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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趟民国:1912~1949年间的私人生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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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芗健
1927年秋,张元济遭绑票,被关六天六夜。其间绑匪发现张所穿绒线衣上有破洞,大为诧异,没想到他们心目中的“财神爷”竟也穿破衣服。
北平时代,知识分子大多穿蓝大褂,西裤,半新不旧的皮鞋;反之则中式服装,满裆折裤腰的裤子。很容易分别。学者邓云乡说:“全城找不出一个穿西式裤子卖西瓜的。”不仅是北平,盛孰真在《回忆我和殷夫的交往》一文中说:“他(殷夫)脸色有些黝黑,身材不高,西发(分头),穿一件浅蓝色爱国布长衫,西装裤,脚上是一双旧皮鞋,一副潇洒的文人风度。”
北平沦陷后,市民生活一泻千里。学者赵荫堂穷得冬天只有一件破羊皮袍子穿,给学生上课时,破羊皮跟面条似的,不时从袖口落下来,他便不时塞回去,沥沥拉拉,弄个不停。
1944年8月15日,张爱玲的第一部小说集《传奇》由上海《杂志》社出版,四天后便销售一空。8月26日下午,《杂志》社在上海康乐酒家举办《传奇》茶话会,邀请沪上部分文化界人士和读者座谈。当时张爱玲与胡兰成刚刚成婚,胡兰成回忆:“张爱玲女士穿着橙黄色绸底上套,像《传奇》封面那样蓝颜色的裙子,头发在鬓上卷了一圈,其他便长长地披下来,戴着淡黄色玳瑁边的眼镜,搽着口红,风度是沉静而庄重。”
抗战前,在北平的公共场所若遇见一个戴金丝眼镜,穿蓝布大褂、礼服呢千层底鞋的人,问一声:“请问您在什么地方恭喜?”对方一般会这样回答:“兄弟去年刚从美国回来,在清华园有几个钟头的课……”同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上海,对方一定穿笔挺的西装,夹着个大皮包,口含雪茄。被问及职业,他会打开皮包,取出名片递给你,同时报告说:“康奈尔大学工程博士、沪江大学教授,兼光华大学讲师……”
清华教授马约翰一年四季都是一种打扮:短袖衬衫,打领结,猎式西式短裤,羊毛长统袜子。
胡适是有美国背景的新派人物,穿着上却另当别论。任北大校长时,他都是穿蓝布大褂,冬天罩在皮袍子或棉袍子外面,春秋罩在夹袍子外面,夏天除酷暑时穿夏布杭纺大褂外,一般也是一件单蓝布大褂。
胡适任北大校长时,一年冬天中文系开会,胡也到场。散会后胡适与杨振声、唐兰三人一起出来。杨振声穿獭皮领礼服呢的中式大衣,戴獭皮土耳其式的高帽子,嘴含烟斗,走在最前面。胡适穿棉袍子、蓝布罩衫,走在杨振声身后,还替杨夹着皮包。乍一看,杨倒像个校长,胡更像一个校长秘书。
抗战胜利后,俞平伯在北大讲授古典文学。邓云乡其时是中文系学生,在下面听讲。一次俞讲杜诗,引经据典举了很多例子。适值冬天,教室朝南,阳光充足,邓抵不住暖洋洋的诱惑,浑浑欲睡。便索性放弃听课,观察起老师的装扮来,邓后来回忆说:“(俞平伯)头戴黑羔皮土耳其式高筒小皮帽,外罩阴丹士林蓝布大褂,里面藏青绸料棉袍,而大褂短于棉袍约二寸许。显见大褂新时同棉袍一样长,洗后缩水,便越来越短了。内穿黑色棉裤,而裤腿又长于棉袍二寸许,盖棉裤原系绑腿裤,后不绑腿,散着又比棉袍长了。如此三截式的装束,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顾随在教授中,算是仪表、风度、功架、做派都出众的一个。他冬天上课时,内穿春绸衬绒袍子,外套丝绵或灰鼠袍子,最外面再套大毛狐肷袍子,狐肷袍子外面围条五六尺长的黑绒线围巾。据说这种穿法在当年北平的老先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他进教室后,先摘去围巾,上讲台后随着讲课一件件脱掉袍子。等到快下课时,再一件件穿上。
