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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梅寄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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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茶水的确是解毒茶,只是熏香掺了蟾涎,有麻痹躯体作用,同时伴有不等量副作用,昏厥是暂时的,以防止在茫茫大海上,梅千岭恢复意识后,船夫不是他的对手。
对他,小仙着实考虑周到,虽然不那么喜他一次次鲁莽,但君子岛的梅一门,他也不想惹,于是变着法的羞辱,希望知难而退。
将空茶杯揽回,小仙面色冷峻地拍了一下巴掌,客房门应声而开,春望拖着一条一人高的麻袋从屋外走进。小仙吩咐把梅千岭装袋驮到渡口送上船,十两纹银的摆渡费,足够送他到任何一个地方。
素日蠢萌的春望冷脸麻利收人的风范颇得小仙真传。
送走了“梅瘟神”,小仙迫不及待去看六月,尽管夜深人寐,可有些梯己话还是要私下说与他的。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破窗而入,翻身将他压于竹床上,撒娇蒙被在他胸膛上边蹭边妄语:“六月,咱们成亲吧。”
这个人,他想了八年,不,差不多十年了吧。
十年可以让一个十岁的孩子长成一个大人,让一座山庄的繁华灰飞烟灭,也可以让两代人的皇帝梦破碎,让活人与鬼殊途,十年,却不足够戒除一人对另一人的思恋,哪怕对方已行销寂灭,成为一处孤坟野鬼,那随土而掩的苦楚和因渴慕于胸内迸发的热度,从不曾被时间歼灭一分一毫。
或许这世上真有永恒,不是永恒的生死,而是永恒的痛苦。
他些许理解。但在这个永恒中,属于他的小小十年,短促得可怜,那万分珍视的十年,在这个人的心里,比不过于另一人的沧海一粟,弹指一间。
“仙少爷,别闹了。”
闹!他以为他在闹?
守着江临风这个大活人,苦苦隐瞒于他,每年耐心等待清明一日,就为与他相处几天,他竟以为自己是在闹?
他有些光火,棉被下扒开他的衣衽,毫不客气地在下面咬上一口。
他惊叫,后反抗,反而激起他火热的斗志,自胸口一路咬将上来,直到把他的口舌也悉数咬在嘴内。
他记得他曾说过,他的相貌坏了又好,好了又坏,身体被破坏过,被重塑过,除了一颗心仍保持着“六月”这个名字该具有的模样,其他部分皆已面目全非。一个失去自我,连生而为人都怀有愧歉,这样一种低于蝼蚁的卑贱的人生,还配怎样的体恤与关爱?
他感受到身体的反应,虽似一团火,却在对方体内冻成一把刀,这种穷凶极恶的求爱方式,不亚于他小时对他的种种虐待与折磨。是然,他再度心灰意冷,从他的身上爬起来。
很绝情?不够,他要更绝情!
“你啊,还不知道吧,”他色厉内荏地讲,“其实我三叔,江临风他,没死,他还活着。”
“。。。。。。”
他满意地看他的脸在哭笑之间反复拉扯,终于在无声中崩溃而死,就像装得过满的麦谷袋,突然被锐物开裂后在空中破碎纷纷而扬的谷子雨。
于是,他决定再补上一刀,告诉他他根本不愿见他,否则也不会躲了这些年,因此,他更该死心。
他自恃聪明以为,生而不得,比死而分离更让人伤心绝望,死亡不是终点,心亡才是。他要他明白,江临风对他的心,早亡了。
看着他在口袋里摸索许久,方掏出一朵小小的,有些枯萎的白色米囊花,举在他眼前:“这又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米囊花,是还在他小时江临风自回疆带种回来的一种药用植物,有着鲜艳外表,开绯色或玉白色花朵,花冠重瓣,果实为奶白浆汁,晒干后可入药,用于止痛麻醉效果极好,若提取纯度极高,给常人服用,则会上瘾。
唯一懂得种植和提纯的,江湖秘传惟有江家,而江家只有江临风一人得了江石攀的真传。小仙从没种过。
于错愕中,他告诉他,这是他晚饭后去后园散步,无意于祠堂外的砖石墙缝间摘得,他立刻就因这个线索兴奋起来,只是祠堂重地,他不便擅入。在小仙闯入卧房之前,他已千回百转,搜索枯肠如何与他开口相询了。
“所以你早就怀疑了?”
小仙从未觉得自己愚笨,一种挫败感和无法掌控大局的惊惶油然而生。
“当真他没死?”
