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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春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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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只能略备礼以表心意。
信中未提及他如今所在之处,便不会与那对母子再有任何纠葛,老管事就留在沈府,也让沈言之尽一尽恩。
这样一来,既全了礼数,又不会遭来风言风语,殊易也担了这贤名,虽各种传闻是一定的,但他惯不怕这些。
换了身衣服,沈言之让春儿拿了进宫的腰牌来,略歇了一会,见老管事将信送出才放下心来,另叫了自己府中的马车,就准备往宫里去。
春儿疑道,“要进宫明天也不迟,公子折腾了一早上也该累了,且先歇下吧”
沈言之却摇摇头,似不经意地问,“今日可是十月十三?”
春儿想了想,点了点头,沈言之轻笑,“那便是了,快去准备罢,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两年了,整整两年。
春儿虽不明白,但见沈言之执意,也只好依言去准备,可还没走出两步,沈言之忽想起一事,忙叫住她道,“对了,你瞧我这记性,竟把你的事情忘了,眼见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我并非你长辈,婚嫁一事我也做不得主,全凭了你自己心意来——”
“公子……”,春儿皱眉打断他,“春儿到死是要守着公子的,何谈婚嫁!”
“你急什么,谁说就让你现在嫁人了!”,沈言之略蹙眉,“只是缘分天定,说不准哪一天就自己辞了我要嫁人去,我是没什么身份的,将来也不会有,更不知魂归何处,你应该识得翰林院的许大人,我已和他商议好,挂个兄妹的虚名,将来即便婚嫁也风风光光”
春儿一听这话,才知原是自己想错了,又想公子竟为自己做了这般打算,不觉眼眶都红了,强忍着不落下泪,知言谢太轻,故只是拼命地点头,悄悄用衣袖抹去眼泪,俯身行了礼便跑出去看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沈言之看着春儿渐行渐远,想着自己至少是要在这儿待个十余年的,若能看到春儿觅得良人有个依靠,也不负她这些年悉心照料之情,至于元宝,他实在是顾不得,顾不了,也不想顾。
马车滚滚而行,等到了宫门口时已是午后。
凭着腰牌和宫门守卫皆熟识的面孔,自然无人阻拦,沈言之身着月白棉袍,外有软毛披风,走进宫门的一刹那,眼前是广阔青白石砖,宫阙巍峨,殿阁辉煌,原是与他遥远不及的地方,却自从踏入后,便再未能离开过。想着时辰,殊易大概在御书房,不知他得知自己违了他的意,冒着被天下人戳断脊梁骨的危险回宫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袖中藏着一条白绸,许久未戴过了。
想他在江镇生活近一年,竟是从未看到过那儿是怎样的流水潺潺,水乡人家,似是注定离不开这,闭眼前于宫中,复明睁眼后仍于宫中,他早就认了。
也曾想过,若他非九五之尊,沈家也未沦落至此,是否会有些不同,或是在那人间芳菲二月天,或是在那白雪茫茫寒冬日,在江南水乡拱桥之上,在帝都市井摊铺之前,一人执扇满腹经纶,一人把剑风流倜傥,是否会有些不同?
覆上绸带,这一条路,他闭着双眼也可以毫无阻碍地走下去。
固执地想要重拾旧梦,自从离宫后的两年里,变化的太多。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装载着他整个少年时光,从懵懂到痴恋,有对有错,又不谈何为对错。离开前的四年里,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所做错事全有因,满腹相思皆为他,到最后不过也是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的借口罢了。
他并非善人,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用相思二字搪塞,情本非如此。
只是上天怜他,原以为是一场痴情错付,缱绻未果,却偏偏走到如今,还了他一份破镜重圆。
入了秋,午后还是有些闷热,大太阳顶在头上,不过秋风却冷。不知走了多久,听到长街之上身旁宦官宫女的小声议论,皆作未闻,一步一步地继续往前走,脑海里恍惚闪过一些旧事,大抵记不清楚,但每每想起总是一痛又一释然,似一场纷飞的梦。
看不到前方的路,又不专心,很快地沈言之便迷了方向,待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固执地不想解开眼上绸带,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一个侍卫大呵一声,“站住!”
沈言之闻声回头,只听叮当几声兵器作响,侍卫很快将他围做一团,其中一个厉声道,“什么人!”