画家叶浅予的第一任妻子罗彩云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姑,从小没穿过皮鞋。结婚时,嫁妆里有一双皮鞋,到上海就穿上了。上海的弄堂房子楼梯窄且陡,罗一次穿着皮鞋一不留神从楼梯的半截处摔了下来,致卧床数日不能动弹。
陈寅恪游学欧美十余年,回国后仍是一副土打扮——夏天一件大褂,布裤子布鞋;冬天戴一顶“三块瓦”皮帽,长围巾、棉袍外套黑面羊皮马褂、棉裤扎腿带,脚穿厚棉鞋。
熊十力着装在僧俗之间,常穿白布高筒袜子。
抗战时,朱自清任昆明西南联大教授,平时常穿一件在马帮中流行的类似斗篷的毛毡,据说在昆明大街上,如此装束者无第二人。
林语堂在上海生活时,很少穿西装。平时长袍马褂布鞋,一副京派老爷的打扮。他认为,中式衣服穿着舒坦,四肢百骸自由自在,穿西装像被捆绑了似的,动弹不得,尤其是领带一打,扣住喉咙,气都透不过来。林将领带称为“狗领”,以示对西装的嫌恶。
北平时期,许多大学教授,包括许多留洋回来的乃至有世界名望的教授,平时都穿袍子,抄着手说外国话,讲尼采、达尔文、康德、莎士比亚……从辜鸿铭到梅贻琦、潘光旦、胡适等等,一概如此。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北京的当铺不收旗袍。因为旗袍的样式变化太快,如果不赎,死号后卖不出去,也不能改做他用,只能烂在铺子里。
卢冀野是个胖子,不修边幅。梁实秋说:“他的衣服从来是不整齐的,平日是一袭皱褶的长袍,项下纽扣忘记扣起乃是常事。破鞋破袜子上面蒙着一层灰土。看他那样子,活像是江湖上卖卜看相一流的人士。”
鲁迅晚年,女作家萧红是他家的常客。鲁迅和萧红之间有过不少闲聊式的谈话,比如说及衣着,鲁迅说:“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的……”一次,萧红穿着一件火红的上衣去鲁迅家,问道:“周先生,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鲁迅从上到下看了一眼,说:“不大漂亮。”“你的裙子配得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各种颜色都是好看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混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紫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而关于鲁迅本人的着装,萧红说:“鲁迅先生不戴手套,不围围巾,冬天穿着黑石蓝的棉布袍子,头上戴着灰色毡帽,脚穿黑帆布胶皮底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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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向来不在意穿着。某日,他去华懋大厦访史沫特莱。门丁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说:“走后门去!”这类饭店的后门通常是供“下等人”走的。鲁迅绕到后门电梯前,开电梯的也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说:“走楼梯上去!”鲁迅只好又一层一层爬楼梯。见过史沫特莱,告辞出来时,据说史平时送客只到房门口为止,从不越雷池一步,这次却破例把鲁迅送到饭店大门口,并恭敬而亲切地与鲁迅握手言别,目送鲁迅的背影远去后才转身回去。刚才粗口阻拦鲁迅的门丁和电梯工,皆瞠目而不知所以然。
1921年前后,商务印书馆想把胡适从北京大学挖过去当编译所所长。当年夏天,胡适去上海实地考察一番,挨个找编译所员工谈话,茅盾也是谈话对象之一。茅盾后来述及对胡适的印象:“我只觉得这位大教授的服装有点奇特。他穿的是绸长衫、西式裤、黑丝袜、黄皮鞋。当时我确实没有见过这样中西合璧的打扮。我想:这倒象征了胡适之为人。七八年以后,十里洋场的阔少爷也很多这样打扮的,是不是从胡适学来,那可不得而知。”
陈寅恪学问大但体质弱,极其怕冷,在清华任教时,他告诉金岳霖,他有件貂皮背心,冬天从来不脱。
