候你的品级肯定还能提上一提!”
    唐泛叹气:“品级提不提的还在其次,我只求汪公手下留情,下回莫要二话不说便将事情摊派到我头上。”
    汪直点点头:“好,那下回我先知会你一声。”
    唐泛:“……”
    汪直心情大畅,阴柔秀美的脸庞因此看上去更像一名少女了,只是领教过他力气的唐泛,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视如那些娘娘腔的宦官。
    鉴于这件案子的特殊性,本来是不能过于声张的,不过眼下汪公公看了隋州一眼,也未刁难他的锦衣卫身份,反倒意味深长地扬起一抹笑容:“听说你与隋百户交情好,还同住一屋,传言果然不差啊,如今连办差都要一道了!”
    等等,什么叫同住一屋?
    唐泛越听越不对,连忙澄清道:“京城房租贵,正巧隋兄那里独住一宅,便邀我与舍妹搬过去同住。如今案件棘手,顺天府的差役指望不上,我便厚颜请求隋兄援手,也亏得隋兄仗义,没有推辞,这份恩情,我实在感激不尽!”
    汪直喔了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一脸暧昧,唐泛也不知道对方在暧昧个啥,便听汪公公道:“我在京城中也有空置的宅第,若润青不弃,可以搬过去住,这样就不必劳烦隋百户了。”
    唐泛当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多谢汪公厚爱,我生性惫懒,也懒得搬来搬去,就不必劳烦了。”
    开玩笑,与太监结交是一回事,住太监的房子,那可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性质了。
    汪直笑眯眯地道了一声可惜,也没有坚持,又对边裕道:“这阵子你与你手底下的人就听凭唐大人差遣罢,有什么需要尽可满足,若是你权限不及的,来通报我一声也就是了。”
    这边裕可不是一般的差役,西厂与东厂职位雷同,厂公之下,按照子丑寅卯十二时辰设十二掌班,边裕就是卯班的掌班,可以直接跟汪直汇报情况的。
    先前虽说汪直已经吩咐过一次,但现在当着唐泛的面又说一遍,意义自然更加不同。
    边裕可不知道汪直和唐泛私底下说了什么,他只看见谁都不买账的汪直对唐泛的态度亲切和蔼,两人交情好得很,他心里头自然也跟着云翻浪滚,汪直一走,边裕对唐泛的热情程度登时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大有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架势。
    唐泛也不客气,当即就让边裕带他们去见那名送汤的宫女。
    因为是万贵妃的人,那宫女并没有受什么折磨,只是被幽禁在一个小房间里,管吃管住,但心理上的折磨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在得知韩早喝了自己送过去的甜汤就死掉的消息之后,那宫女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之中,此时一见唐泛他们,立时就痛哭流涕地跪下来,大喊冤枉。
    “别哭!”旁边的番役一声断喝,那宫女像是喉咙被捏住了一样,顿时没了声息,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他们,可怜兮兮。
    唐泛道:“别紧张,我奉命调查此案,若你无辜,自然会还你清白,现在我要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答来,可晓得?”
    宫女连连点头。
    唐泛问:“你叫何名?”
    宫女道:“福如,奴婢叫福如。”
    唐泛:“福如,我问你,那两碗绿豆百合汤,是你奉万贵妃之命送过去给太子的吗?”
    福如:“是。”
    唐泛:“在此之前,万贵妃给太子送过吃食吗?”
    福如:“没有。”
    唐泛:“既然之前没有,为何忽然会送?详细情形,前因后果,你且一一道来,若有隐瞒,我也帮不了你了。”
    福如定了定神,组织了一下措辞,道:“是这样的,贵妃听说周太后那边日日给太子送吃食,又听说太子喜欢喝绿豆百合汤,便也差人送了一份过去。当时我还劝阻贵妃,不过贵妃依旧坚持要送。”
    唐泛问:“当时你与贵妃是如何说的?”
