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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春深-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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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忆起殊易饱含着急关心的神情,二者择其一,他和春儿都是最后被抛弃的那一个。
  四年来的近身陪伴,不如他对他的一眼倾心。
  所幸,他已经决定了离开。他一直在找借口留在这里,从前是想看着皇后诞下皇长子,后来是想看着殊易能真正得到他想要的宁卿如,直至现在,他终于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其实他于殊易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不过是他一直自欺欺人。
  可这四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怨过,殊易对他的折辱也好蔑视也好他不怨,却怨他的喜新厌旧,怨他的无情,怨他的见死不救。
  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里的点点滴滴,都和殊易有关。
  里屋的屏风上,是他一时兴起勾勒的黄昏图,还记得那时他刚进宫不久,对于周边的一切都倍感新奇,既恐慌又期待,刚懂得什么叫荣华富贵,什么是荣宠至上。殊易带他登上城墙,指给他这片大好河山,夕阳西下,红光万里,那是印在他脑海里一直都消散不去的景象。
  书案上是殊易最喜欢的徽墨宣纸,香炉旁是殊易最爱的“南朝一梦”,就连瓷器上也是殊易欣赏的兰花图样,沈言之倏然站起身子,试图在这里找到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摔了徽墨,摔了香炉,就连满屋的瓷器也举起来狠狠砸了个干净,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殊易的,都是殊易给他的。
  讽刺,可笑。
  外面的宫人听到屋里的动静,在门外轻唤了声公子,可连一句“有什么事吗”都没问出口,就听到里面一声暴怒传来,“都给我滚远点儿!”
  吓了一跳,元宝见状赶紧跑上来怒声斥道,“公子不是说不许打扰吗,都离远点,别扰了公子休息!”
  周围又寂静下来,沈言之从天亮受到天黑,再守到蜡烛换了一根又一根。
  他想要一个答案,即便等待他的是死亡,即便放弃出宫,他也想要一个答案,给他这四年一个交代。
  不知何时,门悄悄被打开,沈言之从臂弯中抬起头,因他在床上,又缩进角落,看不清来人。但冷冽的秋风灌进来,瞬间钻满了整个屋子,带着他熟悉的气息,帝王威严,即便他们二人有数步之远,沈言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是谁。
  殊易进门第一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地上皆是瓷片,碎渣更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走近了,看到床上缩着的小小的人影,抬起头时,面色苍白如纸。
  沈言之看清楚了殊易,突然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容,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屋里乱,皇上莫见怪”
  殊易皱起了眉头,一言未发,看着沈言之光着脚踩在地上的碎瓷片上,顿时鲜血淋漓,可他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似的,站在那,意气高昂。
  殊易突然觉得头疼,直觉告诉他,沈言之有点不对劲。不过还是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伤得很重?疼?”
  沈言之摇了摇头,“没伤到筋骨,用了最好的药,过一阵就没事了”
  殊易淡淡笑着,前所未有的耐心,“那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摔这么多东西”
  他回到宫里略作休整就来看他,实在担心他身上的伤,可没想到一进门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沈言之冷淡地看着他,表情漠然,殊易看不清他有没有在笑,“臣是在想,如果当年臣的买主不是刘玮,刘玮也没有把臣送给皇上,现在臣会在哪儿呢?”,停顿了一会,接着缓缓道,“或许在哪个花船上,又或者在哪个阴森森的地方做着最下贱的事,多亏了皇上,让臣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承欢?”
  沈言之赤着脚走到窗前,搬起了屋子里最后一个完整的瓷瓶,殊易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脚,他永远那么瘦,脚踝细得像可以轻轻扭断,单薄的身子让人看着只剩惊心。
  “臣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无论什么样的日子,臣都怨不得恨不得,只能感激,感激皇上让臣做了人上人,享受着宫里所有人都羡慕的尊荣,过着世人最想要的日子……
  可你以为我在这里真的好过吗?在这宫里的每一日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每天吃的饭菜里有毒,怕你后宫的那些女人时时刻刻要置我于死地,就连那些王侯大臣的联名弹劾我也无能为力——”
  沈言之越说越大声,说到后来几乎是喊了起来,直到暴戾,“我只能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等着!盼着!看你什么时候准备赐死我!”
