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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与酒-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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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累——”
  “那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商量!”韩怜生打断了陈三年的话,既期待又紧张,“我们一家子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陈伯和阿远都很想你。”
  陈三年没有见过韩怜生这般的模样,垂着手,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用着无比恳切的又万分隐忍的眼神,若是以前,大概会不管不顾地吵闹,眼泪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怜生终于是个大人了,神智清明,身体健康,懂礼节,知进退,意识到这一点的陈三年温和地舒展开眉眼:“怜生说的对,是我着急了,没顾虑到你们。”
  “兄长只要保重身体就好,剩下的由我来操心就行了。”韩怜生开心地嘴角上扬,“那我们走吧,阿远要是饿了肚子,肯定又要赖着你撒娇了!”
  “好好好。”陈三年笑了笑,正准备随着人去厅堂,韩怜生忽然拍了拍额头,轻轻哼了一声:“哎呀,我给忘了!”
  “嗯?忘了什么?”
  “兄长,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说罢,韩怜生立刻飞奔出去,陈三年叫都叫不住。
  “这孩子——”
  阿远早早地候在了饭桌旁,他很想陈三年,想念他的故事,想念他抱着自己出门晒太阳的日子,想念在渝州宅子里养的那株月季。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没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珍惜。
  “阿远在等我?”陈三年一进厅堂就瞧见小孩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一动,上去摸摸他的头,“饿坏了吧,是叔叔不好,让你饿肚子了。”
  阿远是他从街头抱回来的流浪儿,刚带回家的时候还不懂事,一饿肚子就哭,给块甜糕就笑,十分好玩。
  “阿远不饿。”小孩子伸手握住了陈三年温热的手掌,“我长高了。”
  “嗯嗯,长高了许多。”
  “阿远也是个大人了,可以保护你们的。”
  陈三年愣了一下,继而轻轻搂住这个孩子,柔声说道:“乖阿远。”
  “兄长,你看!”韩怜生抱着两坛杏花酒闯了进来,双手指甲里都是泥巴。
  “这是什么?”陈三年好奇地问道。
  “这是你最爱喝的杏花酒呀一!”韩怜生就酒坛子放到桌上,“我从渝州一路带到这里,埋在后院的梨花树下,本来以为没人陪我喝的。”
  “杏花,酒?”陈三年若有所思,他想起某个人来。
  “是呀,我亲手酿的,你尝尝。”
  “叔叔身体还没好,不能喝酒!”一旁的阿远反驳道。
  “我这酒不伤身,喝一点没事的。”而且,他偷偷问过瞿耀了,只要不劳力伤神,小酌几杯不碍事。
  “那好吧,我会看着你们的!”
  “好好好!”韩怜生招呼着阿远,“来,我们收拾一下,我刚路过厨房,陈伯和素娘就快好了!”
  “嗯嗯!”阿远连连应和,陈三年却在心底泛起了涟漪。
  那天春光正好,他和刘歆晔坐在御花园的梨树下喝酒。年轻的君王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随意地戴着个发冠,面色红润,笑容里甚至有几分朝气和天真。
  喝酒的理由是什么呢?
  陈三年问自己,不清楚,实在太久远了。唯一清晰的,就是那天的酒香,微甜,偏偏让人陶醉。
  “荞儿,你怎么过来了?”
  两三岁的小公主哭闹着要哥哥,乳母将她抱来,圆乎乎的小手抱着刘歆晔的脖子,小短腿还在乱蹬。
  “乖荞儿,要喝酒吗?”
  可能君王的心情正好,用筷子沾了点杯中酒,荞儿舔了舔,就吐了吐舌头,继续嚎啕大哭。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陈三年抱着小荞儿,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陈三年,孤发现,你很会带孩子!”
  “王上说笑了。”
  “娶亲了吗?”
  “不曾。”
  “说媒了吗?”
  “父母亡故,无人说媒。”
  “那有什么定了娃娃亲的小姐么?”