花因手的颤抖而颤栗,与脸色的潮红互相映照,忽而又转白,胸膛起伏波动,额上透着细密的汗珠,因为忍受不住这种折磨,不得不将头埋至双膝间,低声啜泣。
小仙冷眼旁观,这种表现,与中毒瘾无异。
“你别自作多情了,他本不想见你,否则也不必要我瞒你这些年,不如死心。”他愤恨地说。
倘若江临风就在眼前,他一定会当着他面毒死他,哪怕这机会十分渺茫,他也要奋力一试,想胜过那人的心如烈火烹油,十年以来都蠢蠢欲动。
许久,六月才克制住听闻讯息之后的复杂心绪,穿好被他拨乱的衣衫,平静说:“带我去祠堂吧。”
小仙没有反对。他想,这是迟早要发生的,除非他真的能在六月知道之前将江临风置于死地,可于伦,他们是至亲,于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既如此,索性让六月看清事实,而自己唯一笃定的筹码,就是江临风永不可能接受他。
来到祠堂后,望着草庵四周茂密繁盛又似曾相识的花草木植,尤其那开得一丛丛如美人娇媚明丽的米囊花,往事如风涌动心头。
六月触景生情,仿佛草庵内的一幅山水墨迹,一方纸砚,一枝毫素,一系整齐摆放于桌角的冰玉青瓷茶皿,都仿佛有了灵魂,带有前人的余温。床边的花梨木衣架被岁月磨损得斑驳光亮,上尤置着一件他最爱的麴尘色青衫,想来主人刚离去不久,触着恍若触动真人体肤,不由潸然泪目。
小仙则斜靠在门口的篱笆护桩上,不形于色,内心却五味杂陈。见屋内人审度仔细慢吞,不耐烦高声叫嚷:“我说呐,人早走了,看了也是白看!”
六月方醒悟回转,问他人在何处,得到醋酸的揶揄:去了不知哪座名山大川里的哪座观音弥勒殿,受戒出家去了。
他少不得一怔,旋即语出惊人:无妨,活着就好,在哪里都好。
于是小仙极为怀疑其为人的超脱端正:活着就好?哪里都好?出家不见你也好?
原谅他习惯世俗,不可理喻。
千方百计打探到心中人下落,却只一句“活着就好,在哪里都好”就完满。若换做自己,再多的名山大川寺院道观,一座座掀开了寻便是,寻着了要将那人抓出来塞进琉璃瓶中,不得欢心,休想再见世。
但是,他还是想亲见他当面被拒的惨状,以慰藉自己数次被他拒而变得十分弱小的自尊,因此打定主意,这面是一定要让他们见的,当然的前提,是百分百吃准自己那老姜般辣手的三叔真能做到入定断欲。
到了次日,他照常开门营业,上午由春望照管保和堂,六月帮忙,他背着药箱心怀忐忑地至医学馆当值。一上午心不在焉,昨日在灵隐为石碑火并的蔡姓公子突然气势汹汹带人上门了。
亮出手里医学馆的行牌,威胁找牌上江姓主人。
小仙一摸腰间,果然行牌不翼而飞,想必昨日灵隐寺人多接踵,被挤掉了让他拾得,以为对手对决时落下,联想了二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才找上门来。
身为当朝宰相蔡京幺子,蔡荃相貌也算端正堂皇,只是说话处事难逃京都纨绔污气,又是受溺的幺子,跋扈骄横当为一贯模式,不仅目中无人,出入医学馆更如无人之境,当下即辨认出小仙实为行牌主人,就要侍从武力拿下。
因不合群,小仙人缘一向不好,今日医馆当值的十几位大夫、郎中,无一人敢上前为他求情。小仙也不在乎,暗扣袖底机括目露杀机,只待对方动武就一并收拾了事。
哪知刚被两人掣住双臂押抵头颅,就被一人喝止请缨,正是一贯与他在学术上做对的李柏图,出人意料的仗义直言:“在下以多年行医之徳为保和郎中担保,他绝无勾结江湖匪类,与蔡府做对之嫌,行牌定是寺内不甚落下,或被人偷去冒名,望公子名察。”
“放肆!”
他不过从七品成安大夫,哪入蔡荃眼中,一下掌掴而去,半张脸顷刻肿得老高,蔡荃耀武扬威,厉声喝问何人敢再为凶犯说话。
诧异之余,小仙怒不可遏,刚要释放机括,就听后门转出一人,声沉稳浑厚,原是于后堂教学的医学馆总领,太医博士吴慈安亲自出面,恭敬礼道:“蔡公子,恕老夫冒犯,适才因沉迷教学之中,未曾远迎实乃失礼。又闻得下级员生得罪公子,不知所为何事?”