金岳霖怕光,长年戴一顶网球帽。西南联大学生任继愈回忆说:“金先生冬天戴遮阳帽与朱自清先生冬天穿西装外披一件昆明赶马的驮夫披的白色斗篷,成为西南联大教授中引人注目的景观。”另一位西南联大学生汪曾祺回忆说:“(金岳霖)身材相当高大,经常穿一件烟草黄色的熊皮夹克,天冷了就在里面围一条很长的驼色的羊绒围巾。”
林微音是上世纪30年代上海滩的青年诗人,与才女林徽因名字相近,容易引起误会。施蛰存说:“此人举止怪气,夏天常穿一身黑纺绸的短衫裤,在马路上走,有时左胸袋里露出一角白手帕,像穿西装一样。有时纽扣洞里挂一朵白兰花。有一天晚上,他在一条僻静的马路上被一个印度巡捕拉住,以为他是一个‘相公’(男妓)。”
上海人重衣着,换句话说就是重外表,家徒四壁也得出入体面。据说有一类人早晨到洗澡堂,把西服、衬衫、领带、西裤、内衣内裤、袜子、皮鞋等全身行头交给澡堂代为洗熨、擦油,自己沐浴休息。中午叫饭到洗澡堂吃。下午便里外一新地步出洗澡堂。俗话称“不怕天火烧”,因为他所有的家当都穿在身上了。
西南联大时期,某日,一女生从南院(女生宿舍)到新校舍去,天已擦黑,路上没人,她听到身后传来梯里突鲁的脚步声,以为是坏人追了上来,很紧张。回头一看,是化学系教授曾昭抡。曾穿了一双空前(露着脚趾)绝后(后跟烂了,提不起来,只能半趿着)鞋,故有此梯里突鲁的声响。
曹聚仁在暨南大学执教时,一个姓钱的朋友从浙江接母亲和姐姐去南京,路过上海,曹出于情谊,“非好好招待一下不可”。他穿一件袖口破碎了的蓝布长衫去见友人一家,孰料朋友的母亲以衣帽取人,对曹非常冷淡,以为曹是来借钱的。曹坐着不走,钱母显得十分心烦。后曹请他们吃午饭,点了一桌子菜,钱母又以为曹是来蹭吃蹭喝的。曹去结账,钱母又担心曹一时充阔,过后后悔。饭后钱某有事他往,曹聚仁陪着她们玩了一整天。直到晚上,钱某把两人的友谊及曹聚仁的生活状况说清楚了,其母才恍然大悟。
曹聚仁在衣着上的另一回遭遇是抗战结束的第二年。他当时在南京,应邀往一家银行赴宴,席上高朋满座,客人中只有两人穿卡其布中山装,其一即曹聚仁。同样式的中山装也是银行工友的工作服。席间竟然有一贵客伸过手来,把碗交给曹聚仁,让他给盛饭。
北大才女张充和从小没进过学校,在家延师学诗词曲。后来她考北大,数学是零分,国文是100分,终被录取。张充和常戴一顶小红帽,在北大很活跃,人送外号“小红帽”。
漫画家马星驰算是国内漫画的鼻祖之一,虽驰名一时,却难以脱贫。某个夏天,他去赴朋友的饭局,当日天气炎热,众人皆背心短裤,唯有马一身长衫。主人请他宽衣,他一再婉拒。主人再三询问其故,才知道他穿着一条七穿八洞的破裤子,借长衫来遮羞。
李准曾为宣统年间的广东水师提督,乃前清的从一品大员。民国后寓居天津,有人见他如此穿着:长袍外加黄半臂。这是因为原来的黄马褂已无用处,去其袖改制而成。他当时在天津买下一条街,自己住一处,其余出租,房客见他这身打扮,仍呼其为“军门”。
刘文典不修边幅,平时穿特别长的长衫,扫地而行,类似于辛亥革命前妇女所穿的裙子,看不到脚,走路只得轻步慢移。他偶尔也穿皮鞋,既破且脏,从不擦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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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居所
潘复晚年常住天津,其小营门住宅建有东西两座大楼。东楼楼下为客厅和书房,书房名华鉴斋,内藏价值连城的宋版《通鉴》一部和《华山碑》拓本。潘的原配住东楼,大姨太太张静娟居西楼。潘虽曾贵为一国总理,在家却做不了主,家政由大姨太太张静娟一手把持,潘要花钱也得向她要。张静娟居西楼后,便想与潘的正室争名分,把姨字取消,以高抬身份。潘不得已令家中上下人等称原配为东楼太太,大姨太太改称西楼太太,俨然成了帝王时代的“东西两宫”。
徐世昌在河南辉县距城西南二里来地的地方置了一片稻田,并于田中起房,命其名为“水竹邨”,他也就势得了一个雅号——水竹邨人。水竹邨环房四周都挖成渠道,水面种荷养鱼,周遭栽植绿竹,俨然一派北国江南、闲情逸致的色调。徐世昌却非闲人,在水竹邨里,他经常秘会各地到访的政客,大做政治交易,饮宴之类的活动自然是少不了的。徐世昌在辉县购有大量地产,水竹邨仅其中之一。他在城西还购置一山一庄,在县城有一座堪比京城王府的公馆。在北京东四五条和天津英租界,徐世昌也都拥有富丽堂皇的豪宅。