沈言之倒也没慌,从怀中拿了腰牌递给他们看,这腰牌与其他人的不同,宫中谁都认识的,也都知道见了这样一块腰牌,是不能拦人的。那侍卫见了又上下打量一番沈言之,心中有了数,果然命侍卫们撤下,再令其中一人去通报,随后才小声对沈言之道,“想来您是去宣室宫的,已离这儿不远了,再往右手侧行一刻钟便可到了”
沈言之笑了一下,缓缓道,“多谢引路”
“不敢,不敢”
那侍卫目送沈言之缓步离开,竟是挪不开目光,他自猜到这人是谁,都说前段日子宣室宫养着位长得极好的小主子,后便无缘无故地不知搬到了哪里,总之是上面下了命令专认他手中的那块牌子就是了,今日得以一见,才知为何得那般殊荣,确实……是公子世无双。
只是沈言之没走一会,脚步便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气势逼人,是天生的王者之气,即便眼不能视物,但依旧能辨清来人,如一阵强劲的风拂过心尖,掠起几分欣喜几分期待还有几分莫名的敬畏。
忽然拉起自己的手腕,耳畔是他焦急的声音,“不是今早出发吗,怎么又回来了,眼睛怎么回事,可是又不舒服?”,慌忙转头对谢全吩咐,“快叫御医来——”
“不必”,沈言之笑着拦了,“没什么事,就是戴着玩玩”
说着反握住殊易的手,紧紧地拉着,大有种至死方休的冲动,思绪莫名飘回到多年以前,殊易第一次带他出宫,也是像这般拉着他的手,同路而行。
“原想自己走过去,肯定是刚才那侍卫去通报皇上的?既如此,皇上带臣走吧”
殊易一愣,看他乖乖巧巧的模样,还不知心里正打着什么算盘,装作声音冷了几分,怒问,“朕是在问你为何跑回来了,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沈言之顿了一顿,仔细思量殊易方才的语气却是毫无怒意的,这才又笑起来,“外面太阳虽大,但也冷着呢,皇上先别怪,等进了屋再听臣解释不迟”
殊易站住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又见他手冰凉,只好先把人拉回去,刚掀帘进了宣室宫,便立即吩咐宫人取个炭火盆来,沈言之站在一旁一边脱下披风一边道,“怎就那么娇贵了,这才什么时候,就用上炭火盆了?”
殊易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案前坐下,“别说那没用的,且说说怎么又回来了?”
沈言之漫不经心地,“若臣是皇上,必不管天下人如何说,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断不肯放人的,皇上倒好,臣不想回去,偏赶了臣回去”
说着叹了口气,还没等殊易发话,便又道,“皇上也知道的,臣这一去,与那妇人再见,免不了烦心,既皇上做不出这个主意,臣只好自己为自己打算……”
后便将主意说与殊易听,殊易听得一愣一愣,哭笑不得,想骂两句却又不知该骂些什么,只道了一声“任性!”,就又不知该拿眼前人如何是好。
沈言之倒是十分坦然地走了过去,伸手拉了殊易起身,二人相距仅一拳远或者更近些,双手也不安分起来,嘴角勾着笑,“也有半个月没见了,若臣今日真的走了,难免又要两个月……”
说话声轻而柔,殊易呆看了他半晌,气息也渐渐变得不稳起来,猛地抓住沈言之乱动的双手,先忍不住而慢慢低下头来,沈言之下意识地一躲,却被殊易发力扣住了脑后,然殊易却格外地有耐心,只是不停地辗转摩挲着唇瓣,并未有其他动作,直磨到沈言之急不可耐地向更近一步,却听到殊易压低的一声坏笑。
“你急什么……”,殊易嘶哑的声音响在耳畔。
沈言之登时红了脸,刚想骂他一句,但未出口的话瞬间便被淹没在满载情意的唇舌之间,吸吮纠缠,二人毫不退让。不过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殊易略胜一筹,一只手在脑后另一只手牢牢地固定后腰,毫不怜惜地攻城略地,直逼得沈言之寸寸退让。
然殊易怎会让他得逞,沈言之退让一寸,他逼近一寸,假装好心地放过他,却在沈言之躲闪的一刹那重新缠上舌尖,卷土重来,誓不罢休。
沈言之渐渐喘不过气来,脑中混乱一片,凌乱的气息交缠在二人之间,思绪万千。
缓缓抬起手,抓着殊易的两根手指捻起绸带,轻轻一拉,绸带从眼间滑落,缓缓睁眼,眼前是那人情缠的模样,慢慢地停下动作,四目相对,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
殊易不禁问他,“今日戴这劳什子作甚?”
