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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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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
  魏恒死死的捏着邢朗的手,颤抖着牙关说道。
  邢朗把目光从他手上,移到他的脸上,道:“说来听听。”
  魏恒的神色中有按耐不住的激动:“我们全都弄错了,徐苏苏不恨徐红山,刘淑萍也不恨徐红山!真正作案的人不是他们,是徐红山!而徐苏苏和刘淑萍是徐红山的保护伞!”
  邢朗皱眉:“说清楚。”
  魏恒松开他的手,指着桌面上的图案,道:“这条蛇,我在徐苏苏家里看到过,是一幅石雕,摆在电视柜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还有在发生命案的101号房,三名死者的生殖器也被摆在电视柜中间。”
  “蛇怎么了?”
  邢朗问。
  魏恒抬眸盯着他,目光剧烈颤动,一字一句道:“蛇代表着男人的生殖器,代表着父系社会的古老图腾,代表着男根崇拜!一个尊重自己的父亲,敬畏自己的父亲,崇拜男根的女人怎么可能亲手割掉男人的生殖器?除非……除非她受人控制!”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101号房的床脚和桌角都被锯断,修剪成一个孩子方便使用的高度。因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成年人,正是一个孩子的高度。
  那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当魏恒试图打开101号房的衣柜时,那扇打不开的右扇门,或许根本没有上锁。
  而是被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从里面死死拉住。


第21章 女巫之槌【21】
  徐红山像一条寄生虫一样,依附着徐苏苏和刘淑萍存活,他扎根在她们的脑海中,吸食她们的血液和脑髓。把妻女变成他‘强权统治’下的傀儡。
  魏恒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条寄生虫没有能力依靠自己出逃。徐苏苏去而复返就是为了徐红山,而徐红山,还留在那栋小三楼中,暂时的寄居于102杂物黑暗中的一角。也就是说,当他和徐天良去而复返再次搜查凶杀现场的时候,徐红山就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聆听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邢朗召集人手即刻就要去抓人,出发前问魏恒:“你去不去?”
  魏恒坐在审讯椅上,看着桌面上被空气消磨了痕迹的蛇的残体,神色中依旧忧虑重重。
  “你把小徐带走吧,他应该能帮上忙。我要留下,再见徐苏苏一面。”
  魏恒道。
  很奇怪,邢朗心想,明明这个人如此善于伪装,为什么他还能把魏恒看得如此透彻。
  邢朗心里很清楚,魏恒提出再见徐苏苏,不是为了向徐苏苏宣告在这场警与民的对持中魏恒所代表的警察队伍获得的胜利,魏恒甚至不是向她求证,抑或让她更改口供。魏恒想见徐苏苏,或许只是纯粹出于一种‘人文关怀’。
  他可真是天真。
  邢朗看着‘天真’ 的魏恒,很想告诉他,你的任务不是‘济世救人’而是‘安静为人’。
  但是邢朗却没有说出口,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片刻后挂断电话,对魏恒说:“二楼留置室。”
  在即将走出审讯室时,邢朗停在门口,回头看着魏恒笑道:“我的大侦探,你想拯救她?”
  虽然邢朗的话状似并无深意,但是稍一回味,他说的每个字都是镶入棉花中的鱼刺,就算裹着棉花囫囵吞下,也得被扎出内伤。
  魏恒轻而易举的看懂邢朗眼神中那丝隐晦至深的讽刺和戏诌,就像一个没有信仰的自由人,在观看一个拥有虔诚信仰的教徒对着神像顶礼膜拜。因为他没有对方心中的信仰,所以也就没有对方心中的崇敬。他不信,所以他不屑。
  直到此时此刻,魏恒才醒悟,原来邢朗比陆明宇更像一名警察,邢朗如刑法般不讲人情,水乳不容。或许在邢朗心里,徐苏苏并不值得被拯救,因为她是施害者。无论她拥有如何隐秘而惨痛的经历,她充其量不过是不幸者中的刽子手。
  邢朗心中并没有信仰,他只有责任,只遵从着一个教条——所有的刽子手,都应该由执法者砍下他们的头颅。
  魏恒道:“谈不上拯救,只是想在她掉进地狱之前拉她一把。”
  “那刘淑萍呢?你不想再拉她一把?”