林森任国民政府主席时,住南京石板桥2号,这其实是总理陵园管理处的办公地点,一楼办公,二楼权充元首官邸。官邸外有一个班的宪兵警卫,林颇感不自在,对人说:“主席变成犯人了。”林在上海法租界金神父路330弄3号也有一处住宅,是一个单开间的小洋楼。他来此居住时,法国巡捕房也在四周布满暗探,林对这一套同样很反感。林在南京石板路的“元首官邸”没有卫生设备,房间狭小,以致负责警卫他的宪兵只能借住邻家的空屋里。如此寒酸的“元首官邸”,在全世界恐怕也难得一见。
上世纪20年代,闻一多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时,住在西京畿道。这是一个有两棵枣树的小院子,这一点和鲁迅在西三条的院子相仿。房间还算宽敞。闻家的特别之处,是客室的墙壁和天棚全部用黑色亮光纸裱糊,桌子上和窗台上衬以一些小古董,虽不免给人以“阴森”的感觉,但极富艺术气息。半个多世纪后,当年到过闻家的作家蹇先艾仍对那间客室的布置印象清晰。
段祺瑞一生没有不动产。他在北京时,一直租房子住。原配去世后,段娶袁世凯的养女为妻,袁世凯以送义女的名义,给了段家一栋房子。这栋房子其实也无产权,原房主是与袁世凯打牌输了40万大洋,把房子抵押给了袁世凯,但没给房契。等袁一死,房主的儿子拿着房契来找段祺瑞,要收回房子。段祺瑞见对方手中有房契,二话没说,带着一家人搬了家,他在这房子里只住了两年。
北洋政府时期当过江西省长的胡思义,卸任后在上海新闸路辛家花园和清凉禅寺之间置下洋房一栋,兼做棉纱、公债生意,应酬无虚日。本来他这寓公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然而世事难料。有一夜,江西奉新一盐商在南京路新新酒楼设宴,胡赴宴归来,行至距其寓所约200米的地方,几个身着黑衣短褂的彪形大汉突然从清凉禅寺门旁蹿出,健步拦住胡所乘包车,将其架入路边一辆汽车中,以黑布蒙住双眼。胡遭绑票后,家人与劫匪讨价还价,最终说定5万元赎票,并商定日子票款互换。忽因另案破获,胡未破财即被救释归。胡出来后已成惊弓之鸟,不敢再回寓所逗留,只在沧州饭店住了几个晚上,料理了未了事务后,便回南昌了。
崇实学校是北平一所教会学校,作家萧乾在那里读了近十年书。每周日一早,学校整队到礼拜堂做礼拜,回来时要穿过洋牧师们居住的一个大院,能看见这样一幕场景:院子里是一幢幢两层洋房,周围是绿茵茵的草坪,路边松木成行。家家门前都有专用的秋千和沙土地,时有金发碧眼的孩子在一起玩。走过门前总能闻到令人垂涎的肉味和牛奶味,阳台上摆满了花盆。厨师、花匠干活时都身着洁白的制服。穿过这个天堂般的院子之后,萧乾还得回到大杂院的小屋里,用杂和面糊糊充饥。
新凤霞当年在天津卖艺时,全家八口人——父母、三个妹妹、两个弟弟——住在一间很小的南房里,一间屋大半间炕,就这也睡不开。她父亲想出个窍门,在炕沿装一块木板,安上合叶,白天放下来,晚上睡觉时用凳子支上。即使这样,也只能是一个挤着一个地睡,谁也不能起夜,甚至不能翻身。一起夜就没地方睡了,一翻身全家准醒。
四川军阀范绍增有三四十个姨太太。为了安置她们,上世纪30年代,范花费一二十万银洋,在重庆建起一个约占半条街的公馆——范庄。范庄为花园式建筑,内有三座三层洋楼。从高到低,横向排列。每栋楼内设男女客厅、舞厅、饭厅,二三层各有住房十套,整体设计新颖,装修华丽;另辟有健身房、台球馆、游泳池、风雨网球场;大门侧面养着狮、虎、熊等动物。范庄落成后,范每日公务之余,便在新公馆里拥妻搂妾,男欢女爱。
梁巨川曾是阎锡山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部行营主任。1929年,他接前清太监赵德山密告,称西四牌楼羊肉胡同7号是清朝某王府,宅内地下藏有大量银子。梁据情报告阎锡山,阎即决意收购此宅,并由山西省银行北平分行拨款3万元。购下后,梁派一个排的卫兵住在宅内看守。当年8月,动工开挖,共雇用20多名工人,施工期间许进不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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