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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春深-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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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家。
  沈言之似乎看到殊易在张嘴说些什么,可他听不清,只知他始终是局外人,他最不愿看到的殊易的失望伤心,也是他亲手带给他的。
  他如今或者将来的下场,真的没什么好怨的。
  殊易抱着宁卿如,双臂收紧,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不顾周围宫人注视,不顾宁卿如惊讶语塞。
  他说,“朕的孩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也会是一种负担,一种罪过,即便加上一句“为了你好”,也不能减少对一个人的伤害
  沈言之(委屈):其实我不想这样的……
  我(摸头):我知道……
  沈言之(更委屈,掉眼泪):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我(再摸头):别哭别哭,大家会理解你的,殊易也是……


第十八章 你抱抱我
  温昭仪的孩子没了,举宫哗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做马齿苋粥的御厨当晚被处死,温昭仪也因未能保护好龙嗣被幽禁于最偏僻的祁阳宫,一朝得宠的温昭仪一夜之间沦为弃子,怕是至死都难再见到殊易一面。
  听底下的宫人们说,温昭仪怕是已经疯了。自搬到祁阳宫起,整日疯疯癫癫,捶打紧闭的宫门,哭着喊着要见皇帝一面,一旦碰上了送膳食的宫女宦官,更是不要命一般扑上去又挠又打,逼着他们带她去见皇帝。
  几天过去,再无人敢接近祁阳宫,任谁都躲着,生怕碰着那个疯女人,可祁阳宫内的敲门声还是一天连着一天,从早到晚,未曾断过。
  声音已经嘶哑,一下一下敲着宫门的拳头也渐渐没了力气,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即便喉咙干涸难耐,也一声声地朝着外面喊着,“让我见见皇上,再让我见见皇上!”
  “吱呀——”一声,宫门被推开,夜晚的冷风倏然灌进来,吹散了温昭仪的长发,宫内没点烛火,跪坐在地上的温昭仪缓缓抬起头,借着昏暗的月光拼命地想看清来人。拼命地看,拼命地看,冷风敲打门框,月色倾洒祁阳宫,一张与她极相似的面庞映在眼中,霍然倒地,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若真的要说惊讶,还是沈言之更惊讶些。
  两张脸实在太过相像,只是更加妩媚了些娇柔了些,一双眼睛楚楚动人,此时正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血色全无。
  沈言之忍不住走上前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划过温昭仪的脸庞,细腻、光滑、夺目……
  “怎么会这么像——”
  似乎是沈言之的一句话让温昭仪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一抖,迅速地向后急退,惊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承……你是承……你……你怎么会……”
  沈言之忽然笑了,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朝温昭仪逼近,“我怎么会到这儿来?昭仪您打了一手的好算盘,瞒下怀孕一事,待皇嗣稳固再禀告皇上,举国欢庆,一朝生下皇子,母凭子贵,或许能把皇后拉下来也说不定,是吗?”
  “不……不……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来人啊!来人啊!”,温昭仪语无伦次,疯狂地向后退,可是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似的动弹不得,门外一片萧瑟,偌大的祁阳宫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第三个人,即便她喊破了嗓子也不会被人听见。
  “别叫了,怪丑的”,沈言之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扔给温昭仪,温昭仪立即住了声,脸色惨白地看着那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言之道,“喝了它,没什么痛苦”
