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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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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奏曲》,弹到一半中断的赋格。当音符重叠,听着已无法独力完成的重奏,看着别人取代自己无法自由活动的右手弹奏旋律,当时的真冬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为什么我们总是无法坦率地把内心所想化成言语呢?
    
    过了一周,进入六月之后,真冬就真的消失了,也不再来学校上课了。
    班上同学都在讨论:放假前的礼拜五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同学们老是不听人说话,也不会看人脸色,唯有这一次什么都没问我。
    “因为小直看起来非常沮丧啊……”午休的时候,千晶悄悄地如此说道。
    “沮丧?没有啊?”我还是撒了谎。
    “我刚才还跑去问麻纪老师呢。”
    千晶似乎非常难得地没有食欲,竟然没有对我的便当下手。
    “虾泽同学的爸爸好像要回美国,听说那边有专门的医生,比较方便做检查或动手术……详情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虾泽同学好像也会一起去。”
    “……是喔?”
    她说“到了六月就要消失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也就是说,真冬不会再回来罗?所以她才要我们全都忘掉啊……
    所以——我已经没机会向她道歉,也没机会对她笑、对她生气或拿僵尸图吓她,更没机会请她帮我调贝斯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她真的会消失——知道她说的话真的会实现——那干脆忘了她就没事了。
    根据千晶的情报,神乐阪学姊似乎也因为某些原因没来学校。那个人难道也觉得自己对真冬的事有责任吗?不会吧!
    “不知道她做完检查之后还会不会回来……”千晶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开始觉得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搞砸了,也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我一直以为真冬会特别对我说些什么,但实际上我和她之间存在着一座远比练习教室的门更厚的墙,连声音都穿不过去。我不禁觉得音乐的力量真是伟大,明明相隔如此遥远,只要照着乐谱演奏,就会给我一种真冬就在身边的错觉。多么神奇的力量啊!快给我消失吧。
    
    回到家后,我把贝斯直接拿去资源回收了。琴身撞到地上时好像导致某个地方接触不良,发不出声音了。我将旋扭转到底,又试着拔掉重装了一次,结果还是没办法。以我的技术或许有办法修好,但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哲朗看到这个情形也没有多说什么,连“不愧是我儿,这么快就放弃了”或是“你就一辈子当处男吧”这种玩笑都没开,当天还帮我煮了一顿(无敌难吃的)晚餐。这种无关紧要的感想总是能脱口而出,重要的心意却往往难以启齿。
    晚餐后,我抱着膝坐在正在写稿的哲朗对面,侧耳倾听着音响中流泻而出的小音量匈牙利舞曲集。
    “……哲朗,你听说了吗?”
    “嗯?啊,嗯。”
    哲朗眼睛不离笔记型电脑地回道:
    “昨天从自称音乐界包打听的狗仔那儿稍微听说了。你想听吗?”
    “关于……真冬的右手?”
    “你也知道嘛!”
    “……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啊!”
    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我才终于明白。哲朗把笔记型电脑推到一旁,盯着我的脸开口了:“大概是去年吧?听说她的右手手指在英国公演即将展开时突然完全不能动了。音乐会被迫取消,也跑了好几家医院,却始终无法找出原因。一开始也有人说那可能是一种强迫症状。”
    我想起真冬当时畏怯的眼神,忽然想到:该不会跟她父亲有关吧?
    “所以她才会回到日本,想说暂时不要弹钢琴,好好休养复健就能康复。不过情况似乎没有那么乐观啊!听说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也不得不定期去医院看诊。”
    我觉得胸口附近有种沉重的痛楚。原来真冬拚命隐瞒的就是这件事。她赶走所有靠近她的同学,也不接近大家;就讨人厌这点而言,她到是做得相当成功。何况最接近她的家伙只是个蠢蛋,所以根本没有人发现她的右手手指不对劲。
    这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事吗?