吴慈安虽为医馆太博士,但因长女贵为宫中皇后,因此蔡荃也不敢造次。当下喝止要砸馆的手下,将昨日灵隐遇事扭曲添油一番,夺碑凶徒者赫然变成了梅千岭,而掉落腰牌的小仙成了不啻同犯,只想带走小仙一人送官衙审问。
吴慈安已近花甲,素醉心于钻研医术,悬壶济世,身上自有一股凛然正气在,平日对医馆的同僚和门生也分外护短,见蔡荃要拿人送官,少不得以“生不教,师之过”之类的纲常伦德来要挟,逼得蔡荃一石伤二鸟,拿了小仙,就要担上得罪吴皇后的罪名。
仗着父亲宰相大权遮天蔽日,蔡荃也不含糊,果然就趁了吴博士的愿,将他们一并拿了。但本拟的私下问罪,也不得不明着送官,递上一纸勾结江湖匪类的同谋共状书,要府衙开罪再说。
小仙本要大开杀戒,不料前有李柏图力保,后有吴博士共进退,意外之余,心生恻隐,生怕因己一时失行开了杀戒,反连累了太医馆清名,辜负二人以身相保,因此暂按捺下杀气,乖乖束手就擒,看一步再寻生机。
彼时的临安府尹为当今太子赵睿兼任。
蔡荃带人来衙外击鼓时,赵睿刚批阅了厚厚一沓公文,正在后院侍弄鸟雀儿解闷儿,闻那鼓声铿锵,少不得揉起迸发的太阳穴,忖度着又是哪家良民乡里,为了一亩二分田地来衙门争得你死我活了。
他挂起鸟笼,着官服升堂来见。
第5章 五 明镜高悬
明镜高悬,朝堂威武。
赵睿着紫色官服,佩金鱼袋,顶带乌纱。
乌纱下是略微瘦削的国字面,薄唇胆鼻,一双慑人寒星目,幸有两道墨眉加以平衡,方让这面孔不过分迫人。
刑书唱名,皂役传唤。
蔡荃于东边跪石,小仙与李柏图、吴慈安等跪于西边跪石。
赵睿拍惊堂木,问堂下何人。
一干跪众均自报姓名家门。
书童呈递状子,赵睿匆匆在上面扫了一眼,方知是一桩无头无尾的乱案。
他拿眼打量蔡荃,见他一副锱铢必较的模样,不免脑仁儿拔高。
想那蔡桧官做得何等威风,教子却实在无方寸。
受封太子兼任临安府尹半年,蔡荃便数次仗着是自己发小,隔三岔五来府衙叨扰,今是欺男霸女,明是夺田屯市,从未打算让自己轻省,虽未捅过什么大篓子,偏又闹出个勾结江湖匪类的无头公案,还扯上养母吴皇后的老爹,让不让他这个太子赚些好名声以备日后登基?
“物证?”他声若玄铁。
衙役将小仙行牌呈上。
赵睿接过来正面看,反面也看,饶是一块医学馆寻常行牌,并无稀奇。
“被告江小仙何在?”
小仙行跪礼:“下官在。”
“这块行牌可是你的?”
“是,这快行牌的确是下官的。”
“为何到了原告手上?”
“是下官于昨日灵隐寺内遗失,被蔡公子拣到。时值原告正与一江湖人氏交手,便因这行牌一口咬定下官是其同伙。”
“他二人为何交手?”
“因他看中寺内宝物玉石碑,说要抬回去给他父亲作礼,便与寺内僧人起了争执,那江湖…匪人看不过,就出手拦阻,这方交手。”
“有何人证?”
“下官的仆人春望、六月,还有寺院僧众皆可作证…还有珞珈山来灵隐参加法会的一言法师也可为证。”
赵睿又问:“原告与那匪徒交手,结果如何?”
“匪人胜。”
“那你可认得与蔡荃交手的匪徒?”
