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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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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饭后消食,安步当车,往家的方向走去,步履缓慢,意态悠闲。
    唐泛笑着调侃他:“不过老太太有句话说得也不错,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该成亲了,可别等到再过几年,就没人要了。”
    隋州看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我成亲?”
    没等唐泛回答,隋州就道:“我成了亲,你就要搬出去。”
    唐泛点点头:“有道理,毕竟要避嫌。”
    隋州:“你要自己去找房子。”
    唐泛:“哎,京城房子可真难找。”
    隋州:“再过几年阿冬长大嫁人,你又要自己做饭了。”
    唐泛:“有道理……”想了想好像不对,又道:“那我也可以去娶个嘛。”
    隋州:“然后被她发现你在写风月话本,还卖得不错?”
    唐泛:“……”
    隋州:“或者跟她一起研究,让她也一起写,可以补贴家用。”
    唐泛啼笑皆非:“不至于吧?”
    隋州:“以你现在的俸禄,尚且要应付你三不五时出去吃饭的开销,等阿冬嫁人,你还要给她攒嫁妆,你成亲之后,又会多了一个人要养,等到生了孩子,又会多几张嘴。”
    唐大人越听,脸色越绿。
    但隋百户还在继续实事求是地分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很有可能娶到我嫂子那种女人,妻若不贤,家门不幸,祸延子孙。”
    “别说了……”唐大人有气无力,“娶老婆好可怕,我还是先不娶了。”
    隋百户嗯了一声,面色严肃,显然颇有同感。
    两人快要到家的时候,便见到薛冰站在门口来回踱步,旁边还跟着好几个锦衣卫。
    其中一个看见了隋州他们,连忙上前跟薛冰说了句,薛冰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大步迎上来,明显一副等候依旧的模样。
    “大哥,你可总算回来了!”他的神态不掩焦灼,急急出声道。
    “何事?”隋州道。
    薛冰看了唐泛一眼,倒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只是上前半步,对隋州低声道:“出大事了!”
    隋州眉头一皱,当下就道:“我进去换个衣服就走!”
    身为特殊部门,薛冰当然不会故意夸大其词,唐泛是顺天府的,与他们的职责并不相干,兼且品级太小,也不可能去打听什么信息,所以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他跟薛冰打了一声招呼,便也准备回家。
    反倒是薛冰有些不好意思,对唐泛道:“润青兄,今天实在是匆忙,改日再请你吃酒啊!”
    唐泛摆摆手:“凭你我的交情,还用得着说这些虚的,你有公务在身,自然耽搁不得……”
    他话未说完,却见薛冰压低了声音苦笑道:“只怕这次的事情棘手得很了!”
    唐泛一愣,正待琢磨他这句话的深意,薛冰却已经闭口不言了。
    隋州的动作很快,转眼就从里屋出来,也来不及与唐泛说上一句,一行人便匆匆离去。
    对方如此行色匆匆,实在不由得他不多想,能够让薛冰如此愁眉苦脸的事情,那一定小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是与宫里头有关。
    既然如此,唐泛就更加不能瞎打听了,这年头,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自作聪明的人反倒死得快。
    唐大人心宽,自觉官小位卑,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便也悠然自在地躺在院子里看书。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却有隋家那边的下人上门,说是阿冬跟他们家三姑娘隋碧投缘得很,三姑娘再三挽留,阿冬今夜就在隋家过夜,和三姑娘一起睡,明天再回来。
    小姑娘熟得快,感情好,唐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阿冬不回来,他就发愁了:晚饭怎么解决?
    已经被这阵子的伙食宠坏了的唐大人只要一想想自己唯一会煮的白粥就觉得嘴巴里寡然无味,最后还是决定上外头去吃。
    话说那间常去的馄饨摊子,因为搬到隋州这边来,又有阿冬与隋州固定投喂的缘故,唐泛近段时间已经很少去了,馄饨摊子老板也还认得他,一见唐泛就笑容满面地招呼:“唐大人,这是家里没人开伙呢?”
    唐泛苦笑:“是啊,这不上你这儿来吃饭了!”
    老板道:“还是老样子?”