  “王上,您喝醉了。”
  那天,刘歆晔稀里糊涂问了许多问题,到最后,陈三年不仅要哄着怀里的小公主,还要哄着眼前这位大君王。
  “陈三年,以后常进宫来陪陪我,荞儿喜欢你,孤也喜欢你。”
  刘歆晔说完就昏昏欲睡,陈三年只当他醉了,说了些不着调的话。但醒来那天,刘歆晔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告诉他,喜欢是真的,爱是真的。
  陈三年莫名地悸动,产生了一种情愫,他有点想念他的君王了。


第30章 照云
  正遐思间,陈伯和素娘就端着菜盘子进来了,怜生阿远也布置好桌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那光景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渝州,人虽老,心是旧时好。用过饭,陈三年又和陈伯素娘絮叨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回了房。韩怜生跟着他,替他整理了下床铺,看着人躺下睡着,才蹑手蹑脚地掩门离去。
  陈三年躺了一炷香地工夫,便起身点了根蜡烛,摸索着出了房门。这将军府是他买下的,当然那时候还是座普通的民宅,韩怜生赢得军功之后,荣耀加身,自然少不得赏赐,但最终只是门面上修葺了一番,基本架构与自己当初规划的并无二致,所以,陈三年很快就摸到了地方。顺着地道,打开另一头的暗门,他就到了宋朗的家,如果猜得没错,这会儿瞿耀应该还在闹腾。于是,找人就十分方便。不过,饶是他做好了准备,真正听到了动静还是吓了一跳。
  “这是打架了?”陈三年蹲在墙角,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架,但听了两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笑声?
  “啊——”里面的人低低地喘息,门外的人瞬间就想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不会这么巧吧,正好撞上?
  “疼啊——”瞿耀大叫,“心肝儿你轻点!”
  “闭嘴!谁让你走路眼朝天,摔不死你!”宋朗呵斥,原本清亮的声音因为生气变得有点尖锐,
  “趴过去点!”
  “你别挠到我痒痒肉,我怕痒。”
  “知道了!”
  “嘿嘿嘿,心肝儿,你赶紧上好药,别让人家在门外等急了!”
  “你小心些哪会有这些破事?”宋朗的语气缓和了些,对着门口说道,“陈先生,我们快好了,麻烦你再等一下。”
  陈三年微微脸红,回答道:“我不急,先给瞿天师上好药吧!”
  “陈先生真是善解人意!”瞿耀刚夸完,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疼得他哇哇大叫,“哎呦呦,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乱撩人了!”
  “闭嘴!”这回,轮到宋朗脸红了。
  很快,瞿耀就一瘸一拐地过去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宋朗还很关切地递了杯热茶。陈三年小心接过,轻轻抿了一口,便说清了来意。
  “哦?就这事?”瞿耀笑嘻嘻地看着来人,盯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正是此事。”
  “没别的啦?”
  “没有了。”
  “哦——”瞿耀歪着头,笑道,“陈悯之,我逆天而行将你亡魂从地府找回来,已是尽了天大的人事,如今你恳求我去寻刘照云,可是强人所难啊!”
  “悯之知道此事艰难,但悯之实在找不到可靠之人——”
  “那我还要感谢你的信任咯?哎哟——”瞿耀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朗狠狠踹了一脚:“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哦——”瞿耀心里极其不舒坦,哼,陈悯之,我心肝儿踹我这一脚我可记到你头上了,改天定要讨回来!
  陈三年也面露羞愧之色,他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因他溺亡的刘照云——那天本该是自己去守江堤的。
  “瞿天师——”
  “哎,不要叫我!”瞿耀摆摆手,咕噜咕噜喝了杯茶,才继续说道,“不是我不帮你,只是那刘照云是遇水而亡,死了也只能是个孤魂野鬼,转不了世,投不了胎,过了这么些年,要么成了那湘江里的厉鬼,要么早魂飞魄散,不存于六道之间了。”
  “当真没有办法了?”陈三年一听就急红了眼,瞿耀转了转手中的空杯子,幽幽地补充道:
  “唉,其实本应该有办法的,但是啊,难!”
  “瞿天师尽管说,悯之定会竭尽全力!”
  “和你没关系!”瞿耀解释道,“溺亡者,需要至亲在江边点亮九千九百九十九盏河灯,以指引他的魂魄前往黄泉,另外,为了早日脱离炼狱之苦,还须修庙供奉十方罗刹,这可不是一般人担待得起的!”
  “但照云无父无母,终鲜兄弟,我也死了,没人做这些事。”陈三年感到绝望,那压抑感足够让他崩溃。
  “谁告诉你刘照云无父无母,终鲜兄弟的?你清楚他是谁吗?”瞿耀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什么话都信!”
  “换作是你,你就清楚了?”宋朗插了一句,“说不定你还不如人家呢!”