“认得。他叫梅千岭,来自君子岛,其他不详。”
“哦?如此说,你的确与他有干系?”赵睿将身体向案前一探。
“不,下官昨日听他与蔡公子交手时自报家门,这才说认得,之前确不认识。”
有意思。
他语音铿锵,气定神闲,回答亦滴水不露。
赵睿眯起眼,饶是百无聊赖中衍生了三分兴致,也暂不去分辨那是真言还是妄语,便命堂下之人抬头来见。
小仙依言举头,神清目明。
赵睿眼珠一动,心头掀起一朵波澜。
这青年容貌世间少有,虽居官场,却不似官场中人,不见污秽戾气,却有几分山林之风,又不似那些世外隐士矫饰造作,虽眉目清明,但隐有野性在,仿佛是移植室内但失败的山竹野花,香气宜人,但终难驯养。
“你所说,可句句属实?”
小仙气定:“句句属实。”
赵睿眉目一挑:
“原告蔡荃,你状子上写玉石碑为匪人抢夺在先,你为护碑与他争执,有何凭证?”
“我有一干家奴为证,另外还有师傅卫漠为证。”
蔡荃仗着与太子是旧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赵睿最看不上他那浅薄世俗相,听他将皇城司的探事总领卫漠也搬出来,更加头痛加脚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寻常一件聚众斗殴事件,如何被他扯着扯着,就变成一桌群英荟萃了。
这菜要怎么下筷?
这江小仙无名无辈也罢了,可吴慈安和卫漠,再加上宰相蔡桧,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倘若任凭事态发展,少不得要横生许多事端。
他决不允许在自己刚刚受封皇太子期间,有任何不良事件出现,虽太子头衔已受,可高宗并未十全信于他,十几年的犹豫期就是最好证明,更何况,还有那为人津津乐道的“十美试君”公案,纵为他赢得正名,可无论如何也非什么光彩之事。
方过而立的太子沉稳老练,自六岁入宫被当今皇帝收养成为储君待选,自小就与他人竞争,潜伏隐忍了十几年方得储君位,韬光养晦,不表于人前,不喜形于色的功夫是深厚的。因此虽对小仙存了几分好感,却仍秉公而办。
他抵着脑门,拍了惊堂木:
“既然双方都有证人,就待证人出堂会审再做公论。本案甚是扑朔,本府需侦查清楚,隔日升堂。被告暂且收押府衙大牢,其余人等堂外候审,退堂。”
衙役“威武”收官,李柏图和吴慈安一言未尽,公案后的紫袍乌纱先没了踪影。
赵睿心知应酬吴慈安这位皇后老爹更要麻烦得多,外加一个纨绔蔡荃,索性脚底抹油,先溜之大吉了。
吴慈安只得安慰小仙稍安勿躁,清者自清,府尹大人是不会冤枉于他的。
衙役上枷锁,小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入了狱。
入狱的消息经市一传开,春望和六月焦急如热锅虫蚁。
二人都十分清楚小仙脾性,能从被捕出发隐忍至入狱还不大闹天宫,不是为了保和堂的存亡,就是为了自己的江湖身份不被揭露。
若被揭露,那就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
打听了事由,才探到是因遗失的医馆行牌牵扯到灵隐寺那段滋事来,勾结江湖匪类殴打宰相之子之罪可轻可重,向知府行贿也好,求蔡府宽宏也好,或者干脆劫狱也罢,总之不得让小仙受委屈,受了委屈事小,一百个府衙个个掀翻才是大。
这届府尹大人为当朝太子的关节,二人并不知。
春望在向吴慈安打听了事件详情,便着六月趁着隔日升堂前,去蔡府和官衙打点一二。
分工后,六月带银票五百两,在吴慈安的引荐下登府衙求府尹照看,春望则带了二百两并保和堂千年灵芝、万年血参等珍贵药材二斤,登蔡府赔礼,寄望于蔡荃能撤诉私了。
两人都太不谙于事,过分天真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清明过后的第二个春日,赵睿迎来吴慈安的二度拜访,一同携来的还有小仙口中的人证,仆人江六月。
赵睿方至宫中拜谒过高宗回府衙,正翘着脚,喜滋滋地品尝吴皇后亲手做的桂花糖,桂花糖香糯酥软,他自小爱吃,每年清明前后,吴皇后都要做给他尝。
回忆儿时被她抚养成长的点滴经历,对吴慈安擅带人证登门,也不愠,倒是一派和颜悦色,什么都好商量的姿态。
“是为被告说情?”
六月局促不安的点点头,将袖中五百两纹银票藏得深了些。
来时路上,吴慈安已经告知府尹太子身份的事宜,五百两银是万万不可呈上的,呈了,就是行贿,是重罪。
“那明日再来,左右你这贱民要作人证。”
“草民是…草民是…”
不知怎的,被他身上一种无形气场所迫,六月表述艰难。
“他是想求府尹大人能在关押期间善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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