    真希望有人能毫不迟疑地对我说:“都是你的错!”或“其实不是你的错。”听到我这么说,哲朗却冷冷地回道:
    “我哪知道啊?你自己想吧!”
    我只能抱着靠垫垂头丧气。
    “……哲朗,你听说这件事时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实在蠢到连我自己都受不了,所以话说出口之后我根本不敢直视哲朗。
    “没怎么想啊?只是觉得以后听不到她弹奏钢琴很可惜罢了。真希望她至少先把《法兰西组曲》全部录起来啊!对我来说,她也不过就是几千个钢琴家其中之一啊。”
    如果我也能这么想,不知道该有多轻松?
    “——不过,对你而言可不是这样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结果哲朗以“笨蛋,那你问我干嘛?”的眼神瞄了我一眼,又回去打他的稿子了。
    回到二楼的卧室后,我连睡衣都没换就直接钻进被窝了。闭上眼睛——我打算照真冬的话,全部忘掉就对了。
    应该会忘得很顺利才对——我对自己的记性之差很有自信,不消几个月,我一定会忘记真冬这个人,也不记得自己弹过贝斯这件事,回到整天埋首于其他人的音乐打发时间的生活。
    如果我没注意到两天后某人敲窗户的声音就好了……


无标题

15 Layla、铁路、失去的一切


那个时候,我正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头罩式耳机放空地听着。Derek & the Dominos乐团的专辑。那是真冬没有来上学之后的第三天,星期四的晚上。窗外的风很大,可以听到行道树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哲朗被出版社叫出去了,所以家里没有其他人。通常这种时候我可以自由使用客厅的音响设备,但我实在懒得出房间,于是一直躺在床上聆听着迷你音响那缺乏深度的声音。
喇叭里吉姆戈登沉重的大鼓声埋没了一切,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个声音。直到中后段的钢琴旋律流泻而出,我才终于发现——窗帘后有人在敲玻璃窗的声音。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千晶来了,因为没有别人会干这种事。三更半夜的,她想干嘛啊?然而当我一口气拉开窗帘和玻璃窗时,却因为看到一对蓝色的眼眸而愣住了。
玻璃窗外——站在延伸出去的屋顶上的人居然是真冬。的确是真冬没错。她那被强风吹起的栗子色长发,正和背在肩上的吉他琴盒纠缠在一起。
“你……”
我想说些什么,却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可以进去吗?”
真冬面无表情地说道,拿下肩上的吉他先递了进来。
“咦……啊,嗯,好。”
我脑海里一片混乱,还是接过吉他放在一旁的墙边。尽管吓了一大跳,却还记得伸手拉了脱掉鞋子从窗户爬进来的真冬一把。这时的她,身上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套裙摆飘逸……但看起来很难活动的水蓝色洋装。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哪段梦境的延续吗?
“……真的吗?”
我看着环视屋内的真冬,忍不住问了出来。
“什么东西?”
“咦,不是啦,就……感觉怪怪的。你应该爬不上来才对啊?”而且右手还没办法动。
“手腕还可以动啊。”
真冬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还一边转动手腕给我看。别说手腕了,连手肘的地方都满是擦伤。所以她说没办法动的地方只有手指,还是可以勉强爬上来就对了?就算真是这样……
真冬发觉了我的视线,于是转过头小声说道:
“我在学校听相原同学说过,她说爬到树上就可以从窗户自由进出。总觉得……有点羡慕,所以也想试试看。”
就算是这样……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这个单纯且直捣核心的问题,我却不知为何问不出口。是因为觉得说出来她就会消失了吗?
