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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春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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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奴婢不知,这些也只是听人传的,奴婢也未曾见过那老管事”,春儿更疑,却又不好问,只能安分答话。
  沈言之紧蹙眉头,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自己还会和沈家牵扯关联,早于六年前他与沈家夫人便彻底断了多年情分,其实哪里又有什么情分,他以礼尊之,夫人却瞧他碍眼,否则也不会在父亲孝礼未尽时便使了坏心将他卖至花船之上。
  至于沈家的老管事……算来应已过了花甲之年,竟不知他是如何寻了这么多年,由南至北,一城一镇,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钱财,虽感念,心中却是不愿这事传至甚广,他认沈家先祖,却着实不想再与现今沈家有半点关系!
  他可以不恨甚至不怨,但绝不能原谅。
  立即吩咐春儿,“这事做得小心些,且莫惹人知道,私底下去寻了那老管事来,越快越好!”
  “是是,奴婢知道了”
  春儿一去,沈言之再无疲意,六年了,六年,既已传到了这个地步,就像春儿所说早晚是要闹到宫里去的,无论当年真相为何,沈老将军的威名在大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他父亲自弃前程,但出了这种事情殊易也难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到时候会如何,难不成让他回归本家,或是把那一对母子接至京中碍他的眼吗?
  他绝不。
  但春儿带着人寻了好几日,却毫无进展,又不能四处询问,寻得实为艰难。
  沈言之在府中等了好几日也杳无音信,心急火燎,攥写文书时亦心不在焉,写出的东西语句不通,词不达意,一两次许淮忍了,到了第三次再忍不住骂了几句,没想到沈言之连眼都未抬,接过他手中写得乱七八糟的文书便乖乖地修改起来,倒让许淮一愣。
  平日里哪怕说错一个字都要和你辩上半天的人突然安分了,自然摸不着头脑。
  刚要回案,还没转过身子,就听沈言之小声道,“许大人,下官——”
  “告假没门儿”,许淮见他神色便知他意。
  沈言之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小气得很”
  听这话许淮不乐意了,“沈大人啊沈大人,可莫说我小气,你自己掐指算算,自科考榜下至今,你请了几天假?已是破例了!”
  “切,不给便不给,何时你也这么多话”
  说着起身,想去倒杯茶吃,不想正逢谢全在门口,往里探头寻他,见了沈言之,忙笑着迎上前,“沈大人,可让仆好找,皇上在御书房等您呢”
  “可知是何事?”
  谢全摇头,“主子们的事仆怎敢随便猜度,只是脸色见着不大好,大人且仔细些吧”
  “知道了”,沈言之心下一紧,脑子里皆是沈家管事的事,虽算起日子即便殊易听到些风言风语也断不会找他去,但也难免心乱起来,站在原处半晌,听谢全又唤了他才回过神,连忙跟着谢全去。
  进了御书房,见身边宫人神色不对,又细打量谢全的话,方知可真是动了怒,却又猜不出是何事,只能放轻了脚步掀帘而进,轻声笑道,“皇上宣臣来,不为公事,所为何?”
  未听殊易应答,沈言之不禁站住了脚步,立于案旁,见殊易侧背着他,冷脸转着手上的扳指,沈言之不明缘故,只得又唤了一声,“皇上?”
  “沈爱卿可知最近宫外坊间传闻?”
  一听这话,沈言之立时愣了,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疑惑即便真要问了他,也该先至江南证实一趟,左右也该一月有余,怎现在便提起这遭事。
  殊易回过身,见沈言之这副模样,哼笑一声,“沈爱卿这是听说了?”
  立即跪了,沈言之支吾起来,“不……不知皇上说的是什么事”,说罢又转而愠怒道,“那些市井之言多半捏造讹传,即便有那么一句两句传至宫闱也不该入了皇上的耳,是哪个不知趣的在皇上面前嚼这个舌根!”
  “非谁嚼舌根,听着也不似捏造讹传,沈爱卿日夜在宫外,竟不知朕所说何事?”
  伸手拉了沈言之起来,见他神色慌张,心里愈发冷了,“朕记得也向你提起过沈老将军,若朕所记没错,当年先皇留沈家子孙留京,赐万贯家财安身,本是叩头谢恩的事,偏被当时沈家的当家人回拒,带着一家老小出了京也不知到哪儿去安了家……”
  掌心里握着沈言之的手,掰开了手指,里面皆是汗,便握得更紧,“想必沈爱卿知道朕说的是哪件事了?沈家世代忠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朕不可袖手旁观,前些日子便托人寻了那老管事进宫,你猜怎么着?”