沈言之喘息着,笑答,“戴起来,便想起在江南,皇上欺负臣可算欺负惨了……”
一团红晕爬上脸颊,看着殊易心都乱了,慌乱地道了一声,“欺负的不就是你,见朕欺负别人了吗……”
说着,手便往沈言之身下探去,手指刚搭在其束带之上,沈言之却忽然抓住他的手,大口喘了口气,挪开目光,一把推开了殊易,“臣今日可没那个兴致……”
转身到案前,恍若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拿起笔搁上的毛笔,沾了沾墨,笑道,“对了,前些日子臣擅自做主,让春儿在许家挂了虚名,许大人也没个兄弟姊妹便应了,将来若婚嫁还需皇上一道旨意,也可风风光光地办了”
殊易也是一愣,大步走过去,绕至他身后,缓缓道,“她也老大不小了,朕不是让你早做打算?倒是礼部侍郎的二儿子,朕看着不错,京中出了名的孝子,文章做得也好……”
距沈言之愈来愈近,气息吐在耳尖,又惹得沈言之一颤,“撩火是不是?”
沈言之忙一躲,也不知怎的就说了一句,“孝子有何好,若因是孝子便嫁了,那皇上……”
忽意识到口不择言,沈言之立时闭了嘴,还没等回头去瞧殊易神色,不想殊易便伸手至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狠声道,“你倒也学会调侃朕了?”
不过话到尾处并无怒气,沈言之自然听得出来,复垂下眸去,轻声道,“臣哪儿敢啊,只是春儿的姻缘还要她自己做主,找个喜欢的才好,皇上可别乱点鸳鸯谱”
殊易见他这样子,心知今日这火是灭不成了,又恨又气却又怜,忍不住松开腰间的手,给了他一个榧子,狠狠叹了口气,“依你就是!”
沈言之只笑。
后,沈言之在案前写了一会字,又觉无聊,便搬来门口的菊花作了会画,画作到一半见殊易正翻书,好奇地凑到他跟前也拿了一本书看,殊易怕他又不老实,连忙将人赶到了窗旁榻边,自己坐到案前翻书去了。
午后匆匆而过,紧接着用过晚膳,天亦渐黑,也不知是要下雨还是怎的,阴沉沉的看着怪吓人,秋风吹得窗棂叮当作响,二人在屋内看书也不能静心。
沈言之瞧了眼外面的天气,只道天公不作美,却依旧性子上来,问殊易,“温德宫那边,可还有人在吗?”
殊易闻言放下书抬头,道,“该是没人了,怎么?”
沈言之欲言又止,却见殊易一直等着他说话,这才犹犹豫豫地小声道,“许久没回去过了,臣想去看看,皇上可作陪吗?”
“也没个人打扫,好端端地去那儿做什么”,殊易问。
沈言之没言语,只固执地起身命人拿了披风来,眼见着就要穿起来,殊易忙拉了他,“那儿有什么好去的?眼见着要下雨了,想去明天也不迟”
可沈言之却似打定了主意,眼见着时辰将至,怎么也要去一趟才好,于是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了殊易一眼,声音愈发小了,“臣就想去看一眼,哪怕一眼”
沈言之说得动容,殊易瞧了眼窗外,也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了他去。
一路上,风刮得更狠,雨滴已淅淅沥沥地掉下来,砸在地上,伴着秋风掀起一阵透骨冰凉。然沈言之始终缓缓而行,并未加快脚步,眼见着离温德宫愈来愈近,这条路他四年里不知走了多少遍,有欣喜亦有辛酸,笑也在这儿,哭也在这儿,希望在这儿,心殇绝望亦在这儿。
秋风凛冽,沈言之不禁捂紧了披风,殊易注意到他这一举动,不免骂他,“可是冷了?怎么就急着非要想来看看,还寻了这么个天气,不然还是回去,明日朕再陪你——”
沈言之连忙摇摇头,未语,殊易叹了口气,只能又跟着他走。
身后一行宫人在十五步外跟着,二人执伞而行,只有前面两个宫人提着灯笼,又一会便到了温德宫宫门口,推开门的一刹那,萧瑟之意扑面而来,自从春儿走后,原随她守在这的宦官德喜也被派到了宣室宫侍奉,转眼间这里竟是多日无人打扫了。
秋雨压盖住灰尘,青石板一片碧色,倒映执伞二人。
谢全及一干宫人极有眼色地退下,沈言之在宫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抬脚便往屋内走,雨水打湿了衣袍,弄脏了鞋面,沈言之垂眸看着青石板中自己虚无的身影,笑着开口,
“记得那年科考舞弊,若臣没有一意孤行,便不会受伤,其实也无关信或不信,终是臣多虑……”
殊易一怔,不知好端端地沈言之怎会提起经年旧事,唤了一声“言之?”,沈言之却似没听见,继续一步步向前走着。