  啪地一声摔碎了瓷瓶,划破寂静的夜,伴随着一声嘶喊,“因为你!我在这儿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一个女人一样去争取你的宠爱,凭什么!”
  沈言之像一只发怒的豹子,朝着殊易露出尖牙。
  殊易震惊得看着沈言之,僵直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殊易以为他听错了,在他印象里的承欢不是这样的,即便真的是只猛兽,也一直收起獠牙,朝他摇晃着尾巴。他永远那样乖巧,即便有时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是殊易能宽容的任性,但现在他就像在把他所有的怨恨都吐露出来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他在怨他吗,怨他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怨?难道在他身边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忍耐……伪装……每一刻都不曾安稳吗?
  他给他的,还不够吗……
  “承欢,你到底要什么?”,殊易未恼,这在沈言之的意料之外,他早就算定了或许这一番话说出来,殊易会发怒到亲自拔剑结果了他,可是殊易没有,他甚至看不到一点发怒的表情,只是疑惑,单纯的不解,真正的发问,他问,“你要什么……”
  这个问题自沈言之进宫以来,殊易就问过他很多遍了,每次他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记在心里,殊易也记在心里。
  “你要的财,朕可以给你,你在这儿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你要的权,朕也可以给你,在这宫里上到嫔妃下到宫人,无一不对你恭恭敬敬,就连皇后也对你礼让三分。
  承欢,你究竟想要什么?”
  殊易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原该走过去,搂过那个孩子,那个单薄的身影,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一声一声安慰,告诉他不要委屈,在这儿没有人能欺负他。
  可是殊易没有,在这一刻,他的心彻底乱了,一个崭新的沈言之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始料不及。
  “我要什么……财?权?”,沈言之忽然笑了,眼泪决堤而出,狼狈地流过脸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跪在无数的碎渣之上,万念俱灰,“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殊易,我为什么一直忍耐,为什么从来不怨,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什么都不要,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的心里的一个位置,一个位置而已……”
  “我喜欢你啊,殊易,我喜欢你”,他像那日一样跪在那里,夜半昏暗,冷风萧瑟,他伸出手臂,五指朝殊易尽力伸开,他说,“我喜欢你”
  不只是一句欢喜,而是从一颗破碎的心里挤出的血泪。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卡文小能手~
  表打我,逃——
  布吉岛为什么,虐攻虐不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捏柿子也得挑软的嘛,嘿嘿嘿(阴险脸)


第三十三章 我要走了
  殊易彻底说不出话,他僵硬地盯着沈言之,喜欢……他竟然说出了喜欢两个字……好像宁卿如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喜欢吗?这个叫承欢的人,你喜欢吗?
  他犹记得宁卿如对他说,“你不喜欢,那个陪伴在你身边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人,你没有存过一丝喜欢”
  可沈言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从刚进宫?还是什么时候?喜欢到什么程度了呢,为什么那样一个通透的人,会跪在他的面前,用一种极为无助的姿势对他言一句喜欢,他不是最爱财最爱权,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才在自己身边精心侍奉的吗?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控制的?
  “那日你带我出宫,为何故意放我走,难道不是因为提早听到了风声,故意放我离开吗?”
  沈言之放下手臂,一步一步艰难地膝行而来,每一步都如针扎,姿势极其古怪。
  “那日你气冲冲而来,手掐在我的脖子上,却没有使一丝一毫的力气,你在心疼是不是,在害怕是不是,你也怕我死,怕我离开”
  不,怎么会,殊易在心里拼命地否定,可沈言之的一字一句偏如惊涛骇浪般席卷全身,让他无力反抗。
  “就连最后一刻你都没有放弃过,你仍想留我在身边,即便践踏着我的尊严我也没有怪过,殊易,只要你一句话,我只想要你一句话!”