  沈言之听着一颤,更慌起来,还未说话就又要跪,双膝一弯,立即被殊易大力拉了起来,道,“要跪一会跪也来得及,且说那老管事寻了沈家少爷六年,原家于山阴会稽,幼时没了母亲,后父亲娶了续弦又育有一子,六年前无故失踪,至今未寻得踪迹——”
  暼了沈言之一眼,松开了手,冷冷道,“现在该跪了”
  噗通一声,沈言之应声跪倒,顺势抓了殊易的衣袖,缓缓抬起头来,纵有万言千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到底未说一字。
  殊易嘴角挂着危险的笑容,道,“沈言之,亏你能瞒朕这么多年”
  “……”
  想来也是了,只召了那管事来,问清了缘由,便也能猜到是他,世间哪就有这么巧的事了呢……是他愚笨了……
  “朕不问你为何如今还瞒着,单问你六年前进宫那夜,为何不说明白?”
  若说明白了……若说明白了或许这六年岁月皆会不同,最可能查清缘由悄悄送回本家,即便,即便没了他们二人之间缘分纠葛,也好过那五年苦痛熬煎。
  可看着眼前人,微昂首,精致的眉眼里挂着不舍,嘴唇一张一合带着犹豫,终是庆幸沈言之留在了这儿,有缘有份,这是他们的命数。
  片刻沉寂,殊易见沈言之不言语,厉声道,“你还要瞒着不成,不如朕叫来了你昔日管事对峙一番——”
  “皇上!”,沈言之打断他,终是颤颤巍巍道,“皇上何至于动气,臣为何隐瞒至今,皇上还不知晓吗,说了又能如何,是赐银离宫还是送回本家?臣虽祖上有名,但沈家至今已与往昔大不相同,皇上也并非不知臣往事,如此质问是何故”
  “朕还不是……”
  闭了口,殊易没说下去,沈言之也偏过了头,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外面天灰蒙蒙的,怕就是一场夏尽入秋雨,窗开着,偶一阵凉风惊起两三飞鸟,吹起衣袂青丝,恍若画中来。
  叹了口气,殊易走至窗边取下叉竿,回头又见沈言之穿得单薄,眼见着变天,恐他着凉,拿了一旁搭着的披风于他系好,话里还冷着,“只知怨怼朕不知你心,却不仔细思量朕心,跪着吧,也别起了”
  沈言之脸色愈发难看,随便嘟囔了句,“怎就不知呢,如今倒是觉着臣委屈了,从前也没见提”
  “你也别说那使性子的话!朕是气你隐瞒不告,但如今人已寻来了——”
  “皇上是要臣归家去演一出母慈子孝吗?”,沈言之倏然抬头,打断了殊易。
  殊易低头打量他,负手而立,无奈朝外吩咐召了那老管事来,回头对沈言之道,“你休在朕这讨嘴上便宜,你该知道这不是朕说不放人便不放人的事,若只管事一人寻来倒罢,如今沈家也来了人,你若执意不回,难堪的是沈家”
  话毕,殊易转过了身不再言语,沈言之却是一惊,沈家来人?他倒没想过这遭,怕是为了她自身名声才无奈派了人来寻,也算堵了天下悠悠之口,若沈家长子无故失踪,她却没什么表示,才真真要落人口舌。只是……若当真如此,那他便是不得不回了?
  没过一会,门外有宦官通报,立时一宦官带着一位华发苍颜的老者,始终低眉垂首,进屋后先是恭恭敬敬朝殊易见礼,再后来微微抬头,正注意到案后也直挺挺跪着的沈言之,霎时间老泪纵横,哽咽不成声。
  六年过去,不过稚嫩孩童初长成少年,眉眼面容并无太大改变,依旧是那如柳眉似星眸,春风拂过之温润,清玉剔透之无双。
  “少爷,我可算是找到您了……”
  沈言之看着眼前老者,旧人重逢,原应满是悲戚,此刻却意外平静,他本是忘却往事飘零人。万千思绪流转,瞧了眼背对他的殊易,兀自站起身去搀扶老管事,口中道,“何必来寻,若身死,六年光景向谁讨?”