  瞿耀撇撇嘴,说道:“行行行,咱们继续说正事!”
  “陈悯之,我跟你说啊,刘照云,是淮南候庶子!王上正儿八经的堂兄弟!懂了吗?”瞿耀挤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后来自己又嘟囔着,“不过那老侯爷不宠他,那会儿又闹了矛盾,和死了爹没什么区别!”
  陈三年一时没接受过来,当初是经人引荐认识的照云,自己又正值人之际,对他的身份便没多加考量,如今瞿耀点破,心头的震惊不可平息。
  “但是,我听说,淮南候的嫡长子与刘照云亲厚,说不定他就瞒着老爷子做了好事呢!怕就怕他不知道刘照云死了!”瞿耀的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叹气,“难啊难啊!”
  这两声叹息消散在静谧的空气里,只留下满满的压抑。良久,陈三年才开口道:“我明白了,多谢瞿天师,有劳了。”
  说罢,起身便要走,瞿耀一把拉住他:“没别的事要问了?”
  “心里有愧,情绪不佳,只怕会给别人添堵。”陈三年轻轻挣开,“告辞了,多谢。”
  “唉,晔晔真可怜,白白等了这么久,结果人最关心的还不是他!”瞿耀打趣道,万万没想到,陈三年回道:“王上自有枕边人关心,我这个做臣子的,哪有资格?”
  我的天,不会当真了吧!瞿耀吓得不轻,糟糕,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说陈悯之,我没别的意思!呸,我是说,我的意思不代表王上的意思!唉,我在说很什么?你别走啊!”瞿耀眼睁睁看着人走出门,去追又显得尴尬,急得屁股痛,这要是被刘歆晔知道了,可不得扒了自己的皮?荞儿估计会整死自己!
  “你急什么,和你有关系?”宋朗很淡定地火上浇油,他大概猜到了陈三年的心思,本身就着急,瞿耀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到刘歆晔,难免会钻牛角尖。但想想陈三年的性子和这几天的情况,他倒不担心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我怕啊!”瞿耀哭丧着脸,仿佛一把刀已经悬在头上,就等着让自己头身分家。
  “怕什么?陈三年又不是小孩子,这点道理,我想他是懂的。”
  “那他干嘛跑了啊?”
  “明事理是一码事,这心里难过又是另一回事,就像你做菜一样,会做是一码事,好不好吃就是另一回事了,对吧?”
  瞿耀听了宋朗一番话,醍醐灌顶,满眼都是崇拜:“我心肝儿就是厉害!”
  “你下次说话前,嘴上带着点,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任谁都吃不消!”宋朗睨了他一眼,也起身准备回房。
  “我今晚能和你睡吗?我担心晚上屁股又疼,没人给我上药。”
  “自己趴着睡就好了。”宋朗十分直接地拒绝了。
  “哦。”
  “明早我给你送早饭来。”
  “嗯!”


第31章 鬼神
  陈三年回到房里,颓丧地坐在案几前,看着蜡烛一点一点地燃烧,时间依附着烛泪在眼前留下痕迹,无可奈何,心有不甘。
  陈三年呆坐了很长时间,久到整个人都麻木起来,他回忆起那年渝州大水,堤坝溃决,死伤无数,朝廷的赈灾粮草却迟迟没有下来,一时间哀鸿遍野。他连夜发文请求附近的州府开仓救济,然而同僚们或是自顾不暇,或是害怕承担罪责,筹措之事便打了水漂。最后,还是照云以最快的速度筹集了部分钱粮,缓解了燃眉之急。他也曾怀疑过这笔钱粮的来源,但连月暴雨,重修大堤刻不容缓,他只好将疑虑暂且压下,投入到眼前的奋战中。
  “原来照云是淮南候的庶子,与长兄亲厚。”陈三年喃喃自语,淮南一带是齐国粮仓,繁华富庶,照云若恳求的是他的兄长,筹集钱粮自然不成问题。
  “淮南候,刘玉,刘玉,淮南候。”陈三年念叨着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搜素着这个人的生平,先王胞弟,夺嫡之争落败,被贬去淮南,做了个闲散的侯爷,年轻的时候,与殷琦是至交。
  “殷琦,殷琦。”陈三年又把心思转向了护国公,他对此人最是好奇,手握兵权,常年被传言有谋逆之心,却始终抓不到把柄。一直以来,朝堂对他的评价都是老狐狸,狡黠奸诈,深不可测。
  “殷时维。”陈三年想想那个年轻人,都说养儿胜似父,但凭着散碎的记忆,实在想不到这父子俩有何相同点。
  “嘶——”陈三年的额角突突地疼,比以往更为剧烈,恍恍惚惚间,看东西都有重影。算了,先休息吧,免得明天早上起来惹得陈伯他们担心。
  陈三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突然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梦中的韩怜生猛地一惊,倏地睁开眼睛,浑身冒汗,心头惶惶,一股极其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他几欲呕吐。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陈三年出事了。
  “兄长!”韩怜生赤脚奔到陈三年的房里,却只瞧见地上一滩蜡油,不见一丝人影。
  “兄长?”惊恐未定的青年人犹疑地唤了一声,脚底升起一股透心的凉意,“人呢?”
