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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不可谖兮-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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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霜道:“气死也活该,没本事就要受着。”说完便进了屋,自去做事了。
却说江晚余今日公务缠身,实在无暇。他端坐在案前,拿着朱笔批阅奏折。
传膳的宫女络绎不绝,却是不闻一丝响动。无忧拿了银碗银筷,一一试吃了,便将膳食呈上案桌,跪到一旁垂首道:“殿下该用膳了。”
江晚余点了点头,放下批改好的奏折。无忧让众人退下,亲自拿了布巾替他擦了手,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殿下这几日忙碌,奴才听闻太子妃的棉雾来了许多次。”
江晚余听了,放下手中的筷子,想到这几日忙乱,细细算来已经半个多月未曾与谢玄微联系了,心中一下又急又恼。他气得用力拍了下小案,案桌上的碗筷随之一动,怒视着无忧,“你为何不提醒本宫?”
无忧急忙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殿下息怒,这几日殿下日夜颠倒,这才抽出空来,奴才才想着告诉殿下的。”
江晚余看着一桌的山珍海味,只觉得心中似倒了油瓶酱瓶,五味杂陈梗在喉咙口,毫无胃口了,眉头也不由得皱的更紧了。他坐到案前,提笔写了封信,告知谢玄微自己近况,又表了歉意,准备送些东西赔罪,却一时又想不起该送什么。
江晚余将信封好,递给无忧道:“明日你不必当值,将这封信送给她。”突然想到自己养的鹦鹉,便笑道:“将小鹦哥儿也给他送过去,怕是已经会说话了,送去给她解闷儿。下次棉雾再来,无论何时,都要告诉本宫一声。”
无忧伏地道:“是,奴才知错了。”
第二日清早,无忧就去了谢府,身边跟了两个提鹦鹉的小太监。无忧将信与鹦鹉给了棉雾,笑道:“还望姐姐替奴才给太子妃多多美言,奴才实在是心疼太子爷忙碌,才犯了糊涂。”
说着就要给棉雾作揖,棉雾赶忙一侧身躲开了,笑道:“公公折煞奴婢了,我们姑娘也惦念殿下的紧,殿下虽忙,也要顾好身子。巴巴摘了莲蓬送过去,殿下却没吃到,也是可惜。”
兰霜叹息一声,满面可惜道:“姑娘还画了幅画,并赋诗一首,怎知道没送成,回来姑娘便收了起来,看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真叫人心疼。”
无忧听了这席话,懊恼的抽自己一巴掌,暗道:“该死,我就那么一次没去接礼,竟错失了这么多!若是殿下知道了,必定叫我好看!如今,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越想越可惜害怕。他跺了跺脚,冲兰霜谄媚笑道:“不知那画与诗,二位姐姐能否帮忙取出来?”
棉雾是个实诚人,刚要说可以,却被兰霜轻轻拧了下手腕,她便不做声了。
兰霜满面为难道:“公公稍作休息,奴婢们回去看看若是姑娘不在,便好拿。若是姑娘在了,那奴婢们便寻个机会,再拿。”
无忧听了,拍拍心口,松了口气。笑道:“多谢二位姐姐,奴才先等着二位姐姐。”
兰霜笑着提了鹦鹉,拉了棉雾走了。
两人走上一条小路时,棉雾不解地问道:“姑娘并未将画收起来,还在我房中呢!你怎么骗无忧公公?”
兰霜噗嗤笑道:“你自来是个实诚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这就叫做欲擒故纵。太子与姑娘初生好感,一时新鲜,捧在手里也是正常。而我们姑娘年岁小,头脑一热,一头扎了进去,也掏心掏肺的对太子好。俗语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我们也该让太子知道下,什么是心慌忐忑,这猜测的事儿,他们也该猜猜,将来方能将心比心。”
棉雾听了,觉得有道理,便点头道:“对极了,也该让他们感受下,姑娘前几日的心!”
两人结伴而走,逛了会园子,兰霜便招手喊了个小丫头,道:“你去跟无忧公公说,‘我兰霜姐姐与棉雾姐姐,未能办妥公公所托之事,现下在姑娘处听差,出不来了,改日寻了机会,便交给公公。’”
小丫头听了点点头,一蹦一跳的去了。
兰霜笑道:“你且看着,让他们急去吧!”