  魏恒静坐在灯光下,惨白的光雾罩在他头顶,在他鼻根以上的部位撒了一张黑网。所以邢朗只看到他削薄苍白的嘴唇轻轻的开合,看着魏恒像是阎王殿上勾债的判官般用他那冷淡的,不掺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刘淑萍已经无可救药,她比徐苏苏更该死。”
  邢朗依旧只是微笑:“为什么?刘淑萍也是徐红山的受害者。”
  魏恒冷笑:“她不是徐红山的受害者,她是徐红山的崇拜者。”
  此时,楼下集合的队伍打来电话催促邢朗出发。邢朗挂断了正在响铃的手机,警告般对魏恒说:“不要引导她,不要做你不该做的事。”
  邢朗的警告,魏恒收到了,但是转眼就他抛到脑后。
  二楼走廊空荡,魏恒敲响留置室的房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里面只有两名刑警和徐苏苏,一名刑警坐在电脑前打印她的口供,打印出来后在另一名刑警的监督下,递给她审阅,然后签字。
  等到徐苏苏签了字,魏恒才说:“你们先出去。”
  一人迟疑道:“魏老……”
  魏恒看了一眼徐苏苏手上的手铐,笑道:“你们担心她袭击我吗?”
  两名刑警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口。魏恒把房门关上,拉了一张椅子在徐苏苏面前坐下。
  这里没有审讯室那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和使人窒息的氛围,所以徐苏苏脸上神情放松了许多,而她的眼珠依旧像是木头雕刻似的僵硬无神。
  魏恒把伞竖在桌沿,交叠着双腿,看着她轻声问:“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吗?”
  徐苏苏茫然的转动了几下眼珠,好像在寻找在她面前说话的人,迟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魏恒。她看了看魏恒,然后看了一眼窗外楼下的停车场,摇了摇头。
  魏恒道:“去抓你父亲了,他还在那栋小楼里是吗?”
  徐苏苏眼中逐渐回神,盯着魏恒看了片刻,唇角挑起一抹僵硬,凄冷的笑意:“你怎么知道?”
  她那总是小兔子一样跳跃活泼的音调此时毫无抑扬,使她看起来终于褪去了她这年纪不该有的少女气息。她完全变成了一个罪恶满身走投无路的将近三十岁的女人。
  魏恒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庆幸,庆幸她没有像她的母亲一样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异教徒。
  “总之我就是知道。”
  像是在和她聊天似的,魏恒笑着说。然后起身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回来坐好,递给她一杯。
  徐苏苏伸手接过杯子,细瘦的手腕上扣着的手铐叮叮铛铛的乱响。她眼睛一眨,像是觉得有趣般,又把手铐轻轻甩了甩。
  魏恒双手圈着杯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抿着唇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徐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徐苏苏并不渴,但是她还是因为一杯水,而对魏恒生出些许好感。
  “问吧,我允许你问我一个问题。”
  她俏皮的说,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魏恒点点头,随即笑着问道:“你有多恨徐红山?”
  他点出徐红山的名,反倒把徐苏苏问的愣住了。她像是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会儿徐红山此人是谁,其后才眨了眨眼,神情真诚,且无辜:“我为什么要恨他?他是我父亲啊。”
  魏恒把食指指腹搭在单薄的玻璃杯壁口,缓缓的来回划动,温和的反问:“嗯?你不恨他?”
  徐苏苏呆愣了一阵子,然后把水杯搁在桌上,抬起双腿踩在椅子边沿,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个躲在屋檐下躲避寒风冷雨的小鸟般紧紧的合拢翅膀,蜷缩身体。
  “不,我尊敬他。”
  魏恒看着她像是在冷水里浸泡过的脸,想起刚才在审讯室,在邢朗的逼问下,她失控的那一幕。那一幕虽然很短暂,但是被他牢牢的捕捉在脑海中。
  ‘我恨我的父亲,我亲眼看到他把我妈妈打死。他把我当做一条狗养活,从小到大他都在奴役我,他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从来没有!’