  “在这儿呀!”瞿耀幽幽地冒出来,韩怜生吓得差点站不住:“瞿天师?”
  “是我呀!”裹着一床被单的瞿耀笑眯眯地说道,“我晚上睡不着,出来逛一逛。”
  韩怜生打量了下他的装扮,满眼都是怀疑:“来我家逛逛?”
  “哎,我心肝儿睡了,不好去打扰他,只好来这边啦!”瞿耀又把自己裹得紧了些,“好啦,我也困了,先回去了。”
  “站住!”韩怜生抓住他的后领,问道,“瞿天师,知道我兄长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呀!”瞿耀一脸无辜,弓着腰,将头缩进床单里,只留一双眼睛和一个光溜的额头,“我也是刚来。”
  “那瞿天师帮我算一卦,看看人在哪儿,成吗?”韩怜生将人拖近了些,床单里的瞿耀又缩了缩,闷闷地解释道:“我就只是感到异样,出来看看,结果撞上了不该撞见的东西,我也怕啊,韩将军,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呗!”
  韩怜生皱眉:“怎么了?”
  瞿耀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惹陈三年生气了,思来想去决定偷偷过来道个歉,让对方瞒住这件事,结果才溜到房门前,就撞见了鬼,准确地说,还是个蛮厉害的鬼神。
  “到底怎么了?”韩怜生见瞿耀支支吾吾的模样,以为真出大事了,一下便着急起来,“瞿天师你快说呀!”
  “你别急啊,我就是撞鬼了,那鬼还挺厉害的,我打不过他,但你放心,那鬼身上没有戾气,不是恶鬼,不会对陈三年有害的。”瞿耀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所见所闻,生怕对方没听懂,误会什么,动用武力,便闷在被子里不敢抬头,对于将军的能力,他还是很敬畏的。
  “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那当然,我又不是神,没那么大本事!”
  韩怜生思量了一会儿,问道:“那瞿天师,和我一起去找人好吗?”
  “唔——”瞿耀眼咕噜转了好几圈,不敢下决定,首先,他不能保证找到人,其次,找到了也不能保证抢得过,最重要的是,他好想回去睡觉啊!
  “瞿天师?”韩怜生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你别睡啊!”
  “哦——你别急,我想想办法。”说罢,瞿耀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韩怜生晃了晃他,没有反应,无奈之下就把人丢在地上,反正有被子裹着,不怕。
  瞿耀在地板上躺了一会儿,确认对方走远了,立马爬起来,飞奔回宋朗家,钻到心肝儿的被窝里,抱着人死不撒手。
  “你干嘛!”被吵醒的宋朗很不高兴,推搡着赖在怀里的人,“回你房间睡!”
  “不好!”
  “大半夜发什么疯!”
  “我害怕!”
  “啊?”宋朗不敢相信,瞿耀被吓住了?
  “真的假的?”
  “真的!”
  宋朗迟疑了一下,抱住瞿耀的背:“仅此一晚,下不为例!”
  “嗯。”瞿耀又往宋朗怀里钻了钻,刚刚在门口,那位鬼神对他笑了下,魑魅面具下的嘴角上扬,他的三魂差点被吸走,但那位确实没有恶意,不然他可能就回不来了。还是活着好啊,瞿耀蹭了蹭宋朗的胸口,蜷起身子,安静地进入梦乡。
  韩怜生穿上鞋,顺着巷子去找人,墨色的黑夜渐渐褪去,黎明已有端倪,巷子那头莫名地吹来一阵风,一张白纸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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