谢玄微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脸上盖了块帕子,睡得正熟。
棉雾将鹦哥提到走廊上挂起来,棉雾转身就走,那鹦哥喊道:“给口饭吃吧!给口饭吃吧!”
棉雾听了又走回来,笑着抓了点瓜子喂给它吃,“真是个机灵鬼。”
谢玄微迷迷糊糊醒了,躺在藤椅,拿下帕子,一睁眼就看到一只毛色鲜亮,精灵精灵的鹦鹉。他便问道:“谁送来的?”
棉雾将他扶起来,给他倒了酸梅汤,笑道:“刚刚太子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解闷儿的。”又将信给了他。
谢玄微将信摔到一边,一气儿喝完了酸梅汤,他被吵醒,隐隐有些不痛快,打了个哈欠道:“鸟儿有什么好玩的?”说完又躺下了,歪在藤椅上,看着那鹦鹉,那鹦鹉嘴里正在磕瓜子,也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谢玄微道:“看什么看?笨蛋,不知道别人在睡觉么?”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棉雾虽是个丫头,可是谢玄微一向心善,从未被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只觉得讪讪的,只得将鹦鹉提到别处去。
兰霜跟着她一同走,拐了个弯,低声道:“昨夜闷热,姑娘挨到五更才睡,她本就床气重,并不是有意说你。”
兰霜将鹦鹉挂起来,拿了东西逗弄它。
棉雾叹气道:“是我自己的不是,本就是个丫头,因着姑娘性子好,便自视甚高了,也没什么委屈的。比起动辄打骂奴才的,我们姑娘真是个活菩萨了!”
碰巧雪盏来了,她放下手中的冰桶,甩手笑道:“他是个活菩萨?他是个妖怪还差不多!”
兰霜赶忙去帮她一起提。
雪盏又道:“萌萌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说完你了,他也过不去,让我拿了冰过来给你们吃。”
棉雾慌忙道:“雪盏姐姐可是折煞我了,我是个奴才,主子并没说我,即便是说了也是应当的。”又一阵念佛,说道:“我们姑娘是个心善的人,这冰这般稀罕,却也给奴婢吃,奴婢就算肝脑涂地也还不上的。”
雪盏摆手笑道:“他自己睡不着觉怨床歪,这天是热,可他也太怕热了些,今晚还要多给他放些冰。”雪盏甩着帕子扇风,抬头看了看热辣辣的日头,喃喃道:“今晚只怕也热,他又该闹脾气了。”
午饭时,谢玄微果然吃了两口就不肯吃了,一头钻进小书房,雪盏去为他端冰,命棉雾与兰霜便一左一右为他打扇。
第16章 第 16 章
谢玄微拆了信,匆匆浏览一遍,方知原来前几日皇上犯了急症,太子每日侍疾,又要代理国事,实在是忙乱不堪,因此才没有与自己联系。
谢玄微读完信,拿了颗冻的脆脆的苹果,吃了两口,便让棉雾磨墨。提笔回了信,言辞甚是担忧,情之切切,意之绵绵,读来实在动人。
谢玄微写完扔下笔道:“下次无忧来了,再拿几个苹果给他,别的就不必送了。”
棉雾接了信,“是。”
谢玄微坐了会,又拿了本《女戒》细细看了。
寝殿内,江晚余站在床边与皇上商讨国事。
伺候的心腹大太监进来跪下道:“启禀陛下,千岁大人求见。”
皇上一听,猛地坐了起来,却是一阵晕眩,险些晕厥。
江晚余立刻坐到床上,抱住皇上,将药油在掌中化开,点按在皇上太阳穴处。
一旁太医赶忙诊脉,看了看皇上的眼色,忙舒展开眉头,宽慰道:“回殿下,陛下无大碍,只是起得猛了。”
江晚余长长地舒了口气。
过了片刻,皇上没那么晕了,摆摆手示意太医下去,又道:“将窗子开了散散味。”说完闭目倚在江晚余怀中养神。又强撑着身子坐好,理了理衣襟,拢了拢头发,生怕自己有一丝不妥。他强打着精神,威严道:“传千岁。”
江晚余心中极不是滋味,只得站至一旁伺候,忐忐忑忑地看着门。又低头看了眼父亲,只觉得因着病痛折磨,父亲往日威严不复,人也一下老了许多。他用力握紧拳头,就怕泄露心中的慌乱。近来他很惶恐,就怕父亲撑不住抛下他,更怕自己无法将父亲的江山守住。
正在胡思乱想间,却听到,“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再看来人跪伏在地上,行了最周全的大礼。
江晚余险些喜极而泣,赶忙将他扶了起来,眼含热泪道:“舅舅好。”
皇上坐在床上,激动得手都在抖,只觉得一颗飘荡无依的心安稳下来,似寻到了归处。他并未过多挣扎坐起来,只是抬头含泪看着来人,满眼笑意地伸出手道:“许久不见,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微凉的手握住皇上的手,来人轻声道:“不是梦,陛下。”
皇上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面色潮红,对江晚余道:“阿离你先下去吧,我与你舅舅说说话。”
江晚余点了点头,向两位长辈作揖告退。皇上屏退左右,却见高月楼满面的笑一霎化为乌有,蓦地抽回自己的手,只管远远站着。
皇上失落地看了看自己手,眨了眨眼睛,落下一滴泪,又抬头笑看着视自己如鸩毒的人。十几年过去,他依旧是那副刀凿斧刻的俊俏模样,未曾改变。即便不笑,满眼里也含着笑,看着叫人心生欢喜,也心生亲近。