    福如道:“我与贵妃说,太子已经记事,只怕尚未忘记生母,反正他与您也不亲,您又何必去招人嫌疑,若是太子有什么差池,只怕大家就要怪责您了。但贵妃说,他立了太子,别人都上赶着巴结,唯独我不搭理他,陛下昨儿还与我说过一遍,让我不要与太子疏远,哼,我只当是为了陛下罢了,免得说我这当贵妃的容不得人!”
    唐泛:“然后呢?”
    福如:“然后贵妃就让膳房做了两碗绿豆百合汤,差我送过去。做汤的是贵妃宫中的小膳房,并非宫中众人所用的膳房,贵妃饮食皆出自小膳房,那些汤又是由我亲自送去的,一路未曾假他人之手,所以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唐泛没有再问什么,安慰了福如两句,便与隋州边裕他们一道离开。
    边裕主动道:“韩早的尸身也在这里,唐大人可要去看一看?”
    唐泛先望向隋州:“广川,劳烦你跟边兄先去查看一下,我进宫一趟,将当日给韩早把脉和查验的太医带来。”
    隋州颔首:“去罢。”
    以唐泛的品级和身份,平时是绝对不可能随意出入宫禁的,不过昨夜受到成化帝召见之后,汪直那边就给了他一块令牌,权作调查方便之用,否则每回进宫都要层层通报,那就太浪费时间了。
    正巧,唐泛到了太医院一问,当日给周太后和太子请平安脉时,顺道也给韩早把脉的孙太医,正好跟韩早死时赶到现场查验的太医是同一个人,而且今日也是他当值,这就省了唐泛来回跑的工夫。
    孙太医听说唐泛的来意,叹息道:“实在是让人没想到啊,先时我给韩小公子把脉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明很健壮,一丝毛病都没有的,谁能想到会这样死了!当日我赶过去时,他还有一丝气息,可惜为时已晚,一时半会根本很难对症下药,而我毕竟不是仵作,更不会给死人把脉,所以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唐泛道:“无论如何,还得劳烦您跑一趟,毕竟您是最早到的,说不得有些细节我们未曾发现的,还需要您帮着掌掌眼。”
    孙太医倒也爽快:“这是应当的,我虽未能救回韩小公子,可若能略尽绵薄之力,也能稍慰良心。”
    唐泛带着孙太医出了宫,孙太医年纪大,路途不耐久走,二人便雇了轿子,直接从宫门外赶往西厂。
    那头隋州正带着西厂的仵作在查验尸体,见他们到来,只是略略抬眼,说了一句:“没有发现。”
    唐泛有些失望,但仍旧问了一声:“都检查过了吗?”
    那仵作解说道:“韩小公子身上既无外伤,也无淤血,便不是钝器击伤致死。”
    唐泛便问:“若是中毒呢?”
    仵作问:“敢问毒性是立时发作,还是经年累月的毒?”
    孙太医接口:“若是中毒,应该也是急性剧毒。”
    当时韩早喊着肚子疼倒地的时候,东宫的内侍跑去太医院喊人,孙太医赶过去,但韩早随后就死了。从韩早倒地到孙太医到场这段时间,至多不过小半个时辰,所以孙太医才会这么判断。
    仵作摇摇头:“那就更说不通了,如果生前中毒骤死,纵然没有外伤,也必会有留痕,譬如全身青黑,又或者指甲淤血,眼睛外耸等等。但是从韩小公子的尸身来看,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迹象。”
    伴随着仵作的话,唐泛仔仔细细地查看着韩早的尸体,确实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仵作这一行讲究经验和师傅徒弟手把手地传承,而且西厂仵作的水平肯定要比顺天府的高一大截,唐泛不会怀疑他这个结论的真实性。
    说验不出来就是验不出来。
    既然不是急病,又看不出中毒痕迹,那只能更加说明了凶手的狡猾和高明超乎了想象。
    这种案子向来是当官的最头疼的,放在地方最后估计也就是个悬案,又或者为了履历考察不得不随便抓个人交差,但现在因为所有当事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就算毫无头绪,也非得找出一条线索来,就算没有路,也非得踩出一条路来。
    隋州忽然道:“将头发剃掉看看,再不行就解剖。”
    唐泛明白他的意思,隋州肯定是想到了上回武安侯府案里的经验,当时他们正是在郑诚的头顶上找到了一个凹痕,而一般人很少会去注意到头发覆盖下的地方。
    解剖尸体是小事,东厂的手段向来不少,只是考虑到当事人的身份,旁边的边裕迟疑道:“这不大好罢,万一韩家人不愿意……”
    唐泛想了想:“先剃头发罢,事到如今,目标只有一个,其余都是可以商榷的,韩家那边我担着。”
    有了他这句话,边裕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让人拿来剃刀,仵作亲自上手,那剃刀真心锋利,三下两下,一缕缕头发掉下来,韩早就成了光头一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人死了,这样总归不好,孙太医看着隋州和唐泛两个人直接上手,在韩早头上摸来摸去,抽了抽嘴角,有些不忍目睹地扭过头去。
    这时,他却听见唐泛咦了一声,忍不住又扭回头来看,便看见唐泛弯腰凑过去,指着韩早头上卤门骨处问道:“这里好像有些红,是方才剃刀不小心磨到了吗?”