  “不!不!”,那瓷瓶握在手里像是滚烫的炭火,温昭仪吓得一愣,抬手扔到一边,噼啪一声瓷瓶摔地而碎,温昭仪几近嘶哑地大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沈言之见她这副疯癫模样,不自觉叹了口气,从怀里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才多备着。沈言之慢慢地靠近她,在她眼里像是一朵盛开正艳的毒花,虽深藏剧毒一点便能取人性命,可就是妖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言之冰冷的手捏住温昭仪的脸颊,她连反抗都忘记了,直勾勾地盯着沈言之,看着他把那瓶毒药尽数灌入自己口中,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很久之前殊易临幸漪澜宫,他对她说,“是很像,不过还缺几分味道,如果他是女子,一定倾国倾城”
  到底是谁,做了谁的替身。
  “如果要怪,就怪你生的这张脸吧”
  沈言之看着温昭仪倒在地上,瞪着眼睛,嘴唇由白变紫,脸色也渐渐被黑紫色代替,毁了那副绝色容貌。沈言之并不想要她性命,虽然他杀的人不止一个,但真正死在他手里的只有她而已,或许是因为这张脸和他实在太像,她本不该存活于世上,是她错了。
  夜半天凉,外面下起了春天的第一场雨。
  冬日堪堪而过,沈言之看不清前路,却认得清前路。
  他和温昭仪都是这个宫里的可怜人,没有人会去追究温昭仪的死因如何,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失了宠爱没了依靠,就像落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中,这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沈言之只是帮了她一把而已,有时候死了,比活着要好。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这场雨过后天气会不会暖和起来,这个冬天,未免太冷了。
  一步一步冒着雨往温德宫走,走到半路,远远地瞧见一人撑着伞朝自己赶来,雨帘遮挡视线,看不清是谁,不禁站住脚步,待那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元宝。元宝连忙给沈言之撑着伞,担忧道,“公子怎不避雨,等仆拿了伞去接,这要淋了雨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沈言之倒是漠不关心,缓缓道,“这么点雨,还不至于淋病了我”
  元宝把手中的暖炉递给沈言之,仔细撑着伞,“公子没到这时候都要病上一场,仆出门时春儿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公子淋了雨受了凉,公子要是病了,春儿可得骂死我”
  沈言之轻笑一声,又听元宝道,“那果子已经自缢了,死得没声,也就当暴毙了,至于他妹妹,仆又给了些银子,无论在哪儿都能置办点小买卖,就看这事风头过去了,便悄悄送出宫去”
  沈言之点点头,叹了口气,“好生看着,确保她安然出宫,出宫以后,就看她自己造化了”
  “是,仆知道了”
  二人回到温德宫,却见宫门口熙熙攘攘站了好多人,等走近细看了才知是殊易的轿辇,顿时一惊,站在宫门口惊慌失措。
  眼见着子时已过,殊易怎会来?
  忐忑着踏进宫门,便见春儿提着灯笼撑着伞左右徘徊,一眼瞥到沈言之,慌忙地迎上来满脸担忧道,“公子,皇上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可知为何事?”
  春儿摇了摇头。
  沈言之只能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朝门口的谢全点头示意,却始终不敢挺着胸膛昂着头站在那人身前。或许是压迫了太久的缘故,又或许真的是君临天下帝王之势。
  沈言之也猜不出这么晚了殊易跑来他这里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很危险,如果殊易相信他荒谬之言倒罢,如果不信,那今晚怕是又很难过了。
  沈言之走到房中央,屋里只点了一支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看不清殊易的脸。
  还未跪,就听殊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这么晚,去哪儿了”
  沈言之恍若无事地笑了笑,慢慢跪了下来,“晚上睡不着,就带着元宝出去走走吹吹风,倒是皇上怎么来了,吓了臣一跳”
  “去哪儿了?”,殊易再次问。
  沈言之自知不说个明白,殊易绝不会罢休,也省了拖沓,一心一意地编谎话,他道,“也没去哪儿,左不过往太池那边走走,湖边吹得冷飕飕的,也就回来了”
  “承欢,说实话”
  沈言之猛地抬起头,依旧是笑脸盈盈,“臣说的是实话,皇上以为臣去哪儿了?”
  殊易缓缓道,“承欢,你什么时候在朕这里撒谎未被识破过?趁朕心情尚可,赶紧招了才是上策”
  沈言之眉头紧蹙,觉得莫名其妙,“臣撒了什么谎,皇上又想听臣说些什么,若皇上觉得臣犯了什么错,臣不敢辩驳,皇上也不必追问,臣认了便是”
  “你这张嘴——”,殊易咬牙站起了身,走到沈言之跟前,看着他一双无辜决绝的眼神,忍不住冷笑一声,“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朕问你,温昭仪哪里得罪你了,非要置她于死地”
  沈言之的眼神忽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又在刹那恢复平静,他早该知道如果不是有了风声,殊易不会在这个时辰匆匆赶来,原来只为抓自己个正着,让他无言可辩。
  他此刻的神情,殊易看着还满意吗?