皇上感叹道:“多年不见了,阿灼还是那副样子呢,我却老了。”这些年,皇上为了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大齐由一个仰人鼻息的小国,渐渐摆脱桎梏,隐隐透着的野心,便是大国也不安。人都说皇上暴虐,铁血统治。但是他自认是个明君,至少他上位后,百姓再不会流离失所,横征暴敛也不再。可是他现在两眼下青黑一片,眉宇间化不开的颓丧,两鬓也渐生了白发。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是死了。
高月楼垂首笑道:“陛下不该自称‘我’,于礼不合的。”
皇上被他不轻不重地梗了一下,撑着额头,掩面吃吃笑了,“这句话,朕当初对你说了,如今却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他抬头看着高月楼,红着眼睛继续笑着。
高月楼满面冷漠地看着他笑得几欲癫狂,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忆起过往,却是一声冷笑。
那年初夏,他们计划已久的逼宫开始了,眼前这个人囚父杀兄,逼迫先皇禅位。而自己领着一群十六岁的少年,在午门外为他厮杀。那一天,是他这一生中杀人最多的一天,也是最骄傲兴奋的一天。为知己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原是如此酣畅的感觉!
高月楼回忆起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不由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陛下初登大宝时,臣说:‘阿煜,以后你就是皇上了。’”他仔细回味着自己那兴奋到战栗的模样,轻轻开了口,如当年一样骄傲的语气,却是话音一转道:“可是陛下却对我说‘礼不可废,阿灼应当称朕为陛下!’哈哈哈,臣学的像么?”他歪着头,一派天真的模样,学着皇上当初说的话,甚至连神态都位惟妙惟肖。只是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皇上,面上挂着再温和不过的笑,眼底却是毫无笑意。
皇上兀自摇了摇头,提起这段往事,心中也是针扎一般的疼,他伸出两手空抓,希望高月楼能拉住自己,可是高月楼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笑。
皇上一阵眩晕,急火攻心,一时晕了过去。
高月楼心里一抖,慌忙走至龙榻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缓了口气。伸手拂开他面上的发丝,露出他的脸。
高月楼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庞,轻笑道:“你老了,真的老了,我都不想要你了。”
高月楼抱了膝坐在他床脚下,无助地缩成一团,呆了片刻,勉力爬了起来,满怀心事地出了寝殿。
江晚余见他出来,迎了上去。
高月楼摸了摸他的头,挥挥手让内侍进去伺候皇上。与江晚余一同进了偏殿,亲切地拉了他的手,对他笑道:“都长这么高了,跟你母后长的真像。难为你记性好,还记得我。我走的时候,你才刚刚七岁呢!”他伸手比了比那时江晚余的身高,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江晚余听了,不由得红了眼,幼年时,他极爱黏人,可是他是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连母后都不能轻易见他。陪他最多的,除了几位老师,就是舅舅了。
江晚余拉着高月楼的手,想起自己情投意合的太子妃,红了脸,扭捏笑道:“舅舅,我已经定下了太子妃。”
高月楼听了,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果真是长大了,我听说了,是谢家大姑娘,传闻长的美艳动人,你父皇是遂了你母后的心意了。”
江晚余听了,抿住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若是单论美艳动人,世间好皮囊多了去了,我爱惜的是她的才华。”
高月楼坐到案前,笑道:“是我肤浅了,这姑娘有什么才华呢?能让我的阿离动心了。”
江晚余走到书架旁,拿了一本自己抄的诗集递给高月楼,“这些都是他这些年写的诗词文章。”
高月楼心中杂乱,只能耐着性子接了过来,却是随意翻看了看。抬起头,就见自家外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自己,满脸写着让自己快夸夸这位太子妃。知道这是他无人可诉说这份情意,想要与自己说呢。便将诗集合上,笑道:“是个文采斐然的好姑娘,若是生为男子,你我皆是不如的。”
江晚余傻笑起来,高月楼看着他笑,不禁又想起了他母亲,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高月楼翻到最后一页书,却见上面写了一个小小的熹字,心中猜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阿离,你表字是何?”