    仵作道:“没有,小的剃得很小心,而且韩小公子已经死了……”
    他也凑近去看,有些奇怪道:“这里怎么好像有些血晕?”
    又上手摸了摸:“可是并没有伤痕啊!”
    孙太医忽然道:“等等,都别动!”
    他的声音大了些,以至于大家齐齐回头看他。
    孙太医有些不好意思,忙走过去,顾不上洁癖了,先摸了一阵,又眯着老花眼在那里仔细端详。
    “有血晕,有血晕……”
    他反复唠叨着,唐泛忍不住问:“孙老可有什么发现?”
    孙太医点点头,又摇摇头:“等一等,等一等。”
    见他如此,其他人也都停下动作,看着他在又是摸索又是思考的。
    只见孙太医的手沿着韩早卤门处往下,一路摸过面门,下颌,脖颈,胸骨,最后在脐上一寸停住。
    然后,所有人都看着孙太医弯着腰在那里仔细端详,手一边缓缓抚摸,表情从严肃凝重到吃惊愤怒,变幻不定,嘴里还一边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唐泛问:“孙老有何发现?”
    孙太医朝他招手:“唐大人,你过来看。”
    唐泛走过去,孙太医又让出手,让他按照自己刚才摸索的位置,也依样画葫芦。
    唐泛不明所以,却仍是照做了,韩早死了一天一夜,尸身已经慢慢僵硬病失去弹性了,但也正是如此,唐泛按了一下,就感觉到不对劲。
    底下有东西!
    他望向孙太医,孙太医点点头:“我摸着好像是半截针,但还要取出来看看才能知道。”
    仵作接手摸了摸孙太医说的位置,然后拿来锋利小刀,小心翼翼地划下去。
    皮肤随之破开,不过没有鲜血流出来,仵作很快用镊子从中取出异物。
    众人仔细一看,不由骇然。
    那是一截不到半寸,可以称得上只有毫厘的银针。
    银针细如毫毛,又那么短,丢在地上也很难被看见。
    但这样一截银针,会出现在韩早的肚子里,那就太不正常了。
    孙太医叹了口气:“歹毒啊,太歹毒了,医者父母心,怎会有人如此歹毒,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害人呢!”
    唐泛忙问:“孙老,这里头可有什么说法么?”
    一般来说,一截如此细又如此短的银针插入人的身体里,他们说不定都不会有什么感觉,顶多只会觉得有点细微的疼痛,何至于就到了谋害性命的地步呢?