    唐泛:“老样子!”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老板知道他喜欢吃香菜,还特地多撒了一些,碗里满满的青葱翠绿,令人垂涎,唐泛看得心喜,执起筷子,正要下口,耳边便听见有人道:“好你个唐润青,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唐泛抬头一看,哈哈笑道:“我说喜鹊怎么今天一大早就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原来是于乔兄啊,来来,坐坐,我请你吃馄饨!”
    来人正是谢迁,成化十一年的状元,与唐泛同年,如今刚刚年过而立,也是一派俊朗潇洒的风范,不比唐泛逊色,只因当年殿试点三甲时,唐泛因过于年轻与状元错身而过,最后却被谢迁摘得桂冠,这桩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所以许多人都觉得两人彼此之间肯定会有些疙瘩,但实际上他们私底下的交情还是挺不错的。
    不管是唐泛,还是谢迁,都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
    谢迁一笑,也不客气,长衣一拂,直接往唐泛对面坐下。
    唐泛调侃:“今日休沐,你怎么不在书房里流连,倒舍得跑出来逛街了?”
    他扭头又让老板多上一碗馄饨。
    谢迁白了他一眼:“今日本该到我轮值的,哪能似你这般悠闲?”
    唐泛拍拍额头:“对对,离开翰林院一年不到,我竟连规矩也忘了!”
    馄饨很快端上来,唐泛将碗往谢迁面前一推:“试试,这里的馄饨味道不错!”
    谢迁二话不说,勺子先舀了一口汤喝,神态随意,由此可见两人之间关系融洽,并不像外人所揣测的那样。
    “是不错,爽口!”谢迁赞了一声,又摇摇头:“照我说,你真不该离开翰林院,那里虽然枯燥了点,但将来入阁参政最是方便!”
    唐泛笑了笑:“我这人闲不下来,若让我像你一样静下心待在翰林院,那我估计得闷死。”
    谢迁又白了他一眼:“得了罢,我性子比你急多了,可也不是在那里熬着,但话说回来,你甘愿放下身段到顺天府做事,光是这份胸襟,就足以令人心服口服。”
    顿了顿,他叹道:“三年前若不是我抢了你的状元之位……”
    “得,打住!”唐泛抬手制止他,真心诚意道:“谢于乔何等潇洒的人物,怎的也学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作态了?当年咱们进殿的时候,名次早已宣布,不过是去走个过场,那些所谓的隐情流言,都是人云亦云罢了,几时你也相信起这套说辞了?你于乔兄得状元,那是众望所归,心服口服,我亦同样如此,往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谢迁噗嗤一笑:“行行行,不说就不说,我不过是提了一嘴,便引来你这长篇大论。”
    他凑近唐泛,压低了声音:“宫里恐怕出事了。”
    先是薛冰和隋州,现在又是谢迁说这番话,唐泛心头一凛,也低声问:“何出此言?”
    谢迁道:“钟学士原是奉命进宫献应景诗词的,但刚进宫没多久,又提前回来,我还听说几位内阁阁老匆匆入宫面圣,今日本是休沐日,如此不同寻常,必有蹊跷。”
    他是直性子,又跟唐泛交情不错,也知道他不是会张口出去胡说的人,便将自己的疑虑顺嘴说了出来。
    唐泛想了想,道:“我等官位卑微,多加揣测也无用,若真有大事,还是早些回家,别在外头多逗留,免得被御史抓住话头弹劾。”
    谢迁点点头:“你说得是,吃完你这碗馄饨,我还是尽早回去好了,免得生出什么是非。”
    唐泛笑道:“对对,快回家去陪美娇娘罢!”
    谢迁去年刚成的亲,在这个时代也属于晚婚了,正是情到浓时。
    谢迁呵呵一笑:“羡慕啊?那回头让你嫂子也给你物色一个,以你的人品样貌,到时候只怕你挑花了眼啊!”
    唐泛摇摇头:“可别,我怕我还没挑花眼,人家闺女就都一个个非我不嫁了!”