江晚余凑过头去看,指着那个熹字道:“元熹,是父皇起的。”
高月楼沉吟不语,提笔写下了元熹二字,眼中一时迸发出说不清的光。他轻声问道:“可是这两个字?”
“是了。”江晚余道:“十五岁时,老师给我拟了字,父皇都说不好,便亲自给我取了。”
高月楼摩挲着那两个字,浅笑不语。
江晚余拿起宣纸,看着两个字道:“老师说,元者为初,熹者为光明也。舅舅,我也会成为一代明君的,对么?”
高月楼愣怔地笑道:“会的。”一时间,舅甥两个不再说话。
江晚余玩着腰间已经褪色的荷包,片刻抬起头,捏着荷包,吞吞吐吐道:“舅舅,高阳姑姑,她还好么?”
高月楼看着他如此珍重,便料到是高阳公主所赠,笑道:“公主很好,生了一儿一女,身子也康健。她时常提起你,说也不知道你多大了,多高了。”
江晚余握住高月楼的手,有些急切道:“那姑姑可有托舅舅给我带些东西?”他叹了口气,捧着荷包给高月楼看,“姑姑嫁出去的时候,对我说会给我写信。可是我等了许久,只等到五年前这一个荷包,往后又没了姑姑的只言片语。”
“五年前?”高月楼心中明朗,拿了荷包,只见针角细密,绣花精美。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却只有些褪色,不禁感叹道:“她做的用心,你也戴的细心。”他看着江晚余失落地低下头,到底心下不忍。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阿离此刻不早了,舅舅先回云阳馆取入京凭证,明日早朝过后,我与你细说。”
江晚余惊觉高月楼到了临安,就马不停蹄的进宫,甚至连凭证还未取,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必定又要想方设法地治他舅舅的罪了!
江晚余忙将他送了出去。
两人走了几步,便有小太监上前拦住二人去路。
小太监端了几样糕点,垂首道:“回千岁爷的话,陛下让奴才将这几样糕点送来,请千岁务必收下。”
高月楼点点头,他身边服侍的小厮便接了糕点。
舅甥两个道了别,江晚余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舅舅远去。
此刻云霞舒卷,漫天锦绮,霞光微敛,温柔缱绻,朱门红墙,巍峨壮阔。高月楼一身绯色华袍,穿过朱门,回头与他浅笑道别,玉颜红霞相映间,又似揽了一怀晚霞,意欲乘风归去。
皇上由小太监扶着,站在殿门口,看到他那一笑,竟忍不住滚下一滴泪来。春去秋来,岁月往复,终于让懵懂肆意的阿灼,也变得温柔坚定了。而这些年自己在追权逐利中慢慢沉沦,东征西伐,他想要无上的荣誉。可是站到巅峰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孤家寡人,高月楼所说的不得好死,终于也快来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江晚余回过头,就见皇上笑着冲自己招了招手。他赶忙走过去,扶着皇上,笑道:“父皇可还累?”
皇上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两腿愈加发软,便扶了太子的手慢慢往回踱,“跟舅舅许久未见了,都聊了些什么?”
江晚余笑道:“并未多聊,舅舅说要先取入京凭证去。”
皇上听了,脚步一顿,回身用力握住江晚余的手,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两眼中满是泪水,颤声道:“他当真未取凭证就来了?”
江晚余心中大惊,怀抱住战栗不已的皇上,怕他大喜大悲致使病情加重。便道:“的确,舅舅说明早早朝后过来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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