“温昭仪横死,还有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不只有她,从前的王昭容、惠昭仪,臣时时刻刻记着,莫不敢忘,那是臣犯下的错造下的孽,死后是要偿还的……”
收了伞,推开屋门,旧屋灰尘的味道惹得沈言之打了个喷嚏,地上案上都铺着薄薄的一层灰,将伞随意搁置一旁,然真正映入眼帘的,只有月门后那扇木制屏风,上面绘着大梁的万里江山。
殊易随他走了进来,虽外面雨势渐大,但屋内是着实待不了人的,只能开着门通一会风,也将伞搁置一旁,折伞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伴着沈言之平静无波澜的声音,竟平添萧瑟。
“还记得皇上带臣出宫,真是臣入宫以来头一回,皇上有意放臣走,臣却不甘心偏要回来送死,之后种种,并不怪您……”
“朝中多位大臣联名上奏,臣于国无功,于民无利,杀了臣以安众心本是最妥善的法子,那样的结果,也是臣固执回来必得的……”
“之后秋狩……”
“……”
沈言之一直在诉说着往事,殊易静静听着,却听不明白,屋外的雨声渐渐将其他声音搁在雨帘后,天地顷刻变得白茫茫一片,除却雨声水声,四周静得出奇,沈言之的声音便格外清晰,格外刺耳,明明不带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和故人回忆过往,殊易却偏偏听着似要窒息。
直到他说起擅自离宫,沈言之才忽然回过头,笑里带着泪,杂着痛苦与释怀,“臣没什么可怨的,皇上却始终对臣抱有歉意,觉得从前亏待了臣,其实不然,那次臣伤了脸,皇上并不曾弃臣于不顾;多位妃嫔惨遭横死,臣手上沾了数人的鲜血,皇上也从未怪罪于臣;甚至生死关头,皇上亦顶着朝中大臣的压力想要留臣一命……之后种种自不必说,皇上其实一直待臣不薄……”
“言之……朕……”,殊易本想说,是他亏欠,是他不识己心,是他从不曾抱有信任,可话到嘴边,沈言之释然的笑容映入眼帘,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沈言之像是知道殊易想要说什么,仍旧笑着,虽是秋雨凛冽,那笑容却如同暖春之际拂过的一阵微风,颤动人心,“臣总是想,若您并非皇帝,臣也并非进献娈童,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随即又摇了摇头,“但后来臣想通了,或许到那个时候你我甚至不会相遇,又或许臣早早表明心意,皇上便只会觉得厌烦,就也断了你我之缘分,故何对何错,何怨何歉,都是命定罢了”
话音刚落,忽然走上前几步,猛地一头扎进殊易的怀里,头埋在肩窝,泣不成声。
“真好,真的好……”
能与你相遇……真好……
世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虽总猜不透自己心思,却尽最大的努力忍让,任由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耍性子耍手段也从不曾怪罪过一句,各人总是有各人的好,这便是殊易的好,即便离宫,即便心存绝望,他也没有放下过这份心思,正如世上唯有他一个沈言之,亦唯有一个让他这样喜欢的殊易而已。
殊易怔然地任沈言之抱着,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回拥过去,却是仍不明其意,只能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何苦搬起旧事来,又怎还像个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呢”
沈言之在殊易身上蹭了一把眼泪,殊易不禁笑骂他,“既依赖成这般,当年为何拼命逃了?若朕一年前未及江南,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沈言之抽了抽鼻子,哀道,“不过遗憾数十年,孤独了此一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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