  “皇上何时来的,是暗卫回禀臣去了祁阳宫,便猜到臣所为了吗?”
  “……”
  “皇上为何要来,臣谋害后宫嫔妃,所以皇上要治臣的罪?”
  “……”
  “为何会有暗卫跟着臣,皇上在怀疑臣什么?”
  “……”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看着殊易的脸色渐渐铁青,才又一个头磕下去,“臣死罪,臣认罪,无言辩驳,请皇上处置!”
  殊易听着他一声一声的质问,一言未发,极其平静,可见他跪在自己面前久久没有起身的样子,还是紧紧皱了眉头。
  蹲下身子,强迫沈言之抬起头,幽幽道,“听闻你去了祁阳宫,朕就猜到你想做什么,但朕来,不是为了治你的罪,你做事有分寸,一个朕不要了的女人,你不喜欢她杀了也便杀了,朕不怪你,派暗卫跟着你,是怕你又做什么糊涂事,怕你一时冲动不是毁了脸而是丢了命”
  沈言之万没有想到殊易真的会一条一条认真地回答他,一时竟愣住了。
  似乎在那双长年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温度,还未回过神,还沉浸在那莫须有的温润中,殊易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入地狱。
  “朕是想问你,温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和你有没有关系?”,殊易的手指划过沈言之的脸庞,指肚上厚厚的茧带给他一丝可忍难忍的疼痛,如蜘蛛网上了无生机的幼虫,等待蜘蛛吐丝缠绕,结束生命。
  “你想知道的,朕都一言一语告诉你了,承欢,你要说实话”
  不得不承认,殊易知道沈言之的软肋,如果殊易严词逼迫,他定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反而这样的温柔攻势,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在等着他说实话,虽然说实话的代价可能是以死谢罪,但沈言之不想让殊易再失望了,他在期待他的实话,即便前路满是荆棘,即便前路是阎罗宝殿,他又怎忍心说的出一句谎言来。
  “皇长子,生母必须是皇后……”
  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却已经承认了。
  只见殊易脸色倏变,嘴唇颤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愤怒,几乎挟了全身力气的一巴掌狠狠煽在了沈言之脸上,嘴一张一合,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哪里不知道,他比沈言之更清楚皇长子的重要性,可每每想到温昭仪肚子里的皇嗣是他的第一个儿女,还是会忍不住开心,忍不住期待,比这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期待他的降生。
  沈言之错了吗?他只是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而已,代替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所以,你每个月都在给皇后宫里送什么药!承欢,你真当朕那么好骗吗!”
  闻之,沈言之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殊易,心中疑问重重,却是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殊易是怎么知道的,从何时知道的,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拆穿自己,他又知道自己多少事情?擅自进献私药是死罪,谋杀宫中嫔妃是死罪,重重罪责摆在眼前,殊易竟还会饶过他吗。
  沈言之避开殊易责问暴怒的眼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书案旁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木盒,打开,里面安安稳稳地摆着几颗药丸,他捧好了回到殊易跟前又跪了,将木盒递到殊易眼前,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全数招了,自己的这点心思这点把戏,根本瞒不过殊易分毫。
  “臣私配的药,暖宫助孕,还有催情的功效”
  殊易用两指捏起一颗药丸,凑近鼻子闻了闻,略有清香,戏谑一笑,“若是你借献药,谋害当朝皇后——”
  话还没说完,只见沈言之立即将木盒中剩下的药丸倒在手掌中,尽数吞下,坦荡无惧,“这下,皇上该放心了,皇后用药已久,若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殊易又恢复了那一副冷若天山的表情,屋内一根蜡烛摇曳,模糊不清地映照着沈言之的脸,没过半炷香的时间,一抹潮红悄然爬上脸庞,沈言之难耐地轻喘一声,身体滚烫。
  他自己配的药,他最清楚份量。
  可殊易离他那样远,远到即便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摸不到碰不到他,他一定看到自己这副丑态了,也该知道这药有多凌厉。全身围绕着滚烫的火焰,如同一个将死之人期待着一瓢水,水不难得,眼前人才难得。
  殊易注意到他的变化,沈言之一下子吞了好多粒,怕是如今不好过,他看到沈言之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手指蜷缩又张开,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手臂,朝自己奋力张开,像一个溺水之人寻求岸上相助,绝望而又凄凉。
  他听到沈言之用似乎最后的低吟对自己说,“抱抱我,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溺爱啊,这是溺爱啊!