  皇上还未发话,老管事哪里敢起,忙压了沈言之的手,哀声道,“老爷对我恩深义重,少爷出了事,就算豁出我这条老命,也定要寻个结果!还是多亏了皇上,今日才能得见少爷一面,即便现下就是死了!我也无愧去见老爷了……”
  说着,老管事抱住沈言之愈加伤心起来,泪中有悲亦有喜,沈言之拍着背,不免安慰几句,待他情绪稍稳了下来,方扶住他道,“您何故言此,从小照料之恩,未曾尽心而报,原该是我有愧于心”
  老管事叹了一声,压着沈言之的肩膀,腰沉得更低,殊易在一旁冷眼听着,转至案前坐下,又听沈言之问,“听说,沈家也来了人?”
  老管事点头,“是夫人派了人来,现今二少爷在家中做些小生意,也算能过活,老仆寻至京都,夫人定是听闻几句,故派人来言一定要将少爷您接回去——”
  “无——”耻……话还没出口,硬是被沈言之生生忍住了,听老管事继续道,“当年少爷无故失踪,夫人甚急,派人寻了数月有余却无果,今日好歹又派了人送了信来,信中言辞恳切,实为担心少爷您呢”
  沈言之听罢紧紧咬了牙,随便搪塞了几句,心中悲恸怨恨更甚,忍不住回头看了殊易一眼,四目相对,殊易虽面上仍冷冷的,但却是伸出一只手意为唤他过去,沈言之心下一动,只和老管事又言语几句便要扶了他去休息,没想到那老管事才注意到沈言之官服,激动得又抱着沈言之哭了一场,方拜过殊易离去。
  御书房又静了下来,沈言之缓步走至殊易身前,握过殊易的手,顺势便跪了,殊易也没拦他,只见他歪过头靠在殊易腿上,轻声道,“我不回去!”
  殊易笑他,“又耍性子不是?也不过回去走个过场,再说你如今是翰林院六品侍讲,一官半职傍身,就算衣锦还乡,如何还怕看他们眼色?”
  沈言之未言,头埋得更深,殊易又道,“朕知你气他们丧着良心做表面的仁孝功夫,但这家你是非回去不可,不然若让为外人道,捅的是你的脊梁骨,倒让他们得意”
  殊易哪里就不知他为何瞒了这么久,且竟是一字未曾提过,沈家已没了人,剩下的那一对母子到底是外人,又有从前那番纠葛,除了挂着沈家的虚名外又怎算得他的家?心中怨也有恨也有,不视作仇人已是大度,怎会巴巴地回去?
  茕茕而立,踽踽独行,眼前这孩子,一直如同垂在悬崖边上,视他为唯一依靠,若他都不肯做这个依靠,狠了心松了手,身下便是万劫不复。
  “您不怕臣……一去不回吗?”
  “你会不回来?”,殊易笑了一声。
  沈言之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他,“这里有什么好,规矩繁多,要顾这个又要顾那个,稍有不慎惹怒龙颜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条命可丢,想臣在江南,可快活着呢”
  殊易捏了他下巴,调笑,“快活?快活到和清风阁的老板都关系甚好?”