    而这截银针与韩早卤门处的血晕又有何关系,何以孙太医能从血晕看出异样,又顺藤摸瓜找出这截银针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与文有关的一些释疑:
    1、关于这章里韩早的死法,是确实有出处的,但略有变动和虚构,不必当真。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查下那个死因的出处,懒虫的就等明天揭晓啦~
    2、这次的案子略有跳脱,可能不是那么好猜,但只要猜测有理有据的,照样还是会送红包的~
    3、前边有盆友提问,李家案子里的,问李漫为什么不换个鞋子,要擦干净等唐大人发现鞋子的痕迹?这个其实又是在用现代的观点在看古代了。古代外面卖的鞋子,没有像我们这样码数分明放在那里等着人家去选购的,都是提供材料,要自己家里人做的,要不咱们看古装剧怎么总看到古代女人在纳鞋底呢?一来顾客省钱,二来如果卖不出去,店家也不会亏太多,原料可以放,但鞋子做出来如果没人买,那店家就亏大了。成衣和成鞋是有的,但一般比较少,也不会刚好合身或合脚,如果李漫忽然换了一身不合脚的新鞋回家,那反而更惹人怀疑。
    4、关于万贵妃的性格,有些盆友觉得她不会下毒,因为那太蠢,而且她没有儿子,也没那个必要之类。但其实很多事情不能从理智的角度来考虑,否则万贵妃也不会在朱佑樘被立了太子之后,还谋杀了他的生母纪氏了。不过这并不是说这个案子是她做的,我只是从一些事迹上尽量还原本人的性格,当然因为这是小说,肯定会有一些夸张和虚构化的。
    5、有人觉得这文日常太多,希望增加破案篇幅的问题,实际上破案确实是唐大人的事业线,但唐大人不可能成天都在破案,这样会给人一种他全年无休(……)的感觉。唐大人的个人生活也会描写到,以及这个时代许多人的性格面貌等等,我会尽可能呈现,而这些人物对于唐大人的事业,以及文章的主线,都会有相互贯穿的作用,所以如果想看纯粹破案文不加任何东西的朋友,可能会失望,因为这文不是非常纯粹的破案文,只能说以破案为主而已。
   
  第34章

    孙太医指着刚才从韩早拔出细针来的位置道:“此处有一穴位;名曰水分穴。北宋《铜人》早有云:若水病灸之大良;或灸七壮至百壮止。禁不可刺;针;水尽即毙。故有可灸不可针之说;其实并非不可针,只是有些人学艺不精;很容易刺入太深;酿成大祸。”
    唐泛等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但凡人体穴位;必是有用处的;像这个水分穴;用手指按摩或者艾灸;可以治疗水肿腹泻等症状,但事有两面,反过来它也与百会穴、太阳穴一样,都是人体的重要穴位,如果治疗不当,对身体同样也有损害。
    孙太医道:“水分穴属任脉,与卤门骨正好一脉相承,是以针入水分,卤门上会出现血晕,往常我只听我师父说过,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断断不会相信竟然真有人会想出这种法子来害人!此人必然熟读医书经典,指不定自己还是大夫,只是如此本事不用在救人上,反倒用来害人,实在是令人气愤!”
    孙太医为凶手害人而犹自愤愤,唐泛等人却都面色凝重起来。
    他们原本以为韩早是中毒而死,没想到最后却是被针刺入要穴,这种死法何等隐蔽,如果不是今日孙太医在场,看出卤门骨与水分穴之间的奥妙联系,只怕他们别说把韩早剃光头发,就是把他的身体开肠剖肚,也未必发现得了问题,因为那截针是如此细小,而他们先前却是将重点放在中毒上,到时候就算解剖尸体,也只会奔着喉管和胸口去看,未必会去注意水分穴这个位置。
    唐泛问:“若是韩早体内有断针,把脉能把出来吗?”
    孙太医明白他要问什么,摇头道:“不可能维持那么久,前几日我给韩早把脉时,确认他是无碍的。也就是说,发作时间是很快的,就算这根针极细极短,但因为这个穴位特殊,所以如果出问题,那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天半天。”
    唐泛不解:“也就是说,韩早的针,是在当天被刺入的,但若如此,韩早也不是不会说话的小儿,怎会在针扎入时毫无察觉呢?”
    孙太医道:“一来,这断针比毫针还要再细,这样一根细如牛毫的针刺入体内,人未必会有很明显的感觉。二来,这是一根断针,如果完全没入体内,韩早又不能发现问题的话,旁人只会以为是寻常腹痛,他这个死法大出意料,很少会人会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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