  沈言之膝行到他身下,高昂着头,拽着他的衣袍,声泪俱下,像一个将死之人发出最后的怒吼。
  可殊易回答不了,他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仍记得母妃病卧床榻,父皇连母妃的最后一眼也不曾来探望,但母妃却心系父皇十余年,他记得的,记得母妃对他的临终嘱托,她告诉他,为人为君,要“喜而不乱,深而不陷”,只有这样,才能不被牵绊,做一个好君主。
  “殊易……那天,你……”,为什么不救我……
  沈言之没有问出口,到底也没有问出口,不是因为殊易扬手一个巴掌扇过来,而是他突然不想要那个答案,够了,已经够了。
  他听到殊易居高临下的一声冷笑,听到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在他耳畔萦绕,直到殊易想要转身离去时,他才反应过来殊易在说什么。
  殊易说,“承欢……朕为何留你在身边你应该最清楚”
  沈言之几乎是扑了过去,却是一场空,狼狈地摔在地上,无助的乞求,大吼,震响了整个屋子,“那你还给我!把从我这里抢走的还给我!还给我啊!”
  喊到最后,声音渐小,殊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见沈言之抽泣着,喃喃道,“还给我,你把我的心还给我……”
  有那么一瞬间,殊易甚至就要冲过去抱起他,可终是忍住了,握紧了拳头,手背暴起青筋,微微颤栗,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喜而不乱……深而不陷……
  这位帝王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行走在长街之上,宫人们提着灯笼在偷偷后面紧跟着,似乎这条长路一直没有尽头,似乎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蒙蒙小雨来,然后在刹那间雨势变大,秋雨总是来得很急,且来势凶猛,夜晚的风毫不留情地刮在身上,雨点很快打湿了衣袍,浸透了全身冰凉,却冷不了人心。
  谢全立即撑伞赶上来,他不知殊易和沈言之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听到沈言之喊的那句“还给我!”,便知大事不妙,即便如此,若殊易淋了雨着了凉,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说道,“皇上,秋雨急凉,还是赶快回宫罢”
  殊易没有理会他,满脑子里都是母妃临终前的那句“喜而不乱……深而不陷……喜而不乱……深而不陷……”,可他做得到吗。那个孩子,那个他以为用身外之物就能打发的孩子,不知何时动了心,瘦弱的身子,举世无双的面孔,若再读过一些书,便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那孩子又是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印下烙印,深刻……难以磨灭的呢。
  一直不可一世的帝王突然觉得这样无助,从小到大,只有人教导他如何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如何做一个辅佐皇兄的王侯,或者如何在宫里做一个无情的人,没有人告诉他喜欢是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如何去喜欢,就连他最信任最亲密的母妃也只告诉过他不要用心不要用情,否则会万劫不复、后悔莫及。
  那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现在这般慌乱,是不是就叫做喜欢?
  他要怎么去喜欢那个小家伙,用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动作,怎样的话语?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人,身为帝王,怎么会……
  帝王少年不识爱恨,最怕心动。
  第二日,帝病,太医院众御医会诊,听说是昨夜淋了雨,睡下没多久便发起热来,病逝惊人,至今昏迷不醒,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宁卿如去探望时,正逢皇后御医刚来过,宣室宫里静悄悄的,宫人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脚步声稍微大一点也听得清清楚楚,肃穆紧张。
  宁卿如提着一口气轻轻迈步到床边,看到殊易着实吃了一惊,他还从未见过殊易这么虚弱狼狈的模样,脸色酡红,眉间紧皱,艰难地喘息,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拿起架子上搭着的手帕,在盆里洗了挤干,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似乎是感觉到来人,殊易不安分地动了动,嘴里喃喃地唤着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宁卿如凑近了也没能听清,便只当呓语,并未在意。
  “御医来看过也没好些吗?”