结果我说出来的是这句话:
“为什么你知道我家在哪啊?”真冬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吉他盒旁边,从侧袋里拿出某样东西递给我。
“……约翰蓝侬?”那是一张CD,是我那天在屋顶上听的《Rock And Roll Music》专辑。真冬以左手灵活地打开了CD盒,闪着银色光芒的碟片上有一张摺起来的便条纸。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幅几乎看不山是手绘的地图,精确且详细地标明了我家附近的大小标的物。这是什么啊……
“‘那个人’命令我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真冬说道。那个人?应该是指她的父亲吧。“所以我到去医院之前都没办法出门。诊察结束之后我正准备回家,这张CD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包包里了。”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真冬的脸,她也跟着歪了歪头。
“不是你吗?不是你跟踪我去医院,然后把这东西……”
“哪有人会干这种蠢……”
话说到一半我就吞了回去。有一个人会干这种蠢事——就是有一个人会毫不迟疑地使出这种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的迂回手段,大费周章地忙和半天还一脸无所谓……
“是神乐阪学姊干的……”
原来她没来学校是在搞这种事啊……话说回来,她到底想干嘛啊?她告诉真冬我家在哪里,是想要她做什么吗?
“你是说那个头发很长、眼神很像豹,还老是说些奇怪的话的学姊?”这是真冬说的。原来如此,原来真冬也不是完全不认识神乐阪学姊啊?
“嗯……应该是。”
“我常常跟那个学姊……”真冬刚一开口,便发觉我的视线而吓了一跳,别过脸还猛摇头:“不,没事。”
真冬走回床边坐了下来,搞得我靠近床边也不是,逃出房间也不是,只好一直站在没地方靠的窗边。真冬在我的房间里——老实说我还搞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真冬现在的确在这里。
“那个……嗯……”我慎重地选择措词:“我之前真的不知道……所以……对不起。”
“不知道什么?”真冬歪着头。
“不是啦,就是……你的右手……这件事。”
“不要向我道歉。看你道歉我会心情不好。”
我的心情也没有多好啊!
“而且……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真冬说完又别开了脸。
“那不是你的错,那种情况本来就偶尔会发生。我的身体会从右半边渐渐不能动,有时候连脚都没办法移动,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从右半边渐渐不能动?
“你为什么……可以说得像是别人的事一样呢?”
“因为……那感觉就不像我自己的事啊。”
真冬低着头,微微地笑了。第一次看到她笑,却是这么寂寞的表情,不禁让我有些心痛。
“而且就算真的不能动,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困扰。那个人或唱片公司的人可能会比较困扰就是了。”
“啊!呃……就是……你不是要去美国吗?听说你要去那边做检查或动手术?”
“嗯。那个人后天开始要在美国巡回演出,所以要搭明天的飞机出发。”
“那、那你现在跑来这里……”
“嗯,所以我是逃出来的。”
我叹了一大口气。逃出来的?这么说来,这家伙好像本来就是逃家的惯犯啊?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等到即将被带去美国前夕就逃走。不过是只右手,治不好也无所谓。我想带着吉他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脚也走不动为止……”
真冬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反正一到六月,我就要消失了。’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啊——不是因为要去美国就医,而是因为她早已下定决心逃离这样的命运。
然后呢?
我硬生生地把这个疑问吞了回去。
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办呢?
我知道真冬一定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逃离某样事物的时候,人类是不会思考那么多的。只会拚命地奔跑,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因为……”真冬一直盯着我的手指,这时突然抬起头来:“因为你之前说过,有什么困扰就老实地说出来。你还记得吗?”
我的确说过这番话,那时候真冬还要我把右手切下来给她,不然就让时光回到她开始弹钢琴之前——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害我现在更想哭了。
真冬明明早就告诉过我了啊!只是我之前没有发现罢了。
“所以……”
真冬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又低下了头。
“我的手现在就是这样……没办法提行李。所以……跟我一起……”话说到这里,真冬再次闭紧双眼,一个劲儿猛摇头。
“对不起,当我没说。”
真冬突然站起身走过我身旁,再次背起吉他。就在她提着鞋子准备爬出窗外时,我不假思索地叫住了她:
“等一下!”
真冬转过身来,被她直直盯着的我又说不出话来了。本来想说的话瞬间在嘴里瓦解,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你要不要从大门出去?”
“你家里没有其他人在吗?”