    谢迁喷笑:“你可真不害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将馄饨汤喝完,便各自告辞回家了。
    唐大人回到家,优哉游哉地翻了翻话本,将上回没看完的结局给补完,末了对女主人公的命运感叹了一番,然后洗漱宽衣,准备上床睡觉。
    外头已经万籁俱寂,打更的声音远远飘来,眼看隋州还没回来,必定是宫里头的事情颇为棘手。
    就在此时,院子外头响起震天响的擂门声,砰砰砰,吵得人耳朵嗡嗡生疼,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分外刺耳。
    唐泛皱了皱眉,将本来已经脱下的外衣又穿上,他心知来人必然不可能是隋州,也不知道大半夜上门来的是何方神圣,心下思量,一边朝院门走去。
    抬起门闩,打开门,却见外头站着几名高帽灰衣的厂番,手中提着灯笼,腰间挎着刀,个个神态冷漠,面无表情,看到唐泛出来也没什么反应。
    为首那人冷冷问:“你就是唐泛?”
    唐泛的视线从他们袖口上绣的那个“西”字掠过,点头道:“不知诸位是?”
    对方道:“西厂奉旨办案,即刻随我们进宫一趟!”
    唐泛问:“敢问诸位所为何事?”
    对方语气生硬,并不容他细问,也没有兴趣与他攀谈,手一挥,后边两人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将唐泛挟住,一副押解犯人的架势。
    唐泛暗自苦笑,不知道这回汪直又给他挖了个什么坑:“那总得让我回去换上官服罢?进宫面圣岂可失态。”
    对方死鱼一般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冷冷喝道:“那就快去,别耽误了时辰!”
    东西厂真是嚣张至极,别说唐泛这等从六品小官,就是潘宾来了,也得不到他们一个好脸色。
    然而虽然为两厂办事,但他们本身并不是宦官,而是从锦衣卫那边调派过去帮忙的人手,个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爷们,不过身在东西两厂久了,耳濡目染,竟然比寻常锦衣卫还要嚣张几分。
    像这等人根本有理说不通,唐泛也懒得与他们废话,转身入内换上官服,不过一刻钟左右就出来了:“可以了,走罢。”
    西厂的人见他配合得很,倒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摆出半胁迫的架势:“会骑马罢?”
    唐泛略一点头。
    一名番役随即牵来一匹棕色毛发的马,唐泛翻身上马。
    马蹄声得得儿响起,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有几盏灯笼远远摇曳,若明若灭。
    从西厂的人上门的那一刻起,唐泛就开始思索他们的来意。
    隋州自下午入宫至今未归,谢迁也说过宫里头可能出了不同寻常的事情,如今看来,事情只怕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但将自己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叫进宫又有何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上章的通家之好大家理解错啦,不是出柜,是说两家人感情好,建立世交,唐大人父母双亡,就可以代表唐家了。
    2、关于在明朝娶公主的事情,貌似我曾经在天下里八过明朝公主的惨,有些盆友觉得清朝公主要外嫁更惨,其实还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区别不大,反正在明清别当公主,就是辣么惨。从法例上来确定娶了公主之后本人不能当官,家里近亲也不能当官的的,就是《问刑条例》,而《问刑条例》,就是大家都称赞的明君明孝宗在位期间制定的。这个条例本意是好的,防止公主驸马和亲戚干政,不过这样一来,就没人愿意娶公主了,娶公主的都是些暴发户,为了增加身份地位的,就拿钱贿赂宦官,所以明朝公主是很不值钱的,只要你有钱,不管是病痨鬼也好不能人道也好,就可以娶个公主或宗室女回家玩玩,顺便跟子孙后代炫耀 →_→

    【第三卷:东宫案】

  第31章

    一行人疾驰而来;夜风迎面刮过;衣袍猎猎作响。
    这个时辰,宫门早就落了锁,但西厂奉的是皇命;谁也不敢拦着,军士查看了一下番子们的腰牌便即刻放行,对于唐泛;则多盘问了几句;不过带唐泛入宫的那人开口闭口都是汪公公说,整得那几个禁卫军脸色大变;最后挥挥手;赶紧让他们进去。
    入了宫门则要下马;这是铁律,没有谁能违反,那些内阁阁老,顾命大臣,顶多就是一顶小轿抬行,像汪直尚铭这等权宦进了宫,尚且没有那等特殊待遇,全都要下马步行,唐泛他们自然更加不可能例外。
    只是带唐泛进来的那些内厂番子着急得很,脚下步履飞快,他们是武夫,唐泛跟了一阵便有些跟不上,气喘吁吁地,为首那人心里着急,忍不住让左右手下挟住唐泛两边肩膀和手臂,将人给半抬起来,快步往前走,这下好了,唐泛自己还不用使力,双脚只有脚尖跟着在青石板上踩,像瞬间学会了轻功似的。
    他也乐得轻松,嘴里还会说好听话:“在下体力不济,拖累了诸位,倒让诸位费心了!”