  声音响彻在空荡的屋子里有些突兀,谢全听罢立即上前,压低了嗓子道,“御医施了针也开了方,药刚服下,还是不见好”
  “彻夜可有人照看?”
  谢全道,“有宫人轮班侍奉,不敢怠慢分毫,宁公子不必担心”
  宁卿如轻点了点头,又坐一会,看着殊易难受也毫无办法,反而人多起来殊易更难休息,于是也不准备再待,不久后便要起身离去。
  谢全见状一直跟到宫门口,忽听宁卿如问,“他呢,没来过吗?”
  谢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个“他”指的是沈言之,道,“承欢公子还未来过”
  宁卿如静默一会,再未言一语,坐上轿辇回了宫。
  夜半子时,昏暗静谧,守在旁侧的宫人昏昏欲睡,差点打翻了铜盆,被谢全拉至宫外当场逐出了宣室宫,一是气她不尽心侍奉,二是杀鸡儆猴,后面守夜的宫人果然一个个打起十足的精神来。可饶是这样,殊易也一点没有好转的迹象。
  过了子时三刻,寂静的宫殿里忽然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虽然刻意地放轻声音,但还是被谢全敏感地捕捉到,原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黑着脸走出去,却见是沈言之。
  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躬身道,“这么晚了,公子怎么来了?”
  沈言之此时着一身玄色衣袍,头冠梳起,一见便知不是匆匆赶来,他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问道,“皇上怎么样了?里面可有人看着?”
  谢全只好将情况又说了一遍,沈言之走近床边,见宫女正换着帕子,刚换好看到沈言之,慌忙而跪,沈言之淡然地一摆手,从她手里拿过那条帕子,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奉了,出去吧,守夜的宫人每半个时辰来换一次水”
  宫女应了,和谢全一起退了出去。
  将帕子搭在架子上,沈言之转身坐在床边,看到殊易的样子也是一愣。那个对他横眉冷对的帝王竟然也有病成这样的一天。以往虽也小病过,但都不碍事,意识还算清醒,即便他有心来照料也往往都被赶了回去,帝王总是要面子的,真龙之躯,若被病魔打倒,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回……他没办法再瞪自己了。
  把手伸进被子里,只是闷热,却没有出汗,沈言之掀开一点被子,让殊易凉快一些,又洗了帕子擦拭着手臂。后又想起发热时全身酸痛难当,于是揣度着力气慢慢地按摩起来,从肩膀,到胳膊,再到双腿,一寸一寸小心揉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殊易似乎是很受用,原本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连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沈言之以为是按摩起了作用,于是便更卖力了些。
  一个人的耐心总是会被消耗光的,希望也总会被磨灭成绝望,他对殊易和他之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既然殊易斩断了他最后的念想,那他真的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他自认自己是多情之人,却不想殊易真的忍心毁掉他,连着他这个人,他这颗心。
  不知过了多久,殊易仿佛睡得更踏实了,沈言之忍不住轻笑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缓缓开口。
  “皇上……能听到臣说话吗?能听到的话,就点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殊易是真的睡熟了,沈言之才又道,“你说说你,偏挑这个时候病倒了,让我走都没办法安心走,要是你明日还没醒过来怎么办,我要不要走呢……”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都做了,得到这个结果,我认栽”,说到这儿,沈言之忽然笑了声,“殊易啊殊易,你说你怎么那么讨厌?”
  “我只是想要一句好听的话而已,可你连哄都不愿意哄,骗也不愿意骗了,殊易,我说得果然没错,自古帝王无情,你尤甚”
  “一旦我走了,你可千万千万别再抓我回来了,是你赶我走的,没理由再让我回来,既然选择了离开,那这一辈子,我沈言之也不会再踏进这个鬼地方”
  “啊对了……在宫里这么久,你还从未问过我有没有名字,连‘承欢’这个名字也是你随便塞给我的,承欢……承欢……你知道天下多少人都在瞧我的笑话,千夫所指,我不该落到那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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