“出门了。晚一点会回来也说不定。”
“这样啊。可是我第一次爬树,觉得还满好玩的。”
问题是真冬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她觉得爬树很好玩。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好吧。你没有其他行李吗?还是放在楼下?”真冬一直盯着我的脸,讶异得不停眨眼。
“……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


院子里的树下放着真冬不是很大的旅行包,提把上挂着那只我都快忘记什么时候帮她修好了的录音机。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走吗?”
“是你叫我跟你一起的耶!”
“是这样没错,可是……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要去哪里。
只是我很清楚地明白:不能就这样放真冬一个人走。
我拿起旅行包背在肩上,好轻。
“对了,你的贝斯呢?我在你房间里只看到空的贝斯琴盒。”
阴暗的院子里,真冬突然这么问道。
“丢掉了。”
“……为什么?啊……”
真冬突然叫了起来。
“难、难道是那个时候?我、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是因为被我乱摔所以坏掉了……?”
“没有啦,不是那样的。就算没有坏,我大概也会丢掉吧。”我这样回答她。这番话可不是骗人的,因为我要是有心想修一定就能修好,况且我也不希望真冬觉得是自己的错。
“……为什么?”真冬的表情又更忧郁了。
为什么吗?我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因为……不喜欢了。”
“你不是喜欢摇滚乐吗?”
这种直接又毫无怜悯之心的问法真是令人头痛。
“一开始是觉得很有趣啦,练习时也觉得很愉快。可是……”
我闭上了嘴巴。可是最后为什么丢掉了呢?我自己也不是很会解释。
“……啊,如果你是因为……因为我那时候的……那个……”
我摇摇头,打断了真冬的话。
“快走吧,哲朗说不定会回来。”
真冬的脸庞被黑暗的夜晚埋没,让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总觉得她现在的表情应该非常落寞吧?
我把真冬推出门外,背起旅行包。
“要去哪里?”
“你觉得去哪里比较好?”
我和真冬无奈地交换了如此愚蠢的问题。
接着我们不约而同地跨出脚步,经过住宅区只有几盏街灯的寂寥街道,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结果我们的逃亡计划立刻就遭受打击,因为最后一班电车已经开走了。小小的车站孤零零地座落在住宅区的中心,周围营业到深夜的也只有一家便利商店;电车开走之后就更看不到人烟了。站在莫名宽广的人行道上,只有在周围一圈街灯照耀下呈放射状散出的影子陪伴我们。
“怎么办呢?”我束手无策地问道。
“不是要沿着铁轨边走边找尸体吗?”
这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随口乱说的,真冬竟拿来回我。
“真的要走啊?很辛苦耶!”
而且要是你的右脚又像之前那样无法动弹怎么办?
“我听说冻死是最漂亮的死法,真的吗?”
“六月的日本冻不死人好吗?还有啊,我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很奇怪……”
“怎么?”
“为什么吉他跟包包都是我在背啊?”
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我身上了,实在是很重。
“因为你本来就是负责提行李的啊!”
“并不……”等等,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这样?
我看着当真沿着铁轨走起来的真冬,追了上去。那穿着浅色洋装的背影,仿佛稍一不注意就会融化在夜色里消失无踪。
越过铁丝网,阴暗的铁轨就在我们右手边。走上平缓的上坡后,真冬没来由地问起了我妈妈的事。
“因为你爸爸常常在乐评里写到离婚的事啊。”
哲朗这家伙,实在应该稍微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身为评论家的立场才对。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真冬转过头看着我问道。
“当然记得啊。他们离婚时我已经上小学了,而且现在每个月还会见一次面。”
“她是怎样的人呢?”
“是个超认真的人,认真到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会干出跟哲朗结婚这种蠢事。而且她对餐桌礼仪非常要求。”
“这样啊……”真冬再次望向眼前的铁轨。
这么说起来,真冬也是父母离异后跟着爸爸住,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吗?
“我妈妈啊……”真冬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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