  “呸!”,沈言之啐了一声,站起身来,“不过有香粉香膏生意往来,竟被你说成什么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殊易只在身后笑,走出没两步又停下来,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淋淋沥沥开始下起雨来,一只手向后伸去,淡淡道,“你要等我回来啊,我肯定回来”
  两手相握,十指相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评论里那么多小天使的关心,好多了好多了,半血复活~
  自己迷迷糊糊码完这章,然后发现,这回是真的快完结了,就在这两天了,宝贝们,请把长评准备好,一口气,砸死我吧


第63章 亦终亦始(终章)
  沈言之于十月十三日整车出发; 殊易知道自己今日离城,但也没见派人哪怕捎个口信,算起来有半个月没见了,这样一走; 一来一回怕也要近两个月。
  他实是不想去的,然春儿和老管事早早地将行李备好; 他又没什么好的主意; 只好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老管事年事已高故随他坐在马车内,身旁带着春儿一路服侍; 专请了位车夫赶车; 因路途遥远; 所以足足费了沈言之四两银子,还要包吃住; 难免心有点疼。
  这几日老管事一应吃穿住在沈家,早晚总要看着沈言之哭一场,还总是提起沈家母子二人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但即便再苦也没有卖了父亲生前留着的宅子; 沈言之听了只笑,笑他连个宅子都不如; 但也庆幸他们母子还算有良心,否则沈家便真的不再是沈家。
  马车行了二里地; 城外没什么人,唯有车轮辘辘的声音格外清晰,车夫稳稳驶着褐色马车; 虽从外看不起眼,却也是二马拉车,里面也别有洞天,脚下铺着异国绒毯,角落摆琉璃瓶插两朵时令花,他才不似那俗人,偏爱些浓烈熏香,熏得满屋子透不过气。
  自上马车后,沈言之始终静坐阖眼,未言一字,即便春儿询问是否要喝些水也无甚反应,春儿与老管事相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
  老管事只好笑了笑道,“等少爷回了家,夫人一定欣喜,信已于昨日送出去了,定会忙张罗着迎少爷回家呢!少爷如今飞黄腾达,一朝入了翰林院,今后便是登阁拜相,前途不可限量,老爷泉下有知必能安心了……”
  一旁春儿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奴婢还没去过江南呢,也不知原来公子是有家的……”
  说到这,二人不仅皆疑惑起来,一个疑惑为何公子有家人却从未提起过,一个疑惑为何公子安好却不曾归家。
  这时,沈言之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小案上随马车颠簸晃动的温水,漆黑的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缓缓开口问道,“这一路,若被贼人所劫,可如何是好?”
  春儿一愣,“公子,太平盛世,哪里来的山匪流寇呢”
  沈言之沉默半晌,又问,“若路上染疾,客死他乡,如何是好?”
  “呸呸呸!”,春儿忙道,“公子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公子向来身子康健,往年也无病无灾的,可别乱想了”
  沈言之还不死心,“若——”
  “少爷可是有心事?”
  老管事终觉出不对来,还家本是高兴的事,沈言之却一直闷闷不乐,常常叹气,似犹豫不决不肯回去,当年他只知自家少爷走失,拖着这副多病多灾身子骨耗尽性命也要将少爷找到,否则死后难见老爷,但此时此刻方觉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少爷如此,必有难言之隐。
  沈言之听罢轻抬眸,心中忽有主意,难免欣喜,忙掩藏激动神色,看了看老管事,放下手炉,拉过老管事的手握在温热的手心里,叹声道,“并非心事,只是不可说,会稽沈家,已非我可归之处,当年之事,也非您所见所闻,是他母子二人蛇蝎心肠,幸得沈家先祖保佑,方有今日之我”
  “少爷此话怎讲……”,老管事一惊,思量一会忽恍然大悟,惊道,“少爷可是受了委屈?是夫人她——”
  沈言之又叹一口气,已是波澜不惊,“往事休要再提,这家我本不想回的,我们也不过都只讨个好名声,思前想后,倒也不必非见了面”
  老管事不明白,心中却也有了几分猜想,又听沈言之道,“沈家威名大梁无人不知,也因这威名,皇上才寻了我来做一个交代,如今我归家也是为了一个交代,但不论身份我与他们非亲非故,实不想和他们装样子,既都只为了一个交代,不必辛苦跑这一趟,我却忽有一主意,您听听看妥是不妥”
  “少爷请说”
  沈言之将打定的主意说与老管事听,老管事思量一会,看着沈言之,心中既惊又疑,虽想问个明白却担心触及伤心事故不敢问,又想着左右如今少爷已入了翰林院,这沈家在哪里不是沈家,先不论夫人与少爷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但毕竟是外人,这家若不回,道也可行,这样想罢,随即点了点头,掀帘吩咐车夫回程。
  春儿不解,见二人神色亦不敢问,只能做好分内之事,往手炉里加了两块炭递给沈言之,又拉了拉他身上的毯子。
  然沈言之只是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天气,想今天这日子……是该进宫一趟的。
  马车在沈府后门停下,马夫拿了银两又不必出这趟远门自然乐得很,老管事先于沈言之下了马车,回屋再去拟另一封书信。
  照沈言之打算的,且说沈言之是六年前遭了劫难,失了记忆,故多年来与家中都没联系,幸得一风光人家相救,也算将养了下来,可惜身子落了病根,不宜远行,亲远在而子不能待,又惜又叹,只能略备礼以表心意。
  信中未提及他如今所在之处,便不会与那对母子再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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