  这是徐苏苏的原话,或许当时的徐苏苏只是被邢朗从她心里挖掘出的顽固的冰山一角,或许她已然忘却了自己的这番话,或许当时她的疯狂只是沉睡之人偶然的觉醒。但是魏恒看到了她的挣扎和反抗。
  也是到此时,魏恒才后知后觉的感慨起邢朗的敏锐。原来邢朗早就猜到他会引导徐苏苏,引导徐苏苏对抗她心里的恶魔,引导徐苏苏释放她心里对徐红山的恨意。
  魏恒像一个心理医生,抑或是催眠师一样,拿起桌子上一只不知主人是谁的细白调羹,伸进装有半杯水的玻璃杯中缓缓搅动。他的手沿着一个既定的轨线,以完全分布均衡的力与速度,在水杯中搅起一个浅浅的漩涡,勺子底部磕在杯底发出的摩擦声听起来也具有某种蛊惑般的意味。
  魏恒轻声慢语的一步步引导她,道:“不,你错了。”
  徐苏苏不知不觉被他杯中旋转的涡流吸引,目光紧紧被那漩涡吸附,喃喃自语般道:“我……错了?”
  魏恒轻声道:“是的,你错了。你对你父亲的感情并不是尊敬,更不是爱,而是恨。你恨他,因为他从未把你当做一个独立的生命对待。在他心里,你只是依附着他的一个附佣而已。你永远是他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滩血,被割掉的一块肉,你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甚至在他面前没有话语权。这些年来他怎么教导你,以父为天?还是父为子纲?还是命令你铭记作为一个女人应坚守的三从四德?”
  说着,魏恒忽然停住,垂眸看向她的双脚,道:“他还给你缠足,对吗?”
  早在第一次见到徐苏苏,他就察觉到了。徐苏苏走路总是又轻又缓,步子迈的很小且虚浮,她的鞋子永远是成人女鞋的最小号。
  徐苏苏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踩在了涉水的河边般,迅速的收回双脚,把膝盖抱的更紧。苍白的脸色陡然染上两朵殷红,眼睛里悬着一层晶莹的泪光。
  魏恒点到了她的痛处,一双畸形的脚,是她的背了二十七年的耻辱。
  像是为了阻止魏恒忽然脱掉她的鞋子检查她的双脚,徐苏苏拼命想要捂住自己的脚,但是她的手上戴着手铐,就算把手腕勒断了也遮掩不住自己的耻辱。
  手铐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徐苏苏把手腕拉出好几道血痕,泛着冷金属光泽的手铐被鲜血染红,红的刺目。终于,她累了似的,停止拉扯自己的双手,呆坐在椅子上歇了一口气,目光一直钉在魏恒手中的杯子,那依然缓缓转动的漩涡。
  魏恒并不劝导她,直等到她折腾够了,累了,自己停下来了,才继续说:“你的父亲亲手造成了你身体的残疾,接着又不断腐蚀你的思想,试图把你变成他的教徒,他的崇拜者。现在,他又操控你的身体,利用你的双手杀人。你没有自己的灵魂,只是他操纵的一个傀儡,不,应该说你一直都是一个被他操控的傀儡。我刚才查了你父亲往年所有的病例和就诊记录,他在一年前就得了睾丸炎,因为血管坏死,无法供血,所以被切除了两个睾丸。在他心里象征着男性权利的‘男根’忽然变的残缺不全,他一定很愤怒,很自卑。不久之后,他中风偏瘫,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和愤怒,因为他的残缺和无能,所以他开始憎恶、嫉恨所有健全的男人。但是他自己没有作案能力,所以他利用你,他利用你死了那些男人,然后割下那些男人的生殖器……这真是太残忍了,他先是摧毁你的身体,然后奴役你的思想,现在又亲手毁了你的人生,你难道不恨他吗?”
  “……你想让我恨他?”
  “你必须恨他。”
  “为什么?”
  “因为你只有说出他对你的虐待,说出自己是受他威胁,受他指控,法庭才会对你开恩。”
  魏恒圈在手中的杯子里,水流旋转的越来越快,漩涡越来越深,勺子摩擦杯底的声音也越来越惶急,像是女人哀哭的调子。
  徐苏苏怔怔的看着他手中旋转的水流,脑子里像是被什么无形无状的东西塞满了,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掏空了脑浆。就在她的意识即将随着锥子似的水流向下冲破杯底的时候,魏恒忽然把勺子从杯子里的抽出来,轻轻的磕在了杯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某种休止信号。
  徐苏苏猛然抬起头,眼神在瞬间发生了变化,好像在恐惧着眼前的男人,尽管男人的初衷是为了搭救她。但是思想被他擅自入侵的不安还是让她心下恄然。
  魏恒抬起右手盖住圈着杯壁的左手手背,道:“现在回答我,你恨不恨他?”