第十九章 剪窗西烛
  温昭仪暴毙,曾经怀有龙嗣圣宠一时的后妃在一夕之间连人带魂消失在了宫廷中,有人惊叹有人惋惜但也都习以为常。
  温德宫的承欢公子又恢复了昔日荣宠,其中最高兴的要属元宝,趾高气昂地收拾了几个平日里见到他不行礼的宦官,暗地里收了底下不少银两。春儿觉得不妥也提醒过他谨慎行事,但元宝只道,“姐姐何必这么小心,他们孝敬的这点儿银子还不够我塞牙缝呢,谁就盯上我了”
  春儿劝他不成,只得作罢,扔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悠着些吧,别给公子丢了脸面”
  元宝不置可否。
  又说转眼入了夏,今年入夏偏早,整日闷得像锅炉,屋里屋外都不畅快,就连镇定如宁卿如也常去太池旁树下乘凉,沈言之与他碰见了好多回,但宁卿如似乎是躲着他,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打带着人就走,倒是沈言之觉得有些尴尬。
  天气这样闷热,殊易心情也不好,听说近日在宣室宫经常摔折子,就连沈言之也不敢轻易上前说话,侍奉的时候亦小心翼翼。
  这样的盛暑一直持续到了七月,貌似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连降了几天了暴雨。原大家都很欢喜,终于不用一把扇子从起床拿到就寝,也不必守着那一大桶冰块过日子,大雨降下来,伴着雷霆,好不舒畅痛快。可当这雨下了七八天也没停的时候,众人再也欢喜不起来了,暴雨倾下,黄河水位上涨,冲破堤坝,黄河两岸以青州最为严重,一直波及周围十六县皆被洪水淹没,据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奏报,洪水所到之处,淹没村庄,房屋倒塌数不胜数,人畜漂流,死伤百姓甚众。
  因灾区情况惨不忍睹,未遭横死的百姓居无定所饥不得食,地方官员无奈之下只好先斩后奏,擅自开仓放粮,安顿百姓。
  殊易当即下旨,拨款一百四十万两救济灾区,修建堤坝,并命灾区地方官员将当地受灾情况包括田地房屋人口牲畜伤亡等详细上报,立即开仓放粮于百姓以安抚民心,同时派御史亲临以防官员中饱私囊,百姓发生暴动。
  沈言之到宣室宫时,正逢宁卿如从里面出来,宽大月白长袍,温润玉簪轻挽长发,在门口跟谢全嘱咐了几句,转过身,正好和沈言之对上了眼。
  沈言之看了眼宁卿如身后的书影端着碗汤,不屑地嗤笑一声,不情不愿地问礼,“真是巧了,宁公子”
  宁卿如倒不以为然他的轻蔑态度,轻点头以示回应,“承欢公子来得不巧,皇上他正要休息呢”
  沈言之不解地看了谢全一眼,又听宁卿如再次嘱咐谢全道,“皇上最近批阅奏折经常熬到深夜,记得让膳房多做些清淡的菜”
  “知道了,公子,仆都记下了”
  谢全恭敬地应下,陪着笑脸送走了宁卿如,见宁卿如走远了才转过头对沈言之鞠了一躬,“公子在这里稍后,仆去通传一声”
  “诶,罢了”,沈言之忙拦住了他,道,“既然皇上歇下了,那我换个时辰再来”
  “皇上哪有功夫休息,这几天青州的折子如山的堆着,皇上心系灾民,就连用膳的时候也在看奏折,宁公子在里面待了好一会,一直劝着让皇上休息,皇上无奈才应下了”,谢全如是说,沈言之便在门外候着,等谢全进去了又出来迎他,这才带着元宝进去。
  走到书案前,果然见殊易一手撑案扶头一手举着折子,面色难掩倦怠,桌上铺开的折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批写。沈言之回头接了元宝手中的汤,用眼神示意他们退下,自己缓缓走到书案前。
  殊易叹了口气,放下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悠悠道,“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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