    紫禁城中一片黑暗,远远的只有前方一些宫殿里还亮着微弱的烛火,除此之外就是偶尔路过执勤的兵士手中提着的灯笼,以及他们这一行人手中赖以照明的几个灯笼。
    皇帝固然富有四海,但若是让这偌大宫城处处明亮,灯火通明,那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根本承担不起,唐泛倒还没见过晚上的紫禁城,反正现在又不需要他自己看路,借着分神的当口,他遥遥观望了一下这座雄伟辽阔的宫城,心中浮现的不是膜拜景仰,而是在黑暗的掩盖下,宫城里头这一座座宫殿一个个房间里头,也不知道上演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人间悲喜。
    要不是担心犯禁,这可真是写话本的好材料啊!
    在烛火摇曳不定的照耀下,唐泛的侧面却显得异常平静,既没有被深夜召见入宫的惊慌,也没有跟西厂打交道的害怕。
    虽然为首那个内厂番子也不知道汪公为何会忽然让他将这小官给叫进宫来,但唐泛的这番表现,无疑让对方有些另眼相看。
    幸好他不知道唐大人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要不然非得崩溃不可。
    加上这次,唐泛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还是三年多前,宣布殿试名次的时候,他与众多同年一道入宫,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下,跟着文武百官一道拜见天子。
    遥想当初,天子的风采,那可真是,咳……离太远了,看不清。
    唐大人毕竟不是几百年之后的人,不可能知道紫禁城的布局,要知道作为天子居所,为了防止有心人的窥伺,这种皇宫舆图肯定是要严格保密的,等将来有朝一日,如果唐泛能够身居六部高官,经常入宫参政议政,久而久之自然也会熟悉起来。
    所以眼下,唐泛并不知道他们要将自己带往何处,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
    一行人约莫疾走了两刻钟左右,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宫门,见过一道又一道的宫墙,他们的脚步终于缓了下来,不远处一座宫殿人影幢幢,烛火通明,大门敞开,宫殿门口乃至外围还有好些人在来回走动巡逻,守卫很是森严。
    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唐泛知道。
    番役们终于将他给放了下来,脚底踩上略显粗糙的石板,唐泛顿时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人轿虽然快捷,可也不是能拿来享受的,眼下他的两条胳膊就隐隐生疼。
    “走。”直到现在,为首那内厂番子才终于吐出这么一个字。
    唐泛不由低声问:“敢问阁下,那里头是?”
    “进去就知道了。”对方一句也不肯多说。
    唐泛本是想让自己有些心理准备,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底倒是有了计较,便也不再多问,跟着那些人走上台阶,接受门口卫兵的搜身和盘问,好半天之后才被放了进去。
    带他进去的却不是刚刚一路带他入宫的那个内厂番子了,而是换成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宦官。
    对方想来是经常在这里值守的,先和唐泛说了一声“等着”就进去了,过了好半天之后才出来,又说了句“跟我来”,便再次转身入内。
    进了里头,看到殿中种种摆设,唐泛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已经有些底了。
    等被领到内殿正堂,眼见正殿之中或坐或站,正中更坐着一名黄色绫罗圆领袍的中年男人,他没有怔愣失礼,直接就下跪行礼道:“臣唐泛,参见陛下。”
    “免礼。”成化帝道,声音是万年不变的懒洋洋,但他不是故作慵懒,而是真懒。
    唐泛起身谢礼,肃手而立,并未抬头东张西望,面色依旧平稳。
    成化帝对这个小人物的到来并不在意,他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在三年前还夸过对方“清隽丰采”的。他已经很疲倦了,只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严重了,这不,连内阁三位阁老都还在这里,没有离宫,所以皇帝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他望向汪直:“汪内臣,人是你推荐入宫的,由你来说罢。”
    “是。”汪直恭谨应道,全无在宫外时唐泛所见到的跋扈飞扬。
    “唐泛。”汪直道。
    “臣在。”唐泛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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