  徐苏苏看着他,目光剧烈颤动,唇角挑出一丝凄惨的笑意,说:“恨。”
  魏恒眉心微微一扬,正要说话,就听到她又道:“但不是恨我的父亲。”
  徐苏苏直视着他的眼,眼珠像是被撕裂了般,染上几条红血丝。她几乎以一种狰狞的面目,癫狂道:“我恨我的母亲!”
  魏恒一默,抬了抬手示意让她说下去。
  徐苏苏疯了似的仰起头哈哈笑了两声,那笑声惶急,短促,尖利,还不等人皱着眉捂住耳朵,笑声已经消失了。
  “你说的没错,我的脚的确被缠过。”
  说着,她把双腿放下,踢掉脚上的一双染了泥的皮鞋,露出一双骨骼畸形的脚。
  虽然见识过诸多的苦难和罪恶,但直面一个女人残疾的双脚,魏恒还是第一次,那视觉冲击力袭来,让他目光一颤,静坐无言。
  为了美观,徐苏苏和其他女孩儿一样,穿着一双透明的船袜。而她的双脚却和其他女孩儿大不相同,她的脚掌像是被人生生从中间割去了一段,然后将两端皮肉堆合在一起重新黏连,愈合,呈一种怪异的倒三角。她的五根脚趾紧紧的合并在一起,像是生来长在一起,脚趾弯曲向下,是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而不得不用尽全力的抓地,造成的骨骼扭曲。
  魏恒看的出来,她至少缠了两次。因为她脚背的皮肉还铭记着缠足的纱布在她脚背勒出的痕迹,像是被刀切割成一条条烂肉,然后缝合结痂。只留下一道道永不磨灭的伤痕。
  家庭对一个女孩儿的迫害,何以惨烈至此。
  徐苏苏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脚,她把双脚垂在半空中悠然的荡来荡去。像是坐在河边洗脚的少女,一幅天真烂漫的景象。
  “你知道我多久没有在除了家里之外的地方脱鞋子吗?”
  徐苏苏低着头,看不清楚脸。魏恒只听到她那重新活过来了似的,如跳跃的兔子般可爱的声调。
  魏恒没有接她的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徐苏苏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十六年了,初一那年,我住在学校宿舍。当时我还以为所有女孩儿都和我一样呢,但是当我脱掉鞋子坐在床边准备洗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异类……”
  她顿了顿,那只小兔子忽然停止了跳跃,精疲力竭苟延残喘的趴在草地上,等待黑夜做碑,把它埋葬。
  “我永远忘不了当时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头怪物一样。我再也不敢逛街,不敢去鞋店里试鞋子,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我甚至没有办法长时间的站立,走路。”
  徐苏苏在哭泣,她的哭声中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无尽的悲伤,和刻进她骨子里的耻辱。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哭着说出自己和同学们的不一样,埋怨我的父母弄坏了我的脚。但是却惹怒了我的父亲,我父亲扇了我一巴掌把我关在卧室,然后我听到我的父母在隔壁房间里吵架。”
  忽然,她发出一声细微的冷笑:“他们在争吵,到底应该在我几岁的时候为我缠足,我父亲认为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应该为我缠足,我母亲坚持认为要等到我小学毕业……那是我母亲第一次敢和我父亲大声说话,我母亲的无礼使我父亲很生气,他动手打她。她一边躲一边来到我的房间,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说‘妈妈带你离开,去找杜阿姨,再把你的脚裹一次’。杜阿姨是她在‘女德’学校的朋友。我母亲第一次给我裹脚,就是在她的指导下进行,裹脚太疼了,我不想去,就赖在床上不起来。我母亲就打我,把我硬拖起来,结果在门口被我父亲拦住。我终于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隔了许久才追过来,原来我母亲不小心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指甲印,很深,都流血了。”
  随后,魏恒再一次听到了她第一次被审讯时说出口的话,她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爸那么生气,他把我关在房子里,拽着我妈的头发出去了。当天晚上在下雨,我跑进厨房,站在凳子上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窗外是后院,我看到我爸把我妈拽到后院,我妈跪在地上在求他什么,但是我爸不理她。他扇她的脸,跺她的胸口,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她的头……”
  徐苏苏的头低垂着,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脸侧垂下来,她的双脚在轻盈的摇晃。如果她的脚不是那么面目可憎,那么这一幕将颇为悦目。
  徐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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